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唯一考古開掘的帝王陵墓：定陵發掘60周年
考古開掘的帝王陵墓
十二龍九鳳冠
當曾經神秘的地下宮殿厚重的石門被重新開啟，人們將在這裡聆聽到那個逝去的王朝深藏在地下的歷史迴響。
明定陵於1584年破土動工。這一年，雖然朱翊鈞剛剛21歲，卻已登基11年。當這位青年皇帝親自選址大峪山下修建自己的陵墓時，他或許不會想到，他還將在人世間度過36年的漫長人生才能歸於這座以「規制盡美，福祚無疆」著稱的盛大陵寢，年輕的皇帝更不會料想到的是，他以為將永世棲息他不滅靈魂的這座輝煌宮殿，會在三百多年之後向人間敞開它神秘的大門，接受歷史風霜的洗禮和侵蝕。
自春秋戰國時期開始，為帝王們修建的陵墓開始形成巨大墳丘，並設有固定陵區。依「視死如生」的觀念，帝王的陵寢均仿照其生前所居住的都城和宮室營建，發展到明朝，帝王陵墓在布局、建築形式上基本已形成定式，依照「前朝後寢」的宮城格局，每座帝陵都包含神道和陵宮兩部分。在地宮周圍砌築高大的磚城，在磚城內填土，形成一個圓頂，稱為「寶頂」，城牆稱之為「寶城」。寶城寶頂與前方的明樓形成一個整體，紅牆黃瓦、樓殿參差，體現著帝王至高而尊崇的地位。作為明代中後期皇帝的墓葬群，位於北京昌平境內天壽山南麓的明十三陵各陵建築自成整體，布局和形制與位於南京的朱元璋陵墓明孝陵一脈相承，氣勢壯美，是中華文明與智慧才華的集中體現。
在明十三陵中，建築最早、面積最大、規模最宏偉、原建築保護最完整的是歷經六百年滄桑的永樂皇帝朱棣的陵墓——長陵。定陵雖然在建築面積上不如長陵，卻自有其恢弘的氣象，是十三陵中規模最大的三座陵之一。定陵依照萬曆皇帝的祖父嘉靖皇帝的永陵規制營建。與其它幾座皇帝陵寢不同的是，永陵與定陵在寶城之外，再築一道外羅城，城牆堅固而高大，而明樓部分的頂部也不同於其餘諸陵採用木質結構，而是以全白石所雕琢的預製石件建造，歷經四百餘年滄桑仍堅固不朽。
定陵修建之時正是萬曆十二年。此時，暮氣沉沉的大明王朝正呈現著迴光返照的最後一抹輝煌，歷史上將這短暫的十幾年稱為萬曆中興。這主要歸功於萬曆皇帝的老師、內閣首輔張居正。在財政上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軍事上任用戚繼光等名將鎮守邊關，吏治上採取「考成法」考核各級官吏，國家因此呈現出商品經濟空前繁榮、社會風尚活潑開放的新鮮氣息。
1582年，張居正溘然長逝，大明帝國終於走入強弩之末。然而，年輕的皇帝或許還看不到，這個帝國的巨大車輪正駛向暮色將至的黃昏。他一心一意地要為自己建造一座最為輝煌壯闊的陵寢。或許，這正是常年在老師張居正的權利管束和精神壓抑之下的靈魂釋放？
無論是歷史的巧合還是必然，1584年，萬曆皇帝親自指示的兩件大事，一是剝奪已去世兩年的張居正所有官爵，罰沒抄家，以罪狀示天下，二就是大興土木，營建壽宮。
壯闊深邃的整體布局，莊重肅穆的廳堂殿宇，規則方正的城牆石碑，秀麗無比的雕樑畫棟，定陵集合了明朝最為優良的建築物料和精湛的建築工藝。（第一道門，外羅城牆門，第二道門，祾恩門；祾恩殿，欞星門，明樓，寶城）
今天，人們走進這座建於四百多年前的陵園，仍然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它的輝煌和壯美。
然而，正是這座年輕的皇帝為自己興建的陵墓，費時六年，耗費白銀八百萬兩，而當時朝廷一年的收入不過四百萬兩。1590年定陵建成，那短暫的萬曆中興的昌明盛景也早已不復存在。大明帝國的夕陽餘輝終於即將散盡了。
其實，在定陵建造的過程中，就一直有大峪山風水吉凶之爭。據說，在將來置放棺槨的地方曾挖出一塊大石頭，寶床下無土，犯了大忌。幾經周折，定陵仍在原址興建。而定陵後來的命運卻在冥冥之中似乎難逃宿命。
