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莊子班內容(謄稿草稿)(二十)漁父(2)

兒童莊子班內容(謄稿草稿)(二十)漁父(2)

這一篇其實不是那麼好懂,跟大部分的人的思考習慣是不一樣的。

漁夫對孔子說:「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

他說人有八個瑕疵,做事情有四個毛病,這些事情是一定要曉得的。他就把孔子的八個瑕疵、四個毛病罵給孔子聽。──這實在是滿驚人的;因為,接下來這些也就是我們社會上看到的「好人」會做的「不對」的事情。

他說「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摠。」這個「摠」,就是我們說的濫權,就是不歸你管的事,你也要去抓來管,這個叫「摠」。

好比說你看到你的同事在做一件事情,例如他在敲鍵盤敲的有點慢,你就自告奮勇過去跟他說:「啊你這不對啦,我跟你講這地方要這樣子……這樣子……明白嗎?懂了咩?」就是硬要管別人的事。……我常做一件事被人家罵,就是「我跟你講那電影最後誰誰誰是怎麼樣……」(喔!)(笑)……

所以漁夫就說人家的事情,你若沒有得到人家的同意,是不可以去管的。孔子就像是寫信給教育部長,或者是寫信給陳總統:「陳總統在上,你管國家的方法呢,敝人區區在下,有一些建議,其實你對於什麼……什麼……」我告訴你,這種信就直接丟到垃圾筒啦,誰理你啊。

這是孔子的第一個絕招,因為沒有人給他這工作,所以他必須自己爭取,必須一直寫信給高官,跟他講:「你應該要怎麼樣……」;最後往往那高官就覺得:「這瘋子又來了……」。

各位可別笑莊子虛構的孔子喔,其實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常有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譬如說小朋友在洗衣服,你覺得洗得不夠乾淨,就過去洗衣板那邊搓兩下:「要這樣子搓!你不會搓啊?」

這樣子小孩會比較喜歡他媽媽,還是會比較討厭他媽媽?當然會討厭啦!他會說:「那就你洗就好,幹嘛還叫我洗?」所以結果是你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可是卻被人討厭了──這樣一來你要「獲得兒子的愛」這件目的就沒了,對不對?這就是「手段破壞目的」的第一招。

那第二招是什麼呢?「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莫之顧」就是對方不理你,你還要跑過去,就像班上有個女生很漂亮,你送了一朵花她不理你,你再送第二朵,然後再送第三朵,接下來問說:「那我要怎樣你才會理我?要不要黃金萬兩?要不要送你轎車?」那這個「佞」就是討好別人啦,那討好別人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人很賤的意思;人家不理你,你還要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你不覺得你很低賤嗎?

這種「莫之顧而進之」,在大學生追女朋友的時候最容易看到,就是百般討好、拚命倒貼之類的。如果你想到孔子,你就會明白:他希望一個君王重用他,但是君王都不用他,這些君王就會常常遇到臣子跑過來說:「陛下,那個姓孔的,又在門口等你了……」根本是個跟蹤狂喔;于是之後那些君王們互相打電話就會說:「我家門口現在有一個姓孔的在那邊,等著要告訴我什麼如何實行仁政之類的,他下次會去堵你家門啦……」從此以後孔子就被列入黑名單了。

他是存著好心,想要來愛這個帝王、愛這個國家對不對?可是他去周遊列國的時候,每一個國家都不願意發護照簽證給他,因為君王之間都已經互相打過電話,說那人很可怕、會等在門口──你的行為一出手就已經嚇到人了。

再來漁夫說:「希意道言,謂之諂」。「希意」就是把自己的意識放得很稀薄,然後去順著別人的心思,去引導他說話,這個叫做諂媚。

好比說今天有一個暴君,例如紂王好了,他說:「我的人民我想殺,為什麼不能殺?他們都歸我管,我愛怎麼砍,就怎麼砍!」如果孔子走過去說:「你是壞蛋!」那紂王就會說:「把他一起砍了!」對不對?那孔子怎麼能實行他的仁政呢?所以他當然要想一套策略,這策略叫做「希意道言」。

因為孔子的目的是要行仁政,他不能被砍,所以他就會跟那個暴君講:「大王啊,其實呢,人民都是你的,你要殺、要罵、要打都是你的自由;不過呢,你會不會想要考慮一下,我們今天換個方法來折磨他們,會更好玩一點。你知不知道現在的農民都很討厭讀書啊?我們就辦學校叫他們來讀書,這樣子的話他們每個人都過得很痛苦,這比殺了他們還要狠!大王你覺得這樣好不好玩啊?我們這樣來虐待人民好不好?」

他為了順著暴君要殺人民的心,於是就換一個方法講,這樣一來會造成兩種結果:如果大王發現農民在學校上學都很高興,那他會馬上去把學校燒了,然後把孔子趕走;如果農民上學上的很痛苦,大王很滿意的話,那些農民就會覺得:「天啊,我們國王多了一個奸臣,每天在那邊講一些怪話來折磨我們。」──那孔子跟妲己有什麼分別呢?

