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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那些被我們辜負的女人

(文/camus)昨晚在飯桌上聽到朋友的女朋友結婚的消息,恰好在座的另一位兄台和我喜歡多年的一個姑娘是摯交,現在她也有著一個美滿的家庭。於是我和朋友私下討論了這個問題,他得出的結論是:也許我們不配獲得愛情。

可惜他感慨了一半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寫這篇文章。我覺得他走前定的基調不對,我差點寫成一篇《人渣懺悔錄》。我努力想從過往的事迹里找出我們是「人渣」的證據。沒錯,從某個方面說,我們真的是人渣,不過我們是人渣這點,跟我們到現在都沒有結婚這點,沒有任何因果關係。

這是這鳥人談得最久的一次戀愛,歷時近三年。我跟他們一起吃過一兩次飯,鳥人的前女友並不討喜,比超玉大二時的女友要好一些,但比元祐大四的女友要差得遠。當然,總體來說,鳥人和她在一起,我既不支持,也不特別反對。如果要拿節目做比喻的話,她雖然不是BBC紀錄片,但也差不到新聞聯播的級別。她從來沒在他面前挑撥過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在我看來這個「兄弟的女人」已經可以了。

她催過他幾次結婚,他都以「事業未成,何以家為」搪塞了。這是個借口,因為鳥人根本就沒想過和她結婚,這也是大實話:男人沒事業基礎結什麼婚?男人有事業才結婚,跟男人有套才做愛一樣,對男女雙方都說都比較安全。後來,這個理由果然拖不下去了。昨晚他在飯桌上說,她分手半年就結婚,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私下跟我說:覺得有點惆悵。

每當現實出了問題,我們就反省自己,這是個好習慣。不過從因果律來說,有些事的成敗,跟人沒有關係,純粹是個運氣問題。什麼事都要找人負責任,這是現代思想里很荒謬的一部分。古希臘人的悲劇都是圍繞著「命運」來寫的,為什麼?因為他們意識到存在著許多人力無法改變的因素,在這些因素之下,善與善都會產生衝突,這是人類悲劇的根源。現代的功利主義和責任制政府,在某個程度上是「強人所難」。某些功利主義要求人要儘可能創造最好的後果,否則人就對不那麼好的後果負有責任。某些政治哲學也要求政府為管轄地域內的所有不好的事情負責。客觀來說,這些都是無理取鬧。好了,我說了那麼多廢話,其實意思無非是:人類不要那麼自戀,我們壓根就沒那麼重要!

要找人為失敗的感情負責任,這件事更難。幾年前我有逛豆瓣的習慣,那些催人淚下的直播貼,下面都有幾個人義正言辭地站出來,說:樓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然後吧啦吧啦列舉一堆樓主的「罪狀」。平心而論,那些都是雞蛋裡挑骨頭。可現代人就是這樣啊,總要有人為「失敗」負責任,你們沒有走到最後,那你肯定也有責任。

問題是,我們為什麼要把沒有走到最後的感情歸為「失敗」呢?曾經有個人追著我打聽我的戀愛經歷,我雖然覺得這人不長心眼,但也基本告訴了他。說完,他擺出一副審判者的模樣,說:從這些失敗的感情里,你得出什麼教訓了嗎?這些教訓下次能幫助你找到真正的愛情嗎?我說,我還真不覺得這些是「失敗的感情」。我心目中的失敗感情,是那些雁過不留痕,連一聲嘆息都沒有留下的關係。我甚至可以不管大家有沒有「成長」,在我看來,以有沒有「成長」來看待一段感情的優劣,是一種膚淺的功利主義心態。我看重的是什麼?是記憶。我說的不是這些記憶能夠給我創造多大的「快樂」(那樣的話我也是功利主義者了),而是看它們在我的自我敘事里,能佔據什麼樣的地位。因此,通常在一段感情過去一年以後,我才有辦法評價它。在這方面,我真的個很「慢熱」的人。

前兩天我剛對一個女生說我們不合適,說來奇怪,跟她說完後,我比她還難過。我並不是很喜歡她,我難過的是,一個條件跟我這麼合適的姑娘,我都沒法喜歡上她。我真是註定孤獨終生了。

我想起我第一次拒絕姑娘。她參加了所有我有可能出現的活動,厚著臉皮跟著我們幾個去我朋友家,故意和我坐同一輛公車再轉車回家,比我追我初戀時要辛苦多了。我記得我第二次拒絕她的情形,我們在一個小公園走,我說,你是個很好的女生,不過我真的不適合你。當時我也很難過,我想的是,這麼好的女生喜歡我,我都沒法喜歡上,看來我註定孤獨一生了。我看到她眼眶紅了,眼淚很暢通無阻地掉了下來,我連上去給她一個擁抱都做不到,因為抱了,我前面說的那番話就沒有用了。

