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16歲構思好《百年孤獨》 做記者練筆力|馬爾克斯

  如果沒有馬爾克斯,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大廈將「難以封頂」。文學、新聞和政治,構成這位文學巨匠「三位一體」的人生

  文/《瞭望》新聞周刊駐布宜諾斯艾利斯

  記者葉書宏趙燕燕

  用時間來衡量一個作家的生命,加西亞·馬爾克斯只有87歲。但如果用其作品的生命力衡量,馬爾克斯是不朽的。這位將魔幻與現實如此自然地結合的天才敘事者,與他的《百年孤獨》一起,被永遠銘記在世界文學的殿堂。

  拉美,在地理上是一塊大陸,但從歷史文明的角度,更似被外來者不斷打擾的孤島,在曾經遠離世界文明進程的環境中,孕育神秘主義的同時也催生了動蕩不安的政治社會文化。卡彭鐵爾、胡安·魯爾福等一批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先鋒都曾試圖以神秘主義手法重現拉美陰沉混沌卻又豐富多彩的現實,但如果沒有馬爾克斯,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大廈將「難以封頂」。

  有人說,上帝讓馬爾克斯存在的終極目的就是讓他寫一本《百年孤獨》。也有人說,繆斯在他的腦子裡播下了一粒創作的種子,所以才有他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縱觀這位大師的成長道路,他本身更像是一粒文學的種子,汲取了拉美悲傷、玄幻、浪漫而殘酷的現實,最終生髮出令人炫目的魔幻現實主義主幹和枝蔓。

  童年對香蕉種植園所代表的帝國主義的殘酷記憶註定了馬爾克斯未來的政治信仰,對文學與生俱來的痴迷維持著永不熄滅的創作熱情,多年的記者經歷讓他更理性地思考社會並磨礪筆鋒,諸多因素最終醞釀出一部部基於現實的詩化作品。文學、新聞和政治,構成了這位文學巨匠「三位一體」的人生。

  不來這裡

  很難理解小說中的孤獨感

  2004年,筆者讀完馬爾克斯出版不久的自傳《活著為了講述》,抱著朝聖的心情前往哥倫比亞瑪卡萊娜省阿拉卡塔卡鎮尋訪馬爾克斯的故居。從聖馬爾塔機場到小鎮的大路,如淹沒在茫茫芭蕉林里的海底隧道,整個旅途單調而壓抑,加上炎熱的天氣和飛揚的塵土令人窒息,沿途偶爾才會遇到的孤零零的小村落,猶如綠海中的孤島,不禁對載我的那位老司機感慨:「不來這裡真的很難理解馬爾克斯小說中瀰漫的孤獨感……」

  馬爾克斯就是出生在這樣的地方。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漫無邊際的芭蕉林,阿拉卡塔卡鎮也是一個沒落的小鎮。或許是小說太深入人心的緣故,置身其中讓人覺得一切都似曾相識,看到的事物,見到的人,在加勒比炫目的陽光下,都被罩上了一層神秘虛幻的色彩,以致在馬爾克斯故居的後院,居然糊塗地問導遊:「那個小木屋就是阿卡蒂奧·布恩迪亞鼓搗發明的實驗室嗎?」

  拉美是一個奇幻的地方,很多在外界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裡卻經常發生,並被習以為常的拉美人以一種坦然自若、深信不疑的語氣講述出來,比如一個用鐘擺擺動檢測食品是否有毒的獨裁者,一個為了消除瘟疫把全國的路燈用紅紙包起來的衛生部長等等。當拉美知識分子苦心尋找合乎邏輯的理由來迴避這些時,馬爾克斯選擇直截了當地正視:「這是一種形態的現實,它可以給世界文學提供某種新的東西。」

  這種「直截了當的正視」產生了異乎尋常的文學效果。在一個魔幻的「馬貢多世界」里,讀者體會到了強烈的真實:連續下了幾年的大雨、復活的死人、與床單一同升空的女孩、甫行房事的男女向周圍一切播散出旺盛的繁殖力……奇異的事情,出人意外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在馬爾克斯不動聲色的講述中讓人深信不疑。馬爾克斯認為,這種能力習自幼年聽外祖父母和緩地敘述離奇故事的經歷。

  馬爾克斯在落筆創作《百年孤獨》之前曾經歷了痛苦的煎熬,在完成了《枯枝敗葉》等四部習作性作品之後,他終於找到了適合《百年孤獨》的筆調:「必須像我外祖父母講故事那樣老老實實地講述,用一種無所畏懼的語調,用一種哪怕天塌下來也不改變的冷靜態度去寫,並且在任何時刻也不懷疑所講述的東西,無論它是沒有根據的還是可怕的東西,因為在文學中沒有什麼比信念本身更具有說服力。」

  「我確信,新聞是文學的一種」

  當我們在說「魔幻現實主義」的時候,魔幻只是文學手段,現實主義才是核心。如果說在外祖母家奇特的經歷為馬爾克斯的童年播下了魔幻的種子,記者生涯則為他的作品奠定了現實主義基礎。這位16歲就已構思好《百年孤獨》的天才苦於文力不逮無法「對付這個包裹」而暫時選擇了放棄,之後他選擇當記者培養筆力,充實對社會現實的認知。他曾經說過:「多虧了新聞工作,我才學會腳踏實地!」