所以當他做了這樣的事情,他認為他在藉一些方法,讓他能夠行仁政,其實里外不是人。就像我們在公司上班,常會遇到有一些人,他真的就是跟在老闆身邊狗腿狗腿的;他總是說「其實我狗腿是希望老闆不要生氣,這樣對大家都好。」可是我們會相信那個狗腿是這麼好心嗎?當然不會嘛,我們會覺得他是在幫老闆為惡、自己在弄權。

接著漁夫說:「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不擇是非」就是說如果遇到一個國王,國王這樣做不對,他就說:「國王其實你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啦,只是呢……怎麼……怎麼……」講一大堆,但是都是在巴結人家。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有原則的人,照理說你不應該會那麼容易放下自己的原則對不對?可是孔子為了要達到他的目的,卻往往做出很多妥協喔。

接著「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這個「好言人之惡」跟「析交離親」都是在講挑撥離間。

其實不要說孔子,孔子這個學派後來還有一個繼承人,就是宋朝的朱熹。我們從前幫老師校對朱熹的書信集都覺得:「喔天啊,這老頭子真的是瘋了!」看了朱熹晚年的書信後,簡直不能相信這個人死後可以不下地獄。

朱熹晚年身體很不好,每天窩在家裡面生病,病到都站不起來了,然後他知道某某地方有一個書生、某某地方有一個學者,他就寫信給人家說:「我寫信給你是因為我是學界的大老,我關心你的未來,你知道某某城鎮住了一個人叫做張傑,某某城鎮住了一個人叫文藝修,他們兩個人在學術界非常糟糕,你如果要潔身自愛的話,就不要跟他們做朋友……。」

朱熹就專門寫這種信,他晚年沒事幹,就這樣子寫信去挑撥離間,他認為他有自己的堅持跟潔癖,可是他做出來的事情,我們後代過了幾百年再看都覺得很噁心。

像孔子他總是認為,國王是因為有太多壞大臣,所以才會被帶壞。其實大家都知道國王的生活是很苦悶的,他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人人叫他要守規矩;每一個人都跟他說你要守規矩、你是國王你要當好人之類的,只有一個奸臣不要他守規矩,還每天陪他玩,說:「老闆,我們今天出去玩,去看戲。」、「我們今天出去打小鳥。」那國王當然會覺得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啊,所以國王他會很愛這個奸臣。

可是孔子來到這個地方,看到國王很寵愛那個奸臣,他就每天在國王耳朵旁邊碎碎念:「其實這個人啊,他並不值得你這麼愛他,他其實在家裡面屯積了很多貪污來的錢,你應該把他殺掉。」國王就覺得你要我殺我最好的朋友,這真是太為難了,於是他想:「我不要把我的朋友殺掉,那最好把你孔子趕走,免得你啰哩八嗦讓人家覺得我不對。」

所以漁夫說「謂之讒」、「謂之賊」,就是說你以為你在做正確的事,要把壞人跟壞人分開,其實你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基本上壞人跟壞人是分不開的。

你硬要去搞以毒攻毒,對方也沒好起來,可是你的的確確是做了「挑撥離間」的事了。

接著漁夫說:「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

慝你們念「特」或者「膩」都可以,就是包庇的意思。那什麼叫「稱譽詐偽」?我曾經跟你們講過孟子的例子對不對?孟子是把什麼東西都用正面的角度看;例如國王說:「我不行啊,我不能行仁政,我好色啊!」孟子就說:「你好色這樣很好啊,這樣你就能體諒不能結婚、交不到女朋友的痛苦,所以你全國要辦很多婚友社,讓男人都娶得到好老婆,女人都嫁到好男人,那每個人都活得很幸福;這樣好色,好啊!」

這是孟子,孟子是真的從正面的角度在看待這件事情;可是孔子不是,孔子他看到國王的好色,他其實心裏面很討厭,覺得這個人很污穢、骯髒、齷齪,可是他會覺得說人家有這個嗜好嘛,所以就會說:「國王啊,你現在當花花公子呀,其實非常的瀟洒威風喔!這個……你好色也不是不對啦,不過呢你既然這麼好色的話,你應該更讓這些女人覺得你很厲害啊,那會讓女人覺得很厲害的男人是什麼?就是事業有成的男人啊,所以你要行仁政、你要行德政,這樣子你的女人才會喜歡你啊。」

──你把別人的壞的說成是好的,他就不必反省了;不管你在表面上拉他往哪個方向多走一點點,他人格裡面的核心價值仍然一直是壞的。也就是表面上你覺得這樣教人比較有效,其實是在包庇他,他真正的缺點碰都不敢碰一下。

接著「不擇善否,兩容頰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因為孔子非常需要人家重用他,他的目的是要當大官,這樣才能改造社會;所以呢,他如果遇到朝廷裡面的忠臣,會覺得我應該討好、送禮物;那遇到朝廷裡面的奸臣呢,「如果我得罪他的話,豈不是會害我當不到官,所以我更需要討好。」那當他同時討好奸臣跟忠臣,又同時討好這個國王的時候,他就已經變成八面玲瓏了。

