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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洗腳》

                   

        我敢說,生活中幾乎很少有十全十美的人,只要是人,或大或小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不為人敬的小毛病。比如吃飯時當眾打飽嗝口無遮擋的剔牙掏鼻孔或有事沒事肆無忌憚地摳著自己的腳丫。而我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懶於洗腳,懶於每天晚上像做必修課一樣的洗腳。其實對於每晚洗腳,我是有無比充分的理由可以拒絕的。一是我一直認為腳比手要乾淨好幾倍,整天包著裹著,不受風吹日晒之苦,不遭霧霾污染之害,大可不必像討厭的手一樣沒事幹地洗來洗去;二是世界水資源如此匱乏如此珍貴,每個人都沒必要為了洗原本很乾凈的腳而心安理得地浪費人類最寶貴的資源。但無比充分的理由,在妻子把洗腳水打好放在我面前或遭妻子一通數落後,這些理由便在妻子的那一通數落下顯得蒼白。

       其實我也深知洗腳有幾大好處,比如衛生,比如健康,比如一句洗頭洗腳勝似吃藥的養生話,比如比如的,多的去了。但無論有多大好處,我總是懶於洗腳,懶於養成每晚堅持自覺洗腳的良好習慣。

       妻子幾乎每次數落之後都會說著一句相同的話,你自己的腳咋就那麼懶得洗呢?

       是呀,自己的腳咋就那麼懶得洗呢?我也鬧不清。

        懶於給自己洗腳的我倒是喜歡給別人洗腳。當然,你別以為我是洗腳屋的,給別人洗腳可以大把大把地掙錢。

      我說的給別人洗腳是指我的親人,比如我的父母,比如我的姑娘和兒子,再比如還有我的妻子。

       相對來說,在這些親人中,我給妻子和孩子們洗腳要多些。

        那時姑娘和兒子都還沒有長成大人,一個一個台階般地在初中高中上學,周末回家是最快樂的時光,晚上,我會以本人是戶主的身份發布命令,讓妻子和孩子一個一個坐好,逐個挨著給他們開始洗,打好洗腳水的時候,我會先用手試好水溫,免得把他們的腳燙了燒了,腳放進水盆里泡上三五分,然後我開始輕輕地搓揉,樂得姑娘和兒子樂呵呵地笑成一朵朵花兒,洗好了腳,我會拿起放在手邊的指甲剪幫他們修剪了指甲,然後再用指甲銼小心地銼磨,待我用自己的手背把給他們修剪銼磨好的指甲輕輕一划拉,確定指甲光滑沒有可以勾劃破襪子的稜角後,這才開始進行下一個服務對象。有時指甲修剪銼磨好後,一高興,會把兒子或姑娘的小腳輕輕抬起,對著我的臉頰輕輕劃拉,直到沒有一處刺疼臉頰的感覺後這才放心。給他們洗腳的時候,我會偶爾抬頭看看他們,從他們的臉上,從他們的眼睛中,我看到了他們的快樂,看到了他們眼睛中的那份感激,於是我也沉浸在無比的快樂和幸福之中。

      爸爸,以後我們大了也給你洗腳。每次孩子們都會很感激地說。

       妻子這時會笑著趁機抓住我懶於每天洗腳的毛病,你爸他反正懶得給自己洗腳,你們以後就給你爸洗腳,他不願意你們三個就綁住你爸強行給他洗。

       我就嘿嘿嘿地笑,妻子和孩子們也哈哈哈地笑成一團。

       愛包含在生活中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里。

       其實給親人洗腳的過程,這是別人無法體驗的一種快樂和幸福的過程。

       我喜歡享受和體驗生活里這一快樂和幸福的過程。

       但生活中這種快樂和幸福的過程你未必都能盡情享受。比如我常常就不能如願地給父親母親洗腳,尤其是不能給母親如願地洗腳。

        那時候,父親還健在,每次我從我住的鎮上回家,看見辛勞了一生漸漸衰老的父母,和他們拉拉家常後,總是忍不住想給他們洗腳,但總是被父母婉言拒絕。父親和我無話不說,喝幾杯茶抽幾支煙後,父親便會接受為他洗腳的懇求。這時我會給父親搬來躺椅,端一盆接近四十多度微微略燙的水,把父親的腳放在盆中,父親的腳是干腳,腳後跟一年四季都會有一層老繭,尤其是冬季,腳後跟偶爾還會裂上幾個小口子,父親的腳和我的三個孩子的腳洗法是不能一樣的,父親的腳我會在水裡泡的時間長點,直到腳後跟的老繭軟化,這才慢慢地搓揉,洗完了腳,修剪銼磨好了指甲,我會拿起一把小刀,小心地颳去父親腳後跟那層老繭。父親靜靜地躺在椅子上,看著我笑,有時抽著煙,有時竟睡著了。

        給父親洗完了腳,我便會找母親,可母親常常躲到巷道的別人家,讓我找不見。

      想給母親洗腳,有時也真難。

       母親不讓我給她洗腳的原因,是母親嫌她的腳丑。

       母親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後期出生的,少年時期的母親被我的外公外婆強行進行了那個年代婦女必須例行的腳部「整容」——纏足。母親說,那纏足真的是不好受,那時候的房屋門都有門檻,大人們安排你坐在屋內,把你的一雙腳從門檻下塞過去,用繩子綁住固定好你的雙腿後,然後關了房門,大人們拿著裹腳布在門檻外使勁地纏著你的腳,一次比一次緊,直纏得你的腳慢慢變了形,最後徹底變為「三寸金蓮」,這才達到完美。所幸是母親的腳沒有徹底「完美」,剛纏沒多久,全國解放了,母親的腳也跟著「解放」了,只是腳趾已經變形,五個腳趾頭沒有隊形的擠壓在一起。

        母親很少讓我們看到她的腳,但每次看到,我從來絲毫沒有感覺到母親腳丑。相反,倒是覺得母親的腳很親,很好看。也許,是因為那雙變形的腳是母親的腳。

       記憶中我給母親洗過十多次腳。

每次給母親洗腳,其實都是我回到家後,正好撞見母親在自己洗腳,於是,不管母親願不願意,我便蹲在母親面前,。給母親搓著揉著。給母親洗腳時,我會更加小心,那擠壓變形的腳趾頭,我會輕輕地把它們略微分開,一個腳趾一個腳趾挨個搓著。分開腳趾的時候,我會看著母親臉上的表情,免得母親感到腳趾過度分開的疼痛。印象中給母親每一次洗腳,似乎母親都在經受著一種極不情願的煎熬,娘的腳丑,不洗啦,不洗啦,娘能自己洗,你快忙你的事情吧!從我給母親洗腳開始,母親總是不停地嘮叨,有時我正忙著給她修剪這個腳的指甲,那個還沒修好的腳她會匆匆地穿上襪子,任我怎麼說也不再把襪子脫下來。        日子沒覺著,孩子們都大了,一個一個像鳥兒一樣飛了,父親因病早去了十多年,母親也是近八十歲的老人了。八十歲的母親儘管身體還好,但畢竟腰彎不下來了,腿也疼得不能像早先那麼利索走路了,我想我應該有事沒事地經常回家,有事沒事地經常給母親洗腳,不管母親願不願意,我都應該堅持。

對的堅持,有時會讓人養成一種良好習慣。

        2015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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