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與張愛玲的恩怨情仇(一)

文/瑪雅契蘭

(一組張愛玲作品《金鎖記》劇照)

【作者簡介】瑪雅契蘭,一個時間的土豪。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胡蘭成這個特別引起爭議的人物最近借張愛玲的風水,再次還魂,他的三本書首次在大陸出版引起海內外一片討伐之聲。眾多網友也在「口燥唇乾」地對胡蘭成指指戳戳。

十多年前,我在波士頓的燕京圖書館就讀到過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和《山河歲月》,當年我小小年紀,尚未經歷過真正的世道艱辛,人情涼薄,凡事俱以單純的善惡辨是非,薄情人胡蘭成的負心是惡,張愛玲的冷漠是善。然而越是年長,越是知道一點歷史,對胡卻越是寬容、理解。正應了張說過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一對亂世男女的愛情,比起張愛玲任何一部小說來都還要曲折婉轉,讓人遐思玩味不盡。我想若是今生遇見胡蘭成這樣人,一定也是會給他心甘情願騙得「死翹翹」的。

(一)與魯迅、沈從文比肩的胡蘭成

我推崇胡蘭成的文章才氣,近來更是把他放在張愛玲之上。如果把胡的美文比喻為桃花,應該是恰當的。其實胡就是個男身女相,命犯桃花,他身上非常明顯地有女性氣質,也命里註定與女人糾纏不清,而身為老派男人的他卻最怕糾纏二字。

文如其人,胡蘭成的風格可以概括為四個詞:綿密、細緻、風流、儒雅。有人也用「清嘉、婉媚」來形容。並且把胡張二人的文體描述為異體同胎:豐贍華美,妖嬈一如佳人逼鏡,想見當年意氣風流,兩人竟可說才情一可敵國。胡蘭成當年的文名就比張愛玲的高,且其主持戰時文化宣傳,以胡當時的身份判斷,此言當不為過。

我認為胡蘭成的自傳《今生今世》和《禪是一隻花》比其抗戰時的政論文章以及後來的文化論文都強百倍。我看在中國文學史上,他對故鄉浙江嵊縣胡村的描寫絕不亞於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風情,堪為中國鄉土文學的典範。

在文體上,他自成一統,如果沒有政治因素的糾葛,他應該與魯迅、沈從文比肩。

身為一個舊式才子,他描寫女人的美好十分到位,甚至讓人有近似諂媚的嫌疑。如他寫張愛玲:「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她決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更休想……好的東西原來不是叫人都安,卻是要叫人稍稍不安。她但凡做什麼,都好像在承擔一件大事……連拈一枚針,或開一個罐頭,也一臉理直氣壯的正經。」他奉承人的文字實在是不同尋常,到了晚年,他奉承朱家小姐們的文字又太過了。

張愛玲有一篇題為《愛》的散文,空靈飄忽、不著斧痕,世人多以此文來推測張愛玲理想中的愛情觀。其實這篇短文很有可能依照的是胡蘭成庶母的真實故事。

胡講給了張聽,張把它改成了小散文。

這個故事簡單記述在胡的《今生今世》「怨東風」一節。由此可見,胡蘭成的語態文體對張愛玲是有影響的,同為文人,他們之間的交流和借鑒是可以想像到的。說來奇怪,張愛玲小說《金鎖記》里的曹七巧竟然與胡蘭成的庶母神似,特別是七巧的晚年竟然如胡庶母的結局一樣。

在《怨東風》一節最後一段里,胡是這樣寫他庶母晚年的:「她益發變得好勝逞強,待人辣手辣腳。她嫌老屋不夠暢陽,別出心裁,在西側建了新屋。又每年去杭州,在塘棲娘家置了產業。她生有一子在外頭。她辛苦找到了娘家,但是隨即不樂了。她的老爹娘竟還在,惟兄弟中有的已故,但是家道消乏了,反要女兒幫助。娘家人來俞傅村走動,愈承迎她的笑臉,她愈生氣。庶母后來是對親生的兒女亦不喜,甚至虐待,因為這也不如她的所想,她的一生就有這樣怨。」

你們看,是不是活脫脫一個曹七巧?