「偷拔其所欲」就是說因為他要當官,所以他看到好臣子、看到忠臣就說:「唉呀我們一起努力,好好地把國家弄好啊……」;然後看到奸臣就說:「唉呀,我們一起好好地撈一票啊……」這樣子兩面討好,然後再偷偷地邁進他的官位之路,那你不覺得他這樣很危險嗎?如果奸臣派的人聽說他跟忠臣派的人在一起,密謀要把奸臣搞垮;或者忠臣派聽到他跟奸臣一起密謀、一起貪污,那誰會要他?各位知道人是很八卦的動物對不對?就只有孔子自己不知道大家很八卦,以為他做得很漂亮,但實際上他這條路走到一半,還沒有得到他的官位,就被兩邊的人打死了,真的是里外不是人。

所以這些事情只是在告訴我們說:我們人自以為在追求、或者鑽營一些東西的時候,往往你選擇的方法會讓你追求不到。一般人以為說不擇手段是為了那個目的;但實際上,就是因為你不擇手段,所以才沒辦法達到那個目的。

這句話各位會不會覺得聽起來有點新鮮?一般人以為的都不是這樣,從小我們聽到的都是「必須付出代價才能到達目的」,但實際上付出代價不是一個真正健康的方法。如果喜歡做什麼事,就好好去做它,但是不要用一些那麼奇怪的方法,因為你一旦付出這個代價,就會害你永遠到達不了那個目的。

所以漁夫就說這八個瑕疵「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就是說你如果在工作環境里,用出前面講的那八招,別人跟你相處會覺得非常頭大,各位有沒有這種感覺?剛剛前面講的那八個毛病,如果一個人全部都俱備的話,實在是嚇死人,簡直是製造問題的人物,我們誰敢跟他靠近啊?一靠近就是災難。

然後「內以傷身」是說,當你練成那八項絕技的時候,每天在想我今天要跟這忠臣吃飯,不要給誰誰誰知道;今天要跟奸臣密會,不要被誰誰誰知道,於是就每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你這人能不短命嗎?所以「外以亂人,內以傷身」。

所以他說「君子不友,明君不臣」;就是凡是沒有發瘋的人都不喜歡你,好人不要跟你做朋友,好的國王看到這個人都怕,因為這個人太複雜了。像古時候中國人都喜歡那種大剌剌的人,例如很有名的畫家,國王去找他畫畫,看到那畫家不修邊幅,在那邊睡午覺抽香煙,那國王就說:「喔,這種是真正的畫家。」因為他不會因為是國王就特別尊敬,代表他是真正愛畫的人,對不對?

其實我們中國人就很喜歡那種「不會來擼你的人」,就像諸葛亮不來擼劉備,劉備自己三顧茅廬去嚕他對不對?你耍賤格,人家最後就把你看的很低賤了。中國的好人、真正的明君都喜歡那種「淡淡地來」的人,淡淡來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我是一個很會做帳的會計,那我就是很單純會做帳,你需要人算錢你才要來僱用我,因為我做得很好、有口碑啊;問題是你有聽過一個很會做帳的會計,需要去說服老闆說:「老闆我跟你講,其實我很會做帳……」什麼一大堆有的沒的嗎?其實不必,這種事情會就是會,那有需要說服的?就像我現在是做教職人員,我覺得我的求職之路從來沒有講過一句話說:「我跟你講,你要相信我教得很好喔。」我從來沒有講過這種話,(笑)我就說「你們有沒有人要學《莊子》的啊?」,(爆笑)沒有就算了,我在家自己讀也很開心(笑)。

所以呢,當漁夫仔仔細細地剖析孔子的君子之路的時候,我們現在連小朋友都看得出孔子其實活得很可怕對不對?都是充滿煩惱、充滿混亂。例如孔子他說人的最大的三種快樂是:「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古時候「習」字是實踐的意思,就是你學的東西,你有機會用得上,所以會很快樂,這可以說是對的;那有好朋友從遠方來看你,讓你覺得很感動,這也是一種快樂;最後一個是人家不曉得你,你也不要生氣,這是君子該有的修養──那這句話就有點毛病,意思像是說「人家好像該曉得你」一樣。

當然這是《莊子》的童話故事啦,孔子是怎樣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莊子他會寫這種故事,可能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儒家就是那個樣子,因為那個時代儒家的工作是「服務業」,不像現在我們中國人說儒家是政治的一部分,那個時代的儒家是服務業,是哪一種服務業?就是他學了很多禮法,學了很多音樂,然後有人家裡死了人,他就來跟你講說:「你應該怎麼埋葬、要怎麼樣包紅包、包應該包多少、然後要放什麼樣五子哭墓的音樂才剛剛好合乎你們家的身分地位……」就是幫你們打點你們家的這些禮法上的問題,像是你們家結婚啦、死了人啦,就有儒家的人來幫忙,當場地布置師,然後幫忙完後,人家覺得有你幫忙很不錯,就付紅包給你;所以儒家在那個時代是服務業。