據史料記載，定陵在歷史上曾歷經磨難。先是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自成率起義軍攻入北京途中焚燒了定陵大殿和配殿。同年清兵入關，陵園再遭破壞。乾隆年間修葺時，定陵的祾恩門、祾恩殿被縮小規制重建，但民國年間再次被焚。
1956年當考古工作者開始對定陵地下玄宮進行發掘時，陵園建築中只有寶城、明樓、重門和陵垣歷經劫難，依然守護著那位尚在地下安睡的主人——萬曆皇帝。
終於，這座地宮的主人沉睡了三百餘年的夢也即將醒了。
1958年9月6日，新華社向全世界播發消息：明十三陵中的定陵已被打開，陵墓是一座地下宮殿，全部用大塊青白石砌成的拱券，有兩層樓高、八十多公尺長。在後殿里放著三口一人多高的硃紅色棺材，明朝第十三個皇帝朱翊鈞和他的兩個皇后都躺在裡面。
這條被封鎖了兩年多的消息令舉世震驚。
定陵洞開，這神秘深邃的地宮究竟是如何敞開它塵封之門的？
1956年，對明陵的發掘工作揭開了中國考古事業新的一頁。勘探計劃最初鎖定為明成祖朱棣的長陵。周恩來總理在報告上親自批示：「原則同意。責成北京市人民委員會協同科學院、文化部指定專人，議定開發計劃送批。」然而，對長陵的調查很快陷入困境，考古工作者在寶城、寶頂勘探半年之後，仍無法找到通向地宮的任何線索。
似乎是命運的指引，在對長陵的勘測一籌莫展之際，考古人員意外發現，定陵寶成右側離地面三米多高的城牆上方，有幾塊城磚忽然塌陷下來。在勘探隊員面前，顯露出一個直徑約半米的圓洞。經過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奠基人之一、著名考古學家夏鼐親臨現場勘探，這個券洞被確定是通往地下玄宮的入口。
考古發掘的目標最終轉向定陵。1956年5月19日，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以研究為目的、用考古學方法對皇陵的科學發掘正式動工。
考古工作隊在寶城內側挖探溝的過程中，在距離地面4.2米的深處成功找到了史書記載的通向皇陵的第一條隧道——「磚隧道」。隨著繼續發掘，，一塊小石碑的出土令工作隊欣喜異常。石碑上刻有：此石至金剛牆前皮十六丈深三丈五尺。這正是尋找地宮的關鍵坐標。今天，這塊為定陵的發掘立下奇功的「指路石」作為定陵自發掘以來出土的第一件珍貴文物被安放在定陵博物館內。
1957年5月19日，就在挖掘定陵整整經歷一年之後，工作隊終於找到了地宮的最後一道屏障——金剛牆的封口。
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的攝影師拍攝的定陵現場考古發掘鏡頭為今天的人們呈現了不可能再次重現的珍貴畫面。
發掘人員戴上防毒面具，爬到金剛牆圭形券門的頂端，開始向外抽第一塊重達24公斤的牆磚，一股黑色的氣體從洞口竄出。隨著難聞的氣味逐漸消散，發掘人員繼續拆門券。一天之後，地宮內的有害氣體完全排出，第一個發掘隊員終於向神秘的地宮踏出了第一步。
金剛牆後的這個幽深的黑暗宮殿終於浮現於人們的眼前。
這是萬曆皇帝為自己打造的一座石頭砌成的陰間世界。
以縱向的中軸線方向分布著前殿、中殿、後殿三座大殿。
穿過狹長的前殿來到中殿，中央擺放著三個漢白玉寶座，中央一個較大，靠背後雕有龍的圖案，為皇帝的神座；兩側的寶座踏板前放置「五供」，中間是黃色琉璃香爐，爐蓋雕雲龍，兩側是燭台和花瓶。五供前一口巨大的青花龍缸，外部刻有「大明嘉靖年制」的提款，是中國青花瓷器中罕見的精品。缸內貯滿油脂，油麵上的燈芯有燒過的痕迹。這就是史書上所稱的「萬年燈」，然而，可以料想的是，在地宮大門關閉後不久，萬年燈的燭光就已經永遠熄滅了。
隨著後殿大門的緩緩開啟，三個排列在棺床上的巨大硃紅色棺槨浮現眼前。在三座棺木的旁邊散落著二十六箱木質已經腐朽的隨葬品。已經在此沉睡了三百多年的萬曆皇帝和他的兩個皇后，他們的靈魂真的如他們生前所盼望的那樣，依然縈繞在這個幽深黑暗的世界中嗎？
厚重的棺蓋被撬開，萬曆皇帝和兩位皇后的屍骨及隨葬品被一一清理。
