病人崔永元
當然,他指出的,是電視界普遍存在的問題,那就是人格和節目的分裂。很顯然,一個不厚道的主持人,即使滿口錦繡,也是會被他打入不屑一顧的另冊的。
7個多小時的採訪,一次漫長的漫談。在採訪初衷所預設的那條通道上,並沒有發現崔永元和《超級女聲》之間的針尖對麥芒,我們遇到的還是那個熟悉的崔永元,幽默,睿智,輕其外,重其中,如在《實話實說》里那樣,說些噱頭,開些玩笑,在有意思的外表下端出致命的內核;也遇到了令我們感到有點吃驚的崔永元,那種不能抑制的憂憤,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對於良心、責任和道德的執著。 他對世界和人應該是什麼樣,有一套近乎偏執與苛刻的,有點不顧國情世情人情的概念;對於那些惡夢般死死壓住了他的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問題,總是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的衝動。他看到那些有能力拍案而起的人越來越少了。但即使沒有戰友,即使前景不樂觀,也沒有任何人,任何阻礙可以將他馴化成一個沉默的,順從的,對一切點頭稱是的人。 但是懸在他頭頂上的良心,並不總是像太陽一樣將他照得光彩照人,有時,倒像一種壞氣候,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這不是良心自身的問題,真正的壞氣候,是良心四周的社會亂象和時代病症。崔永元真的有過死去活來的時候,抑鬱症最嚴重時,他曾經需要24小時的陪護,曾經想過自殺。 我們沒有採訪到崔永元的那位心理醫生,不能確認他的抑鬱症僅僅是一種與職業相關的生理疾病,還是更多地源自這個時代的種種問題對於他的惡性刺激,但是當他的失眠越來越緊密地和那些折 磨他的問題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嚴重錯位的時代,已經把這個失眠症和抑鬱症患者拉到更深更黑暗的精神疾病中去了,讓他不斷地在絕望中反叛,又不斷地在反叛中絕望。 《實話實說》的繼任者和晶說,「那些一袋一袋的中藥、西藥,怎麼會沒有副作用呢?」從這次訪談中,我們可以看到,比那一袋一袋中藥西藥更厲害,更有毒的,是讓崔永元橫挑鼻子豎挑眼、怒不可遏的現實。 他曾經是睥睨群雄的中國電視第一男主持,他開創了中國電視節目的新形態。剛開始主持《實話實說》的時候,他老想著自己七八十歲滿頭白髮了還坐在《實話實說》的演播廳里,最後,他卻因為越來越少的實話離開了《實話實說》。 崔永元的心理醫生只對我們的記者說了一句:他要是沒什麼責任感,他的病就好了。崔永元開給自己的處方是:我要是把那良心丟了,我的病就好了。崔永元的進與退 北京高校圖書館四層,《電影傳奇》工作室。辦公室牆上貼滿老電影海報,那可是崔永元的私藏,六七歲開始至今,他已收藏了300多張海報,3000多本電影連環畫、小人書,這是他的最大財富,其中有幾張電影博物館一直盯著要,可崔永元不打算給,因為只剩下這一張了。崔永元穿著一套大褲衩和T恤,手裡夾著根煙,里里外外地帶我參觀他的老電影王國。每台電腦屏幕上都是一張老電影明星舊照。
正趕上他和他的夥伴們吃晚飯,「我不餓,咱們先聊著。」這一聊,從傍晚到半夜1點鐘,崔永元除了不離手的煙外,也喝了點水。 「我抽煙特別厲害,晚上睡不著覺,沒事兒在那兒也抽。之前已經戒煙了,戒了很長一段時間,2002年得抑鬱症以後又開始抽,一天要抽三包煙。」「一般身體受不了,但是瘋子就受得了,抽五包都受得了。」他的自嘲。 《電影傳奇》的上班時間是下午4點到晚上9點半,因為抑鬱症,晚上失眠已成常態,他的睡眠時間一般在早上到中午,當然,也有不睡的時候,那就特別沒精神了,比如採訪當天。「上午沒睡多少,又跟他們說了一下午的事兒」,他微皺著眉頭,握手也似乎有氣無力,蜻蜓點水般,說話聲音也小,可到了「電影現狀」、 「社會現狀」、「媒體良心與責任」……,崔永元的精神頭兒上來了,音量也越來越大,冷幽默、激憤之情時而起之,煙蒂被掐滅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採訪結束已近 1點,精神比傍晚時好得多,但不知道他如何熬過這一個不眠之夜。 在中國,姥姥也疼舅舅也愛的主持人,大概只有崔永元一個。《實話實說》時,機智幽默,插科打諢,還時常歪著嘴角壞笑,大家都叫他小崔,像隔壁家的小張、小李。 一開始做《實話實說》時,崔永元特別有信心,老想著自己七八十歲滿頭銀髮了還坐在這個演播廳里,後來整個電視環境變了,越來越多的娛樂節目出現了,大概是1999年下半年,《實話實說》開始走下坡路了。「我一開始覺得,我能抑制這種下滑的趨勢,我能讓它繼續往上走,後來我發現我抑制不了,就徹底絕望了。」因為不能看著節目就這樣下去,2002年,崔永元離開了《實話實說》。那時崔永元的抑鬱症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離開《實話實說》後,崔永元住進了醫院,病情嚴重到需要24小時的陪護,甚至想過自殺。 大家發現崔永元愛「較勁」、「較真」是在電影《手機》上映時,崔永元「炮轟」馮小剛、《手機》、編劇劉震雲,一路下來,到前段時間的「收視率是萬惡之源」,還有,「《超級女聲》低俗」。 所謂的「炮轟」,按崔永元的想法,是思路與社會現狀發生了衝突,他說自己是精神病,跟環境格格不入。 近一年多來,除了在《小崔說事》和《電影傳奇》里露面外,媒體上鮮有他的報道。「大概有一年了吧,我把手機什麼的全都換了,所以現在幾乎沒有媒體記者知道我的這個手機號碼。」他現在不相信媒體。 他說離他心靈最近的人是一些死去的人、他崇敬的人。那天,他看費穆(《小城之春》導演)的書。「他談了藝術片跟商業片,簡直就像我說的話,他就說我從來不會迎合觀眾,迎合票房,他說我熱愛藝術,但是同時我又在享受著孤獨,誰能理解我,我當時看到這段的時候特別傷感。那是費穆1948年說的,但現在 2005年了我還在這樣想,所以我覺得我離費穆特近。」崔永元說《小崔說事》只是他的一份工作,靠這個掙工資,養家糊口,而《電影傳奇》則構築了他的靈魂:「讓我能活在老電影里,在老電影創造的境界里自由自在地馳騁,當我面對現實,沒有能力去應對的時候,我可以退回到我的老電影的夢境里,讓我有一條退路,而不是死路一條。我每天睡不著覺,心緒煩躁的時候就在家裡看老電影,看老電影的小人書,看老電影的劇本,凡是跟老電影有關的,一看,心裡就會很平靜,甚至到什麼程度我跟你說,我翻我家裡的老電影的小人書,因為時間長了,有點返潮,會有點發霉的味道,一聞那個,心裡就平靜下來了。」
