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臣」到奴僕:漫談古代君臣禮節的變化

  由「臣」到奴僕:漫談古代君臣禮節的變化

  現今熒屏上的古裝劇泛濫成災,有一個場景是比較常見的:君主上朝時一群大臣趴在地上三拜九叩的三呼萬歲,無論歷史背景由春秋戰國到清朝,大凡君主上朝就是一堆大臣磕頭,君主高高在上穩坐不動。其實這是大有問題的,完全是這些歷史劇導演圖省事搞出的「硬傷」。

  中國古代君臣之間的禮儀,並非自古不變的,我們在影視劇中常見的大臣叩拜君主的那種突出君權威嚴的場面,大多是明清時期君臣禮儀的表現。在先秦時期曾有君主禮敬大臣的儀制被廣泛使用,中國古代君臣之禮向突出君主專制權威方向變化,主要是在秦朝以後。下面隨便說說一些禮儀變化的歷史,先從秦朝統一前說起:

  1. 先秦的君主之禮

  上古先秦的禮儀繁褥,所記述的經典史料文字古樸,十分艱澀難懂,現代的研究者不得不參考後世經學家們的註疏進行解釋。

  古代君臣之間的禮節,可分為兩種形式:

  一是舉止性禮節,主要是站立禮與跪拜禮;二是稱謂之禮。

  先說舉止性禮節:

  先秦時期,君臣之間的舉止性禮節,不僅僅是臣下向君主施行,而且君主也有向臣下施用儀制。站立禮中,君主向臣下所施行的主要是「揖禮」,即後世所說的「作揖」。據《周禮》載,周王召見諸侯之時,向其中沒有血緣關係的庶姓諸侯,施以「推手小下之」也即合手前推再稍往下動的「土揖」禮。向有姻親關係的異姓諸侯,施以合手平推的「時揖」禮。向同姓諸侯,施以合手前推再稍向上舉的「天揖」禮。

  周王與自己的直屬臣下在朝儀之時的禮節,《周禮.夏官》記載:「孤、卿特揖,大夫以其等旅揖,士旁三揖。王還,揖門左、門右。」

  上古人寫文章惜墨如金,如果沒有注釋,估計現在沒幾人能看懂這裡在說什麼意思。這條記載,鄭玄的《注》、唐朝賈公彥的《疏》、清朝孫貽讓的《正義》,皆認為是描述周王向臣下行揖禮各定班位的場景。孫貽讓說得比較具體:「此朝儀,……孤、卿、大夫皆未就位,王揖之,乃各就本位。士則亦先立在位,待王揖與彼」 (孫貽讓《周禮正義》卷59)大致意思是:

  對孤、卿,一一行揖禮;對大夫,因其同爵者多,且分等,故以對眾而行的旅揖分等而揖之:對士,因士分上中下三等,所以分三次行揖禮。所謂「王還,揖門左、門右」,是王回首而對侍從之故士、虎士、太僕輩們行揖禮,因王御朝之時,這些人在王的身後兩旁門左門右,王向左右作揖完後還得向後左右作揖,所謂「王既出,(背)負屏,揖卿、大夫訖,乃還,面微向後而揖門左右。」〔孫貽讓《周禮正義》卷59〕

  以上所述,周王天子無論是對諸侯,還是對孤、卿、大夫、士乃至更低級的故士、虎士、大仆等行揖禮,都屬於君臣之禮的範疇,而且是君向臣先施禮,還得是向大臣部下一一行禮,而大夥只要對周王行一次禮就行了。可以看出這時的朝堂上最忙的人就是君主了,後世君主高居寶座巍然不動的景象,周王們大約是做夢也沒想到的。

  再看跪拜禮。先秦時的人席地而坐,正規的坐姿,是雙膝跪席,臀部壓在腳後跟(呵呵,日本人就是這樣坐的)對同坐的對方表示敬意,則臀部抬起離開雙腳,上身挺直。若再施以手或頭、上身的其他動作,則形成各種形式的跪拜禮,如所謂稽首、頓首、空首什麼的。《說文解字.手部》段玉裁的注:「凡不跪不為拜」,所以史籍中提到具體的「拜」禮,就是指的這種跪拜禮。先秦時期,無論是禮制,還是史事,都有君向臣「 拜」--也即行跪拜禮的記錄。沒錯,就是君主向臣下跪拜。

