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穫》文本·一個人的電影|葛優:演出生活來(王童)1

姜文與葛優

一個人的電影

葛優:演出生活來

葛優vs王童

【原載2011年第3期《收穫》《一個人的電影》專欄】

 

自從葛優在馮小剛系列賀歲喜劇影片中,以笑星的面孔出現在觀眾面前後,人們在忍俊不禁的笑聲里,或許把他當成了中國的卓別林與威廉姆斯,認為他是一個充滿著各種噱頭與逗樂包袱的人。是一個介乎於相聲與小品演員之間走邊的角兒。是京劇名丑楊鳴玉和肖長華門下的徒兒。

葛優

 

然而,在2010年底至2011年初,葛優主演的三部影片《趙氏孤兒》、《讓子彈飛》及《非誠勿擾2》接踵上映時,觀眾在他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影像中,竟分辨不出哪一個是真實的葛優了。葛優自己也承認他人生的一半時間是在做著別人的夢、唱著他人的歌。這樣他就很難把現實中的自己同銀幕上的角色區分開來。當紹興師爺與程嬰尋找各自生命的歸宿時,葛優已從《非誠勿擾2》回到了現實的生活。

 

已是中國影視表演協會副會長的葛優頭上有著金雞、百花最佳男演員的頭銜,也有著戛納電影節影帝的桂冠。在中國影視表演史上,或許很少有人像他那樣出類拔萃。但葛優似乎又是在默默無聞中漸顯出「英雄本色」的。比起姜文的霸氣,對照陳坤及年輕時唐國強的俊朗,葛優似乎都有些遜色。葛優擅長扮演生活中的小人物,是一個好「耍貧嘴」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遊俠。這一點,他同卓別林塑造的夏洛克倒是還有幾分相像。卓別林的流浪漢形象除了讓人開懷地大笑外,也還有眼淚和辛酸。這一面葛優在《活著》一片中已詮釋得淋漓盡致。或許沒有一個觀眾會忘了《編輯部的故事》中有著小聰明的李冬寶;也會久久記住《不見不散》里劉元教「美國鬼子」說相聲式中文的片斷,這是你不得不笑疼肚子的情節,是馮小剛—葛優式的幽默。

 

  葛優的喜劇同陳佩斯形象化的破啼而樂、周星馳那類「無厘頭」式的「搞笑」不同,他是內斂的,不動聲色的。而觀眾常常會在他的不動聲色中忘乎所以、笑逐顏開。也許葛優註定要成為我們這個打破僵化價值觀體系時代的一個「話語英雄」。他說他笑,我們也會跟著陶醉其中,這是王朔式的語言顛覆,是一個調侃、嘲諷舊時代的貝爾蒙多。

    張藝謀認為葛優可以勝任任何角色,陳凱歌言葛優是一個最絕的演員,馮小剛則覺得他是一個扔在人堆里也找不見的人。夏鋼評價葛優能站在角色的地位來想問題,與人物合一,也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從自我出發」。的確,也正如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總結出的「天性會使死的角色具有真正的人的生命」。葛優已不經意地在這種體驗派的體系里驗證了自己。他表現了一直深藏在人們內心深處的情感、要求和慾望。這是超乎個人魅力和表演藝術範疇之外的東西。

 

今天我們或許會把葛優放在一系列著名演員的後面:石揮、趙丹、李丁、姜文等等。而另一個被稱為「千面人」的袁牧之似乎更能映照出他。二三十年代的影星袁牧之,因演了《桃李劫》、《風雲兒女》等一系列影片後,其角色變化多端有了「千面人」那一稱謂。而葛優正是這些前輩的傳承。從某種角度來看,葛優子承父業,延攬了他父親葛存壯的演藝事業。這是演員世家裡結出的一個碩果。當我們在地鐵里、在茶餘飯後的電視屏幕里,看到葛優做的神州行等廣告,感到他的影子無處不在的時候,他構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訪問葛優,歷經曲折,從年前約到年後,終於晤面,趕上了北京2011年後的第一場大雪。茶室坐定,他摘去鴨舌帽,露出光頭。正如葛優自己說的已到了知天命歲數,的確比銀幕上的他有了年輪的痕迹。但給人感覺更真實更厚重了。他抽著雪茄,並不時將煙霧向上噴出,他說,這只是在過嘴癮。交談中,他經常一眼窗外的景物,生怕誰發現了他。果然,當茶樓總經理從服務員口中得知影帝親駕光臨,大驚失色地跑上來連連鞠躬,服務員們接二連三地請求與葛優合影。葛優也好脾氣地一一滿足了他們。

