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走進李清照(1)——?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走進李清照(1)——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北宋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開封。吏部侍郎趙挺之的府邸一片喜慶氣氛,熱鬧非凡,幼子明誠即將成親了。

新郎趙明誠在眾人的祝賀聲中,與新娘攜手拜了天地。兩盞八角薄紗大紅宮燈,把洞房映成了一片緋紅,龍鳳喜燭的光焰歡快地跳躍著,如同美人的流轉眼波。

今天就是洞房花燭之夜了,趙明城暗想:「我的新娘,會是一個詞人嗎?」

成親之前,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在寫文章,文中有「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這麼一句。父親趙挺之聽了,哈哈一笑,安慰道:「明誠,不必多慮!『言和司合』是『詞』,『安上面脫』是『女』,『芝芙草拔』就是「之夫」,這個字謎,合起來說,就是你將成為一個女詞人的丈夫。」

明誠吐了口氣,緊張地揭開新娘的大紅蓋頭,抬頭對著他的,除了一張美麗的笑臉,還有一對滴溜亂轉的眼睛……

元伊士珍《琅環記》記載的這個「詞人之夫」傳說,大抵當不得真,但是,毋需質疑的是,趙明誠這個普通而平凡的文人士大夫,確實是作為「詞人李清照的丈夫」而記入青史的!

李清照生於濟南,孩童時期隨父李格非到了京城開封。李格非精通經史,詩詞文賦也樣樣精通,曾受知於蘇軾,與廖正一、李禧、董榮一起號稱「蘇門後四學士」。而她的母親則是仁宗朝狀元王拱臣的孫女,也知書善文。在這樣書香濃厚的家庭熏陶下,清照小小年紀便文采出眾,「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晁補之贊語)。

元符三年(1100年),李清照大約十六七歲,一次,一群蘇門弟子來李格非府邸作客,酒酣耳熱,談古論今。在談到「安史之亂」時,大詩人張文潛作了一篇《讀中興頌碑》,開篇寫道:「玉環妖血無人歸,漁陽馬厭長安草」,認為楊玉環「女色亡國」,也表達對郭子儀等名將的追慕之情。

張文潛是蘇軾的傑出弟子,也是李格非的好友,詩名早就遠揚,大家都拍手贊好。

豈料,清照一直躲在帘子後偷聽長輩們談話,非常不認同張文潛的歷史觀,終於按耐不住,略一思索,款步而出,和詩兩首,指出是唐玄宗的荒淫無道才導致唐朝的衰亂,並對碑銘有所嘲諷,驚得一屋子文人都合不攏嘴,差點跌落下巴。

父親李格非覺得讓好友難堪了,連忙喝斥清照「小女不得無禮」。張文潛到底也是有度量的人,並不倚老賣老、惱羞成怒,倒誇獎清照好文采。蘇軾的另一個大弟子晁補之,在驚詫之後,呵呵笑著對李格非道:「李家有女初長成,雛鳳清於老鳳聲,可喜可賀啊!」

但李清照的詩雖好,但比起詞來,就遜色多了。李清照的「易安體詞」崇尚典雅,善用白描,語言清麗,被稱為「婉約之宗」,沈去矜曾說:「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前此太白,故稱詞家三李。」李清照能與詩仙李白、詞帝李煜並肩而立,堪稱中國「第一才女」了。

清照幼時活潑好勝,聰慧伶俐,不拘禮俗。濟南城西有一「溪亭」,清照曾在此遊玩,寫了一首輕鬆明快《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而她十餘歲時,再作一首《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當時文士莫不擊節」,轟動京城。

「昨夜雨疏風驟。

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活潑可愛的清照慢慢長大,到了「少女思春」的時期,感情開始含蓄細膩,閨閣小詞變得柔美羞澀,如這首《浣溪沙閨情》:

「綉幕芙蓉一笑開,

斜飛寶鴨襯香腮。

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

半箋嬌恨寄幽懷,

月移花影約重來。」

「眼波才動被人猜」,「月移花影約重來」之語,大概是與一翩翩少年偷偷幽會吧?

