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窗上的剪影兒

1.

有一對老夫妻很恩愛，每到晚上，他家放著電視，老太太就在老頭兒的背上踩來踩去。老頭很高大，虎背熊腰。老太太很小巧，瘦骨嶙峋。窗子上總是映出老太太的剪影兒，單薄而孱弱，一動一動的，像皮影戲裡的紙人兒。

老太太一邊給老頭兒踩背，一邊跟老頭兒聊天兒：

「哎，你說那手槍到底是誰偷的？」

「我猜是那個捲毛丫頭偷的，那丫頭一看就是個卧底。」

「我不信，我覺得是那個男的，那男的才是卧底。」

「肯定是那丫頭，不信咱倆打賭！」

老頭趴著，吭哧吭哧地跟老太太聊，老太太踩一下，他綳一口氣。

倆人沉默地等著劇情往下發展，過一會兒，演過去，真是那丫頭！老頭就很興奮，老太太也很高興，她說老頭子你猜得真准，你比我聰明！

老頭就「嘿嘿」一笑。

老頭的肩膀最難踩，兩塊肩胛骨像兩片扇子，老太太踩的時候，總得扶著牆，牆上釘著一個木竿，專門給老太太當扶手用的。

老太太都八十歲了，還能像高蹺演員一樣在老頭背上裊娜來去。

2.

老太太給老頭兒踩背這習慣是三十多年前養成的，那時候老頭兒養家辛苦，老太太就給老頭兒以這種方式松乏松乏筋骨。

老頭有時候去大街上曬陽陽兒，大街上的人都說，你個老混蛋，忒有福，年輕的時候享艷福，老了老了還能這般舒服......

老頭兒就驕傲地說，你們比不了！

老頭老太太都有孫子了，孫子也有媳婦了。有一年，孫子媳婦要買房子，手裡沒錢，就跟她婆婆借，婆婆不給，倆人大打了一架，孫媳婦在院子里氣得大哭，說你現在不幫我，我以後也不孝順你，婆婆被逼著給了五萬。

其實她有十萬。

再踩背的時候，老頭就罵兒媳婦：「孩子干正事，為啥不都給孩子？！」

老太太說：「她是留心眼呢，怕錢都給了兒媳婦，自己以後沒了安身立命的錢。」

」哼！」

老頭兒很不喜歡兒媳婦，他喜歡孫媳婦。

孫媳婦厚道。

老太太說：「咱把咱那點錢都取出來給他們吧，別讓孩子著急了，那孩子都滿嘴火泡了。」

老頭同意，但他也確實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來，說以後咱要是病了，連個止疼片都買不起了。

老太太說：「不會的，咱倆要是真有病治不起就不治了，剩下的吃喝還不會有問題，沖孫媳婦就沒事，她不會允許她婆婆不管咱們，她婆婆也不敢，有榜樣作用呢。」

老頭就說：「你說的有道理，老太婆你真聰明！」

於是他們把最後的一點錢都取出來，又賣了幾隻雞，湊了一萬塊，都給了孫媳婦。

孫媳婦拿到錢，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她知道這是爺爺奶奶最後的家當了。

3.

孫媳婦把房子買了，在城裡，說是很高的樓，要一年多才交鑰匙。

這一年裡，老頭兒先生病了，醫生說是不治的癌症，不用治了，壽數也到了。

兒媳婦很高興，好像鬆了一口氣。

孫媳婦哭成了桃子，她覺得不能花點錢給爺爺治病，像欠了個巨大的虧空，就很孝順，天天往家裡買好吃的，希望用一點好吃的彌補一下不能花錢的遺憾。

老頭開始還能吃，後來就吃不動了。

老頭兒挨了七個月，死去了。

4.

老頭兒死後，老太太變得形單影隻，她每天晚上，還是在窗前走來走去，單薄的剪影人在窗上忽閃忽閃的。

孫媳婦問孫子，你說奶奶這是幹嘛呢？孫子說你去看看。

孫媳婦悄悄趴到奶奶的窗前去看，發現奶奶在踩一隻枕頭——是爺爺的一隻枕頭。

爺爺的那隻枕頭很長，四稜子的，跟古裝電視劇里的一樣。

奶奶在枕頭上踩來踩去，一腳下去，枕頭是個小坑兒。踩到上部的時候，奶奶的手就自動扶上了那根木竿子——到爺爺的肩胛骨了。

電視裡面很熱鬧，奶奶很寂寞。

孫媳婦捂著臉就走了，哭著去找孫子。她對孫子說，老公啊，你說奶奶真的好可憐，她拿爺爺的枕頭當爺爺踩呢。

孫子說，你不知道，外人都以為，只是奶奶給爺爺踩了幾十年背，其實每天奶奶給爺爺踩完，爺爺都會讓奶奶躺在那，他給奶奶按摩，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只是爺爺給奶奶按摩的時候，窗戶上顯現不出來。

孫媳婦更是感動得無以復加，她說這才是愛情啊！

孫子說，咱們要對奶奶更好點。

孫子的房子交了鑰匙，也裝了修，孫媳婦讓奶奶去新房住，奶奶不去，她說她老了，不愛動了。

奶奶真的病了，奶奶的病，醫生還是說不用治，八十多歲了，器官都老化了，順其自然吧。

孫媳婦從新房子搬回了老家，天天伺候奶奶，她給奶奶買吃的，還給奶奶做按摩。像從前爺爺那樣，從頭按摩到腳。

奶奶在享受了孫媳婦無盡的照顧後，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去找爺爺了。

5.

孫媳婦對奶奶的好，都看在兒媳婦的眼裡，她拍著大腿給孫媳婦念牙音兒說：「哎呦，我兒媳婦真是孝順啊，對奶奶婆都這麼好，我老了也有福嘍。」

孫媳婦眨巴眨巴眼睛，歪著頭說，我奶奶是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心來對我的，所以我也要回饋百分之百的孝順，而你，只拿出了百分之五十對我，我不會像對我奶奶那樣對你的。

孫媳婦的語氣中帶刺。

兒媳婦的冷汗就下來了。

其實孫媳婦也沒打算真的就對她不好，她只是得故意氣氣婆婆，她想像對奶奶百分之六十那樣就差不多了。

畢竟將心比心嘛。

—完—

作者簡介：子魚：八種人格寫字的北方女子，左手執劍，右手拈花，經營一個有情、有趣、有用的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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