 

  近距離觀察葛優時,我發現他是一個標緻的男人,高聳平直的鼻翼,頜骨搭配適中的臉頰。光頭,眼睛微微向外凸起。這也是他銀幕上齣戲的一個重要器官。但他的「貧嘴」卻遠不如在影視里那麼滔滔不絕,經常是將一句話說到半截,又思考半天才出下一句。他說,好演員是要演出生活來。由此,你就自然被拉進他那個話語空間里。

 

葛優:前兩天看了一個小說,很短。講的可能是在肯德基一地兒,這男的帶著一個孩子,女的也帶著一個孩子。兩人原本是夫妻,碰巧坐到了一起。男的這孩子是同保姆生的。這女的也帶著一個是他們倆生的。一看這男的生活得很不好,女的還行,這小說中的一個細節是,兩人吃飯時,這女的把她吃的菜都給這男的孩子了。我說這,是想什麼呢?想同舒淇拍的《非誠勿擾2》,應是這種情節設置了,不能總是去談愛情的事了。老了。

  王童:看你如此沉浸在劇情里,讓我感到你生活的一半時間都是在虛擬的演藝世界裡,應該說已分不清什麼是現實存在了吧!

  葛優:你說是虛幻,可這又是一種現實生活。做演員就是有這點好處,過現實中沒過過的生活。這挺神的。

  王童:在這種虛幻中,你把所有的人生都體驗了。

  葛優:大概是。

  王童:《讓子彈飛》、《趙氏孤兒》、《非誠勿擾2》三部影片接踵上映,把你折騰夠嗆吧?

  葛優:有一點,人都說我累,其實也不全盡然,因一年拍三戲還行,要是半年弄三戲,肯定不成。現在怎麼累呢,是三戲一塊兒放,堆擠著趕場宣傳,累!這一個月就去了三趟上海,三趟廣州。

  王童:前些日子我同你們家老爺子聊天,我們小時候看最早解禁的電影,包括《平原游擊隊》、《小兵張嘎》等,葛老爺子演的日本鬼子讓人記憶深刻,他同方化演的那類中國通式的松井中隊長一類的角色不同,是另一種類型的鬼子。 

  葛優:沒錯。

葛存壯

  王童:葛老爺子在《決裂》中講馬尾巴功能,《神秘的大佛》中演土匪頭兒,《小花》中保安團團長等,一半是陰狠狡詐的反派人物。回到家中呢?他對你厲害嗎?

  葛優:五六歲時,我記憶深刻的是,他從外景地回來,穿著一身日本鬼子的軍服,挎著軍刀,槍都帶回來了。我記得的是,當時他頭髮都沒了,戴著塑膠的頭套,樣子挺凶的。但也不是那麼怕人,我也玩他的槍和刀。好像從那時開始覺得他是個演員,他還帶我到外景地去過。劇組裡那些叔叔阿姨,包括演嘎子的那演員,其實他同我是同齡人。當時我就覺得人家是演電影的。

  王童:你幹這一行,受家庭的熏陶影響大嗎?

