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電影界的手工藝人·杭州日報

記者 張磊 文著名導演侯孝賢的電影，喜歡的人一直喜歡，不愛的人就會說是悶片。昨天下午，來到木馬劇場的，都是他的鐵杆粉絲。侯孝賢來做一場講座，講座的主題是《影像映射時代》。但兩個小時，他一直在說公元900年前的唐朝，那個鮮衣怒馬，俠客傳奇的偉大時代。生活中的侯孝賢，樸實得就像一位台灣阿伯。68歲的阿伯，寡言，但熱情。說到興起時，他也會開玩笑：「第68屆戛納影展，（最佳導演）不給68歲的我，給誰呢？」據說當年他第一次拿到戛納大獎時，熟人說他表面裝酷，其實激動得要命，喝酒跳舞，玩到天亮。對嘛，這才符合他小鎮青年還有過「道上經歷」的人生啊，直接，率性。說他像阿伯，還因為他很貼心和氣，講座結束時，很多人擁到前面求籤字求合影，他完全不懂拒絕，即便在被安保護送出去時，還舉著手中的簽字筆問：「這是誰的」……說回電影，他的本屆戛納獲獎電影《刺客聶隱娘》已經吊足人們胃口。人們關注，影片到底好不好看。侯孝賢自己給了一個很肯定的答案：「好看，絕對好看」。電影的大陸發行商、華策影視的總經理趙依芳則從商業角度給了另一種答案：「沒有大師電影，其他電影的大賣也是支撐不住的。」回想起來，《刺客聶隱娘》還是侯孝賢作品第一次在大陸電影院線上映呢。《悲情城市》、《戲夢人生》，這些成為電影教科書的影片，還都是在錄像片時代看到的。所以，活動結束的時候，侯孝賢像是憋了許久，終於說了一句話：「你們看了這麼久的錄像帶、影碟，總要來影院看一回了吧。大銀幕啊，絕對好看！」現場一片掌聲。研究了《資治通鑒》才敢拍《刺客聶隱娘》是他籌備十幾年，又花8年時間做完的一部武俠片，根據唐傳奇故事改編，講述舒淇扮演的女刺客與張震扮演的藩鎮將軍之間的故事，將趕在暑期檔的尾巴——8月27日公映。「讀大學時，我就看唐人傳奇小說，非常好看，和唐朝華麗的氣質很吻合。」侯孝賢說，1200多年前的傳奇小說，創作概念清晰，一點都不輸現代。那時候，他就有個隱隱的念頭，這個故事拍成電影多好。為什麼是聶隱娘？「聶字么，三個耳朵，我就想像她作為刺客，躲在樹上閉上眼睛用耳朵聽周圍的一切，找到合適機會，睜開眼睛，刷地一下，一擊必中。」對這個問題，侯孝賢用一段極富畫面感的語言進行了描述。30年後如願以償，聽起來就像是「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的現實版。但把夢想落到現實，是一件巨大的工程，為了聶隱娘，侯孝賢先後看了《資治通鑒》、《新唐書》、《舊唐書》，「張震飾演的田季安是有歷史原型的，還考證出當年隋陽之亂的歷史背景，知道前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相當於畫了個圈，就能很安心地在這個範圍里拍，不會出錯。」不只是歷史背景，還有道具布景的考究。因為唐朝盛行養蠶，出現各種絲織品，侯孝賢的御用美術黃文英還特別跑到印度和韓國去選材，「絲織品在幽微的光線下非常漂亮」。老老實實，按照「地心引力」拍武打戲有一場戲拍的是某角色被符咒控制，「導演要求演出一張有靈魂的紙的感覺，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怎麼拍啊？」台灣電影金馬獎執委、著名影評人聞天祥在現場吐槽侯孝賢。侯孝賢說，他拍不出武俠片常見的那種空中的騰挪閃躲，他只會拍「有地心引力」的戲。這話不是他第一次說了。但昨天卻是第一次解釋如何拍出有「地心引力」的場景——「胡金銓和張徹（香港著名武俠片導演）表達速度就是腳一直在跑。一拍跳，就是直接上樹。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就只是借力。」侯孝賢形容，舒淇上樹不是靠吊威亞旱地拔蔥，而是蹬上去的，有點像跑酷，「符合人體力學。」關於侯孝賢電影，影迷熟知的一大特點就是長鏡頭。《刺客聶隱娘》也不例外——一場對戰之後，舒淇受傷，妻夫木聰（飾演磨鏡少年）去找她，鏡頭搖晃地跟著走，直到破曉時分，找到了舒淇，舒淇講出自己的心事，妻夫木聰用手捏捏舒淇的肩膀，頗有點天荒地老的意味。這種需要「凝視」的鏡頭，在《刺客聶隱娘》里有很多。拍侯孝賢的電影有時候很煎熬：如果有雲，就真等雲出現，如果是被風颳起的沙，就必須得等自然風。在電影數字化的當下，侯孝賢還是堅持一個機位拍攝，他覺得長鏡頭最能展現演員的演技，「短鏡頭和特寫都是在遮醜。」侯孝賢說。他就像是從前那些手工藝人，機器做得再好再多再快，手藝人打磨出來的東西，卻獨有一種雖有瑕疵、卻無可取代的美。在電影這個行業中，侯孝賢就是那些殘存不多的手工業者，「我只能這樣拍電影，我也只會拍這樣的電影」。侯孝賢的朋友們擔心現在影院的主流年輕觀眾會不會認同他。他自己不擔心：「這部電影的主題是，當一個人面對孤獨時，可以一直堅持下去，堅持信念，總有同類相親，並不孤獨。」而這，也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都會經歷的階段。在台北舉行的幾場點映會已經佐證了侯孝賢的自信。年輕的觀眾，都說劇情很簡單好理解，但形式很特別，「直到看完片尾字幕，才回過神來。」整場講座，侯孝賢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個片子絕對好看」，似乎所有的形容詞都被用在電影里，等著觀眾去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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