崔永元生於天津,父親是工程兵,到處鋪路架橋,「教育我們兄妹四個的事基本交給我母親了。母親很怕孩子學壞,所以當時管我們很嚴厲,基本上就是以打為主,以罵為輔。我經常看見兩個哥哥挨打,我自己挨過很多次打,現在想來後背還有點發涼呢,一點都不輕鬆。」崔永元4歲時舉家遷進北京,在北京丰台上小學至高中。曾經是個淘氣學生的崔永元記得他干過的很多讓自己都崇拜的事,「我可以上著課背起書包就走了,而且是當著同學和老師的面走。有一次,老師講得挺認真的,我有點不好意思走。於是我決定分兩步走,第一步我把書包從窗戶扔出去,第二步老師回頭寫字的時候我就跳上了窗檯。結果還沒跳下去呢,老師就回頭了,我就坐在窗台上很尷尬的樣子,老師問我在那兒幹什麼?我說沒幹什麼,就下來了。結果坐在教室裡面聽課,還惦記著外面的書包,一堂課也沒上好,好像忽然就沒人管,是一種野生的狀態了。」 1981年,「理科不好」的崔永元考入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上大學時,崔永元的生活條件比別人高好幾個檔次。「我上大學時哥哥、姐姐的工資非常少,我哥在部隊一個月才掙7塊錢,我姐做學徒工才19塊錢,但是他們每個月可以拿出5塊錢來裝扮我,因為我是我們家惟一的大學生嘛。那時候儘管家庭條件不太好,但我每個月都要花家裡70多塊錢。而當時班裡的同學一般一個月才花25塊錢。」吃好的,買書是他那時絕大部分的開銷,當然「有時候會帶上別人的女朋友去看電影什麼的,因為自己找不到。」崔永元笑道。 1985年大學畢業後,崔永元進入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任記者,「第一年做《廣播報》,就相當於《電視報》這種,介紹節目。第二年我就開始在《午間半小時》做記者。《午間半小時》是當時的《實話實說》,非常厲害的,全國廣播界都在學它,是一個綜合性的節目。1987到1996年,我在那個節目里幹了9年,收穫特別大。因為它是個綜合節目,我們沒有領域限制,就是你愛採訪什麼採訪什麼,所以我就特別自由,我採訪保險可以採訪半年,我把保險搞得個門清,所以到現在我都不上保險。我在國家體委泡了半年多,所以整個足球黑幕我全明白,到現在我都懂。我不寫關於足球的事兒。我到邊防採訪了幾個月,我知道這個國家有很多人什麼都不計較,在那兒為了我們的和平,那樣地工作著,我特別感動。那個時候我接觸了各種各樣的人,我有機會見到了很多專家學者,讓他們講我不知道的知識,讓我特別充實。」 由於精力旺盛,不安於現狀,1990年代初,崔永元兼職到中央電視台策劃《東方時空》等節目,那之前,崔永元已得過兩個中國新聞一等獎。「這是硬指標。」提起這個,崔永元擋不住的驕傲。「另外,我比較喜歡自己的是,我非常熱愛這個職業,非常喜歡干。我22歲開始做記者,最貪玩的時候,一打牌可以打到天亮,下棋可以下到天亮。但當我有採訪任務,要把稿子寫出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不能誘惑我。他們就在我旁邊打牌,我還會伸過頭去看,一邊看一邊整理錄音,寫我的稿子。20多歲的人,我就有這樣的剋制力。我一直覺得,作為一個職業記者,有一個對被採訪者尊重的問題,每次採訪,我都會儘可能地收集對方的資料,總是讓對方很感動,這也有一個硬指標:我採訪完,他們都請我去吃飯。」 《實話實說》剛開始鎖定的主持人目標不是崔永元。前前後後試了至少有30個主持人。「那時我在做另一個節目,他們經常到我的機房試帶子,就是《實話實說》,我說,這是在幹什麼呢?他們說這是一談話節目,挑主持人。那是我第一次聽說有談話節目,只是不知道什麼意思,他們也看台灣、美國的帶子,我一看挺好玩,一個人說話,就能讓大家高興,他們挑主持人時,我就在旁邊說,這個不行呵,連基本的語言組織能力都沒有,自己心裡想的事表達不出來;那個聲調太高,這個全是套話……非常挑剔,老給人提意見。我的意見也能算一票,最後否得30多人都不行。製片人時間找我說,你看什麼人都不順眼,那就你先幫著給做幾期,只要主持人一到位你就走。我根本沒覺得自己能做主持人,我確實是那麼想。因為當時電視主持人的形象要求很高,一定要濃眉大眼,發聲吐字要求也非常高,用當時播音員的標準來衡量,我和白岩松、方宏進、水均益當然都不行。今天走到這一步了,回過頭來看會很滑稽,當時來說,真是一個革命性的動作。」崔永元:我要拍案而起 現在中國的知識分子,能做到潔身自好就相當不錯了。哪一次商業炒作,哪一次對消費者、讀者、公眾的欺騙,後頭沒有學者、科學家、甚至院士幫忙?哪一次沒有?這是中國文化的悲哀 如果我們的電視台都是公共電視台的話,那我們的電視台就是全世界最髒的公共電視台;如果我們的電視台都是商業電視台的話,那我們的電視台就是全世界最差的商業電視台,又不好看,又掙不著錢 如果我做商業電視,我做的節目會比他們庸俗得多,我有好多招呢《超級女聲》的那些評委一塌糊塗
人物周刊:先求證一下,「收視率是萬惡之源」這句話確實是你說的嗎? 崔永元:那天通知我去開一個播音員和主持人的會,去了後看到標題,才知道是《抵制庸俗化》。這個會我可以參加,我有話要說,我也想聽聽別人的說法。 「收視率是萬惡之源」這個話不是我說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的時統宇說的,他是很有名的媒介研究者。他講這話時,既有前提,又有論據,而不是喊口號。我說不是我說的,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我是堅決同意他的這一說法的,我今天可以在這個場合正式說這話:收視率是萬惡之源,沒有問題。 時統宇準確的意思是片面追求收視率會造成很壞很壞的影響,他說之所以出現電視節目低俗化,是收視率鬧的鬼,所以「收視率是萬惡之源」,表述得非常清楚。他說這話時,我注意到現場有很多記者,大概20多家媒體,他們在那兒聊天,發簡訊,沒有一個人在認真聽,當時我就想,可能會出問題。 那天兩個人的發言最精彩,一個是時統宇,一個是清華大學的尹鴻,他們的發言對我們從業者是最有幫助的,但是後來的報道幾乎沒有他們的聲音,都是我和李詠、朱軍的。這就是媒體的問題了。多萬惡啊你說,一個很好的學術研討活動,那麼多明確的、清晰的、真實的觀點,最後給描述成一個批判會、批鬥會,這不萬惡嗎?非常萬惡。 人物周刊:你覺得《超級女聲》庸俗嗎? 崔永元:那天時統宇也只說了一句:《超級女聲》這樣庸俗的節目,對電視節目的健康發展是不利的。我記得大意如此。為什麼不利,他沒有解釋,因為當時會議快結束了。在我、朱軍、李詠3個人的發言中,好像我跟朱軍提了,李詠沒有提。我提的是,比如央視十套《人物》、《探索·發現》這樣的節目,它的收視率是沒法跟《超級女聲》比較的,在那之前我還有很長的鋪墊,講什麼是公共電視,什麼是商業電視。我認為我那天的發言真的非常好,是我人生髮言史上的一個里程碑(笑),但是都給寫成那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大概過了五六天,好幾個朋友問我,你為什麼老攻擊《超級女聲》呀?我就回想我怎麼攻擊《超級女聲》了,可能性很小啊,因為我都沒有看過《超級女聲》,我從來沒有看過《超級女聲》。 人物周刊:你沒說過《超級女聲》庸俗? 崔永元 :我當時就是說,像《人物》、《探索·發現》跟《超級女聲》這樣的娛樂節目做收視率比較是不公平的。《超級女聲》無疑是娛樂節目,嚴肅節目和娛樂節目是沒法比收視率的。有很多因素會影響節目收視率的。比如《焦點訪談》和《新聞聯播》。對全世界的電視台而言,晚間7點到9點檔,都是高收視率時間(中央台的廣告收入絕大部分是7點到9點掙的,而且都是一套節目掙的,其他那麼多頻道,那麼多時間掙不了幾個錢)。如果你把《焦點訪談》安排到凌晨1點半,它再尖銳也沒有現在這個收視率,這是毫無疑問的。離黃金時間越近,你的收視率就越高。