  葛優:這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比如說前幾年,回大院里,有一個聚會,說讓我參加一下,重溫舊誼。這說明那些影響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王童:後來你考上全總話劇團,據說也是得益於老爺子。

  葛優:他幫了大忙了。如沒他,我也幹不了演員這行。當時我還在插隊,回來考演員考了一溜夠,從什麼電影學院、中戲、青藝、國防科委文工團、峨影演員劇團,幾乎全試了。無一例外被刷下來。當時就準備第二天回去餵豬去了。因回去後辦完回城手續就意味著要當工人去了。要走那天晚上,他的一熟人告訴,全總還在招生,咱有人,就這麼去考就考上了。

  王童:北京電影學院出了許多導演和攝影人才,可表演系,出的尖子真是鳳毛麟角,包括姜文在內當年報考時也給刷下去了。要知道今天許多優秀的演員都是第一時間去考電影學院的,可電影學院卻屢屢讓其流失。記得為此那時還開過一個研討會。研討會上,時任表演系主任的老師說,姜文當時來考只是個小破孩,沒顯出任何天賦,後到中戲看他演的小品,才覺得出色。但我當時心裡就想,如果招考老師沒那個慧眼,看不出小破孩身上的潛質,那你還當這個老師幹嗎?老師的本事就是讓你從不可知中發現端倪。

  葛優:這不太好說。換個角度想,這也很正常,這裡面肯定有漏掉的。人家怎麼判斷你呀!我不能批評說電影學院你不要我、中戲你不要我。因這必有客觀原因。包括時代的、人意識的局限。以我為例,我很清楚我當時考的情況。那年頭,人的審美情趣同現在也不一樣。你說,咱這樣,英俊靠不上,演反派的特點也不夠,用小剛的話來說,是扔在人堆里也看不出的人,人家憑什麼判斷吸收你呀!這事不能怪人家。

  王童:也可理解,按你父親對你的形容,比較膽小,羞怯,肯定有讓人看不出、展不開的地方。

  葛優:現在我也是,只不過這麼多年練的,演戲這事,心理的承受力強了一些,演成了,好了一些。我在扮演角色時,必須要自信,要演得不像我,這是個特別難的事兒。但我本質上還是一個放不開的人,除了別人安排的話,現在一些活動中,我仍是躲在一邊的。

  王童:但我想像不出現在你走在大街上會是什麼樣兒,不會引發一場騷亂吧!當然,若你藏在鴨舌帽下,讓人發現不了你,那就另當別論了。

  葛優:這要看你在哪兒了。我若要站在大街上等人,那不行,肯定要被圍觀。但我也去超市買菜,人家也一愣,說他還來買菜吶!我還沒到那份兒,也得生活呀!

  王童:想起你演的《編輯部的故事》,我百看不厭。這劇找准了話語連篇空間的那個切入點,恰好也融洽了電視劇這麼一個載體。但聽說這戲在南方收視率並不理想。

  葛優:不行。這戲說起來,當時,我演完《頑主》之後,馮小剛推薦了我說,哎,有那麼個人。這戲開始導演也不是趙寶剛,李冬寶也不是我來演,他們開始選擇的是一個挺英俊的角兒。

  王童:可你怎麼演得那麼像啊!你從事過編輯工作嗎?

  葛優:編輯那點事兒,還是知道一些,包括弄稿子什麼的。但關鍵還不在這,關鍵還在接觸的那些人。因我母親是從事編輯工作的,因而還有一點參照吧!但這戲主要還是說的社會上的那些事。

  王童:通過馮小剛的系列影片,現在觀眾對你陷在了一個誤區中,認為你就是一個笑星,一個介乎相聲小品式的演員。但實際上你演過非常有深度的角色,比如說張藝謀執導的《活著》。由於《活著》沒能公開上映,也沒在媒體上宣傳,因而自然對你在這部電影中的表演的評析也不多。不過,我現在仍認為《活著》是張藝謀執導得最好的一部片子,而你則是這片子中的主角,還獲得了戛納影帝的稱號。

  葛優:這主要是碰上了余華的一個好的小說,加上好的編劇好的導演好角色,都趕上了。

  王童:再加你這麼個好演員。

  葛優:後來我了解了一下,老謀子當時來找我,是因為我的性格同角色福貴還是吻合的。

  王童:但他怎麼一下就想到你了呢?那麼多星圍著他閃耀吶。

 《活著》(1994)

 

葛優:因在這之前我演過他一個《代號美洲豹》,他有印象。

  王童:那片子我看過,是一個反劫機的驚險片吧,你演一個劫持了鞏俐等乘客的劫機犯頭兒。不過,那片子好像反響平平。

  葛猶:那兩說了。只是演完這戲後,他綜合考慮了一下,覺得福貴還是由我來演好些。

  王童:但這兩個人物反差又太大了。如果按照你說的放不開、內斂的性格來看,福貴片中大唱皮影的片斷,是需要表演功夫的。你是否扭了很大的勁兒,才改變了先前的自己?

