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臨終關懷醫生的故事:關於死亡的學習,中國人還很欠缺...
一位臨終關懷醫生的故事:關於死亡的學習,中國人還很欠缺...
2017-05-15 瞭望智庫 瞭望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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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底,新華社獲批為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直屬的首批10家國家高端智庫試點之一。瞭望作為新華社國家高端智庫的公共政策研究中心,是國家高端智庫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公共政策研究中心與先期成立的瞭望智庫一體化運作。
「臨終關懷的意義,不僅僅是為即將離世的人帶去身體上的舒緩和精神上的慰藉,更重要的是把死亡看成是理所當然,把死亡當做生命的一種完成。」
下午3點,粉紅色的醫院走廊,排泄物的味道從病房中溢出。這裡的病人大多無法自理。半小時後,陳椅婷推開走廊左手邊的第一間門。
床上的病人醒著,但沒有對她的到來做出任何反應。陳椅婷掀開病人的被子,再掀開病人脖子上的紗布,一截套管從皮膚中突兀而出。「他們家人一直在後悔,當初是不是不該插上這條管子」,她說。
這裡是廣州番禺市橋醫院8樓,康寧病區。它更為人熟知的稱呼是「臨終關懷科」。在這裡的病人,大多正步向人生的終點。
臨終關懷科醫生陳椅婷,是他們生命末段的守護者。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南方都市報(nddaily),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1
轉變:從迎接生命到告別生命
「同樣的一坨便便,嬰兒的和老人的,給你的感覺會不同嗎?」陳椅婷笑了。
今年28歲,從醫4年多的她從河北醫科大學畢業後,回到老家番禺的市橋醫院任職。第一個職務是婦產科住院值班醫生。
那一年,是龍年。新生兒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最忙時,一晚有十幾個嬰兒出生。陳椅婷說,很累,但成就感彌補了一切。
一年後,醫院頂層8樓的康寧病科僅有的四個值班醫生走了一個。當時科里有將近40位病人,醫生短缺。領導讓陳椅婷去頂那個空缺。
從迎接生命的誕生,到面對生命的終結,陳椅婷的工作地點從3樓升到了8樓,心情卻跌入了谷底。
「抗拒,很抗拒,非常抗拒」,陳椅婷用三個「抗拒」表達當時的心情。「在醫院,我們學的是怎樣救死扶傷,但沒有學習該怎樣放棄治療。」陳椅婷帶著抵觸與不安進入康寧病區。那時,其他科室也有同事對這個病區存在偏見:「這是個在『等死』的科室」。
「『醫生』的『生』,不就是為了通過治療讓別人的生命延續嗎?」陳椅婷困惑著。領導說,你先去了解一下這個科室吧。康寧病區主任醫生黎梓雯也開解他:「減輕病人的痛楚,同樣也是醫生的職責。」
帶著困惑,她去上海參加臨終關懷培訓,似乎終於想明白了一點。但最後讓她決心留在康寧病區的,還是病人。
陳椅婷說,剛來到這裡的老人家,有的狀態很差,身上很骯,要先擦身剪髮剪指甲、處理口腔結痂等,有時兩個護工同時清潔,需要一天。看到這一幕,陳椅婷感覺沒法離開這群需要她的病人。
「說實在的,即使是至親,也不懂該如何照顧這些臨終的病人」,陳椅婷說,臨終關懷科的設立,是社會的需要。
原本只想短暫停留的陳椅婷一干就是三年,至今沒有離開這個科室的想法。現在她每五天值一個夜班,然後休息一天半。三年來,從沒連續休息超過三天。
2
細緻:對待「沉默」病人的方式
陳椅婷用手指按了按婆婆的臉,問一旁的護工,「你看,這裡是不是有點水腫?」「沒有吧?」「肯定有,你看,眼睛和昨天不一樣了」。陳椅婷叮囑護工注意觀察,同時將視線轉向老婆婆,問她,「今天女兒來看她了嗎?」婆婆不說話,輕輕擺了擺頭。「不對,兩個女兒都來了」,護工糾正道。
第一次走進康寧病區,陳椅婷感受到這裡與婦產科最大的不同是寧靜。「大多數病人,不會回你的話」,陳椅婷說,在這裡,「望聞問切」,最關鍵的是「望」,細緻的觀察。
每天的工作從查房開始。康寧病區從一開始的一層樓到現在的三層樓,從30多個病人到109個病人,陳椅婷查房一次,需要三個小時。
卧床的病人,皮膚上一個細小的傷口,都可能演變成褥瘡。陳椅婷解開了一個病人的手套,「手套是防止病人不自覺拔掉胃管,有時手套綁太緊又會勒到手腕,血液不通就容易腫」。
陳椅婷在巡房