人物周刊:你後來仔細看過《超級女聲》嗎? 崔永元:人家老說我罵《超級女聲》,後來我就看了10分鐘。這個時候不能退,男人不能退啊,不能說「我沒罵過《超級女聲》,對不起我特別喜歡《超級女聲》」,我才不是那種人呢。我看了10分鐘,確實不好,節目不好,就可以罵,沒有問題。 我覺得那些女孩想唱歌想表演,青春活力,特別可愛,但那些評委一塌糊塗,我都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資格坐在那兒指手劃腳。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你可以告訴她們應該怎樣;為了活躍氣氛,你也可以開些善意的玩笑,作為娛樂節目都是可以的。但是他們在說什麼呢?我認為一定程度上他們是在侮辱人家,甚至有評委說你多看她兩眼就會愛上她。下面觀眾哄聲四起,我認為非常噁心。你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個話呢! 又回到了我在會上發言的話題:什麼叫公共電視?什麼叫商業電視?我認為目前中國所有的電視都是公共電視。公共電視就是一個公共平台,收看不受限制,任何人、任何時間都可以看。電視機前還有很多不接受《超級女聲》理念的人,包括孩子,他會問為什麼看兩眼就會愛上這個姐姐呢,愛上是什麼意思呢。 國外這種純商業節目,都有個告知的義務,你願不願意參加?如果願意,你可能遇到如下問題,這個節目將給你帶來什麼後果。參與者要有知情權,甚至要簽合同。在做《實話實說》時,我們也沒有規範,不簽文本什麼的,但是我們都會告知。很多人第一次上電視,可能不清楚媒介的力量。在國外,這是用法律界定的,比如BBC,我們國內是靠道德。顯而易見,《超級女聲》連這個都沒做,那些評委想說什麼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人物周刊:一定要在區分了商業電視和公共電視之後,才能討論《超級女聲》嗎? 崔永元:一定要這樣,否則《超級女聲》的事兒永遠說不明白。公共電視,它有非常嚴格的責任,這個責任就是:教育。我們看到「教育」這兩個字時很刺眼,因為中國觀眾現在最煩的就是 「教育」,說你教育誰啊,你就讓我們高興就行了。但是國外的公共電視起的就是教育作用,宣傳民族傳統、民族文化,表述各黨派政策,不做評論,他就干這個事,服務人民。 我們這兒沒人研究商業電視,為什麼?因為商業電視不用研究,商業電視和任何商品的銷售都是一樣的,就算投入產出,就算利益最大化,只要能多掙到錢,又不被人抓到尾巴,那就是商業上最大的成功。賣襯衫是這樣,賣襪子是這樣,賣電視節目也是這樣。回過頭來說《超級女聲》,如果它是商業電視台的一個商業節目,任何人都不要說三道四,管得著嗎?賣得好就是好;如果它是公共電視平台播出的一個節目,那就不止罵,必須要封掉。 人物周刊:我們國家現在沒有這樣的區分。崔永元:對,那天討論會我說的就是這個事:為什麼嚴肅節目收視率低會被攻擊?娛樂節目收視率高會被攻擊?弄得電視人沒法做。我認為我們首要的工作是把電視台劃分出來,分清楚誰是公共電視台,誰是商業電視台。我們有沒有公共電視台?有沒有商業電視台?比如中央電視台,我們都認為它是公共電視台,但是它的資金來源是廣告收入,這叫什麼公共電視台呢?你說它是商業電視台,我們想做很多掙錢的節目,沒人同意我們做,得台里立項,上級批准才可以,哪有商業電視台是這樣運行的呢?在體制不理清的情況下,無論你是做嚴肅節目,還是做娛樂節目,都會面臨種種困惑。我當時希望解決的是這個問題,被媒體描述成我攻擊《超級女聲》。
人物周刊:你不承認《超級女聲》有非常高的收視率? 崔永元:我不承認。如果說它收視率高,你一定要把最科學的數據拿給我。我去過日本,我專門看過它的調查公司,日本人口1億多,它的收視儀有一萬一千個,一萬一千個收視儀!我們也做過測試。而我們的樣本採集少則500個,多則2000個,用這麼少的採集量來推論十幾億人口的收視口味和收視率!既然大家覺得收視率重要,就要花力氣去做,一邊覺得它重要,一邊又不用科學態度,對不起電視製作人,也對不起觀眾啊! 人物周刊:好像有數不清的人在看《超級女聲》,你不怕你這樣的批評是「站到人民的對立面」嗎? 崔永元:我不怕,首先我不覺得站在人民的對立面是件壞事。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黨代會表決開除劉少奇黨籍,只有一個人投了反對票,只有這個人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後來的歷史證明他是正確的。我對公共電視和商業電視的評述,將來終有一天會證明我說的是對的,這不是《超級女聲》節目本身的問題,而是我們的體制問題。其實我也為《超級女聲》的操作者鳴不平,因為在本土將一個外來的商業概念實驗成功是非常不容易的。 人物周刊:不容置疑的是大家都在談論《超級女聲》。大眾的喜好有那麼可恨嗎? 崔永元:我認為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超級女聲》很好看,所以街談巷議都是這個話題;第二,是《超級女聲》操作過程中出現的事情多,議題操作得多。 比如說我投資5萬塊錢,就可以讓《電影傳奇》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為什麼?只要崔永元在拍攝《電影傳奇》的過程中,每兩天出一個緋聞,那《電影傳奇》就是街談巷議的議題。這些東西是可以操作的,沒有問題。 人物周刊:現在央視欄目的生存是否也是靠收視率決定? 崔永元:如果你問主管領導,他們都說不是,有觀眾評價,領導評價,還有成本回收是否成比例等等。他們說很多,但是節目製作者感受到的,只是收視率。收視率低,你就沒有什麼資格說話。我反對的是公共電視庸俗化
人物周刊:你是否給電視賦予了太多的社會責任?也許大家今天更需要的是開心和娛樂。 崔永元:我女兒快9歲了,看到我天天這麼難受,她也不是很開心。我不在家時,她在看美國、日本動畫片,我回家了,她說,哎呀爸爸回來了,咱們看爸爸喜歡的節目吧。那天晚上國家地理頻道連續播放了兩個紀錄片,其中一個講海洛因,講美國毒品市場的演變過程。這是個非常嚴肅的節目,又用了非常好看的方式,但看這個節目時,我女兒又說爸爸咱們不看這個行嗎?為什麼呢?因為裡面有很多血腥場面,販毒、殺人、毒癮發作,她受不了。一個嚴肅電視台的嚴肅節目里都有孩子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的鏡頭,何況商業電視,那種無節制的所謂娛樂? 人物周刊:前幾年你就開始炮轟中國電視節目的庸俗化了,現在看來,我們的電視節目是更庸俗了,還是相反? 崔永元:越來越多了,不可抑制,庸俗到頭了,要復甦了,很可能向嚴肅這個方向復甦,如果復甦不了,就會往荒誕這個方向走了,已經到頭了。我沒反對庸俗化,大家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再明確表述一下,我是反對公共電視庸俗化。現在大家都不界定清楚,所以老瞎爭,一點意義都沒有。