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從制度入手才能改變中國人的國民性
張宏傑:中國的專制主義為什麼如此根深蒂固,一直是我頭腦中的一個迷惑。我的寫作實際上也是一個自我學習和探索的過程。對專制主義的深入思索迫使我不得不深入到歷史源頭,從最初的源頭,即地理環境那裡開始探索中國式專制主義的來龍去脈。事實上,一開始,我頭腦中的許多常識和普通讀者是一樣的。也就是說,秦始皇是文化專制的發明者。他製造的「焚書坑儒」殘暴割斷了春秋戰國時代的學術自由傳統,開了兩千年文化專制之先河。要是沒有秦始皇,中國人不會是現在這個樣。
但深入閱讀和思考得出的結論完全不是如此。這說明,我們頭腦中的大量「常識」是靠不住的。也就是說,大眾頭腦中塞著大量的錯誤。這也是我們這個社會前進得如此艱難的一個原因吧。
專制制度不是中國人的主動選擇,而是被歷史和環境賦予的。事實上,專制制度畢竟還強過毫無理性的惡性競爭。比如狼群形成了按等級秩序進食的習慣,就有利於狼群的穩定與和諧。
不過人畢竟不是狼,我們現在處於的時代也不是中世紀。所以專制制度就顯得很可惡了。就象和蝴蝶比起來,毛毛蟲就很難看了。歸根結底,建立起成熟、強大、嚴密的專制主義政治,並不能算成中國人的驕傲,因為專制主義是一種十分低級的社會組織形式:連動物都會使用。
事實上,我認為,人類文明的發展是分階段分層次的。就如同生物的進化一樣。越是與世隔絕的地方,物種就越停留在原始階段。澳大利亞與其它大陸的分離很早,一直在孤立狀態中發展,因而保留了許多原始動植物,比如鴨嘴獸和針鼴。而文明的進化也一樣如此。由於地理原因,中國文明也停滯在了專制階段。中國文明的早熟是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中國文明的進化緩慢,也是由於地理環境的優越。封閉的肥沃的黃土地帶使中國早期文明遇到的挑戰很小,從而使它喪失了探索農業文明以外其他文明形式的可能,也喪失了自我劇烈變革的壓力和動力。中國社會進化的過程中,保留積存了大量的原始特徵。就像一個纏著臍帶長大的孩子,或者說像是一個背著蛹飛翔的蝴蝶,它的起步比別人早,可是發育得不完全,不充分、不徹底。在此後的幾千年間,中國文明一直沒有機會再次發育,而是一直停留在較低的文明層次上。就象一個早熟的孩子,在別的孩子沒有長起來的時候,鶴立雞群了一段時間,然而,在青春期過後,他卻終生低人一頭。所以,在1840年打開國門之後,那些西方人驚訝地發現,那個傳說中的文明古國,原來竟然是一個半開化的半野蠻的民族,保留著和非洲部落相類似的驚人落後的習慣:小腳、太監、姨太太、貞節牌坊、無處不在的迷信和恐懼……
當今中國社會的許多問題,其根源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或者更遠。文明進化的不徹底與再次發育的艱難,是「中國特色」的根本原因。認識到這一點,有利於我們對傳統文化轉型的難度進行更準確的評估。
只有從制度入手才能改變中國人的國民性
張宏傑:國民性問題遠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它不應該被當成一個什麼都能往裡裝的筐,和解釋一切問題的替罪羊。有意無意的,中國人國民性中的劣根性是一切問題的罪魁禍首。似乎只有中國人全體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中國才有可能推行現代化的各種制度,中國才能復興和強大。否則,不論什麼好東西,一到中國,立刻就變了樣。但是從嚴復、梁啟超開始提倡的將近百年的轟轟烈烈的改造國民性運動,取得的成效卻似乎並不令人心慰。
我只能說,從嚴復、魯迅到柏楊、龍應台,他們的觀察和描寫精彩深入,但是他們開出的從改造文化入手的改造國民性藥方是錯誤的。事實證明,只有從改造制度入手,才能真正達到使中華民族新生的目的。正像鄧小平所說,壞的制度使好人做壞事。
中國人國民性中的主要的負面成分,是由制度和社會發展水平造成的。或者我們應該重新定義某些「劣根性」。事實上,許多所謂的「劣根性」反映的是前現代化的社會性格。散漫、一盤散沙、懶惰,這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農社會生活節律相適應;不敢獨立思考、缺乏開創性、因循守舊,這是專制社會培養出來的順民品質;而缺乏自尊、沒有原則、動物式生存,則反映了嚴酷的生存條件對人性的扭曲。而諸如「團結、合作、愛國、清潔、開放、學習」之類的優秀品質是現代社會對人們的要求。兩千年來基本停滯不前的中國與近幾百年迅猛發展的西方猝然相遇,自然會感到撞擊的巨痛。從後現代化的歐美日韓,看前現代化的中國,就如同把參天大樹和一顆剛剛發芽的小苗做對比,其差距自然觸目驚心。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國並沒有落後的專利,歐美也不是註定永遠先進。誰能說,領先了世界幾千年的中國不會再次領先呢?那個時候,是不是又要挖掘中國獨具的「優根性」呢?
中國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實際上都是前現代化或者現代化進程中的問題,而並不是因為中國根性而特有的「中國問題」。 我們社會中屢屢為人批評的沒有公德心,不遵守規則,即是因前現代化的社會體制使廣大民眾沒有充分體會到國家主人的感覺和對規則的充分信任,他們自我感覺基本還是幾千年來被政府管理的被動者,所以沒有做主人的自豪感責任心和積極性。所以他們往市政府的廣場上亂扔垃圾。在他們的眼裡,這個耗資巨大的廣場建設的時候並沒有徵求他的意見,也不考慮普通市民的喜好,只是官員們的政績工程,所以他們激不起珍惜之情。所謂中國人善於忍耐,是因為中國人表達的渠道還不夠暢通,或者反映的問題並不能得到有效解決。如果建立了有效的機制,中國人也會眼睛雪亮,雷厲風行。幾千年的積習之所以現在還有力地影響著我們,是因為還有適合它們生存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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