所以儒家為了在那個時代生存,就必須討好那些業者、討好他的金主。各位知道第四台賣鍋子都怎麼賣?「我們這鍋子多好……多好……」;「我們這清潔劑多好……多好……」;「傑克這個真是太神奇了!這個牙刷可以拿來刷車子啊!」對不對?就是要這樣子講。孔子就是春秋時代的第一個第四台,於是就要擺出那個教壇,有人在那邊讀書,然後他在台上鼓琴,這樣子漁夫從那邊經過才會說:「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然後呢,漁夫說孔子除了上面講的八個毛病之外,還有「四患」:

他說「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掛功名,謂之叨」。「叨」就是很多事、很啰嗦、很貪心。他就在講說:「孔子先生,你要改變這個禮樂,真的是為了人民好嗎?」這就好比說,兒子見到爸爸說「嗨!」,或者說「父親大人!」;這兩種情況,其實對於兒子跟父親的情感沒有太大的影響對不對?就像你見到媽媽說:「媽,我餓了。」跟見到媽媽說:「母親大人,我可以吃飯了嗎?」其實跟你和媽媽的情感沒有太大的關係──兩邊都是要飯。

甚至父母親對兒女也是一樣,小孩說餓了,爸媽說:「餓了,飯在那邊,吃啊。」或者小孩說餓了,媽媽就跑過去說:「兒子啊,來來媽媽幫你做了這個東西,你吃吃看好不好吃啊?有沒有覺得媽媽很愛你啊?」其實結果差不多你知道嗎?不管你用那一種態度給你小孩吃飯,其實小孩子對你的愛是差不多的,當過媽媽的都相信對不對?粗生粗養跟嬌生慣養其實結果都差不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叫人家父慈子孝?所以漁夫就跟孔子說:「你故意寫一本生活倫理課本,教大家兒子見到父母要多麼乖,父母見到兒女要多麼慈,然後大家走路不要靠右邊走,要靠左邊走比較好什麼的,那到底是為了讓人家家庭更幸福?還是為了讓你變成有名的教育家?」

於是漁夫又說:「你這個人很壞。」為什麼很壞?因為如果你說:「我今天要發明一個新的理論,從此全國都要靠左走!」那所有的路標都要重新改掉、紅綠燈都要重新裝、汽車的車門都要換邊、駕駛座要換,使得全國都忙碌不堪,就為了你要當「好人」!?誰會理你呢?──有些事情就是輪不到你來管。

舉個現代的例子,就像日本分成關西地方跟關東地方,這兩個區域用的電壓是不一樣的,因為關東的第一個電廠,是美國人來造廠,關西的第一個電廠是德國人來造廠,美國廠跟德國廠一開始規格就不一樣;可是那時候日本空間很大,所以在這邊造第一個發電廠、這邊造第二個發電廠,在發電廠隔壁再建一個發電廠,然級慢慢蔓延過來,最後終於兩邊碰到,發現電壓不合,但是來不及了,所以到現在都還是維持原狀,已經改不了了。

舉這個例子只是說,連日本這麼龜毛的國家,他要統一兩邊電壓其實都做不到。像日本他們的電車,都是不同公司生產的,因為每一家電車都不同規格,所以通不到一起,於是車道間鑽來鑽去,把地下挖得像螞蟻窩一樣。所以很多事情不是說你想要統一就可以統一、你想要改就可以改的。

所以漁夫就說你要做這麼多事情,目的是因為你「掛功名」,就是你要靠這個來謀取你個人的名聲。任何人仔細想想,都會覺得這是孔子個人的表現欲居多,不見得是真正的對人類的愛。

接著他說「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專知擅事」,看人家不會,然後自己會,就要管。然後「侵人自用,謂之貪」;就是這個人他實在搞不清那一塊地方是屬於他的,他總是覺得「任何人的事情他都可以管」。那各位有沒有覺得:如果一個人覺得任何人的事情都可以管,其實也就是在說「任何人都該聽他的」?這不是一種很可怕的佔有心嗎?

武俠小說里有一種人叫做俠客,遇到被壞人欺負的可憐人,可以幫他把那個壞人殺掉。這做得好叫做「俠客」;那如果做得不好呢?叫做「雞婆」。但是我們中國人都知道,俠客從來都不是故意要去管人的,如果故意去管人的俠客就變成黑道老大。

「俠」這個字就是一個大大的人,中間再夾兩個人,旁邊還背一個人;他一個人管很多人的叫大俠。我們古時候聽到大俠都會覺得是好人對吧?那是因為遇到這個事情,他覺得可以儘力就管一下,那如果不是他能夠儘力、不是他能管的,他就運起輕功飛走了,所以我們才會說這人是大俠。如果看到這人也要管,看到那人也要管,然後叫這人去管那個人,叫那人去管那個,最後就形成黑道;所以大俠跟黑道只是一線之差。而孔子就屬於黑道的那一種,因為他什麼都要管,大俠可不是什麼都要管的,隨時能夠抽身的才叫大俠,什麼都非管不可的就叫黑道。

