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唯一不因「女性」而聞名的「民國才女」
中國近現代的女作家們,只怕除了「作品」之外,絕大部分的魅力來自於她們的「女性」身份,如果非要在所有的「民國才女」中找一個才華蓋世,拋開女性身份也能睥睨眾生的異類,那只有張愛玲了。
張愛玲的作品有一種讀過之後就無法抗拒的魅力,有著類似《紅樓夢》和《金瓶梅》一樣的絕大吸引力,你讀著讀著就會沉浸進去,去觸摸她筆下那個陽光陰冷、朱漆斑駁卻又響著電車鈴聲的奇怪世界,男男女女既陌生有熟悉,他們自私得令人厭惡,卻又愚蠢得令人同情。
她不同於蕭紅《生死場》那樣來自中國底層的酷烈和粗魯,也不同於冰心永遠的童話格調,更不同於林徽因那「人間四月天」的明朗纖細。張愛玲身上有著女性獨特的聰明和感性,卻有著男人都罕見的好奇心和控制欲,她要的不是某一種風格,而是一整個她統治的「世界」。
哪怕後來胡蘭成在日本依樣畫葫蘆,模仿張愛玲的筆法寫《山河歲月》和《今生今世》,借吹捧張愛玲來抬高自己,也只能是東施效顰,畫虎類犬,這個無恥文人的小聰明很厲害,但他學問見地,離張愛玲還有十萬八千里,他根本摸不到張愛玲的高跟鞋上的泥土。
張愛玲的小說,如那篇轟動一時的《金鎖記》,氤氳著鴉片煙的雲遮霧罩,夾雜著閭巷裡弄里的細雨青苔味兒,麻油香,汽笛聲,霓虹影,高雅的鋼琴,俚俗的申曲,都是她的世界。你可以想像出一個穿著滾花綉邊旗袍的女子,坐在黃包車上疾馳而過,一邊饒有興緻地打量那個光怪陸離、新舊夾雜的世界,一邊給那個世界打上「沒有希望」的悲觀標籤。張愛玲喜歡上海,大上海也喜歡張愛玲的小說,她們一開始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對兒。
張愛玲一方面童真得有點孩子氣,以至於輕易就被胡蘭成這種風度翩翩,會耍小心思玩小聰明討好他得文棍渣男迷倒;一方面又從小就早熟世故,聲稱出名要乘早,把金錢看得極重,以至於最喜歡她的姑姑都吐槽她「整個人一團俗氣」。
她自稱「自私」,這種自私體現在她所有的作品中,我們找不到她作品中有任何一個可愛的主角,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獲得代入感認同感的人物,因為我們會從曹七巧、姜季澤、葛薇龍、紫薇、馮碧落、范柳原、白流蘇.......這些糟糕的男女身上,找到我們自己的影子,怯懦、無恥、自私、濫情、貪慾、嗔怒、仇怨、佔有慾、控制欲、不負責任、沒有主見......
讀張愛玲的作品,甚至有一種讀民國版《百年孤獨》的感覺,你感受不到歡愉和快樂,照不到熱烈的陽光,吹不到爽快的涼風,一切都氤氳在老上海的脂粉味、霉爛味、汽油味、乳酪味中,濃的化不開,一切都不美好,但一切都沒有什麼可批判的,這就是最真實的人間。林青霞曾經說過,她讀了張愛玲的小說,才知道上海是什麼樣子。
她沒有主流文學界推崇的「史詩般宏大敘事」,沒有立場鮮明的主題先行,她甚至不像曹雪芹寫紅樓夢,首先帶著惋惜和愛去動筆,她對某些舊事物可能有留戀,對某些新事物可能很好奇,但她終究是冷冷地旁觀,她太聰明,太懂什麼是「美」,所以她可以輕易地用技巧和偶爾的惡趣味讓讀者淪陷,而她自己則不必動情。字裡行間哪怕是偶爾有一絲理想主義的光輝閃過,她也會主動扼殺。
胡蘭成固然是個配不上她的渣男,但他的某些評論確實非常貼切,胡蘭成說過:「她的才華有餘,所以行文美到要融解,然而是樸素」。「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布施他全無,她的世界沒有一個是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心狠手辣是因為她一點委屈都受不得。」從文學上看,胡蘭成倒也算得上是張愛玲的「解語花」,別人絕不能說得這麼透徹。
傅雷也曾評價,在張愛玲的小說中:「青春、熱情、幻想、希望,都沒有存身的地方」,其實,這和張愛玲的身世經歷有關,她是李鴻章的曾外孫女,是張佩綸的孫女,有一個滿清遺少父親,一個新派留學的母親,她從北洋時期,到抗戰,到內戰,再到新中國成立,新與舊的衝突貫穿了她一生。她見慣了一代一代人的沉淪和惘然,所以她潛意識覺得人生並不能自主。
我們回顧她的小說,會發現那些主角全都是些沉淪在慾望中的變態人物,因為他們沒有別的想法和追求,在泥潭中苟延殘喘已經夠幸苦了。
我們無法苛責張愛玲的人生選擇,以及她的文學創作風格,在那個時代,她已經是女權主義的真正先驅了,她的小說曾經風靡一時,她不但用稿費養活了自己,還先後養活了兩個男人,那兩位男人在學術和文學的造詣,都比不上張愛玲。號稱獨立的蕭紅,終生離不開男人,人間四月天的林徽因,一切學術早已也得和梁思成先生編在一起,賢妻良母的楊絳老師,最出色的作品也離不開錢鍾書先生的影子。唯獨,張愛玲,不因任何人而成名,只靠她自己的生花妙筆。
張愛玲,她飛出了鴛鴦蝴蝶牌的窠臼,用傳統中國的舊文化撐起了新文學的內核,讓我們看到大俗大雅、中西交融和新舊碰撞,激發出了美麗的文學花朵,她或許還是近現代中國現實主義文學的真正集大成者。我們的文學不但要有重巒疊嶂山嶽巍巍,也得有樓台池館曲水流觴。
才女兩個字概括不了她,但從小說這一項說來,她是真正的大師。
並且,在一切的冷眼旁觀之下,她對中國這片土地,還是飽含熱愛的,這是她創作的土壤,她一生糾纏的根。她的作品,只有在這片土地上,才能美艷不可方物。
她曾寫過一首詩,叫做《中國的日夜 》
我的路走在我自己的國土。
亂紛紛都是自己人;
補了又補,連了又連的,補釘的彩雲的人民。
我的人民,
我的青春,
我真高興曬著太陽去買回來沉重累贅的一日三餐。
譙樓初鼓定天下;
安民心,
嘈嘈的煩冤的人聲下沉。
沉到底。……
中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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