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背影
05-30
香港現在是全港一切室內公共場所禁煙,所以上班的時候,要抽煙必須下樓找個露天背人的地方抽,用我閨女的說法,「你們沒有自尊」。但習慣成自然,抽著抽著就順氣兒了,不僅不怎麼覺得傷自尊,反而可以把這個過程當做工間休息來理解,加上時不常遇到些煙友,說些鹹的淡的,蠻愜意的。 去年秋天,公司同事阿全跟我在樓下吸煙點聊閑天時,聽說我閨女去了《大公報》當記者,就說了當年一件事。他說1960年代他第一次來香港,從深圳過羅湖橋乘火車到了九龍紅火車站(就是當時的終點站),出站以後跳上火車站旁的過海大巴,幾分鐘後就到了港島灣仔大公報大樓,他去報館訪問他的一個朋友。「好幾十年過去了,《大公報》還在那裡。」阿全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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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阿全話音剛落,今年4月,《大公報》搬家了,從灣仔的軒尼詩道342號國華大廈,一搬就搬到10里之外北角的健康東街39號柯達大廈,聽說要將繁華地段的舊址翻新之後放租獲利。
不知道Stella So的作品中,可有《大公報》舊址的身影? 那是一座牆體斑駁的舊樓,一樓大門上方橫排立著「大」、「公」、「報」紅色繁體字霓虹燈,燈體上布滿塵垢,白天看去像三堆陳年辣椒干。在這三堆陳年辣椒乾的一側,垂直掛著另外的三堆陳年辣椒干:「新」、「晚」、「報」。作為香港城中最後一張晚報,《新晚報》早在1997年7月16日停刊,但它的主人(即大公報社)懶得去拆霓虹燈,任憑它披著一身骯髒在城市的喧囂中落寞地垂立一隅。 這樣的景象,拍成照片,誰敢恭維?但要是Stella So用畫筆來為它留影,又或會「蓬蓽生輝」。Stella So是香港一位漫畫家,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系。跟所有的畫家差不多,Stella So對舊景舊象很是懷念;跟所有的香港人一樣,Stella So對香港這個地方很是喜愛。於是,她以「風景舊曾諳」的香港舊區為題材創作了一系列作品,最近結集出版,書名叫得很奇怪:《粉末都市》,不知是言香港之微小,還是言香港舊景之易逝?從書的副題來看,也許是後一種意思吧:「消失中的香港」。
Stella So在書中說了這麼一句話:「香港有趣的事物總是長出腳來遠走高飛。」話說得很富詩意很富童趣,但話里的真相卻是:香港那些「有趣的事物」灰飛煙滅了。香港的舊風景,不可能跑去別處;如果在香港再也找不見,那就是化作了「粉末」,朽了,毀了,拆了,沒了,不復存在。 於是,「抱著為香港及未來的香港人留下些什麼的信念,她逐寸逐寸,逐幅逐幅地將香港的美好傳統特色記錄下來。一幢幢的唐樓、紅噹噹的喜帖街、星閃閃的天星碼頭、香噴噴的舊食肆和大排檔,還有篤篤撐的香港傳統節日和『叮叮』駛過的電車,Stella都收錄書中。Stella So以細緻的畫功、滿注的感情和豐富的想像力,為我們帶來一個『聲色味俱全』的老香港」。(《粉末都市》封底文字) 書的封面環繞到封底,正是她的一幅老香港唐樓街風景。按照香港房屋經紀人的說法,所謂「唐樓」就是沒電梯的樓房(有電梯的叫「洋樓」)。樓房而沒有電梯,一定是年頭老、個頭小的樓房——人類很嬌貴,每天腿兒著上下樓,太高可受不了。其實唐樓還有一個特色是,地面那一層都是商鋪,因此唐樓有一個英文名叫「Shophouse」。住唐樓的人買個針頭線腦之類的生活用品,那還是相當方便;但要是買個20斤大米,往5樓自己家裡送,那就不大吃得消。 香港的唐樓早已不是舊時模樣,比如,一幢幢倖存的唐樓中間夾雜著帶電梯的新式洋樓,又或者,唐樓被翻修改造,變成不唐不洋。而Stella So的這本新書,用她的彩筆留住了您的舊愛的舊模樣——「舊愛」只是兄弟我隨手抓來的一個應景詞兒,我想一般人不會真愛這樣的房屋,當風景看看可以,真住可真不舒服。當年在北京工作時曾到香港出差,見到一座座陳舊不堪的唐樓,心想來香港住這種樓房我可不要來,又不是憶苦思甜。不過就唐樓而言,它還沒有消失,甚至可能不會消失。一則許多唐樓還有居住價值,鬧市區的唐樓還非常值錢;二則香港特區政府已經宣布,對有文物價值的全港20幢唐樓採取保護措施,其中包括旺角上海街內一度淪為「淫窟」的一級歷史建築物唐樓。