漁夫說你認為你想做大俠,就天下事自有公道人人管得,可是當什麼事你都覺得有資格管的時候,就代表你相信什麼人都歸你管,這不是很霸道嗎?你不是國王,可是你心裏面的感覺是你是國王,這樣難道不是一種很大的貪嗎?你明明是一個老百姓,可是你卻認為你可以管的比國王還要多;這樣子是一個不健康的心。

然後他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很」。這個「很」就等於我們說這個「狠」。他說孔子這個人喔,因為是至聖先師、是有招牌的人,所以如果有人提孔子的缺點,他很可能就會覺得說:「我有七十二個弟子在看我,我能夠表現出我的弱點嗎?」當然不行啊,一定要吵到底,所以有人講他缺點,他一定說:「喔其實……」

像我們這裡的學生包括我,如果被人家講到缺點,就會回說:「我沒有!我沒有!我那有!……」吵一吵、罵一罵就算了。其實這些還叫可愛;你知道那些大師級的人,被人家講缺點有多可怕,他就這樣子:「哎,其實那個人,完全不了解我的用心是多麼地善良!我同情他。」然後如果有人再多勸他一句,他就會覺得:「這些事情我都有想過,你不用再講了!」

所以那老漁翁就說你這樣的態度非常「狠」,你覺得天下事人人管得,什麼事都歸你管;那人家也覺得天下事人人管得,他看到你有不對來講你,人家好心來勸你,這有什麼不對?這不是一樣嗎?但是孔子就是那一副跩跩的樣子,越勸他越覺得說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如果只有一個人勸他的話,他還覺得說你不懂我,我同情你;如果一群人勸他會怎麼樣呢?他就會開一場法會,跟弟子講:「各位同學,最近我遭到一個很大的輿論誤解,其實這件事情是怎麼樣……怎麼樣…………所以你們要知道喔:我沒有錯。」

所以越勸越厲害,越勸越堅持,這不就是一個人很兇狠的特徵嗎?──有一種莫名的堅持,越有人反對他越要堅持。其實這東西也不只是孔子喔,我們現在哪個政治家不是這樣?

然後漁夫還說「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他說孔子這個人啊,人家完全對你很崇拜、很相信你的話那也就罷了;如果有一個人在你身邊,可是他跟你講說『其實我的論點跟你不一樣,怎麼樣……怎麼樣……』,那從此以後孔子對這個人頂多勉強把他當成朋友,可是心裡頭的真心話再也不會跟這個人講,從此就保持距離了。

就是說只要一個人的想法、觀點跟我不一樣,我就把他當敵人,然後暗中提防他;這個「矜」我們可以說小心翼翼,也可以說這個人其實城府很深,就是會把自己包得很緊,很怕靠近的人會傷到他。

最後漁夫對孔子說:「這都是你心裡頭的毛病,這十二種不對的事情,你要強迫自己完全不要再犯到,這樣子我才有辦法教你,否則的話你根本就糾纏在這些事情裡面,不可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我教這一段不是說我要反儒家,我教這一段只是希望大家能夠明白,我們人生常會面臨這樣的事情:我們常常會做一些不是我們真心要做的事情,只為了別的目的;而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我們的行為上真的會出現漁父說的這些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遇到孔子所面臨的困境。

接著:

孔子愀然而嘆,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凄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閑,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這裡其實講到好幾個非常重要、又非常難的主題,我先把它整個綱要跟你們講一下,然後我們再開始細講。

所謂的綱要就是說,我們一般所謂的「真心」,跟莊子說的「真心」是不一樣的東西。我們一般說的「真心」例如:「我雖然送他禮物,可是我其實很討厭他」,這個「討厭他」才是我的真心。

但是莊子說的「真心」,是另外一個領域的真心。

他舉例說:如果你是真心愛你的父母,那你跟你的父母一起相處時,你的父母一定會覺得很快樂;或者你在他面前只是看著電視,或者只是一起吃吃飯、隨便閑聊一下,可是你的父母會真的覺得跟這個小孩相處滿快樂的,這叫真心愛父母的小孩。

可是有一種小孩呢,他可能每個月都奉養父母很多錢,然後去幫父母做很多事情,可是父母跟這個小孩相處的時候並不快樂,各位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就像有些父母,小孩子給錢他就覺得:「你都不陪我……怎麼樣……」就是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總體加在一起,雖然這個小孩子覺得他為父母付出一切,可是父母還是不快樂。

也有很多父母對小孩子說:「我真的很愛你,所以要把你……怎麼樣……怎麼樣……」要小孩學這學那的,可是那小孩子一點都不覺得父母愛他,覺得很不快樂,然後父母說:「我真心希望你是一個快樂的小孩。」那些小孩就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快樂啊。」常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那莊子認為,如果你真心要做一件事情的話,一定會有一個能量,這個能量如果是「真」,是屬於心裏面真正的能量的話,一定會產生一個結果,這個結果就是「你真心要讓他快樂,那你就會使他快樂。」這叫做真。

那如果你一直說我真心要讓他快樂,可是那個人被你搞得很不快樂的話,代表你的能量不是真心要他快樂,而是什麼?

