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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IS:中東的「惡之花」


作者=劉波

來源=2016年7月《經濟觀察報·書評》


2014年6月29日,伊斯蘭齋月的第一天,以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為首的哈里發帝國宣布成立,「國名」取為「伊斯蘭國」(簡稱ISIS)。這個新的「國家」發動了勢如破竹的攻勢,在很短時間裡就控制了敘利亞和伊拉克兩國的大片土地和人口,震動了全世界。

ISIS的東征西討往往伴隨著聳人聽聞的行徑:大屠殺,處決行刑,強迫平民改變信仰,否則便加以屠戮,將其他宗教信徒和女性擄為奴隸,等等。在很多方面,ISIS的極端性遠遠超過了「基地」組織。「基地」組織只是要打擊美國,並消滅中東地區的世俗政權,建立神權政治,而ISIS宣稱要消滅所有什葉派教徒,宣布所有不遵守其特殊教義的遜尼派教徒都是必須處死的叛教者。

面對ISIS的威脅,中東各國紛紛以「達阿希」這個貶義詞稱呼它,以強調它不代表伊斯蘭教,但ISIS以其駭人聽聞的、極為狂熱和殘暴的行為,的確在世界範圍內增強了對伊斯蘭教的恐懼情緒,加劇了不同族群之間的裂痕。這個升級版的極端恐怖組織,已經成為人類文明的最大公害。

在具有開創意義的著作《「伊斯蘭國」簡論》一書中,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多哈研究中心訪問學者查爾斯·利斯特,系統梳理了ISIS的歷史、演變、現狀、組織結構、軍事戰略、內部政策和治理模式。利斯特強調,ISIS的運作規模和活動範圍的擴張,其領土控制和影響的程度、治理政策的改良,其巨大財富和收益能力、信息作戰的專業,其持久的全球募兵,都將使它成為未來數年內地區安全和國際安全的嚴重威脅。

擊敗敵人需要先了解敵人,認識到ISIS的歷史、現狀和所欲所求,這是摧毀ISIS的第一步。利斯特及他在書中引用的專家強調,不要把ISIS看做一個簡單的恐怖組織,而要將其視為「基地」組織模式發生質變的產物。它吸收了「基地」組織的軍事戰略,同時建立了一種實用的社會治理模式,對所佔領地區的居民建立起了政治控制,成為一個「准國家」。這樣的複雜性大大提高了擊敗ISIS的難度。

應該強調的是,ISIS並不是中東伊斯蘭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7世紀伊斯蘭教興起至今,中東大部分地區一直維持著多種宗教、人群共存的狀態,在以穆斯林為主體的情況下,也存在基督教徒、猶太教徒、雅茲迪教徒、德魯茲教徒、庫爾德人等少數宗派和民族。但現在ISIS試圖摧毀中東地區多元穆斯林社會的概念。在ISIS的摧殘下,居住在伊拉克的基督徒人數在2003年有100萬,現在僅存25萬;講阿拉米語的50萬亞述人已經逃離伊拉克;過去四年里,超過20萬敘利亞少數族裔遭到屠殺。ISIS違背的不僅僅是現代文明,而且是已存在一千多年的倡導寬容、和平的中東伊斯蘭文明本身。

在意識形態上,ISIS拒絕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和現代民族國家觀念,試圖消滅中東地區所有國界,建立一個統一的大哈里發國,其劃定的國界甚至一直延伸到印度和中亞。自20世紀初哈里發制度在土耳其廢除以來,ISIS是首次嚴肅地恢復哈里發制度的組織。但正如英國智庫庫奎利亞姆基金會高級研究員、伊斯蘭教專家烏薩馬·哈桑所說:「(ISIS)充其量只統治了全世界12億到15億穆斯林人口中的幾百萬敘利亞人和伊拉克人,便宣稱是所有穆斯林的哈里發國,這將會摧毀穆斯林象徵或穆斯林團結的一切概念。」ISIS宣稱的對哈里發制度的重建,沒有得到任何其他國家合法執政者的承認。

《伊斯蘭國簡論》

(美)查爾斯·利斯特/著

姜奕暉/譯

中信出版社

2015年12月

但是,ISIS的殘暴行為及其聰明的公關技巧,為其吸引了大量穆斯林,既有為貧困、動蕩所困的中東人,也有空虛、迷茫的西方穆斯林。因為出色的動員技巧,ISIS已經取代「基地」組織,成為所謂的國際「聖戰」的領袖。ISIS一直在招募具備技能、學識和管理能力的極端分子,在其土地上進行建國實驗。ISIS向士兵發放軍餉,控制著當地居民,向其提供社會服務。據當地居民稱,ISIS控制地區的行政機構「都快捷高效……各個部門都有聯繫,協調一致,共享信息,而且大體看來善於合作。」

同時,ISIS在經營方面長袖善舞,通過佔領油井、綁架勒索、洗劫銀行、向控制區的企業和商鋪收稅等,成為歷史上最富有的恐怖勢力。至少從2005年開始,ISIS基本上實現了財務完全自足。ISIS有一套系統的財務管理制度,比如,它要求其基層組織將取自當地企業收入(如綁架贖金、敲詐勒索等)的20%送交上一級領導。級別較高的指揮員會核查這些收入,重新分配資金,撥給陷入困頓或者需要額外資金髮動攻擊的省級或地方分支。ISIS軍隊的管理方式看起來也類似民族國家的軍隊,有的在前線執勤、作戰,有的在已佔領區休養生息。