經過中科院研究人員的科學鑒定，萬曆皇帝，這位明代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身高1米64，體形上部駝背。
可以想見，自從10歲繼承皇位之後，在性格倔強的母親慈聖皇太后和嚴厲強硬的老師首輔張居正的管束下，萬曆皇帝在紫禁城中度過了充滿精神重壓的青少年時代。當他長大成年後，他意圖治國安邦的理想又在權利牽制和王朝衰敗中逐漸蕩然無存。在1583年的一次殿試時，萬曆皇帝為會考的舉子出的題目是，為什麼越想勵精圖治，後果越是大臣更加腐化和法令更加鬆弛。
對自我的命運尚且無能為力，就更無法去掌管一個衰敗王朝的前程。
萬曆的精神寄託轉而投向他最寵愛的妃子———鄭貴妃。然而，萬曆想把皇位傳給鄭貴妃所生之子的想法遭到皇太后和全體大臣的激烈反對，由此埋下「國本之爭」的政治危機，最終導致大明帝國身受重創而最終沉淪。
萬曆皇帝從此走入了一條自我毀滅的不歸路。在位的後三十年，他幾乎一直隱居紫禁城的後宮，大臣們的奏摺通過太監傳遞給皇帝，許多奏摺長年得不到皇帝的答覆。萬曆皇帝與整個士大夫群體的分歧導致了國家政務受到無法彌合的嚴重影響。
被萬曆寵愛一生的鄭貴妃最終被世人看作是一個給國家帶來災難的女人。她比萬曆晚十年離開人世，卻最終也沒有按照萬曆皇帝的遺囑獲封皇后。陪伴萬曆長眠於地宮深處的是孝靖皇后和孝端皇后，兩個他一生從未愛過的女人。
與萬曆皇帝和兩位皇后的屍骨共同沉睡在厚重楠木棺槨中的，是這些精美絕倫的陪葬品。明代盛行厚葬，提倡「厚葬以明孝」。經考古發掘，定陵的隨葬品多達3000多件（套）。其中最為奪目的是萬曆皇帝的這頂翼善金冠。金冠以極為精細的金絲編結而成，達到了中國古代編製工藝最高境地。萬曆皇帝棺內出土的另一件稀世珍寶，是這件緙絲十二團龍十二章袞服龍袍。這是皇帝在盛典時穿著的禮服，這樣一件袞服即使最熟練的織匠也需要十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在兩位皇后的棺槨內出土的四頂鳳冠，龍鳳數目各不相同。其中一頂為六龍三鳳，富麗堂皇。在孝靖皇后棺內陪葬的兩套刺繡服裝是定陵出土的二百匹成料和服飾中最為精美的瑰寶。
除此之外，陪葬品中的金銀器、銅錫器、瓷器、琉璃器、玉石器、漆木器、首飾、冠帶、儀仗、謚冊等，每一件珍寶，都不僅是皇帝生前生活的再現，更勾勒出一幅明代社會政治環境多變、商品經濟繁盛、思想求異、文化多元的時代趨勢。這些深藏在地下四百年的稀世珍寶，讓人們又看到了那個久已消逝的王朝。
然而，陪葬的物品越是華美珍貴，越凸顯出埋葬在這裡的三位主人悲劇的命運。兩位皇后一生未得到幸福，死後的榮華也終將化為虛無。萬曆皇帝死後24年，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終於走到盡頭，後世將萬曆看作明朝滅亡的加速器，這位駝背的皇帝永世背負上這樣的罵名。然而，他們的悲劇命運還沒有結束。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這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萬曆皇帝和量為皇后的屍骨在狂熱的衝動和愚昧的烈焰中化為烏有。
歲月的塵煙早已消散，今天，走入定陵，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可以聆聽和觸摸到來自久遠時代的回想。這座昔日的皇家陵園，埋藏著一個皇帝的傳奇故事，傳遞著一個王朝的失落嘆息，這裡，也鐫刻著華夏文明輝煌的歷史印記。歷史在這裡沉思，而重溫久遠的過往，正是為了勾畫明天的藍圖。或許，這正是每一個走入定陵的人希求獲得的一份探尋歷史與未來的厚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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