第三次拒絕她後,我覺得我已經徹底沒有底氣了。最後是我跟她說,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們就試一試吧。結果如我所料,我的感情是培養不了的。分手的時候,她在電話那邊哭得差點昏迷過去,我卻在惦念著手邊那篇沒有看完的芥川龍之介的小說。有一回我們一起坐車,不知怎麼地就講起了結婚這個問題,我說,我應該是不怎麼可能會結婚的人。她聽了,好長一段時間不說話,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一段沒有憧憬的感情,怎麼可能走得下去?我說,難道你覺得我們會結婚,我們才高二,離我們可以結婚的人時間,至少還有五六年。她說,但你預先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對我不公平。

無獨有偶,我大一的那個女友,也是在我說我不打算結婚的時候跟我提出分手的。幾年後,她嫁給了武漢的一個富二代。我高中的女友畢業前去法國實習,後來嫁給了當地的一個華裔。我每次看到她們和丈夫孩子的幸福照片,我就慶幸當初我沒有堅持。我這樣想,在很多女生看來,簡直該千刀萬剮。我不知道我在她們生命中意味著什麼(也許是那個讓她們成長的「人渣」?),但是我從來沒後悔跟她們在一起過。高中女友送我的那本《中國通史》,大一女友送我的手織圍巾,我到現在還保留著。

你說我沒有反省過嗎?我反省過很多次。要是反省可以解決問題,我們的悲劇會少很多。我的悲劇是:這些對我這麼好的女人,我都不夠喜歡,而我不夠喜歡她們這點,並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如果我們能分辨什麼事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什麼不可以,我們會減少很多誤會。

我的另一個悲劇是:我經常要等到很久之後,才發現我真的喜歡一個人,這個時間常達一年之久。有另外這麼一個故事,去年三月,因為朋友的緣故,我認識一個姓敬的姑娘。她是我朋友的前女友。我們認識的時候,他們已經分手好幾個月,但是這幾個月還不到半年之久。在我的觀念里,朋友分手不到半年的前女友,依然是「阿嫂」,「勾義嫂」,在我看來,是有違道義的。所以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對她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去年去北京講學,回程的時候繞道往南京去了一趟,就是去見她。她約我去當地一家很出名的清吧,我們吃西餐,喝雞尾酒,全程充滿笑聲。話題里沒有涉及我的朋友,我以為她基本放下,於是覺得對朋友可以有個交代了:朋友曾經不無惋惜地說,如果她來找你,你幫我好好安慰她。我真的經常充當這種很多餘的角色。

那晚風有點大,走出酒吧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她穿著一件露肩的白色薄紗連衣裙,我們在路口等計程車。車來得有點慢,過了一會,她把幾根頭髮撥到耳後,笑著問,陳老師,你冷嗎?我馬上反應過來。當時我穿的是一件黑色休閑西裝,裡面還有一件打底。我說,我不冷,而且我一直琢磨著一個合適的機會給你披上外套,現在機會來了。於是迅速脫下,緩緩給她披上。一會,她又問,陳老師,你的香水是什麼牌子的?我撓了撓頭說,BUBERRY?這是我妹買給我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她笑著說,味道很好,比他品位高多了。

敬姑娘偶爾會發信息給我,抬頭都是「陳老師」,於是我也叫她「敬老師」。幾個月後,她問,能不叫我「老師」嗎?疏遠了。我說你不也叫我「陳老師」嗎?他說你不一樣,我看你的文章都學到不少東西,叫老師是應該的。我說那你的好朋友叫你什麼?她說,她們都喊我「敬敬」,我笑道,好,我以後也這麼喊。

敬姑娘本來在上海一家外企上班,後來輾轉去了南京,跟著一個老闆創業,我在南京見她的時候,她正在搞各種手續。正式落戶以後,她到廣州找過我一次。

她的公司有一筆生意在從化需要跟進,她在那邊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幾天,找了一個傍晚溜出來找我吃飯,我們約在上下九見面。我帶她去吃一心雞,後面又領著她,往老城區那邊走,我們走到恩寧路那,我對她說了我去年平安夜和一姑娘的故事,她笑著說,真浪漫,平安夜我第一次在上海見到那混蛋,他當晚就騙了我。這話翻譯成直白的話就是:你真屌絲,平安夜人家在啪啪啪,你在拍照片討好一個不是女神的傻妞。我想到這個翻譯的時候,當場就笑了。她問你笑什麼,我一邊笑一邊搖頭。