清照十六歲時,作了一首《點絳唇蹴罷鞦韆》,更是大膽表現自己情竇初開、春心萌動、嬌羞難捺之狀: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

露濃花瘦,薄汗青衣透。

見有人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暗示來者是「青梅竹馬」的如意郎君。這個來者是不是未婚夫婿趙明誠呢?我們無法得知,但就算不是,也不影響她後來的美滿婚姻。18歲的清照嫁給21歲的明誠,兩人婚後情投意合,詩詞唱和,琴瑟和鳴,堪稱神仙眷侶。

新婚不久,沉浸在幸福和歡樂中的清照,就以小女人的柔情蜜意和嬌澀自信,作了一首《減字木蘭花》,以買花戴花的日常小事,盡情展示小夫妻間的親昵和溫情: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

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一顰一笑中,悄然隱去了純情的少女情懷,卻在另一番舉手投足中,盡顯濃濃的女人味。再看一首《醜奴兒》,在初夏傍晚,她化了淡妝,身著薄衫,微露雪膚,言笑晏晏,與明誠調情打趣:

「晚來一陣風兼雨,冼盡炎光。

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

笑語檀郎,今夜紗櫥枕簟涼。」

新婚燕爾,小夫妻伉儷情濃,但也要忍受暫時離別的苦澀。因明誠尚是一位太學生,平日住校,只有初一、十五方可請假回家。明誠自幼酷愛金石,對於彝器、書帖、字畫等古董,每每刻意搜求。當他在初一、十五回家之後,總帶著清照去逛街。夫妻倆穿街過巷,享盡各色小吃,再去大相國寺「淘寶」「撿漏」,但見古今名人書畫,或者一代奇器,不惜脫衣典當購買。回家後,兩人「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之民也」。一次,看到有人出售南唐徐熙畫的牡丹圖,十分心動,可是對方要價二十萬。夫妻倆「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只得賞玩了一整夜,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拿走了。為此,小夫妻情難自抑,相對惆悵、惋惜數日。

本來,吏部侍郎趙挺之的兒子娶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算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但是,趙挺之與李格非的政見不同,在政治鬥爭中也不屬於同一派別。李格非屬蘇軾一派,蘇軾曾認為趙挺之是「聚斂小人,學行無取」,遭到趙挺之的陷害。趙挺之附屬蔡京一派,在清照婚後第二年,已高居尚書左丞之位,「排擊元祐諸人不遺力」,蘇門弟子均收打擊,親家李格非和妹夫陳師道都遭貶官。清照聽說父親將被逐出京城,急忙寫詩向公公求救,說「何況人間父子情」,央求不要把父親發配到蠻荒之地。不料竟遭到趙挺之的斷然拒絕,清照十分氣惱,寫了一句「灸手可熱心可寒」,對公公不無諷刺之意。可見,大家閨秀的清照,個性中有奔放剛烈、蔑視世俗禮儀的一面,絕非低眉順眼、謹守家規的小媳婦。

然而,雖然清照與公公產生隔閡,卻沒有影響明誠對她的感情。明誠不僅一如既往地對妻子關愛,而且熱衷與蘇門弟子交往,每遇蘇軾、黃庭堅的文章,「雖半簡數字,必錄藏」,導致趙挺之對這個兒子很不滿。「蘇門六君子」之一的陳師道是明誠姨父,與趙挺之不睦,脾氣耿直激烈,臨終凍死也不穿趙家的衣裳,卻極為賞識這個姨甥,給黃庭堅寫信稱讚明誠。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趙挺之以打擊「元佑黨人」當上宰相,到了大觀元年(1107年)三月,卻反遭到蔡京清算,以「力庇元佑奸黨」的罪名投入監牢。趙挺之氣憤難平,五日之後,就一命嗚呼。

趙家失勢,明誠在京師無法立足,就和清照一道,移居青州故里。清照喜愛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就把宅院命名為「歸來堂」,並依據「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兩句,自號「易安居士」。

在此後的十餘年裡,明誠撰《金石錄》,而清照「筆削其間」,「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兩人晚上整理古書,摩玩彝鼎,怕影響休息,就以燃盡一支紅燭為限。

此外,兩人還在飯後烹茶背書,以決定飲茶先後。清照記憶絕佳,又爭強好勝,常常一口氣說出「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明誠自愧弗如,只得讓清照先飲。清照得意極了,舉杯大笑,卻不料雙手一抖,茶水傾倒身上,反而不能飲茶,有些懊惱。兩人過著這種神仙眷屬的日子,「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其樂融融,「甘心老是鄉矣」。

政和四年(1114年)秋,清照三十一歲生日之際,明誠為《易安居士畫像》題字,字裡行間,盡見對愛妻的深厚情意:

「易安居士三十一歲之照。清麗其詞,端莊其品,歸去來兮,真堪偕隱。政和甲午新秋,德父題于歸來堂。」

但隨著官場的變動和時局的動蕩,這種世外桃源式生活也被打破。宣和三年(1121),朝臣們大約又想起了明誠,於是,被遺忘在青州角落裡的明誠接到聖旨,出守萊州。清照在為丈夫整理行裝之際,想到這種耳鬢廝磨、沉湎書畫的日子即將結束,自己將要獨守空房,不禁憂從中來,離愁難遣,提筆作了一首《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

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

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

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即難留。

念武陵春晚,雲鎖重樓。

記取樓前綠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從今更數,幾段新愁。」

此後,清照獨居青州,空閨獨守,寂寞難耐,思夫之情日益深濃。於是,一系列抒寫離情別緒、閨怨相思的詞作,如潺潺清泉,源源不斷從她筆端流溢出來:

《好事近》里,聽到「一聲啼鵊」,踏碎傷春與思夫之幽夢:

「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

長記海棠開後,正是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

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鵊。」

《行香子》寫於七夕,以牛郎織女相會為依託,略帶一絲幽怨,傾吐對「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丈夫的思念: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

雲階月地,關鎖千重。

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星橋鵲架,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

牽牛織女,莫是離中。

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訴衷情》寫她獨自飲酒,不僅無心賞梅,而且將一腔幽怨,遷怒於梅花,恨不能「挼殘蕊,捻餘香」,以化解相思之苦:

「夜來沉醉卸妝遲。

梅萼插殘枝。

酒醒熏破春睡,夢遠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

更挼殘蕊,更捻餘香,更得些時。」

《一翦梅》里,她獨上蘭舟,看見大雁飛鳴,感慨青春悄然流逝,就像「花自飄零水自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與了孤寂的殘荷敗藕: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最為人稱道的是《醉花陰》,此詞作於「每逢佳節倍思親,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重陽節:

「薄霧濃雲愁永晝。

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

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

據元伊士珍《琅環記》記載說,明誠收到這首《醉花陰》後,賞玩之餘,大為嘆服,自愧弗逮,但又負氣地想:「想我趙明誠也是飽讀詩書,就寫不出這麼優美的詞么?」於是閉門謝客,冥思苦想,廢寢忘食三天三夜,一口氣填了五十首《醉花明》詞。數日後,他把清照的詞,雜混在這50首詞中,請好友陸德夫來賞析。

陸德夫玩味再三,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道:「趙兄,有三句尤其出色!」

明誠一陣激動,迫切追問道:「是哪三句?」

德夫長長一揖到地,滿臉敬佩之色,欣喜道:「恭喜趙兄,你最近作詞,進步不小啊!『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真乃絕世之句也!」

從此,明誠對清照徹底臣服,不久,就將清照接到萊州,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靖康元年(1126 年),明誠改任淄川守,清照亦隨居淄州。夏天,明誠偶然下訪,竟從鄉人那裡得到了白居易手書的《楞嚴經》,欣喜如狂,急急打馬回家,和清照一同欣賞。深夜,兩人相擁觀書,飲酒品茶,狂喜不支,痴迷不已,蠟燭燃盡了兩根,還不肯入睡。

這是清照最後的幸福時光。

就在那一年冬天,「靖康之難」爆發,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金兵鐵蹄入侵,踏碎了大宋的秀麗河山,也踏碎了清照的一簾幽夢。

多年之後的一個冬天,江南下了一場大雪,梅花怒放。兩鬂生華的清照走出門來,看見青年情侶快樂地堆雪人、打雪仗,聽到他們賞梅飲酒的歡呼聲,只有倍感凄涼孤苦、萬念俱悲。

四顧茫茫,清淚千行,相濡以沫二十八年的丈夫已經魂歸黃泉,生死隔幽冥。再縱目回望,紛飛的大雪隔斷了視線,望不見魂追夢繞的故鄉,更望不見那慘遭踐踏的北國河山。

於是有了這首悼念亡夫、催人淚下的《孤雁兒》: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清照酷愛梅花,也愛喝酒,「每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每值大雪紛飛之際,她都要頂笠披蓑,在雪中漫步,尋詩覓句。明誠忙於政務,不是很喜賞雪作詩,但為了不掃她的興頭,總是設法陪同,並詩酒唱和,不以為苦。

而如今,「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縱然摘得一支絕美好梅,卻「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她無數次地惘然回眸,卻只能在睡夢裡,彷彿暼見那個曾經攜手踏雪、吟詞飲酒的身影。

與誰哭訴,此情可待成追憶,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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