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在石硤尾
我們住在石硤尾
嚴飛 昨天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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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石硤尾邨慶祝雙十節的情景;圖片由作者提供)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住在香港的深水埠,每日走路去工作的地方上班。沿著大浦道,走到石峽尾街,再行到大坑東道,或者南山邨道,這一路會經過一片很大的公共屋邨。有的時候會了省時間,就會選擇橫穿過這一片密集的樓宇;而有的時候,同事們也會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在屋邨中夾雜的小茶餐廳或者大排檔里吃一份快餐午飯。
這裡是香港最早的公共屋邨——石硤尾邨,記錄了香港五十多年公屋發展的歷史,其所蘊涵的歷史意義,是香港人集體記憶中難以抹去的重要一筆。
香港的住房分為三類:公屋、居屋和私屋。公屋即公共房屋,是政府興建然後出租給低收入家庭或者領取綜援的人士,每月只收取極為低廉的租金,有點類似內地的廉租房。雖然租金很低,但狹小的空間里常常要擠一家五、六口人居住。居屋也是香港政府的公共房屋計劃之一,不同於公屋的是可以廉價售予低收入市民,讓買不起私人樓宇的市民也可以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類似於內地的經濟適用房。私屋則是由房地產商開發的私人屋苑。
香港寸金尺土、地少人多,住房歷來是困擾香港人的大問題。19世紀著名學者王韜在《香港略論》一文中,就曾用「小如蝸舍,密若蜂房」八個字,形容當時香港華人的住房狀況。二戰以後,這一情況又伴隨著大量內地移民的湧入而變得更加嚴峻:全港人口由1945年的60多萬,激增至1950年的230萬,而可居住房屋卻又因為戰爭的破壞,數量大副下降。
房租高昂,房屋奇缺,五十年代的香港人只好用鐵皮、木板搭建木屋,自力更生解決艱難的居住問題。可是,木屋抵禦天災的能力極差,稍有不慎,便可引來火災,時人亦謔稱火災為「無牙老虎」,喻其危險。到了1953年12月24日聖誕節前夕,危險終於演變為現實,石硤尾木屋區一場突發的大火讓6萬多香港人無家可歸。僅僅從當時香港總督葛量洪在向英國政府的報告中,就可以看出受損害的程度是多麼令人觸目驚心:石硤尾的大火,涉及三個木屋區,災場廣及41英畝,即相當於164,000平方公尺。大火歷時6個小時才受控,燒毀萬間房屋,六萬人一夜之間頓成災民。
(1972年石硤尾屋邨邊的居民活動場所;圖片由作者提供)
大火之後,當時的港英政府為了在短時間內安置大量無家可歸的居民,就在廢墟上的石硤尾邨興建了29棟大廈,以供災民入住。這些舊型的建築多採用簡單樸實的設計,每一個單位面積均為120平方尺,如方格一般整齊劃一,每層樓在兩翼相連的中央走廊處設立公用的廁所和廚房。整棟大廈從高處望去,樓宇像英文字母H,走廊通道看起來也如一個H,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一個又一個單元房。雖然擁擠和逼仄,但對於當時那些居於木屋中的香港人而言,卻已是極大的改善,至少這裡擁有家的感覺,並且再也不用擔心火災的威脅。
自1954年的石硤尾邨之後,港英政府認識到提高香港本地人居住條件的重要性,於是開始大面積地興建公共房屋,以為低下層市民提供住屋福利,而現時負責興建公共房屋的香港房屋委員會亦在這個背景下成立。石硤尾邨就此成為香港第一幢落成的公共屋邨,名副其實地被樹立成為香港公屋發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這之後,公屋正式成為香港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重要組成部分,延續至今,幾乎每一個香港人都有過一段在公屋中的生活經歷。這些簡陋卻又樸實的居所,鋪滿了他們的成長印記,我們也常常從香港電影的畫面中,看到這些令人熟悉的場景(譬如吳宇森1990年導演的電影《喋血街頭》,就通過刻畫幾個成長於石硤尾的主角,反映了當時香港的生活狀況):全家老小蝸居一室,和一個樓道共享衛生間、廚房,要排隊洗澡如廁、要輪流燒水做飯。在高密度的居住環境下,公屋裡的香港人學會了自得其樂,學會了如何忍讓,並視石硤尾邨為他們共同的家——大人們攻打四方城,小孩子打波子、捉迷藏……
2006年10月17日,石硤尾邨被清拆。香港旅遊發展局就將這個香港最早的公共房屋列為旅遊景點(不知那些在海港城、IFC瘋狂購物的遊客們可曾有想過來到這裡,切身體會一下這另一面的香港呢?),而房屋署則有意保留其中的一座做為博物館之用,足見其特殊的地位。
(1950年代香港地圖中的石硤尾村;圖片由作者提供)
這一大片記錄了香港人無數故事的公共邨屋一拆,石硤尾邨長達半個世紀的情與事終告以終結,許多香港人的共同記憶也在清拆中被消磨掉了載體。在拆遷的前一天,空置多年的石硤尾邨突然熱鬧了起來,很多香港人自發地拿起相機,來到這裡為香港拍留下一些歷史的圖象。圖片匯聚在一起,取名叫「我們的五十年」,也即是香港公屋的五十年;更多的則是曾經居於此地的老街坊,故地重遊,緬懷歲月。
報紙的專題報道里,一百名石硤尾官立下午小學的校友,笑談著當年「穿睡衣返學」、「抄功課交差」等童年往事;陳太回憶著當年一家九口住在一起,為了節省空間而夜不閉戶的情景;黎叔回憶著當年每次晚間洗澡,均要有人把守,以避免撞到因「屋企太細而睡出走廊」的鄰居;蔡氏姊妹則最難忘居民不時為爭煮飯爭洗手間而大打出手的有趣往事……
石硤尾邨,在拆遷前的這一刻,在依依不捨中被濃縮成了香港人回憶香港的符號。我們住在石硤尾,我們成長在公屋,這是香港人自發的一種純然的感情耽溺,既是對過去歷史的重視,又是對現今本土意識與身份的認同。雖然石硤尾邨在今日的敘述中只能通過影像、文字和博物館的陳列再現,但記憶不會消失,歷史也不會遺忘。
隨著這些年香港本土運動的醞釀和發酵,很多類似石硤尾邨的香港回憶,還將會繼續演繹,繼而成為香港人都市文化中最為珍貴的一部分,這是那些再多的高樓大廈、再美奐的購物商場也無法換回的精神內核。
(責任編輯: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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