是:你「怕」他不快樂。

凡是你怕的東西,用「怕」為基礎去動這個能量的時候,就會有相反的結果出來。就像怕失敗的人就很容易失敗;我們常說騎腳踏車,那邊有一個石頭,你完全不覺得那石頭怎麼樣,你就騎過去也不會撞到它;可是如果你很緊張,覺得:「我千萬不要撞那石頭,千萬不要撞到,不要撞到……」那通常會撞到──越怕就越會發生。

所以我們一般人說的「真心」還要分成兩種:他是基於「愛」、還是基於「怕」。如果是基於怕的真心,你再真心也沒有用,就像有一種人他會說:「我要愛人!」可是如果你仔細去探詢他,就會發現:他是怕他如果不愛人,人家就會覺得他不好,就會不愛他,所以他是怕沒人愛。

這種「怕沒人愛」的人,拚命去扮演一個好人的角色時,他對人家付出的愛也很多喔,絕不是怕沒人愛的人就不會去愛別人;可是他付出了很多之後,我們往往發現他怎麼樣?他受害慘重。因為他不斷在為別人付出,可是沒有人珍惜他,沒有人回報他,也沒有人覺得他怎麼樣,他就變成一個好像被淘空的人,每天都在幫別人,可是沒有人幫他,最後他果然會體驗到「他沒有人愛」。

所以如果真心的來源是「怕」的話,那這個來自於怕的真心,就是莊子說的「假心」;也就是說,所謂的真心都還要因為是正確的能量,然後一定有正確的結果,才叫做真心。

莊子他曾經在別的篇章舉一個例子──〈駢拇〉: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榖奚事,則博塞以游。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

那個例子是這樣說的:有兩個放牛的小童去放牛,然後把牛放丟了;問這一家的小孩:「欸,你為什麼把牛搞丟了?」他說:「我去打麻將了。」然後另外一家小孩說:「喔,我在樹下,為了將來事業,我拚命在讀書做功課,所以把牛搞丟了。」那不管你讀書做功課也好,打麻將也好,結論來講,就是你沒有把放牛當一回事,所以你的真心就是你沒有做好放牛這件事。那要說你讀書寫功課比較偉大嗎?就「沒有放好牛」這件事來講,沒什麼差別,你們都沒有好好放牛。

所以孔子的行為就是沒有好好放那頭牛;可是他的理由特別多:「我是因為要國王行仁政……」、「我是因為要社會善良……」、「我是因為大家要變成好人……」──「所以我才沒有好好放那頭牛。」

我們把真的讓人幸福起來、快樂起來,這件事情叫做「好好放那頭牛」;孔子的所做所為都沒有讓任何人快樂或者幸福,可是他總是會告訴你,我沒有放好那頭牛,是因為我是出於好意,我在用功讀書,怎麼樣……;他理由特別多。

通常遇到有人犯錯都希望他能承認錯誤;「你沒有放好牛,那下次小心點,不要再犯了。」「好,那我下次會注意放牛。」這樣就好了,不用那麼理直氣壯;我是因為用功讀書,所以什麼什麼……搞了半天,你把牛放丟,還挺偉大的咧?

其實孔子的這麼一堆啰哩八嗦,也就是我們人常在保護自己的缺點時,用的啰哩八嗦。我們都希望找到一些「偉大的動機」,讓人家不要覺得我們做錯事,可是錯了就是錯了,你動機再偉大也沒有用,這樣能明白嗎?你不如大剌剌地說:「老子就是不愛念書,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然怎麼樣?」這樣父母也覺得你這人爽快對不對?媽媽叫小孩子念書,小孩子就說不要,這多簡單。

就像家裡的外婆跟我講:「孫啊,你這樣子不行,你要早睡啊。」「我就是不要。」她就說:「要多吃水果啊。」「不要!」最後我外婆出殺手鐧了:「你要不要多聽外婆的話?」我說:「不~要!」這樣子其實傷害性最少,因為我沒有耍她,我直接跟你講我不要聽話,那從此以後事情就沒有什麼好啰嗦了嘛。

若每次都騙父母說我要聽你的話,父母才以為你要聽話,每天叫你這樣子做、那樣子做,你又不聽,最後變成在欺騙人家感情;一開始就說白了我不要聽,不是比較簡單嗎?省得欺騙人家感情嘛!父母每次都以為你會聽話,然後發現被你背叛,那更傷啊。

所以呢,怎麼樣叫「真」這件事情,就變成這個篇章在討論的重大議題。

我們回到本文:裡面寫「孔子愀然而嘆」;這個「愀」其實是愁苦的愁、憂愁的愁,心寫在旁邊或者下面都一樣。

一般人如果被人家這樣講,照理說就會惱羞成怒、會罵髒話說:「我做事你管什麼?」可是孔子不是喔,孔子他覺得很愁苦,就對這個老漁夫拜了一拜,接著開始耍自憐;這整個篇章幾乎就在告訴你說:「人可以怎麼樣演戲」。