胡的文字妖媚,可以歸類為漢文學裡唯美的一派。

讀他的文章,心順氣平。與張愛玲尖銳冷漠的言語相比,他的言談溫軟貼心。與張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相比,他的態度是入世並且積極的。他筆下無人無事不「好」,統統在他的眼裡都是美的、妙的,都是天地的恩典,一切矛盾在他那裡都得到化解。他真真心心地惜香憐玉,小小心心地討女性歡心。心高氣傲的張愛玲可以接受任何挑戰,就是承受不起這樣陰柔的媚功。也許胡蘭成這樣的人就是來人間向張愛玲索前世情債的鬼,二人不能天長地久,後代的「張迷」們只好怨天怨地。

在胡蘭成筆下,最為傳神的是他對女性的描寫。他筆下的女性形神兼備,擲地有聲。

《今生今世》將近結尾處,胡蘭成道:「我與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情有遷異,緣有盡時,而相知則可如新,雖仳離決絕了的兩人亦彼此敬重,愛惜之心不改。《桃花扇》里的男女一旦醒悟了,可以永絕情緣,兩人單是個好。這佛門的覺,在中國民間即是知,這理知竟是可以解脫人世滄桑與生死離別。」他似乎是賈寶玉式的天生情種,尚幼小時見到新式打扮的王家大小姐便「我心裡亦有愛意」。

胡蘭成在他當時主持的刊物里,為張愛玲的小說做過不少宣傳,對張愛玲在孤島的暢銷是否也有一記功勞?

世間男女情愛開始的遊戲非常像武林過招,都是竭力想降服對方。但是如果對方軟軟就範,彷彿你全身披掛整齊,到了敵陣,別人卻叫你入席吃酒,全身的披掛都派不上用場,你反而會不知所措。胡蘭成就是這樣一種讓你全身披掛派不上用場的人。

當年張愛玲在文壇剛剛嶄露頭角,讀者評論家都來捧場,卻沒有一個人說話說到點子上,偏偏來了個胡蘭成,一點即中,二人靈犀相通,哪裡需要太多轉折?聰明如張愛玲,只為一個相知相惜,就把一生的情愛託付在一個男人身上了,是忠貞還是太多情?

不過,有多少人能在愛情生活里找到「懂得」兩字!理解萬歲啊,人再冰雪聰明,也難逃命中劫難。愛情是自己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還不要忘記張胡簽婚書的時候,胡蘭成三十八歲,張愛玲二十三歲。兩人在人生閱歷上就差了一大截。

若要比較張胡二人的聰明,我現在來看,似乎更偏愛胡蘭成,因為他更積極,更泰然,他把中國哲學和中國的審美觀闡釋得最到位。胡的文字里有一種全都化解了的美,他用文字化解了人生的諸多惡意及糾纏,他將之反轉過來,看來看去都是「好」。朱天心就曾這樣回憶道:即便英雄美人這樣一向濫腔負面的字義,講在胡老師口中如此當然,又不當然,聽覺上真刺激。胡蘭成給她講述人生大義,說:人生本來可選擇的不多,不由你嫌寒憎暑,怎樣浪費和折磨的處境,但凡明白了就為有益。

(二)張胡之戀,恩愛非常

從面相上看,其實二人很有緣分。胡蘭成入世積極,張避世消極,陰陽互補,本來可以成就一段金玉良緣。無奈遭逢亂世,二人不得善終。這是亂世釀成的錯。張愛玲曾形容讀書時的胡蘭成:「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有一次,張愛玲給胡蘭成寫信,卻是一張空白信箋,胡蘭成匆匆趕回上海,眼睛裡滿是問號。張愛玲說:「我給你寄張白紙,好讓你在上面寫滿你想寫的字。」張愛玲愛起人來,也是昏天黑地、轟轟烈烈的,根本不是人們猜想的那樣,冷得好像一塊堅冰。

兩人在溫州的一場戲也是非常令人感懷的。張愛玲要胡蘭成做決定,說道:「你說最好的東西是不可選擇的,我完全懂得。你與我結婚時,婚帖上寫下『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你何曾給我安穩?在我和小周之間,還是要你做出選擇。你說我無理也罷。」

胡蘭成答道:「我和你是仙境中的愛,而與小周、秀美是塵境中的愛。」並說:「我待你,天上地下,沒有得比較。若選擇,不但與你是委屈,亦對不起小周。人生迢迢如歲月,但是無嫌猜,按不上取捨的話。昔人說修邊幅,人生的爛漫與莊嚴,實在是連修邊幅這樣的餘事末節,亦如天命一般不可移易。」

你看他這話說得,左右圓滿,滴水不漏,推諉藝術登峰造極。其實翻譯一下他這段話的意思就是:你是我的soulmate,紅顏知己;而小周呢,是我生活上的partner,我和她一起生活比較舒服,有什麼必要取捨呢?

張愛玲不依不饒,逼得自己不用點苦肉計來感動他:「我要你選擇,你到底不肯。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雖不自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這話說得讓別人讓自己都無言以對。

張後來寄了些錢來,信上說:「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濤濤黃浪,佇立涕泣久之……你沒有錢用,我怎麼都要節省,幫你渡過難關的。今既知道你在那邊的生活程度,我也有個打算了,不要為我憂念。」

溫州的這一場戲,胡蘭成遊刃有餘,張愛玲卻把自己逼到了死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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