  據《禮記.曲禮下》記述:「大夫見於國君,國君拜其辱……同國始相見,主人拜其辱。」這段話所涉及的君主行禮有兩方面,一是國君對別國來的大夫行拜禮。二是對「同國」即本國始任為大夫者行拜禮。「拜其辱」之「辱」,按經學家解釋是謙指對方的屈下來見,所以「拜其辱」便是行拜禮以歡迎對方的來見,君主以跪拜禮對初任大夫的臣下表示敬意與拜託。《戰國策.秦策三》記載秦昭王懇請范睢幫他,也是「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唯應允而向秦王「再拜」,「秦王亦再拜」,並對范雌說:「昔者齊公得管仲時以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為父!」對范雌待以極高禮遇。

  君對臣還禮的跪拜禮是「空首」,所謂:「空首拜者,君答臣下拜」,動作是兩手拱地.叩頭至手而不觸地,故名空首。君主還跪拜禮的次數是一拜,所謂奇拜是也。《儀禮.士相見禮》亦載:「始見於君,……士大夫則莫摯,再拜稽首,君答壹拜。」

  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八載;「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則為長跪。首至手則為拜手。手至地則為拜。首至地則為稽首。」君主對臣下表示特別的敬重,還有施最重的稽首禮的,但不屬禮制的規定,而是「非常禮」也,《尚書》中就記有「太甲稽首於伊尹、成王稽首於周公」之事,說的是商王太甲向大臣伊尹行稽首禮,西周成王向周公稽首,不過可能被後世儒家理想化過了。

  除站立禮、跪拜禮外,還有一些禮節也體現出君對臣的禮敬。.如:降階,下台階相迎或行禮。例如諸侯國國君—公對其臣下降階行禮表示歡迎的禮制:「卿大夫皆入門右,北面立。公降階揖之」如此等等。

  離席,或曰避席。指離開跪坐之席起立,再施以揖禮或拜禮。如春秋時齊桓公大宴臣下,鮑叔牙向桓公敬酒致辭,希望他不要忘記昔日國亂出奔時的苦難。桓公大為感動,而離席再拜,這是君離席向臣行兩拜(再拜)的禮。

  還有所謂「興」(興席),是在座席上起立以示敬。《儀禮.士相見禮》記述:君賜臣下宴,臣下食畢拜謝退出時,「君為之興」,便是君對臣之辭去以起立作為相送的禮節,這時大臣們就要說:「君無為興,臣不敢辭」,然後才離開。更重的禮節是君不僅起立,而且「降送之」,即降階相送。

  此外,還有君為臣「撫席」—撫一下席子請坐、「撇席」—象徵性撣席上灰塵之動作讓坐等等禮節。

  在稱謂禮上,古人姓名外還有字,先秦時期有「國君不名卿老」禮制,君主不以名稱呼高等官員,以示尊重。

  正因為先秦之時君對臣有諸多禮敬的儀節,與後世大不一樣,因而令後人對古君王之聖德及禮敬臣下的行為心儀、嘆贊。清人康有為很羨慕的加以總結說:「《禮》:天子為三公下階,為卿離席,為大夫興席,為士撫席。於公卿大夫拜,皆答拜。」(《康有為遺稿》下卷《擬免跪拜詔》)

  2.秦至唐時期的君臣禮儀

  中國古代君臣之禮的變化,主要是在秦朝以後,已稱皇帝的君主在禮制方面提高與維護其至尊的身份地位,禮敬大臣的儀制與行為減少,君尊臣卑的綱常由此強化。秦統一後,建立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制度,君主稱皇帝,君臣之禮方面突出了強化皇權與提高皇帝尊威,先秦時期君主禮敬大臣而卑己尊臣的禮儀,當然有損皇帝至尊身份,因而從禮制中取消,皇帝只向極個別的大臣主要是自己的授業師及「三老五更」行禮,所以在朝儀及其他場合中已見不到像先秦時期的君主那樣,向諸侯、卿大夫、士等各級臣屬先施以揖禮、跪拜臣下的場面了。此後,只有那至尊的皇帝在朝儀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百官的跪拜。

  漢代,最高級的官員為三公:即丞相(東漢稱司徒)、太尉、御史大夫(東漢稱司空),皇帝對他們的禮敬儀節有「興」,是以起立作為對他們進見的迎接禮,或對其叩拜的還禮,相比先秦時期君主的向臣下行揖禮、空首禮要怠慢多了,不需向臣下俯身作揖或叩首,無傷皇帝至尊身份,因而尚作為禮儀制度保留。例如漢代元旦朝賀之儀,其製為: 三公上殿後面向皇帝座位,贊禮之太常就高聲唱喝:「皇帝為君興」,即皇帝起立對三公的禮賀表示敬謝之意。三公於是跪伏,然後皇帝坐下。皇帝冊、授王、公爵、職時,王、公拜謝,皇帝也以起立作答禮。