  上世紀40年代末的哥倫比亞,政治動蕩,暴力頻發。不安分的21歲法律系學生馬爾克斯難敵文字的誘惑,開始為哥倫比亞《宇宙報》撰寫新聞報道。1948年5月的一天,這位「穿著細長褲和鮮花大嘴鳥印花襯衫的小青年」發出入行後的第一篇通訊,導語是「城市的居民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那個金屬嗓子(喇叭)頻繁地宣布戒嚴了」。很快,人們開始注意到這種「讓人感覺奇怪卻又樂意接受」的新聞風格。

  儘管這位業餘記者嚴格秉持尊重事實的采寫原則,但文學創作的慾望也會讓他偶爾越界。「我確信,新聞是文學的一種,」加西亞·馬爾克斯說。當有人問起他過去的一篇報道中「用桃子汁代替水修面」的描述是否真實時,馬爾克斯含蓄地回應「那只是隱喻」,並解釋說:「作為記者,你對記述的一件事可作取捨,對事件的要素可以進行忠實的再創作;你或者抓住事件的實質,利用一個隱喻,使事件既有核心,又更加緊湊。」

  馬爾克斯更青睞通訊題材,因為對細節和現實的描寫給了他施展敘事才華的空間。他後來在其創立的拉美新聞實習學院演講時曾認為,「通訊是新聞中最好的體裁」,因為「可以敘述發生的事情,以便讓讀者了解,使發生的事活起來。」實際上,《一個遇難者的故事》正是馬爾克斯用了20天每天採訪6小時後以第一人稱寫就的「一篇大的通訊」。

  在長達40多年的記者生涯中,他先後擔任了哥倫比亞《先驅報》《旁觀者報》記者,期間撰寫了大量針砭時弊、為民請命的新聞報道。在報道一起與軍方有關的走私事件時遭到打擊報復,《旁觀者報》為保護馬爾克斯將其派往歐洲常駐。之後不久,該報被當局查封,馬爾克斯流落街頭。正是當年這段流放的生活經歷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寫就了著名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

  新聞報道的磨礪使馬爾克斯的敘事風格更加現實,讓他即便在講述《百年孤獨》中那些離奇事件時也能營造一種「雖似幻覺卻又習以為常」的真實感。記者的洞見與觀察則賦予了馬爾克斯的作品以社會和歷史的現實感,其中殖民主義的掠奪和壓榨,軍人獨裁與帝國主義的內外勾結、長期的內戰和黨派鬥爭,美國橡膠公司的由盛及衰及對當地社會生活造成的毀滅性的衝擊,都成為其作品映射的現實背景。

  馬爾克斯的「理想國」

  有人說,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作品從《枯枝敗葉》到《家長的沒落》最終到《百年孤獨》,是作家政治傾向日趨明確的過程:如果說《家長的沒落》中所描繪的那個「權力如此之大,以至他無需發號施令」的獨裁者,代表著一種作家所反對的權力的極端狀態,那麼《百年孤獨》所描繪的則是一個「尚未具備政治權力意識甚至不知立法和總統為何物」的政治生態,這種近乎烏托邦似的社會正是馬爾克斯所追求的「理想國」。

  政治上,馬爾克斯始終追求社會正義和平等,從不否認自己對拉美左翼的支持和同情,在創作中他也毫不避諱自己的政治傾向。他曾經在秘魯國立工程大學與秘魯作家略薩的一次關於文學創作的公開對話中承認,政治信仰對於自己創作有著決定性影響。他指出:「我是一個找不到座位的共產主義者,我至今依然相信,構建一個人人擁有土地的烏托邦為時不晚,我也繼續相信,社會主義是一種現實的可能,並且應該是拉丁美洲一個很好的出路。」

  基於這樣的政治信仰,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描繪香蕉種植園的罷工與屠殺事件時,最終堅決地支持工人階層,並從他最喜愛、著墨最多的英雄人物奧雷良諾上校口中說出了代表人民大眾的話:「我要把我的孩子們武裝起來,消滅這幫臭狗屎美國佬!」同樣基於這種信仰,他滿懷熱情地支持古巴革命和委內瑞拉的社會主義改革,與卡斯特羅和查韋斯私交甚密。

  有人說,馬爾克斯反帝反獨裁色彩濃厚的政治思想,或許源自美國聯合水果公司所造成的童年陰影。直到智利軍事政變發生幾十年後,馬爾克斯依然對智利前總統薩爾瓦多·阿連德的死抱有遺憾,「我沒能更加積極地支持阿連德,這是錯誤的」,同時他也反省說:「這讓我平生第一次開始考慮,我在政治上的責任要比我在文學上的能力重要得多。」

  馬爾克斯非常強調作家的政治作用,認為一個作家的偉大政治貢獻在於不迴避他的信念,也不迴避現實,而是通過他的作品幫助讀者更好地懂得什麼是他自己國家、他所在的大陸、他所處的社會的政治現實和社會現實。因此對於迴避政治和現實,躲在圖書館裡研究寫作技巧的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馬爾克斯並不欣賞,「雖然他是我現在閱讀最多的作家之一,同時也可能是我最不喜歡的一位作家,因為他的創作是純粹的迴避。」□

(編輯:SN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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