對於大量遜尼派敘利亞平民投靠ISIS,有的人說的很直白——「敘利亞人很窮,但ISIS有錢,能夠支付工資。」利斯特也提到了ISIS在當地收買民心的努力,例如:「ISIS為平民提供了民族國家體制所提供的大部分東西,而且監督力度更強。」「ISIS制訂了近乎完備的治理模式,結合該組織龐大的財政資源,這一模式大體上維持城市正常運轉,得到了人們的默許。在衝突和不穩定的大背景下出台這些治理措施,使遜尼派平民更容易被迫接受其苛刻的規範準則。這項要素是ISIS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

各種跡象都表明,ISIS不再只是個恐怖組織,而是個初具雛形的國家,成為一個獨特的怪胎,在這種情況下,對付ISIS就需要全新的思維。

利斯特的論述揭示出,ISIS並不是阿拉伯世界一次短期的脫軌失常,而是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有深刻的思想和社會根源。

在敘利亞,持續的殘酷內戰造成了政治和軍事真空。在伊拉克,前總理馬利基的政府曾對遜尼派持續打壓,導致社會崩解、潰散。伊拉克戰爭後,美軍在按照奧巴馬政府的決定撤離時,伊拉克並沒有可持續的民主制度,也沒有訓練有素的軍隊、運轉正常的行政機構,不同種族和宗派之間的關係緊張。這些都為ISIS異軍突起創造了最佳的土壤。例如,ISIS具備強大軍事能力的原因之一,就是從十年前美國遣散的伊拉克軍隊中招募到1000多名正規軍官,他們成為I-SIS的高級指揮官。

在伊拉克,ISIS還善於組建權宜性的「統一陣線」。例如,它和許多遜尼派軍事組織組成了聯盟,而後者很多本來其實應該是它的敵人,例如作為世俗民族主義者的前復興黨成員。儘管這樣的同盟並不穩定,但只要他們有共同的反對目標伊拉克政府,這種結盟就會維繫下去。

儘管ISIS四面受敵,但目前中東反ISIS的勢力仍處於較弱和較分散的境況之中。近期伊拉克政府對費盧傑發起的軍事進攻是一個好消息,但政府軍明顯實力有限,後勁不足。此外,儘管一直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但外界廣泛指責ISIS和敘利亞政府有意識地協同作戰。觀察人士認為,從2014年1月起,ISIS和敘利亞政府軍便不再相互進攻。阿薩德政府似乎樂意讓ISIS發展壯大,並藉助其影響力來分化和削弱反對派。敘利亞政府現在主要保守南部、西部,尤其是大馬士革周邊地區,而ISIS的利益主要集中在東北部,它在那裡的主要對手是反對派團體和庫爾德人武裝「人民保衛軍」。地面上的反對力量分散化,彼此不團結,西方發動的空襲又缺乏效率,這些都在不斷為ISIS續命。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ISIS迄今並沒有把主要的攻擊矛頭對準西方。一些在歐美的襲擊者雖然宣布效忠I-SIS,但這也許只是一種口頭宣示,如最近在美國加州發生的同性戀酒吧槍擊案,調查未發現兇手奧馬爾·馬丁與ISIS有任何實質聯繫。「基地」組織不斷攻擊西方,包括其本土和海外駐軍,但ISIS首先要奪取中東地區的領土和權力。利斯特還寫道,「ISIS暫時不願意與西方針鋒相對,表現之一就是拒絕向以色列發動恐怖襲擊。」因為這些原因,目前有厭戰情緒的西方國家,也不願向打擊ISIS的行動投入過多資源。

為本書作序的巴基斯坦學者、暢銷書《塔利班》作者艾哈邁德·拉希德建議,應該由阿拉伯國家而不是美國來領導打擊ISIS的聯盟,以避免中東人的反美情緒影響打擊行動的效率。但是,伊斯蘭國家自身存在嚴重分歧,例如,伊朗與沙特作為什葉派和遜尼派的核心國家,在中東競爭影響力,在敘利亞打代理戰爭。顯然,只有促使阿拉伯國家之間形成更廣泛的政治團結,消除分歧,更好地攜手合作,才能打敗ISIS。

利斯特的結論是,國際社會理應扮演好促進者、保證者和實施者的重要角色,但決定ISIS長期命運的應當是所在國家的地方人士。西方化解ISIS所構成危險的唯一希望在於,改善中東國家現有的政治失敗,儘力支持同ISIS地面武裝作戰的中東地區勢力。

顯然,只有各種力量的通力合作才能扼殺ISIS,但現在的形勢並不令人樂觀,對ISIS「人人喊打」卻個個束手的情況,還有可能一直持續。這種情況不改變,ISIS這個中東的「惡之花」還將盛開,這個流膿的傷口還將潰爛,這既是當前國際治理「集體行動困境」的反映,也構成對全人類命運的重大威脅。


經濟觀察報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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