  王應麟《漢制考.序》還曾敘述:漢制丞相進見時,皇帝為其起立以示敬:皇帝在車上時,若路遇丞相求見,要下車以示禮敬。

  君臣處理政務之時,皇帝與三公等在朝堂之中共坐商議,這就是明清之人在追述那時的君臣之禮十分羨慕的「古有三公坐論之禮」、大臣與皇帝「坐而論道」。召見個別大臣時也是如此,西漢文帝召賈誼在宣室(未央殿前)談論,文帝聽得著迷,不知不覺以膝行挪動靠近賈誼所坐之席,賈誼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映,顯示出當時君臣「坐而論道」的場景。皇帝與宰相等高級官員共坐議政的禮制,一直延續到唐、五代,其時仍是「大臣見君,列坐殿上」(丁傳靖輯《宋人軼事彙編》卷1)宰相還有特別的禮遇,「宰相早朝上殿,命坐。有軍國大事則議之,常從容賜茶而退」(《歷代職官表》卷3)

  君主禮敬大臣保留上古遺風最多的,是尊師敬老之禮。西漢的張禹,曾是漢成帝的授業師.後任宰相。致仕家居後,成帝不時派人慰問。張禹病時,成帝前來看望,「親拜禹床下」。

  這一時期皇帝敬老的禮儀,主要就是三老五更之禮,所謂三老,是鄉官之名。戰國時閭里及縣,均有三老,漢初鄉、縣也有三老,由年在五十歲以上者擔任;所謂五更,乃年老致仕而有經驗之鄉間耆老。這也是先秦遺風,"三老五更"主要代表了國家重視老人,並使老人"老有所終"的養老制度,所以天子也往往尊禮三老五更,以年老大臣為代表。

  依照古禮,皇帝向三老五更示敬時,不僅要跪拜,還親自割牲、執醬、執爵。東漢舉行此禮時其儀製為:

  舉行此禮儀,皇帝要先到太學之辟雍禮殿等候,其御座設在東邊之席(以西為上位)。將三老、五更以安車接至後,皇帝於門屏親迎、行禮。至台階,皇帝以揖禮相讓請他們登階。殿中,三老被安排在最尊的西席,東面。五更在次尊之北席,南面。皇帝在東席,西面,面向三老更行跪拜禮,以及以三老為師、聆聽其講授且親自割牲、執醬、執爵侍奉三老,東漢班固《白虎通義》解釋皇帝的這種禮敬原則是「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即以對父兄尊長之禮敬待他們。

  據《周書》卷十五《于謹傳》,周武帝宇文邕在太學敬三老於謹,讓于謹「南面憑几而坐,以師道自居」,皇帝反而西面「跪設醬豆,親自袒割,三老食訖,皇帝又親跪授爵以侑」,隨後「皇帝北面立而訪道。」于謹說了些「虛心納諫」的話以教導皇帝,「皇帝再拜受之」。這反映這時的君臣之禮還帶有上古遺風,唐代的這一禮儀也與東漢相似。

  再看稱謂之禮方面,「君前臣名」是君臣稱謂之禮的重要原則,它是說:一、臣下在皇帝面前自稱必須用其名;二、在皇帝面前提到其他大臣,也須稱其名。它循從禮俗中的尊卑之禮而成為君臣之禮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具有「卑」身份的臣子在有「尊」身份的皇帝之前,必須謙稱其名以示尊敬。如果某位大臣被破例允許不稱其名(不包括自稱),則屬於君對臣的極高禮遇了,「贊拜不名」、「詔書不名」等便一屬此例。