真正消失了的舊風景之一是香港的中環天星碼頭,Stella So當然不會不給它留影。 2006年11月和12月,為了保住這座建於1958年的天星碼頭,香港部分民間團體發動各種抗議請願活動,阻止政府的拆卸行動。事件後來演變成警民衝突,抗議人士還曾幾度佔領天星碼頭。但最後,政府還是拆卸了這座舊碼頭——因為所有的拆卸工程若干年前就已經獲得立法會批准,全都合法,新的中環碼頭也已建設完成並投入使用,正所謂「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飯」。 Stella So給她的這幅「天星碼頭」特別註明了作畫的日期:「2006年11月11日」——那是舊中環天星碼頭最後一個航班開出的日子。第二天起,新中環天星碼頭取代了它。鐘樓樓頂上的那一團「烈焰」,應是畫家情緒的表達。那座鐘樓,當年由比利時王子贈送給怡和洋行,怡和洋行又轉送給天星小輪公司,是中環的地標性建築,是香港最後一座機械鐘樓。2006年12月16日上午,在絕食抗議者絕望的注視下,運行了49年的鐘樓被拆卸。不僅拆卸,還「屍骨無存」——有環保團體事後聯絡政府有關部門,要求認領鐘樓樓體殘骸。政府起初不願交代樓體殘骸被運往何處,只表示天星鐘樓會按一般拆卸建築廢料方式處理,暗示樓體殘骸或已運往垃圾堆填區。後來在立法會多名立法會議員的追問下,有關部門終於說明鐘樓樓體殘骸已被砸碎,不要對重整鐘樓存有任何遐想。 就這樣,這座天星碼頭鐘樓,真的灰飛煙滅了。經此一役,香港人從官到民,似乎突然都有所反省。政府事後承認,應當更加慎重對待舊建築。抗議人士事後承認,自己的阻撓行動來得太晚,這也就等於承認,其實整個香港,長期以來只顧經濟發展忽略文物保護,一貫不珍惜本土文化及集體記憶。
但是面對香港土地稀缺的現實,那樣一座建築質量極其普通的碼頭,其保護價值也許還真得打折扣——實際上,2006年被拆除的中環天星碼頭,本身就是隨著中環的一次次填海造地不斷拆遷北移而來。碼頭所面對的維多利亞海港,也隨著一次次的填海變得越來越窄,正一天天地變成「香江」。 說回到《大公報》舊址。較真的話,它應該也算是個古迹。可是,報館長期佔用繁華地段上班還真是暴殄天物啊,報紙從來就不在報館擺賣。就在距離《大公報》舊址國華大廈不遠,有一幢屬於「永泰亞洲」公司的W square大樓,也是舊樓翻新,地面商鋪變成星巴克和板長壽司,寫字樓據說達到每平方英尺月租叫價40元(每平方米約合400元),回報相當不俗。《大公報》舊樓如果也有這樣的機會,那就是烏鴉變鳳凰,有何不可? 對於煙友來說,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一邊寫稿一邊吸煙,或者到酒吧跟朋友喝著大酒吞雲吐霧,實在享受得很哪!怎麼著?能保留嗎?——兄弟我作為鐵杆的煙友,也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哪。好詩總是來自逆境,好畫總是來自廢墟。回憶總是美麗,多情總是費勁。楊柳依依總是怨離愁,柳絮飄飄總是會消失。
也許,該消失的,總要消失。 寫這篇文字的日期是2008年6月11日,我見到Stella So當天在她自己的博客上發了三張這本新書的照片,照片下,有她欣喜的聲音:「幾天前已經在書店有售了,編輯今天告訴我才知,我很想去看看這個折磨我4年的東西!來吧!來買我本書吧!」 如果你跟她一樣喜歡舊香港老香港,如果你想抓住正在飄逝的那個香港的背影,不妨考慮一下她的這個建議。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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