  葛優:也不是,扭這個事沒費太大勁。可能還是性格接近吧!你比如說,這戲若要用姜文來演,可能他會覺得不合適,因姜文性格不會那麼懦弱。這角色卻是有一種綿裡帶針、有韌性的感覺。

  王童:你看上去駕輕就熟。

  葛優:我覺得我路子還比較寬。這麼多年下來,已歷練出來了。

  王童:唱皮影那幾場戲,你的狀態真是活靈活現,要真唱吧!

  葛優:是要真唱,連脖子上的青筋都要唱出來。

  王童:當時藝謀對你這個狀態要出來,要求得嚴嗎?

  葛優:嚴倒不是。他不像有些導演,之前還要做一些小品什麼的,現場就這麼來。由於這之前我進行了充分的準備,一到現場反而馬上就投入了。現場放唱腔錄音,我跟著張嘴唱就是了。

  王童:你怎麼準備?

  葛優:拿唱皮影這事來說,你就要看人家藝人唱,然後學著來,那些人唱起來特投入、特陶醉,聲嘶力竭,我現在也學不來,但那種感覺,就需你去琢磨。找到了,感覺到了就會很自信。演戲這事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需下苦功細思量,找准了,就成了。

  王童:你演活了生活底層的小人物,可塑性也很強。但如果讓你演一個反差很大的角色,比如說一個科學家呢?

  葛優:不行!真要是讓我去演一科學家,我可要同他們生活體驗一陣子才行。

  王童:但你們家老爺子就有這種本事,能演日本鬼子,也能演教授,包括不久前演的畫家齊白石,戲路很寬。

  葛優:哎——你說這事還真是,你說他演的那日本鬼子同方化同《地道戰》中的那個,都不一樣,他怎麼演的?我想我們沒見過日本鬼子,但他可能見過。這也需要查一些資料。這也是老爺子本身的修養了。

葛優葛存壯父子

電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1985)海報

 

  王童: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你幾乎同國內最著名的導演都合作過。《趙氏孤兒》、《讓子彈飛》、《非誠勿擾2》這三部影片是因趕在一塊兒放了才引起人們關注。記得你初上銀幕的是那個《盛夏和她的未婚夫》。是同肖雄等人演的吧?

  葛優:肖雄、趙越、梁同裕,當時這些人都是大腕。

  王童:那怎麼就選上你了呢?

  葛優:是秦志鈺導演偶然發現了我,那時她正在籌拍這部片子,到團里找演員看見了我問,你怎麼在這?我說我在這當演員。她一看說正好有一個角色適合我,就這麼著去了。這樣,一個鏡頭單獨對著我的戲第一次出現在了我眼前。那天我爸還說秦志鈺導演可說是葛優的啟蒙老師。

  王童:第一次上這鏡頭有什麼感覺?

  葛優:緊張啊!試鏡頭時都不敢抬頭,面目表情都擰著。這戲現在回過頭來看,演得還算可以,也是一個鍛煉吧!

  王童:對秦導你怎麼看,她是已故作家張弦的妻子。

  葛優:我就跟她上了這麼一個戲,以後機會就少了。她有點類似男導演的風格,導演這行也是自學的,很不容易。

  王童:這麼多年下來,現在你已久經沙場了。回首往事,感慨多嗎?

  葛優:這同你們從事的文字工作也差不多,寫完了一個又來一個新的。演員這事也是總要面對新的角色。

【未完待續】

徵稿:2017年是《收穫》創刊60周年,寫下你和《收穫》之間的故事,投稿給《收穫》微信公號,將會在「我與《收穫》」欄目里刊載。一起分享閱讀和文學帶給我們的難忘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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