如果我做商業電視,我做的節目會比他們庸俗得多,我有好多招呢。做商業電視,我只會考慮市場效應,不會考慮其他事情的。如果這個前提不解釋清楚,我覺得大家永遠是亂打一氣,一點意義都沒有,對誰都不公平。 人物周刊:你覺得電視節目的庸俗到頭了,你能舉個例子嗎?《超級女聲》可以作為例子嗎? 崔永元:說實在的,我就看了10分鐘,我還不敢說它是最庸俗的。我們台一個主持人在做談話節目,採訪一個藝術家,這個藝術家很投入,很忘情,主持人也在現場號召大家向他學習。出來後他跟我說,這傻B真配合今天。我說過,有些人根本不配當主持人,他們沒有這樣的人格。但是觀眾看不到這些,比如,策劃會上有人會說,這丫呢,挺聰明的,咱們得找點招,弄弄丫,設點圈套,這叫策劃會。討論會上又有人說,這種傻B以後不要讓他來了,找他又費勁又不討好,還不如做做流行歌星什麼的呢。做流行歌星時,會跟他的經紀人談,經紀人說你能不能這樣,能不能那樣,他說行,那你能不能給我們點錢,如果你給我們節目組5萬塊錢,我們還可以在現場推銷一下你的唱片。好多好多,我下次再亂說時,我就給你揭行業黑幕:一個電視節目是怎麼做出來的!一部電影的票房是怎麼統計出來的!我都有數據和證據。我在看這個節目時,他(那個主持人)在哭,我就嘔吐。真噁心,太噁心了!觀眾不知道,全蒙在鼓裡,大家所說的人民,被他們像傻B一樣對待,你知道嗎?我們心裡怎麼能踏實呢? 人物周刊:這是你絕對不能容忍的? 崔永元: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尤其是談話節目主持人,他的節目的人格,節目組的人格和這個主持人的人格應該是統一的。尤其是節目是好的人格,他是壞的人格,這是不能接受的。 人物周刊:可以用你的這個標準衡量央視嗎?崔永元:在央視就不要提這樣的要求,奢望。
人物周刊:在哪兒能用這樣的標準呢? 崔永元:到哪也不要提這樣的要求。BBC,NHK,也許可以,但他們也有問題,只是比我們好得多。科學家販賣人口,博士剽竊別人的論文……我確實是悲觀的,我已經無數次重複我的悲觀了。 人物周刊:節目是否低俗,標準是什麼?應該由誰來制定這個標準呢? 崔永元:如果是公共電視,這個標準是可以制定的,我給你準備了些資料,你可以看,非常清楚,什麼是低俗,制定得非常明確。商業電視的標準無法界定,比如花花公子台,我們怎麼能評價哪個節目好呢?做愛時間長,姿勢多,就是好節目嗎?《超級女聲》該用哪個標準呢?不知道,我們根本不知道湖南衛視是商業電視台,還是公共電視台。 人物周刊:我們經常聽到一種邏輯,說一個孩子因為看了電視,開始學做壞事了,這是電視人的某種自大嗎? 崔永元:絕對不是。以低級趣味博取收視率,絕對不是公共電視的發展方向,勢必會造成惡果,如果我們假定國內所有的電視台都是公共電視的話。因為已經有一些案例出現了。即便在公共場合討論這個問題,也有人反駁我,說那只是極個別的現象,整個社會還是平穩的,沒有因為電視受那麼大的影響。我非常反對這種說法。我知道對社會來說,它只是極個別現象,但對這個家庭這個人來說卻是滅頂之災。中國的看客太多了。很多人都說,不就是一個孩子自殺嗎,那又怎樣?你想沒想過,如果他是你的孩子呢?你不會覺得問題非常大嗎?所以對公共電視應該有極高的要求。 不光影射我,還影射和晶,怎麼不讓人憤怒呢? 人物周刊:《手機》「事件」後,你一直沒有接受媒體採訪? 崔永元:大概一年了吧,我把手機什麼的全換了,所以現在幾乎沒有媒體知道我的手機號,大概只有三個記者知道吧,即使這樣,還是經常看到對我的「採訪」:情況可能分兩種,一是他(她)從別人的採訪里編一些,這個還說得過去,起碼是你的意思;有的就是瞎編,根本沒這事兒,也沒給我打過電話,沒提過這問題,我也沒有回答過,就編出一整篇「報道」來。人物周刊:你說的公共電視和商業電視的區分,是不是有點像電影的分級制?
崔永元:當時我批評馮小剛的《手機》,也是類似的討論,我認為是一次非常平心靜氣的討論,最後就被媒體渲染成人身攻擊,當時我真是焦頭爛額,非常難受,因為我的意思被無限曲解了,完全變成一個小心眼的人,特別沒有意思。我以前也說過這個看法,作為3級片來看,《手機》太差了,該脫不脫,該上床也不上床,那叫什麼玩意?作為無限制級播放的電影,它也有問題,裡面已經有性暗示等等,那是不行的。我是在探討這個問題。現在電影局在醞釀電影分級制,這就是進步。到那時候,我會大搖大擺地到電影院去看三級片了,你誰也說不著我什麼,社會允許。 人物周刊:即使過去這麼久,我還是很想知道,你當時那麼憤怒是因為「嚴守一」影射了你嗎? 崔永元:那次我主要針對的是電影的分級制度。我當時說了,崔永元的生活可以比這個更糜爛,可以比這個更齷齪,但是藝術家沒有權利把它搬上銀幕,這是我的原話。也就是說,一個人的生活品性可以是墮落的,但是影視作品、公共作品,要對受眾負責,尤其是電影還沒有分級,男女老少都買票去看的時候,不能這樣做。我覺得那部電影是在美化婚外戀。 人物周刊:你還是認為《手機》對你來說是個兇險的圈套? 崔永元:起碼讓我看到馮小剛的為人。我後來就跟他沒有接觸,我對他的評價還停留在《手機》之前跟他的接觸上。比如他請我到他家,給我包餃子,說想拍一個主持人題材的電影,不知道主持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希望我給他提供一些好素材。我問他拍的是什麼電影,他說是喜劇片。後來我把自己工作中的一些苦惱啊什麼的都講給他了,他當時咬著手指頭聽,上映前一周我們倆還坐一塊吃飯,他說你看吧,你肯定喜歡這個電影。他給我講了這個電影的故事,把髒的部分去掉了。為什麼?他心虛,沒說。等到電影出來我才看到,連那個主持人的接班人,都是他的情人。所以不光影射我,還影射和晶,怎麼不讓人憤怒呢?和晶是個弱女子,我好歹還是個男子漢啊,我不拍案而起,誰拍案而起呢?既然說了,就說個明白,所以馮小剛的為人,電影分級制度,影視文化的價值取向全談了,但是後來媒體描述出來的是一場人身攻擊。 人物周刊:之後你沒有和馮小剛再聊過? 崔永元:沒有,他在報紙上說過一段話,但是我不記恨他,因為我不相信報紙。我說文藝作品起碼要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孩子,你不管其他的人,你得管自己家裡的人吧。然後馮小剛說,崔永元說,一個作品要上對得起父母,下對得起孩子,這不是我對作品的要求。我說,MD,這人禽獸不如,連自己父母孩子都不顧忌,哪還能顧忌別人!真是禽獸不如!但是為什麼我沒有對此發表言論?我不敢相信這是他說的,有可能是記者杜撰的,對吧。 人物周刊:當時大家都很明顯地感覺到你的憤怒。 崔永元:憤怒,非常憤怒。後來我還看了一些影片,比這個還要臟,還要噁心,特別特別噁心。社會在進步,為什麼影視卻不斷墮落呢?社會往前走,他們往後走,我當然憤怒了。可以說,如果我們的電視台都是公共電視台的話,那我們的電視台就是全世界最髒的公共電視台;如果我們的電視台都是商業電視台的話,那我們的電視台就是全世界最差的商業電視台,又不好看,又掙不著錢。《手機》也吃了沒有分級的虧,如果有分級制,就敢拍露骨的鏡頭了,對票房大有好處。 人物周刊:國外影視作品也有影射或者直接批評名人甚至總統的,比如《9·11》,你怎麼看? 崔永元:要看有沒有法律保障。