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對越戰爭有多少支援柬埔寨的因素

05-30

說起中國在1979年發動對越作戰的目的，已經有一些文章予以了分析，坊間流傳的資料也有不少。總的來說，鄧小平在1979年3月16日中越邊境作戰情況報告會上的講話最為權威，明確指出了打這一仗的三大理由：一是國際反霸統一戰線，對「東方的古巴」要採取必要的制裁，來推動國際反霸統一戰線；二是搞四個現代化建設要有比較穩定、可靠的環境，讓蘇聯、越南在北方、南方天天威脅中國，搞得神思不寧，心神不安，心不踏實。倒是利用這個機會，試一下，量一量；三是解放軍三十年沒有打仗了，究竟還行不行？有這個機會放出去打一打，使很多部隊經受戰爭鍛煉考驗，將會產生大批幹部。

還有一種觀點長期以來的聲音也很大，就是79年中國打越南主要是為了拯救民柬政權，想威脅越南把入侵柬埔寨的軍隊撤回來。從這個觀點發酵，還引出了所謂「圍魏救趙」的說法。上述觀點對中國打越南實際上是持反對和否定的態度，認為中國這樣做在道義上站不住，得不償失。

從歷史的高度看，應該說鄧小平的說法是當年對黨內軍內高級幹部的傳達，代表了中共中央決策層的意見，具有很高的權威性，也符合歷史發展的軌跡。而另一種聲音不能說不高尚，但看問題的角度比較單一，甚至還有些天真。當然，其中也有一點道理。中國在79年發動對越南的戰爭確實有支援柬埔寨的因素在內，但卻是另有一番戰略思考，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要想弄清楚中國在79年發動對越作戰與支援柬埔寨有多少關聯，首先就要明確歷史上中國的外交戰略及印支三國與中國的關係問題。

在東南亞地區，新中國成立後對外援助的重點是越南、柬埔寨、寮國三國，其中又以越南為最多。上述三個印支半島國家歷史上都深受中國的影響，又都曾經淪為法國的殖民地，並在1954年《日內瓦協議》簽訂後同時獲得獨立。就地緣戰略上說，中國對這三個國家是有過一系列考量的。

從1950年開始，中國支持印支三國進行抗法鬥爭，主要是從自己肩負的東方社會主義運動的領導責任出發，要把這些國家從帝國主義手中解放出來。同時，也是希望南部邊疆不要被帝國主義勢力所包圍，有利於國家的和平建設。正是出於民族解放的理念，在1954年《日內瓦協議》簽訂期間，中國一直主張要把越老柬當作三個國家對待，而不是像法國殖民時期那樣將其捏成法屬印度支那聯邦來進行整體管理。這樣一來就引起了素有野心統一印支三國的越南的不滿，但當時越南實力尚弱，也不得發作。此後越南分為了南北兩部分，北越由於在抗法戰爭中與寮國聯繫比較緊密，因此控制了寮國的部分政治、軍事資源。柬埔寨則奉行不結盟政策，獨立發展。從50年代末開始南北越因統一問題矛盾加劇，加上美國介入印度支那，從而爆發了長期殘酷的越南戰爭。美國不僅出兵南越，還積極支持寮國、柬埔寨的右翼政權圍剿國內左派勢力，導致戰火遍及印支三國。

在此期間，中國仍然主要出於前述的兩個原因，繼續支持印支三國的抗美鬥爭，不計成本地援助越南，秘密派兵抗美援老，並大力扶持紅色高棉武裝。當然，在關於援助越南的問題上，還加進了與蘇聯爭奪越南的考慮。經過艱苦卓絕的鬥爭，到1975年印支三國全部獲得了勝利，實現了國家統一。應該說，中國已經基本達到了自己多年傾力援助的戰略目的，總算有所收穫。誰也想不到的是，統一後的越南迅速倒向了蘇聯，並欲圖重溫曾經的「印度支那聯邦」之迷夢，在加強對寮國控制的同時又對柬埔寨進行壓迫和顛覆。此時對於中國來說，歷經國內的長期運動折騰與不顧國力地對外援助，國家實力已經相當虛弱，迫切要求對內求安定團結，對外求和平穩定，以獲得休養生息。加上自1972年中美在一定程度上達成和解後，中國的革命外交需求大為減弱，對外戰略已主要轉為與美國聯手遏制蘇聯的全球擴張。因此，中國要求印支局勢保持和平穩定，不要再起戰火。不料，越南統一後竟成為了蘇聯的打手，想在東南亞玩火搞擴張。無論中國怎麼規勸，越南仍一意孤行，甚至反倒與曾經的「同志加兄弟」中國交惡，仗著蘇聯的支持對中國舞刀弄槍起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不得不對東南亞局勢重新進行戰略考量。