  被賜予「贊拜不名」特權者,朝儀叩拜,贊禮官在皇帝面前不像宣其他官員那樣唱出其名,因為是在天子面前,而且是正規的朝儀當眾場合,所以官員們視其為恩遇殊榮。被賜以贊拜不名者,往往還賦予君臣禮制其他方面的特權,如「入朝不趨」—入朝上殿時,不像一般朝臣那樣以快步趨行表示對皇帝的禮敬,可漫步而行。「劍履上殿」—一般官員要遵從上殿時去佩劍、脫履的尊君禮制,而有此特權者是著履、帶劍上殿。這一時期得此殊榮者不乏其人,如西漢之蕭何,東漢末之曹操,東晉之王導、陶侃,南朝齊之蕭鶯、梁之侯景,隋之竇熾等。這一時期,皇帝對親近大臣常以字相稱,不稱其名。如漢高祖劉邦於眾臣面前稱讚張良:「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之外,子房功也」,西漢景帝對竇嬰稱呼其字「王孫」等。顧炎武《日知錄》舉唐代為例說,唐太宗時,諸如封倫(封德彝)、高儉(高士廉)等人所以都是以字為名,乃「蓋因天子常稱臣下之字故爾」,「常不名之,恆呼為『令公』,『令公』之號播於四遠矣」。

  南朝梁武帝時,在君稱臣上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當時蔡撙為吏部尚書,並以納言(侍中)代宰相職。梁武帝在一次招待群臣的宴會上,連呼其姓名「蔡撙」多次,蔡撙都假裝聽不見,梁武帝改喚其「蔡尚書」,蔡撙這才起立應答,還正色對梁武帝說:「臣預為右戚,且職在納言,陛下不應以名垂喚。」以致「皇帝慚色」(李延壽《南史》卷29《蔡廓傳?附孫蔡搏傳》)

  這裡,梁武帝並沒有因此感到丟面子發火,而且也認為以名呼臣為失禮,以「蔡尚書」改稱之,還被蔡尚書搶白了一番而面有慚色,說明當時確有皇帝在稱謂上要敬重高級官員的禮俗。而宰輔一類的官員在朝中也有較高的身份地位,因而蔡撙敢於對皇帝直呼其名表示不滿,並維護自己的尊嚴。

  皇帝對三公的禮敬,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允許顯要之臣贊拜不名、人朝不趨、劍履上殿等,也反映這一時期高級臣僚較尊貴的身份地位,及君臣之間尚不甚森嚴的等級差距。而君臣共同坐而議政、君對臣「常從容賜茶」、君主常以字親近稱呼臣下,則又是皇帝以比較密近的方式維持君臣關係的表現。

  3、宋以後君臣之禮的變化

  宋以後,君臣之禮變化的重要表現,就是皇帝大力維護自身至尊威嚴,同時大臣的身份地位在禮制方面越來越受貶抑,文武大員地位身份因此降低,君臣等級的差距向天壤之別發展,君臣間宜師宜友的人際關係再也無法重現了。

  這種顯著變化,主要表現在舉止性禮節方面。清人康有為對這一變化描述說:「漢制,皇帝為丞相起,晉、六朝及唐,君臣皆坐。唯宋乃立,元乃跪,後世從之。」(康有為《康有為遺稿》下卷《擬免跪拜詔》),這裡說的就是古代中國君臣共同議政的場合中禮節變化的大概情況:唐以前是臣與君共坐,到了宋朝,皇帝仍坐,大臣則由坐改為站立。元朝進一步發展為臣下跪著向坐著的皇帝察復,明清沿襲而不改。

  君坐臣立的變化由宋太祖開始,《宋人軼事彙編》卷1《太祖》有這麼個故事:

  宋太祖在某一天朝堂議事,對仍坐在那裡議事的宰相范質說:「我眼昏不明,你們自己看著文書念給我聽吧。」,宰相等人奏事時起立以示尊敬,等他們完事後想複位時,太祖已偷偷命太監撤去了座位。從此大臣們坐著和皇帝討論國事的歷史就結束了。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太祖把易君臣共坐為君坐臣立這一君臣之禮的重大改變,與其「杯酒釋兵權」一樣做得是如此的巧妙。從此,君臣促膝而談式的共坐議政,變為君主高坐於御座之上,臣僚站立其下,君臣之間高下分明。個別大臣再坐於殿上,則需皇帝特恩賜坐了,當然他們也只敢側身坐上半個座位。

  元代,則臣下已須向君主跪伏,如應奉翰林文字官在進實錄向皇帝表奏時,便是對皇帝「跪讀表,讀畢,俯伏,興,複位」(《元史》卷67《禮樂志一》)。讀表時是跪著,讀完後,還要向皇帝俯伏行禮,然後起立.歸復原位。