孔子滿臉悲傷,然後開始跟漁夫哀求,說他已經兩次被魯國驅逐出境了,然後又一次被魏國驅逐出境,接著又在宋國被伐樹,「伐樹」是一個什麼事件我不太清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然後呢「圍於陳蔡」,在陳國跟蔡國之間被流氓圍在一起;經歷過這種種險境。(《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遷於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閑,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他說:「我人生真是充滿了悲劇、充滿了災難,可是我不知道我錯在那裡。」

你知道被罵了,照理說你就認錯;或者回罵說:「我才沒有錯!」對不對?可是他竟然說:「我這麼可憐,可是我不知道我錯在那裡。」

「離此四謗者何也?」這個「四謗」是說我在魯國被趕走兩次,在衛國被趕走一次,然後在宋國被怎麼樣一次,在陳蔡間又被怎麼樣;這四次都是我人生中的大污辱,他說:「我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這種侮辱呢?我好可憐喔。」

話鋒一轉,開始在賣弄可憐了。喔,老天爺啊,一個六十九歲的男人可以這麼扭曲;但是你知道嗎,這種人真的有喔,就是當你指責他的缺點,他一開始是不認錯、不認錯、不認錯,等你指責到他無法不認錯的時候,他就開始跟你講他很可憐,這種人你遇到過吧,對不對?

就是開始耍自憐,或是用哭來解決事情,這其實比嬰兒不如,他這是經過高度的鍛煉,這是一種人「扭曲之後的求生技能」。然後呢各位知道嗎,孔子他這個招術從前一定是百發百中,每次用都有效、人家都會吃他這一套,所以孔子這次被罵了之後就出招了:「啊,我實在是太不幸了,我該怎麼辦?你該幫幫我。」這樣一般人會覺得說:「喔這個人有心要改啊,我要幫幫他……」對不對?

可是這個老漁翁也不是省油的燈喔,他看到孔子這樣耍起來,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所以這個老漁翁就「凄然變容」。老漁翁看到孔子變成這個德性的時候,他整個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覺得看到一種很噁心、很不對勁的東西,可是這個人已經扭曲成這樣,他不知道該怎麼教了;所以老漁翁覺得:「糟糕,那時候他追過來我就應該逃走了,搞到現在已經到了糾纏不清的狀態了,接下來要怎麼對付這個怪傢伙,真是傷腦筋!」

所以他就說:「甚矣子之難悟也!」就是說「你這個人要聽懂我講的東西太難了,已經不可能了,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已經拿你沒辦法了。」

接著他說:「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有人怕自己的影子、討厭自己的腳印,然後拚命狂奔,可是越狂奔腳印就越多;走得越快,影子就追得你越快,他以為自己跑得還不夠快,更加拚命跑,最後終於把自己給累死。他就說:「難道你不知道你只要坐在樹蔭底下就沒有影子了,只要在那邊休息就沒有腳印了嗎,你笨死了。」

這段話很難,這個地方就講到「罔兩問景」的世界了。就是說人要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是這種人之後,自然就可以決定「我要不要做這樣的自己」。

每個人都說人生是自己創造的,可是其實沒有多少人真的在創造自己的人生,都順著情況發展就這樣繼續下去,很少人真的把人生當做自己的創造物。

如果孔子真的能夠安安穩穩地、承認他是老漁夫說的這種人,那他就能夠做出新的選擇,這新的選擇就可以帶給他新的人生機會。可是他不是,孔子被人講了缺點以後,更加地賣弄可憐,然後說:「我沒有錯,我都不知道我錯在那裡,你教教我。」這老漁翁說:「我剛不是教完了嗎?」

在這樣的情況下,老漁父就發現:這個人他有一堆問題,但是他不好好面對自己裡面的問題,相反地他不斷在外面世界做一大堆有的沒的,來讓人家不要看到他的問題。

這老漁父跟他說「你有這些毛病」,孔子不但沒有去面對自己的毛病,反而他說出一堆:「我其實知道你的好意啊,可是我不知道哪裡錯啊……」怎麼樣……怎麼樣……;為了要逃避他的毛病做了更多的掙扎,當人變成這樣子的時候,你覺得他能夠被幫助嗎?

人家為了你的心好,告訴你「四患八疵」,跟你講你的缺點;結果你大叫:「我要離開『四謗』!我不要我的人生有這四樣很丟面子的事情。」──結果就是,老漁夫愛的是「心」,孔子在意的是「面子」,終就是雞同鴨講。

所以漁夫就說:「你呀,也太笨了。」「子審仁義之閑,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

他說你這個人喔,其實很精;仁義是怎麼樣、要怎麼行動你都很清楚;什麼東西跟你同一國,什麼東西跟你不同一國,你也很清楚;什麼人有動作,什麼人沒有動作,你也在那邊像貓一樣仔細地觀察,像打獵的動物一樣。「適受與之度」:就例如見到媽媽要說:「媽媽好~」見到老師要說:「老師好~」這你都會。「理好惡之情」:什麼人不知道你,你不要生氣,這情緒的控制,你也都知道。

「好惡之情」、「喜怒之節」怎麼調理,什麼人不要太怎麼樣,什麼心要怎麼修養,這沒有一樣東西你不會,結果你人生一點都不幸福,那你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如果孔子真的什麼都不會那還簡單一點對不對?問題是,他什麼都會啊!但是人生還這麼不幸福。