在那之前我還打過一個官司,維護自己的名譽權和肖像權,那官司打得也是一塌糊塗,讓我體驗到了司法的腐敗。 人物周刊:名譽權的案子你贏了嗎? 崔永元:贏了。但是他們掙了3000萬,賠了我10萬,你覺得我贏了嗎?這個案子一個禮拜就可以結案,用了3年,你認為我贏了嗎? 我們不能容忍在《實話實說》里說假話 人物周刊:你離開《實話實說》,和失眠抑鬱有關,更主要的原因,應該是節目話題面臨瓶頸,越來越脫離現實、不痛不癢吧? 崔永元:對,非常對。這說明我們當時多麼淺薄,認為我們已經引領了時代話語的風潮。我做的時候已經發現了,要不然我也不會自己退下來。 人物周刊: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崔永元:對,根本不是實話實說,這裡有政策和制度的原因,個人能力微不足道,無法逆轉,我們可以容忍《實話實說》說得不是那麼精彩,但是我們不能容忍在《實話實說》里說假話。 人物周刊:你離開《實話實說》後,收視率一路下跌,僅僅是因為主持人的原因? 崔永元:沒有人能證明它的收視率一路下跌,我主持時用的是日曆卡調查方式,現在是收視儀,兩種不同的統計方式,無法比較。 人物周刊:但總體的印象是,《實話實說》不怎麼好看了。 崔永元:一方面,這樣評價和晶、阿憶非常不公平。現在的《實話實說》是在近200個同類型的節目里競爭,而我主持時,只有一兩個;另一方面,我也認為他們做得確實不如我。昨天我還跟和晶討論這個問題,她說有一個觀點認為崔永元做的《實話實說》就是有意思,和晶的呢,則過分強調意義,所以就不好看了,沒意思了。她問我,「你是這麼做的嗎?」我說,「不對,和晶。用『有意思』的方式表達『意義』,當然是最完美的方式,如果我們只能選擇一個,應該把意義放在前面,把有意思放在後面。」她說她明白了,也接受了。和晶目前的節目可能在「意思」方面欠缺一些,但「意義」方面肯定沒有什麼減弱。 人物周刊:能具體評價一下和晶的表現嗎? 崔永元:女主持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矯揉造作,遼寧的黑龍江的,都說香港話,和晶沒有,不濃妝艷抹,得體,值得讚賞。還有一點,她的心理素質特別好,跟我不一樣,我那時像驚弓之鳥,聽到非議會緊張,她應對自如,她根本不在乎這些聲音,她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這是她的優點,是我不具備的。 人物周刊:缺點呢? 崔永元:她生活中就是個比較中規中矩的、嚴肅的人,不愛開玩笑,可能大家會覺得沒什麼意思。大家習慣了在《實話實說》中有意思地探討話題,如果不叫《實話實說》,改個名字,大家可能一下就接受了。 人物周刊:你給她的主持打多少分? 崔永元:在女主持人里可以打80分以上。 人物周刊:在《實話實說》里呢? 崔永元:勉強及格。 人物周刊:你怎麼評價阿憶? 崔永元:阿憶不及格。阿憶是個特別好的人,我們很熟悉,他的文筆非常好,學識比我高,我很喜歡看他的文章,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阿憶的學識在主持節目時顯露不了呢?阿憶可能不適合做主持人,他就適合做學者,寫文章,做學問,給學生講課,當他面對鏡頭,還要化妝吹頭髮,這些可能徹底摧毀他的自信心。我覺得生活中的阿憶是100分,鏡頭前30分都不到,差異很大。 我跟阿憶開玩笑說,你看這本書我看3頁,我能發揮出5頁的內容,你看100頁,但你連個前言都說不上來。人和人有區別,他在口頭表達能力上可能有點欠缺。還有一點不好,就是他極力希望做到有意思。生活中他不是個特別愛開玩笑的人,很嚴謹,電視機前非要開玩笑,可能節奏就很難掌握。 人物周刊:你現在做的《電影傳奇》很接近你的理想嗎? 崔永元:《電影傳奇》特別近,它離我的理想特別近,只是不被市場認可,大家不覺得它是個好節目,這是個問題。《實話實說》人民認為它是個好節目,但是我覺得它離人民越來越遠,我每做一期就覺得離我的理想又遠了一步,這也是我自己不能接受的。 《電影傳奇》就是幹事,因為沒有人願意干這個,費力不討好。中國電影100年,我們有多少關於100年的資料呢?我們採訪了1000多位電影人,其中幾十位現在已經離我們而去了,再也沒有他們自己的影像資料了,等到中國電影150年、200年時,只能到我們這兒來找到他們的資料了。我跟我的夥伴們說,咱們不功利,咱們做一個資料收集,採訪每個人都是從他記事開始談起的,說的跟電影毫無關係,但是我們把它完整記錄下來,我覺得這是有意義的,對整個中國電影史是有意義的。但是把自己累得半死,也掙不了錢,不盈利,也沒人說這個節目受歡迎。我也可以做《超級女聲》呀,我要去做主持比他們主持棒多了,我有這份自信。 現在這個節目已經被中國電影博物館收為館藏作品了。據我所知,這是電影博物館惟一的電視作品,這就說明了它的史料價值。現在,起碼電影圈的老人,天天都在鼓勵我,每次我見到他們,都像摸自己兒子似的摸我的腦袋,說小崔,你幹了一件好事,你幫我們幹了一件好事,這應該是我們電影人自己乾的,讓你給做了,我們得感謝你。他們對我特別好,還給我寄吃的,寄治病的葯,我特別感動。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在《電影傳奇》里的演技如何? 崔永元:我很敬業,但演技根本不值一提,我哪有什麼演技呀? 人物周刊:《實話實說》、《小崔說事》、《電影傳奇》,你怎樣評價自己在3個節目中的表現? 崔永元 :《小崔說事》就不評價了,不值一提,挺隨手的,好像少年時候練過武,老年了再比劃兩下,這麼回事。《電影傳奇》非常偉大,將來總會有人寫它一筆的,它為百年電影做出了貢獻,真的可以這麼說,一點都不覺得臉紅,也不愧疚。 《實話實說》了不起,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談話節目方式,但是美中不足的,它是模仿,實際上學的是美國《脫口秀》。《電影傳奇》全世界沒有第二個,是我們自己的發明。《實話實說》頂峰時,我特別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真了不起,我是中國第一號男主持人,後來才發現這個想法非常非常愚蠢,那只是在我們通往理想的過程中非常艱難地邁了一步,就誤以為自己成功了,現在想來真幼稚,還沒到青春期呢。實話說,《電影傳奇》真是讓我有成就感。 人物周刊:你說過希望自己心態調整好了後,再殺回去做個嚴肅節目,是什麼類型的節目? 崔永元:讀書節目。《電影傳奇》很嚴肅,準備做4年,現在已經做好3年的量了,很快就可以全部完成。我們還打算做《歌曲傳奇》系列,但也不一定能延續下去,因為這是個商業項目,台里不投資的,很有可能沒有人願意投資,或者沒有人願意購買,就夭折了。 人物周刊:這個讀書節目做成的可能性大嗎? 崔永元:現在幾乎都沒有可能了,因為那時候嚴肅節目還有生存空間,有人喜歡看娛樂的,有人喜歡看嚴肅的,尤其是40歲以上的受眾群。現在是娛樂節目通吃,上到99,下到剛會走,大家都喜歡了,全民娛樂。 人物周刊:你希望自己做主持人做到什麼時候?你會以什麼方式告別這個舞台? 崔永元:隨時可以不做。我希望我做的永遠是高品位、高格調的節目。