我們走過荔灣湖公園的時候,她和我講她家狗狗的故事,那隻狗總是吃自己拉出來的糞便,有時還會把糞便當做美味的食物推到她面前,想和她分享。我說,這個晚上就這樣被你毀了。她說,那換個話題,於是我和她說了上個星期苜蓿來找我的事。她說,陳老師,那姑娘是喜歡你的呀。我說,不可能,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她笑著說,男女之間哪裡有純友誼的?我適時地問,那我和你算是什麼關係?難道因為我和你前男友睡過一張床,所以我和你現在是情敵?她局促地辯解,不過辯解得不成功,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局促的樣子。我最後說的那句話當然是開玩笑,我也沒覺得她會喜歡我,在她面前,我連心態也是小心翼翼的。

隨著「半年」漸漸遠去,我們的關係也愈益自然。八月的時候,她有一次重感冒進醫院,一個人打吊針。我半心疼半開玩笑地說,敬敬,你怎麼這麼苦逼呢?那些追你的男人哪裡去了?這就是表現的時候啊。她說,是有男人說要來,不過我現在不想見到他們。我說你不要這麼倔強,女強人也是有需要男人的懷抱的。她停了很久,終於給我發了一句,我希望那個是你的懷抱。我收到這個信息有點驚訝,我並沒有把她看做和那些經常找我傾訴的姑娘有什麼不同,我回道,我以為你討厭被男人趁虛而入。她說,我不介意被你抱,你是我喜歡的人。

我要承認的是,即使是現在我在回憶這件事的時候,我也不能肯定那句話的意思是它字面說的那樣,何況它字面有好幾個意思。敬姑娘病好了以後,偶爾會問我,陳老師,你畢業後有可能來南京發展嗎?我說,說來也不是不可能,南京的高校不少,氣氛我也喜歡。她笑笑說,那就好。我說,看你這種身體狀況,我得找間跟你比較近的房子。她問,為什麼呢?我說,這樣我看望完你,回家就方便了。她說,不方便也沒關係啊,你可以睡我那。我笑笑沒回。

這個故事有一個令看官失望的結局。我聽了那些話,沒有跟她表白,也沒有以別的方式試探。原因有幾個:我怕她前男友介意,我畢業後有可能去不了南京,最重要的是,我不確定我們真的喜歡彼此。作為一個美麗的女強人兼女文青,她在微博上的粉絲將近一萬,每發一條微博,回復一百以下都是算少的了;我對自己捉摸不透的感情也是沒有信心,我需要時間來確定,這個時間,就是我前面說的,一年。

年底的時候,有一天我妹妹在刷優酷,看到一個視頻,禁不住嘀咕道,現在的人真浮誇,求婚也弄得眾所皆知,我湊過去看了一下,在南京夫子廟門口,女主角是復旦畢業的,姓敬。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不能說我痛徹心肺,但是確實有感到心臟在做自由落體運動的感覺。我妹妹還在那邊念下面的文稿:女主角說,他們是父母介紹認識的……

我一直沒有去搜進一步的消息,我對已經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我感到遺憾的是,我答應過她等她再來廣州,就帶她去沿江路吃海鮮,這個承諾一直沒有兌現。九月有一天晚上我夢到和她去了老城區,我們在裡面繞來繞去,但一直沒有走出來。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她必須要坐飛機回南京。走前她回過頭給了我一個悠長的吻。醒來後我把這個夢告訴她,她問,我說了些什麼嗎?我說你一直睜著眼睛,後來還嫌我吻技不好,她說,這確實是我會做出來的事。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

大家應該發現,我講這個故事花了很大的篇幅,是的,我真心為這件事感到遺憾,可惜現在已經來不及了。鳥人在講他前女友的事,讓我想起了敬姑娘。我在前兩篇文章里說我二零一二吃鴨蛋,其實不是的,我只是不願意承認我就這樣錯過了。

大家也可以發現,我的兩個悲劇湊起來,就是一個悖論。我需要很長的時間去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於是當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在沒有確定的情況下跟她在一起(我的兩位前女友),另一個是在確定以後才和她在一起(敬姑娘)。如果我做出第一個選擇,我有可能找到我的真愛,也有可能傷害別人,如果我做出第二個選擇,事實有可能證明我們確實不合適,但也可能證明,我們錯過了真正喜歡的人。

所以我們又回到這篇文章的主旨,有些事情,真的是「運氣」的問題,誰也負不了責任。我不會因為錯過了敬姑娘,以後面對每個我不確定是否喜歡的姑娘,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一起了再說;我也不會因為和最近那個姑娘不合適,以後就謹慎到拒絕所有的姑娘,等一年後再說。正因為有未知,我們有時才會錯過,才會做錯,這些「錯」,是人類的局限性造成的,誰也沒有辦法,連上帝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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