  明朝沿襲了元代臣下向皇帝跪拜的制度。《大明會典》記述:君臣議政之時,「凡百官奏事,皆跪。有旨令起,即起」,這段話的意思表明:百官即所有官員無論品級多高,都要向皇帝跪奏政事。奏完皇帝令起,才能站立起來。皇帝發布聖諭時,百官都要跪著聽。皇帝賞賜大臣,大臣必須在御前跪受賜物,然後五拜叩頭。三拜九叩頭的大禮到此時也成為常見的禮儀了。

  由明朝開始,由於尊君卑臣的強化,君主對臣下已表現為非禮對待的地步,其突出體現,便是明代對大臣們的「廷杖」—堂堂大臣在皇宮大殿上被扒了褲子打屁股。《明史》總結: 「廷杖之刑,亦自太祖始矣……而殿陛行杖習為故事矣。……公卿之辱,前此未有。」 據明史專家吳晗先生說,廷杖「始於元代,元代中書省長官也有在殿廷被杖的記載。朱元璋較元代實行得更普遍、更厲害,無論多大的官員,只要皇帝一不高興,立刻就把他拖下去痛打一頓,打完了再拖上來,打死了就拋下去完事。」(見《明代特務政治》)正德、嘉靖時的兩次大廷杖,諫止正德南巡廷杖146人,死者11人;嘉靖爭大禮,廷仗134人,死者16人,規模浩大,曠古未有。清代的皇帝也有鞭打官員,板責皇子的老師的事。堂堂朝廷命官們甚至皇子之師竟遭杖責,簡直是斯文掃地,也可見當時臣僚身份地位降低的程度。

  清朝繼承明制,皇帝與大臣議政,或是御門聽政,或是便殿召對,都是臣向君跪,大臣持本章至本案前跪放,起立歸班「入班首,跪,口奏某事幾件」。內閣大學士、學士也是「依班次跪」,皇帝降旨宣答,「大學士等承旨訖,興,由東階降」。御門聽政,大臣們是跪在硬地上,而且「動輒逾刻」,甚至一跪就跪上幾個小時,年邁大臣實在不堪其苦。乾隆五年嚴冬清高宗御門聽政時才萌生了點惻隱之心,為此降諭給在磚地上向其長跪的一品高官宰輔級的大學士、年老大臣加個跪墊,在乾隆看來,已算是對他們的特別優待了。此時的皇帝,與漢代對三公宰輔起立相迎的皇帝相比,在禮待大臣的觀念上已有天壤之別!

  便殿召對,多是在皇帝的寢宮室內,為高級官員設有跪墊,其實跪在墊上時間長了也受不了,所以有大臣在召見時,在膝間以厚棉裹起來做個墊子。至召對完畢,皇帝令其退出,大臣才能站起來,退後幾步,再下跪口祝聖安,然後退出,即所謂「跪安」也。御座之下,天威咫尺,長時間畢恭畢敬地跪,沒有頑強堅韌的毅力及一定體力是堅持不了的。乾隆朝的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劉於義,在年已七十餘時奏事養心殿,因跪的時間太久,站起時踩到自己衣服角,一下摔倒在高高的御座下,因身體肥胖年紀太老,這位七十多歲的正一品宰輔高官就此跌死在乾隆腳下,不知算不算因公殉職?

  同是君坐臣跪,明清兩代從細節上看又不一樣。明代君臣議事時,只有奏事者跪,其他人站立,且跪奏者奏事完畢,皇帝即命其起立。清代則不然,御門聽政時,輪到某班奏事,該班官員要全邵一起跪下。便殿召對,則所有大臣都要跪在皇帝腳下。康熙以後,召對大臣時間久了,也會賜墊於大臣坐,但是懾於皇帝威嚴與森嚴的君臣之禮,實際大臣們並不敢坐,所謂得「賜墊坐」者,最多不過是跪在墊上。受優禮的,是各機構的最高級官員,因而被賜坐—跪在墊上。至於正二品的侍郎及以下員,則連跪在墊上的資格都沒有。

  皇帝既然要求臣下在其面前站立、跪伏,體現他的至尊威嚴,向臣下屈尊施禮的事就不可能了,所以,漢唐時期僅存的皇帝向業師、三老五更跪拜的古禮,也在宋代以後被取消。

  我們看看宋朝的三老五更之禮可以發現幾個特點:

  1.皇帝不出迎三老、五更,而由太常寺博士排皇帝安坐等候。

  2.皇帝不向三老、五更施禮,而是三老、五更來至御座前,先.向皇帝行揖禮「皇帝為興」,只是以站起來作還禮。

  3.席間,皇帝也不為三老割肉、執醬,而由尚食官代行。

  4.皇帝也不送出,而是三老、五更至御座前行揖禮告別。

  可見宋代,禮敬三老五更的儀節大量省略了,皇帝再也不需要向別人禮拜了。元明以後乾脆取消了這一禮儀。至清朝中期,就是那位讓年邁大臣在其座下因跪的太久而跌死的乾隆皇帝,一度心血來潮,打算行三老五更之禮,然而大學士張廷玉婉言勸止,說是這種古禮「臣下誰敢受之?!」

  在君臣稱謂之禮方面,皇帝對臣下禮敬的現象也大為減少,如君對臣之稱字就已不多見,至於「贊拜不名」,大臣得此禮遇者更為罕見,就連明萬曆時身為宰輔兼皇帝之師的張居正也未被賜予這種榮譽。明代皇帝對大臣已是直指其名,清代皇帝的「上諭」、對臣下奏摺的「硃批」所保留下的稱謂看,清帝對臣下也直呼其名,或以「爾」、「汝」稱之,宰輔之臣大學士從來也無人敢像南梁蔡撙那樣對此表示不滿。

  宋以後的宰相,包括無宰相之名的大學士、軍機大臣,其身份地位和權勢都已不能與漢魏之時位極人臣的宰相同日而語。明代雖有嚴嵩、張居正等權臣,但他們並非如以前依宰相制所當然具有之權,本質上說他們不過是皇帝的秘書,所以他們之有權,是在皇帝荒政、昏庸的情況下代行了一部分皇權。清代皇帝勤政、乾綱獨攬,宰輔之臣就權力輕微,碌碌無為。明代的宰輔如張居正等人,儘管也曾權力炙手可熱,只不過是個別的暫時現象。因為他們的地位身份已相對卑下,因而無一不在低級官員的彈劾下,被皇帝輕易剷除。明崇禎朝17年中,被皇帝換掉的宰輔之臣大學士竟有43人,平均兩年5人,其中23人為罷免;七卿即六部長官尚書、都察院都御史,被撤換52人,平均一年3人,其中27人是罷免,21人以罪削職,以罪削者多下獄、處死或充軍(據《明史》卷100《宰輔年表二》、卷112《七卿年表二》統計)。這就是說這些高級官僚身份地位相對低下,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抗皇權了。

  君尊臣卑的強化,使臣下每天生活在恐懼中,不敢主動大膽地匡正君主過失,從而削弱臣僚的輔政作用。明清時期皇帝的威嚴已被抬高到絕對至尊的地步,卑視臣下,君主容不得臣下對其尊嚴的絲毫損傷,包括直言諫凈,甚至以殘酷的非禮手段如廷杖對諫凈之臣進行嚴懲,君主的錯誤施政與行為已無法得到官僚系統的糾正,而曲從、討好君主,不顧是非的奸臣,則往往因此得勢,藉此營私,打擊正直的大臣,從而導致朝政的腐敗。

  君主禮敬大臣的儀制被逐步取消,在禮節上不斷卑抑臣下的過程,反映出君尊臣卑綱常的不斷強化,君臣之間等級差距加大並森嚴化。宋太祖要求臣下站立地下,自己高坐椅上,就是藉此而造成君臣之間的高下之分,以尊君、卑臣。朝堂之上,對宰輔之臣不讓坐的「非禮」之舉,更屬一種有意貶斥臣下的行為。明初強化君主專制,強調大臣跪拜君主的禮儀,就是要將臣僚變為臣僕。到了清朝,明代君主專制體制的延續,又融人滿族君臣之禮的舊俗,進一步發展為奏事之臣的全部列跪。這時的君臣禮儀已是一種加強專制君權的手段。

  話又說回來,有皇帝的專制主義的存在和加強,大臣變成臣僕或奴才是必然趨勢。考證「臣」字的本來意義;臣,上古就是指男性奴隸。《尚書.費誓》:「臣妾逋逃。役人賤者,男曰臣,女曰妾。」還有《禮記.少儀》所載:「臣,征伐所獲民虜也。」據近人研究,甲骨文中的「工」、「奴」、「奚」、「臣」、「妾」等,也都是指奴隸。由此看來,大臣們由先秦到清朝,完成了一個語言學上名致實歸的大循環。本來就是這麼回事:想做皇帝座下的大臣,就先得有做奴才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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