但是如果電視台不需要,那我掉頭便走。 人物周刊:人民可能不答應啊? 崔永元:做《實話實說》時人民把我捧上了天,我也沒樂暈了頭,對吧,現在又有人說我「站在人民的對立面」,所以我就從來沒在意「人民」這個概念,哪有人民呀,沒有人民呀,只有甲、乙、丙、丁,張三、李四這些具體個體,我希望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 我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你聽到過的對你最惡毒的評價是什麼? 崔永元:罵我的很多,最惡毒的評價是,這小子會玩,既炒作自己,還不露痕迹,顯得很有學問,很有修養,很寬容,這是對我最大的傷害。真的,罵別的,比如他長得難看,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他早點死,死得越早越好,他怎麼還不死,他老說自己要自殺,怎麼還不自殺啊,快點啊——這些我經常聽到,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剛才那個評論,我認為是最狠的,也可能說到了我的痛處吧。(笑) 人物周刊:你覺得你是一個優秀主持人嗎? 崔永元: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為什麼呢? 崔永元:既有職業水準,又有良心,非常難得。我們的主持人總是缺乏這兩點,有的人有職業水準沒良心,有的人有良心不會主持節目,我是這兩點都具備一點,所以就顯得比較優秀了。談話類節目主持人的要求特別簡單,比娛樂節目,其他類型節目的主持人都簡單得多,因為談話節目主持人是真實地表現自己,所以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就是什麼樣的談話節目主持人,所以我說,可能談話節目主持人是最難選的。另一個角度來講,談話節目主持人也是最好找的,你只要會跟別人說話,你就能當談話節目主持人。這個事情就這麼簡單。所以我覺得好的談話節目主持人肯定是個好人,有相對完美的人格,所以他才會有相對完美的談話。 人物周刊:你在談話節目中表現得很好,你覺得自己的人格也是非常完美的嗎? 崔永元:我還好,到現在我還在猶豫我要不要參加商業活動呢,我把好的機會都錯過了,我其實1996年就可以參加,但是到現在2005年還沒有參加,9年都過去了,損失了多少錢啊,你想想。 人物周刊:一個商業活動都沒參加? 崔永元:對,我一個商業活動也沒參加過,我損失多大啊,我知道我們的價碼。 人物周刊:現在是什麼價碼? 崔永元:不知道,現在我已經二三流了。你到演出經紀公司去看看,非常好玩,他們有這些人的大名單,包括電話和價碼。只有我是空白的,沒價,因為我沒有參加過,誰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價。所以我覺得我挺棒的,確實挺了不起的。 房地產開盤、晚會、演出我都參加過,但我問心無愧,我就是一分錢都沒拿。我只參加過一個樓盤的開盤。那個樓盤的開發商很偶然地認識了我,讓我給他開盤,我說我不去,因為我從來不參加商業活動。後來他就跟我講他的理念,他說在深圳,如果他做大戶型,會特別掙錢,但是他做小戶型,都做一室一廳,兩室一廳,最貴的30萬,便宜的10萬都不到,是給深圳那些白領準備的房子。現在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廣告,說350萬起價,白領階層輕鬆入住,簡直TM放屁,誰掙那麼多錢啊?簡直戲弄人。所以這個老闆讓我挺感動。後來我就去看了他的樓盤,看了看還真是,房子特別小,但他安了好多鏡子,你一進去覺得那個房子特別大,實際上就是一居室,特別便宜,我覺得他真是為深圳這些打工的人在建房子,我問那你能掙多少錢,他說我建3棟這樣的房子,才能掙他們1棟那個大戶型的錢,後來我說我來幫你開盤,就去了。我就參加過這一個樓盤,是在2003年吧。 人物周刊:你覺得主持人和演員、歌手有什麼區分嗎? 崔永元:公共電視台的主持人,跟娛樂圈一點關係都沒有。商業電視台的主持人就是娛樂圈的。 人物周刊:國內有你欣賞的主持人嗎? 崔永元:楊瀾、張越、水均益我都很喜歡,非常喜歡。但是楊瀾最近做那個《天下女人》,我沒看,只看了宣傳片,不喜歡,在宣傳片里跳那個搖擺舞,這是楊瀾嗎?作為一個談話節目主持人,在尊重人這方面,楊瀾無可挑剔,非常好,而且我覺得她的適用類型特彆強,可以做這樣的節目,也可以做那樣的節目,我覺得她特別好。 張越呢,我喜歡,因為張越的語言風格特別苛刻,但是我覺得她在苛刻的過程中,能讓你感覺到善意、友好,這是她的技巧。張越做人也是這樣的,我們倆在私底下談話,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看書也沒有她多,她是讀書狂,看書特別多,甘於寂寞,什麼都不爭,你見過張越爭什麼?什麼都沒爭。王雪純也是,什麼都不爭,就天天坐家裡看書,充實自己,耐得住寂寞,這是我學習的榜樣。水均益是另一種類型,我不會英語,我覺得他會英語挺棒的,非常好。碰到一些國際問題的時候,我會去問他,他搞得非常清楚,一定程度上來講,他成了這個領域的專家,這樣的主持人值得提倡,就是你做一個類型節目時間長了以後,你對這個領域能有充分的了解,能顯出你對這個領域的學識掌握的程度。水均益人也特別好,我很喜歡他。 人物周刊:在中國,優秀電視主持人的「短命」是一種普遍現象嗎? 崔永元:非常普遍的現象,誰也無法逆轉。電視節目是內容為王的,當我們的內容受限制的時候,我們就只能在表現形態上做文章,那個東西壽命就是短,現在一個節目能堅持3年、5年我覺得已經非常奇蹟了,應該比這個還要短。在媒介以內容為王這個前提下,如果我們在內容上無法拓展,只能在形式上去翻新,就會導致主持人生命力特別短,基本上就成了吃青春飯,成了這麼一個行當。在國外到了我這個年齡剛有資格做主持人,在中國都被淘汰了。在國外,你不到40,誰讓你做主持人?開玩笑!這個事情比較複雜,我覺得跟我們整個電視生態環境都有關係。比如拉里·金那樣的節目,我們讓他到中國來做,即便沒有政策的限制,又有多少人願意看呢?但是我告訴你,你愛看不看,公共電視台就是這樣,你只要家裡有電視,你就必須交錢,不交錢就罰你,就是這樣。 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社會責任感很強的人? 崔永元:每個做媒介的人都應該有這種責任感。你的媒介會影響別人,你怎麼能夠沒有責任感呢?我這些年發表的觀點老被人重視的原因,就是因為兩點:一是我確實說到了痛處;二是別人不願意說的話,明擺著得罪人的話,我說出來了。 我把中國當下的知識分子分成三類:一類叫拍案而起;一類叫潔身自好;第三類叫隨波逐流。從歷史的角度看,最需要的是拍案而起的知識分子。現在中國的知識分子,能做到潔身自好就相當不錯了。哪一次商業炒作,哪一次對消費者、讀者、公眾的欺騙,後頭沒有學者、科學家甚至院士幫忙?哪一次沒有?這是中國文化的悲哀。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但是那樣的人除了要有血性,還需要有知識。