在印支三國中，領導越南的越南共產黨與領導寮國的寮國人民革命黨聯繫非常緊密，經過戰前與戰後的資源控制，已經結成了越南追求的所謂的「特殊關係」。寮國已然成為了越南的小夥伴，越南與中國交惡，寮國也跟著同中國翻臉，中國費大力氣抗美援越、抗美援老的成果淪為了雞飛蛋打。這時印支三國中唯有柬埔寨仍對中國保持友好關係，成為中國影響東南亞地緣政治的戰略支點。

同前20多年相比，中國此時的戰略重點已經不再是意識形態和輸出革命，而是如何收穫自己的國家利益。越南成為了蘇聯的打手，幫助其構建所謂的「亞洲安全體系」，將蘇聯集團對中國的軍事包圍伸向了東南亞，形成對中國國家安全新的重大威脅，這是中國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中國或是任憑柬埔寨被越南吞併，對印支半島的影響力喪失，從而被強大的蘇聯集團和新興的地區強權越南所南北圍堵；或是支援柬埔寨，保持打入東南亞的楔子，使蘇越不能實現其在東南亞的合力，減輕中國受到的戰略壓力。何去何從，這個戰略選擇是顯而易見的。此時中國會去因什麼「道義」問題而自縛手腳嗎？那不過是自謂「世界公民」的某些人的抽象想像罷了，在現實世界中是找不到知音的。

1978年7月，民柬國防部長宋成訪華，與中方協商了對付越南的策略和中國加強援柬的問題。由於中國和柬埔寨並不接壤，相隔遙遠，鞭長莫及，進行直接的軍事支援比較困難。雙方商討再三，還是無果而終。陪同接待宋成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常委陳錫聯當時表示：相信英雄的柬埔寨人民一定能夠贏得戰爭。

不能直接援柬，也要間接援柬，否則就是縱容越南繼續玩火。當時的中共中央領導人中有鄧小平、葉劍英、陳雲、徐向前等經驗豐富的老一代革命家，既敢於決策和善於決策，又堅信「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於是，1978年12月7日，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對越南採取有限的軍事行動。準備以越北邊境淺近縱深的縣級城鎮為目標，用3-5天時間殲滅越軍1-2個師，速戰速決。當時內部提出的口號是「為了支援柬埔寨人民反對越南侵略擴張的正義鬥爭，打擊越南的反動氣焰，牽制越南侵略行動，爭取我國邊境的和平穩定，決定實行機動作戰」，簡稱「牽越援柬，機動作戰」。很明顯，這一階段中國的主要策略方針是牽制越南，支援柬埔寨，對越南實施預防性的軍事打擊，作戰規模相應較小。支援柬埔寨的目的是要防止越南對其進一步的侵略，打破蘇越對中國軟腹部實施的戰略包圍。採取機動作戰的軍事手段是為了先發制人，控制戰爭規模，靈活應對，適可而止。畢竟，越南和蘇聯已經在當年11月簽訂了具有軍事同盟性質的《蘇越友好合作條約》，中國在第一時間就不能不對此有所顧忌。