陳椅婷還記得兩年前科里接收的一位鼻咽癌病人,因為做過手術,病人臉部被切除了一半,露出了骨頭。她負責處理傷口。病人住了三個多月,她每天一早幫他換藥。病人曾問過,「陳醫生,為什麼你天天都來醫院,不用休息嗎?」「對啊,因為不放心其他病人,所以回來看一下」,她答。
其實,那時她最放心不下就是這個病人,「因為他的傷口太大,怕其他沒見過傷口的醫生換藥換不好」。揭開紗布,傷口溢出的腐臭味,戴著口罩的陳椅婷都能聞到,「很多卧床已久的病人身上的壓瘡也很臭,換完葯再去廁所里嘔」。
3
抉擇:痛苦最小化地離開
幾乎每天都有病人家屬來諮詢。在婦產科,家屬通常問的問題是:什麼時候能生?BB健康嗎?「在這裡,即便家屬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希望病人走得舒服些,所以他們對許多癥狀想了解更多,也希望我們給出減少病人痛苦的辦法。」陳椅婷說,如何開解家屬和病人,是臨終關懷科需要面對的問題。
即使是同一個病人,也有態度不一的家屬,有的希望盡一切力量搶救,「什麼都不做,是不孝」;有的又希望能減少病人離世前的痛苦。「家屬和醫護人員,面對臨終者,其實都需要心理輔導」,陳椅婷羨慕上海的醫院裡臨終關懷科還設心理諮詢師。
維持血壓的多巴胺,增強免疫力的球蛋白,提高血色素的輸血,這些在大醫院常見的治療手法,在康寧病區不會見到。在其他醫院,臨終病人的家屬幾乎天天面臨各種抉擇,大的如「要不要做手術切除腫瘤?」,小的如「要不要做靜脈置管」?而在康寧病區,選擇只剩下一個———怎麼把病人離開時的痛苦降到最低。「有些家屬,後悔當初讓家人過度治療,反而讓他們的最後一段路走得辛苦」,她說。
病人進入康寧病區時,病人或家屬都要簽一份協議書。當中寫明,「康寧護理是緩和的醫療措施及護理方法,儘可能緩解病患的身心痛苦,並提高病患的生存質量。為了避免增加病人臨終時的折磨和痛苦,康寧病區也會建議病人或家屬放棄胸外心臟按壓、強心藥物、呼吸興奮劑、靜脈補牙、升血壓藥物等急救措施。」
其他科室,注重的是治病。這裡的醫生,反而要「少做」,做得多的是情緒和心理上的關懷。來到這裡的病人和家屬,大多知道面臨的是什麼,「有的人坦然,最老資歷的已在這裡住了四五年;有的人不甘心,每天問什麼時候能出院」,陳椅婷說,的確有好轉出院的病人,但更多的是到八樓盡頭的關懷室,在那裡與親人做最後的告別,而後離去。
對比在ICU里,插著一身管子、佩戴各種監測儀器,與家人隔絕在玻璃門之內,陳椅婷更希望臨終者能在家人的陪伴下離開。
4
死亡:坦然面對才能減少遺憾
陳椅婷高一時,外公病了。她被媽媽蒙在鼓裡好一陣子。一天放學後,住校的她接到媽媽的電話,讓她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去外婆家。她才得知,將自己從小帶大的外公走了。
外公陪伴著她長大,她卻沒能陪伴他走過最後的日子。這是她一輩子難以釋懷的遺憾。曾經,她會埋怨媽媽的隱瞞。但漸漸地,接觸越來越多的臨終病人和家屬,她開始理解媽媽,「她也不知道怎麼對一個孩子開口,關於死亡。」
剛到康寧科室時,面對死亡,陳椅婷同樣忐忑不安。「害怕,不知道那個時刻到來時,要跟家屬說什麼,怕說錯話」,現在陳椅婷可以冷靜地向家屬宣布病人的死亡時間。
然而,死亡是條河,悲傷像是河裡的水,泛起的水花總會沾濕走在一旁的陳椅婷。「有些腫瘤病人,進來時還有意識,會跟你交流」,一來二往,難以避免對這些病人開始熟悉,熟悉就會在意;在意了,面臨失去時,傷心就難免。
「有時候,經過那床位,會想,婆婆已經不在了」,臨終關懷醫生,接近別離,更接近死亡。
因為時常「旁觀」死亡,陳椅婷和同事們更珍惜當下,「對家人和朋友的態度也不一樣了,在意的東西少了,更多想陪伴他們。」只是,陪伴病人的時間遠比陪伴家人要多。
陳椅婷的男友是名骨科醫生,「本來是同城,卻像異地戀一樣」。陳椅婷說,兩個人上班太忙,經常一兩周才有空吃頓飯。第一次跟男友介紹自己的科室時,陳椅婷很坦然,直接讓對方上網搜索市橋醫院康寧科和臨終關懷。「因為都是醫生,所以很能理解,他覺得這工作很偉大」,她說。
陳椅婷說,關於死亡的學習,中國人還很欠缺。「直面它理解它,越坦然反而越容易釋懷」,她笑稱,科室同事還常開玩笑,說老了一定要在康寧病區留個床位給自己。
在她看來,臨終關懷的意義,不僅僅是為即將離世的人帶去身體上的舒緩和精神上的慰藉,更重要的是把死亡看成是理所當然,把死亡當做生命的一種完成。
出品:南都采編指揮中心
統籌:南都人物新聞工作室
策劃:江英
采寫:南都記者 葉孜文
攝影:南都記者 鍾銳鈞 實習生 翁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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