我認為我的血性足夠,我的知識不夠,我的知識儲備不夠,我說話不能那麼雋永,不能那麼深遂,但是起碼我能拍桌子。 人物周刊:不為自己擔憂嗎? 崔永元 :我不擔憂。我不說我難受,所以我就說,更多的時候是媒體曲解了我的意思,他們為了製造轟動效應,故意把我的語言妖魔化了。 人物周刊:有沒有拍錯的時候? 崔永元:我沒有拍錯過,都是媒體給我拍錯的。我最近見到一些大畫家、大作家,他們都勸我不要這樣,他們說,哎呀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站起來說話。我理解的意思,是他們覺得我根本沒有那種學識,話說多了,漏洞百出,被人揪著尾巴多難受啊。 也可能是他們也墮落成那樣的人了,覺得潔身自好就是好的了,不用再拍案而起。有段時間我對網路陷入了困惑,只看到了它的負面效應,覺得它為什麼這麼不負責任,後來我看了《南方周末》對鄢烈山的採訪,茅塞頓開。他沒有說BBS一句壞話,這是我沒有料到的。他說這是個公開的論壇,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智慧。記者接著問他,那你的雜文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他說我們的社會還是需要有邏輯思維的、對自己名聲負責任的表達。我看完後特別高興,我覺得他說得太好了,也就是說我們並不排斥BBS這種新興的方式,但是這個社會確實需要對自己名聲負責任的表達。 人物周刊:你認為自己真的像外界所描述的那樣,有「道德潔癖」嗎? 崔永元:我不是有什麼道德潔癖,我沒有特別高的要求,我要求的只是道德底線。比如你是醫生,我給了你紅包,你做手術時就應該認真些,不能把紗布放在我的肚子里,但是現在不是,拿了錢還會不小心把紗布留下;再比如你綁架,問我要錢,我給了你錢你一定要把親人還給我,你不能拿了錢又把人弄死(笑)。我現在都墮落到什麼程度了?低於法律的底線了,但是就是這個都算過高要求。我們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怎麼會不覺得惴惴不安呢?怎麼能睡得著覺呢?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以太強硬的姿態去面對生活,為什麼不讓自己更舒服些呢? 崔永元:舒服的方式是妥協。為什麼我們老勸大家妥協呢?有的人妥協了很舒服,比如說被日本人佔領了當漢奸就是妥協,特舒服,汪精衛特舒服,都混到頂上了;有的人就是死了都不想當漢奸。像梅蘭芳他們,就是今天所說的演藝圈的人,他們不但不當漢奸,都不給他們演戲。我們怎麼看這些人呢?你說你給他演唄,你故意給他往壞里演,你含沙射影再諷刺一下日本人?妥協的渠道任何人都能找著,我覺得那是借口。 人物周刊 :你是不是老有孤獨感? 崔永元:我每天晚上都非常難受,特別孤獨,寂寞。我都無法跟你形容我的難受,經常晚上9點就躺在床上,到第二天早晨7點還沒有入睡。我老在想這些事,想不通,想不明白:以前有那麼多拍案而起的人,現在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我知道崔永元無法跟他們比,這個時代有可以跟他們比肩的人,做人做事都無可挑剔,但是他們都在潔身自好,我見過很多很多,他們不願意站出來對這個社會負責任。 人物周刊:一個正人君子,一定得要求別人也是正人君子嗎? 崔永元:大概就是有病,只能說是有病了。我其實只是希望從業人員要有職業道德,知識分子要有責任感,其他的真的沒要求了。 人物周刊:你希望中的自己,希望中的別人,希望中的外界社會,有沒有點烏托邦色彩? 崔永元:我才不認為那個是烏托邦世界呢,我認為那是美好的世界,我相信有這樣的地方。比如我帶我女兒去朗布拉邦(音),寮國一個城市,那地方非常非常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讓人特別感動。回來我就想,什麼叫文明?什麼叫發達?是不是紐約就叫文明?華盛頓就叫發達?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大概就叫文明吧。 人物周刊:你認為自己已經做到了你對別人的那些要求了嗎? 崔永元:對,我就能做到綁票不撕票,收了紅包不塞紗布。主持人請人家來做節目,人家好好配合你,你別背地裡罵人家,我就這個要求,這個要求高嗎? 人物周刊:你老站出來說話,你的家人怎麼看呢? 崔永元:我的家人也覺得我像個瘋子,甚至從一定程度上講像個瘋狗,見什麼都要咬一口。看電視時在罵,看報紙也在罵。比如前些日子黎莉莉去世了,那是個對中國電影做出過卓越貢獻的老人,報紙上連個豆腐塊都不願意給她,把那麼大的篇幅給王菲、李亞鵬、《七劍》。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起碼是個文化不高的社會。 抑鬱症、良心和金錢 人物周刊:生活中,你是個好玩的人嗎? 崔永元:我生活中好玩著呢,只不過得了抑鬱症變成現在這個德行了。現在我的同事跟我合作都覺得沒意思了,因為我特別苛刻,這些小孩經常被我批得掉眼淚。但是以前在廣播電台時,大家都盼著我去,只要我一去,辦公室就永遠是笑聲。我們有個女同事,生了個孩子,歡天喜地,然後我去了,他們說小崔腦子靈,給起個名字吧。我就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想,她丈夫姓馬,我說叫馬奮吧,他們就說你太惡俗了,怎麼起這樣的名字。我說是奮鬥的奮,奮鬥怎麼會惡俗呢。一下午大家都為這事高興。其實生活中我是特別有趣的人。現在那個狀態已經沒有了,一點趣味都沒有了。身體加責任感這兩件事,讓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人物周刊:你有過挺嚴重的失眠和抑鬱症,現在的狀況怎樣? 崔永元:同事們說我白天還挺快樂的,狀態挺好,一到晚上就成了另一個人。有點人格分裂,白天一個人,晚上一個人。一到晚上,天一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 以前是住院,兩個月,接受系統治療。最要命的時候,是到了臨死的邊緣,就是要自殺,需要24小時看護。現在接受心理治療是不定期的,當我覺得焦慮到自己無法控制、藥物也不大起作用時,就會去找醫生。我覺得抑鬱症是個好病,讓人天天拍案而起。(笑) 人物周刊:長時間的失眠和抑鬱,是不是影響了你對外界事物的判斷呢? 崔永元:我是處在這種狀態的,就是自己對自己無事生非,比如非洲出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但是我憂心忡忡;甚至看到美國的電視不好,我都很反感,比如說國家地理頻道有個欄目廣告(不是商業廣告),我特別不能接受,它的第一個鏡頭是「9·11」那個大樓塌了,視覺上非常漂亮、非常好看,我就說你想沒想過,那些失去親人的人打開電視機心裡會怎麼想?我為這些憂慮,想給他們寫信。是不是有病? 人物周刊:有沒有一些朋友,因為你的這種性格,斷絕交往的? 崔永元:有,特別多。