等到1978年12月25日越南出動20餘萬軍隊大舉入侵柬埔寨後，形勢已經變得相當嚴重。12月31日，中央軍委再次召開作戰會議，判斷越軍這次規模宏大的進攻已不只限於以往的邊境衝突，而是意在推翻民柬政權，達到以軍事佔領手段控制柬埔寨的目的。鑒於此嚴重態勢，必須要對越南施以重手，加強對柬埔寨的援助。因而會議決定擴大對越作戰規模，增調部隊參戰，將進攻目標由邊境縣級城鎮升級到省會城市，時間延長到15-20天，殲滅越軍3-5個師。也就是說，中國擴大對越南的打擊規模，直接原因就是越南對柬埔寨的大舉入侵，中國也相應加大了援應柬埔寨的力度。如果說中國領導集團曾經有過什麼「圍魏救趙」的想法，那麼也就是在這一時刻，也只能是在這個時候才有對此目標的想像。

然而民柬軍隊的戰鬥力實在廢柴，僅僅打了兩周時間便棄城失地全面潰敗，首都金邊落入敵手。又過了一周，越軍就已基本控制了柬埔寨的重要城鎮及廣大地區，波爾布特等民柬領導人被迫率領殘部退入柬埔寨西北部和泰國邊境的山區叢林中開展游擊戰。到這個時候，中國領導人也只能拋棄可能有的那麼一點想像，回歸到了現實中。柬埔寨的局勢此時已經無法挽回，對越南實施有限的軍事行動於大局無補，如果沒有亡國的威脅，越南是不可能吐出柬埔寨這個夢寐以求的果實的。而在蘇越同盟的態勢下，對越南進行大規模戰爭又不可取，中國的國力無法承受。但是在東南亞的局勢變得更壞之前，中國總要做點什麼，以顯示自己的國家意志，這是不得不為的一步。既然以軍事手段無法直接改變柬埔寨目前的局勢，那麼就只能轉為對柬埔寨進行戰略上的間接支援。對越南進行軍事打擊，仍然是必要的，這不僅是對越南在東南亞搞擴張、對中國邊境進行武裝挑釁的懲罰，也是中國對20多年來傾力援越卻換來一個白眼狼的情緒宣洩。當時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中央軍委常委的李先念是怎麼說來的？「甩他一耳光！」

1979年1月23日，中央軍委最後一次召開對越作戰會議，最終確定了對越作戰的決心和行動方案。對參戰部隊的要求是：有限時間，有限縱深，速戰速決，速殲速回。確定對越作戰的口號是「自衛還擊，保衛邊疆」。速戰速決是為了防範蘇聯以武力援越，作戰口號則是師出有名，也是事出有因。到了這時，中國已將對越南的軍事懲罰作為重點和直接的目標，以此來試探蘇越集團的合作深度，並推動與西方集團的戰略互動。中國領導人順勢而動，開始下一盤大棋，其戰略目光已洞穿了此後的10年。至於支援柬埔寨，在現時情勢下則成為了間接目的，重在戰略上的策應，而不是要得到直接的效果。

總結一下：在79年的中越戰爭前後，中國對於支援柬埔寨的戰略考量是隨著國際局勢發展而變化的。如果柬埔寨像越南和寮國那樣與中國直接接壤，那麼越南是不敢輕易入侵柬埔寨的。如果越南不是全力倒向蘇聯並蓄意惡化與中國的關係，並在中越邊境進行武裝挑釁，那麼中國也是不會對越南採取軍事手段的。中國最初決策軍事打擊越南，支援柬埔寨確實是直接而重要的考量。當越南大舉入侵柬埔寨之後，中國也相應準備擴大對越南的軍事打擊規模，期望能夠挽回事態。直到越南迅速佔領柬埔寨全境，局勢已無法挽回後，中國便只好將戰略重點從支援柬埔寨轉為軍事懲罰越南，同時來推動冷戰陣營的戰略互動。中國雖然未能在第一時間對柬埔寨施以援手，但卻在此後10年間扭住越南不鬆手，踢來打去，終至嚴重消耗了越南的國力，也拖到蘇聯變了顏色，到底還是讓越南吐出了柬埔寨。如果沒有中國在軍事、政治上對柬埔寨長期巨大的戰略支援，歷史會不會成為後來那個樣子是很難說的。道義與否，自在人心，但總歸是形勢比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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