「謹修而身,慎守其真」。所以老漁翁就說:「拜託你啊,就做到一件事好不好?就好好地謹慎地去修你的身;把你剩下來的人生目標只抓一件事就好──『你的幸福』就是你最重要的事情,好好讓自己活得幸福一點,你孔丘能不能做到?對你來講,最重要的事就是你個人的幸福,為什麼一定要認為全世界都好起來是最重要的,然後你自己活得那麼不幸?」

根本上來講,其實老漁翁在講一件事情,我在從前告訴各位說,儒家是一個「不幸的人倫環境」的產物,什麼叫不幸的人倫環境?就是儒家那種人一定是爸爸很兇、媽媽很壞,於是這個人從小就覺得說:「天啊!媽媽每天打爸爸,爸爸每天打媽媽,怎麼這樣子?」覺得受不了了;因為他很討厭、很怕這些壞情況,所以他長大以後,就拚命告訴人家說:「人不可打架、人不可以暴力、人一定要怎麼樣……!」

就是因為受過創傷,基於那個創傷,所以拚命改造世界,希望能夠改造出一個人跟人永遠都不會打架的世界,這樣我家才太平──儒家在根基上有這個「『怕』當做根源」的問題,所以孔子拚命地大聲疾呼:「行仁政、行德政、大家要做好人吶!」

那老子聽到了,就說什麼?

「你家是有小孩被綁架了是吧?」

如果人真的是如你所說的,是向善的、喜歡幸福的,那你應該不用花什麼力氣,人也會找到他的幸福;你這樣子大聲疾呼,就代表你認為「人根本是不會向善」的,所以才要這麼用力。「若擊鼓而求亡子焉」(《莊子?天道》)就是形容好像在打著鼓呼喊:「我們家小孩不見了,警察救命啊,救人喔!」──勸人向善變成一種哀嚎?

孔子就是把勸人向善變成一種哀嚎,這就代表他勸人向善的理由是因為他很不幸福,所以才說「你們一定要做好人,不然不會幸福。」──這是以「怕」作為動力的,是一種悲觀的掙扎。

《莊子》里還有寫一個「厲人生子」(《莊子?天地》)的故事:「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

我們從前〈齊物論〉教過「厲與西施」,這個「厲」就是醜八怪的意思。他說醜八怪生孩子,半夜趕快點起燈來抱著孩子看,生怕她的小孩子也長得丑,怕遺傳到自己的不良基因!

所以莊子一直提到這個「心」,是因為莊子認為世界上很多人叫人家要好、叫人家要幸福,其實都是「怕」人家不幸而已。就像父母叫小孩要這樣要那樣,其實是怕小孩作姦犯科,警察到家裡面來很討厭,到底小孩子快樂他會高興嗎?其實不見得會,小孩子真的快樂,往往父母都會嫉妒;所以他只是「怕」小孩子惹禍上身而已,這樣子的情況是存在的。

因為是基於這些怕的理由而產生的愛,所以這老漁夫就跟孔子講說:「你可不可以,就好好地相信一件事,你要的東西是幸福對不對?那你就給我好好地幸福,再也不要管別人。」

他說「還以物與人」;就是把這些東西都還給別人,他家的道德由他家管,這個國家的政治給那個國家的國王管,你什麼都不要管,你只要管你自己幸不幸福就好了;你自己現在一點幸福都沒有,然後說我要讓全世界都幸福起來,你算什麼東西啊?你本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幸福,憑什麼認為你可以讓全世界的人都幸福?就好比你自己都沒有錢,卻認為自己可以餵飽全世界的人,這什麼觀點?

他在罵孔子一件事:孔子這個人很假,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東西叫做幸福,可是他一直在跟全世界說:「我可以讓你們幸福!」所以漁夫就從罵他的做事方法,一直罵到說孔子這個人很假。

那現在有很多父母都很假對不對?父母過得一點都不幸福,然後每天告訴小孩子:「你照我這樣做就會幸福了。」就跟孔子一樣假,大家都以為自己可以讓別人幸福,可是沒人有能力讓自己幸福;連自己都沒有辦法幸福的人,如何能讓別人幸福呢?

所以漁夫就說你一定要抓住你內心的這個「真」、要「誠實」;而孔子眼淚還沒有干,就又很愁苦地問了一個很勁爆的問題──「那什麼叫做真?」

哇~這個問題太勁爆了,問「什麼叫做真」的人怎麼可以當老師?什麼是真都不曉得──他已經擺爛到極點了,人家說什麼,他就說:「我聽不懂、我不知道、怎麼辦?」人家說你要真,他就說:「那什麼叫做真?」

一個至聖先師已經擺爛到這個地歩;他要教人家的時候他什麼都懂,人家要教他的時候他什麼都聽不懂,這就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的做法。

這樣子講很殘酷喔!我們不一定要把這個當做真正的孔子,但是莊子那個時代里,他們認識的孔子大概就是這種人,而我們現在中國人都受這個人的教誨、叫他「至聖先師」,好像有一點危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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