我是1985年開始做媒體,媒體朋友特別多,他們尤其不理解我,說你看咱們都是哥們兒,1985年就開始一起混,現在你成名人了,你給我們報紙報報料,報紙火一點,多好,你當正人君子,我們也沒得登,沒意思。他們不太願意搭理我,反正就是越混朋友越少。 人物周刊:醫生建議你換個輕鬆的、不需要太多責任的職業,你覺得自己可以離開嗎? 崔永元:當然可以,這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這個行業? 人物周刊:但現在你還是在幹這一行。 崔永元:我能做什麼呢?我沒有別的手藝啊。比如我想過做房地產,那樣可以掙很多很多錢,那時候崔永元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我就掙錢,你管得著嗎?但是偷稅漏稅、偷工減料,我又不能容忍,就沒法去;也有一些企業找我做形象大使,推薦這個葯那個保健品,干那麼三五檔就夠這輩子花了。但這東西行嗎?真是虎骨做的,螞蟻泡的嗎?我會跟人較真,一較真就會露餡,然後心裡又不平衡,所以簡直是沒法選擇,非得壞了良心。我要壞了良心,我就不要換職業,我就可以在這個圈子裡如魚得水,我水平比他們高,這我知道。 人物周刊:你不會像其他一些主持人那樣拍個廣告什麼的嗎? 崔永元:中央台有個自律手則,規定主持人不能做,你要做就得填個表什麼的。我沒填過這種表,我也沒想過這個事,但是我知道大家私下走穴,都說是公益活動,其實是私下給錢,都這麼干,慈善晚會都要錢。BBC要求特別嚴,主持人連慈善活動都不能參加。好制度可以幫助我們解決很多問題。 人物周刊:目前最困惑你的事情是什麼? 崔永元:目前最困惑我的就是我還要不要良心。 人物周刊:那你是要良心還是要健康? 崔永元:健康無所謂,健康就這個樣了。問題是,要良心還是要錢?我必須坦白地說,我喜歡錢,我怎麼會不喜歡錢呢?有了錢我能做好多好多事,往神聖了說,我能做更喜歡的節目,不在乎你看不看,因為我有錢,我就做;往低俗了說我可以買我喜歡的東西,可以到處去玩,可以帶我女兒出國,帶我女兒遨遊太空。但是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如果想要錢的話,我必須得不要良心。從廣泛意義上來講,無論你是做樓盤,還是賣牛奶,你要是要良心的話,你就沒有那麼高的利潤,良心會減低你好多利潤。 人物周刊:那懸了。 崔永元:肯定懸了,對,懸了。但是我有時候會這樣想,可能是一步錯棋,因為你覺得你不要良心就可以掙錢了,但是當你拋棄良心的時候,你發現市場根本不認你,那時候既沒有人請你做廣告,也沒有人請你走穴。良心也沒了,錢也沒掙到,真是雞飛蛋打。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現在幸福嗎? 崔永元:不幸福,我也找不回來這種幸福了,因為我誤入歧途,找不回來幸福了。 人物周刊:對未來你有設想嗎?你現在最大的心愿是什麼? 崔永元:過一天算一天。我希望我女兒長大了不要像我這樣。 人物周刊:不要像你哪樣? 崔永元:不要像我這樣難受,不要像我這樣活著沒有質量,我希望她做一個快樂的農民,要是有更高的要求,就是做一個快樂的市民。 人物周刊:現實生活中誰離你的心最近? 崔永元:很少,我那天看費穆的書,《小城之春》的導演。他就談了藝術片跟商業片,簡直就像我說的話。他說我從來不會迎合觀眾,迎合票房,他說我熱愛藝術,但是同時我又在享受著孤獨,誰能理解我。看到這段的時候我特別傷感。那是費穆1948年說的,但現在2005年了,我還在這樣想,所以我覺得我離費穆特近,但是他們走的都是英年早逝的路。 人物周刊:你應該不會吧? 崔永元:也不一定。我到現在依然認為那不一定不是好的選擇。有時候我也很困惑:我走在街上,我在飯館吃飯,我出差坐飛機,坐火車,經常看到很多人很友善地跟我打招呼,詢問我的病情,問我睡好了沒有,希望請我吃飯,然後給我推薦葯,每個人都對我那麼友好;但是在媒體上天天都有人在罵我,天天都有人以人民的名義在罵我。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現在選擇的方式就是躲避媒體,遠離媒體,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公眾人物,不要天天在報紙上,在網路上出現,在電視上出現無法避免,這是我的職業,其他的能不出現的就不要出現了。 《手機》那件事情,我一開始想的是,這些記者年輕,他們那麼小,可能不懂得這些事。後來我發現根本不是這樣,他們懂,他們故意的。有一次我見到一個報社的主編,那主編跟我說,我們那些孩子現在聽風就是雨,有時候八字沒一撇的事就編成新聞登上了。我說那你為什麼讓他登呢,他說現在誰信這個呀。這是一個主編跟我說的。我心特別涼,我覺得那些孩子可能會犯這些錯誤,你主編這一關為什麼不把一把呢?你都聽之任之。 我倒不覺得報紙不能登周杰倫什麼的,S·H·E什麼的,有人喜歡可以登,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我覺得這個媒體上包括網路上是不是也應該有學術的園地呀,起碼提供一個學術問題公平討論的機會吧,而不是一張嘴就炮轟,一張嘴就攻擊。 你看那天還說我炮轟倪萍呢。我是說體制的錯亂,比如說倪萍是主持人的時候,她不拍廣告,她遵照台里的規定,但是她現在轉到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她就成了演員了,她就可以拍廣告。我的問題是如果有一天倪萍又轉回來,又做主持人,那她還能拍廣告嗎?那肯定不能拍吧,那前面的廣告怎麼算呢?這不成曲線救國了嗎?我說這就是制度的不嚴密。這裡哪有攻擊倪萍的意思呢?對不對?但是報紙上寫的就是崔永元炮轟倪萍,炮轟收視率,炮轟《超級女聲》,一下午開了三炮。 人物周刊:現在你怎麼看死亡這個問題?還在想嗎? 崔永元:我白天不想死,因為我節目都沒做完呢,還有很多人找我有具體的事,這個幫孩子聯繫上學,那個是看認識誰,能買點便宜東西什麼的。我不是晚上經常陷入痛苦嘛,有時候我還在想這個題目,還沒有斷這個念頭。我的醫生特別好,他說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說你在下決心之前,諮詢一下我,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是你的心理醫生嘛,我覺得你的方式好,你採用就行了。他說換句話來說,一個有文化的人要學會向別人求救,他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在最困難的時候,總是愛找他,總是希望他能幫助我一下,甚至都有依賴的心理。(易立靜/文)[URL=http://news.huash.com/gb/news/2005-09/17/content_2219808.htm原文鏈接[/URL]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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