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拍攝的崇禎皇帝自縊的槐樹及下馬碑【傳說崇禎自縊前手刃子女及皇后,長嘆:「願汝等生生世世,勿生帝王之家。」同時對滿朝文武頗有怨言:「朕非亡國之君,臣是亡國之臣……皆諸臣誤朕。」很明顯是在推卸自己的責任。李自成圍城後,崇禎親自敲鐘召集文武百官前來商議,無一人聽使喚。大家避之猶恐不及。明朝的最後一位皇帝,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尋死時身邊只有一個小太監相隨。 其屍骨被幾位當地士紳從煤山的「罪槐」上解下,裝在合夥湊錢買的廉價柳木棺里運至昌平,草葬在早夭的貴妃田氏墓地。曾經橫徵暴斂的朱明王朝,到最後,連一副好點兒的棺材板都買不起。還要靠慈善家的憐憫與捐助。十三陵中,崇禎的思陵不僅形制特殊,而且亦顯簡陋。思陵之「思」,除了徒勞的思念之外,還應有反思之意。】
崇禎是好皇帝還是壞皇帝? 洪燭
看見景山,我會想起一個人。
這個人活著時,曾經凌駕於萬水千山之上,所有人見到他都要高呼「萬歲」,以至他後花園裡的景山,也獲得萬歲山之美譽。然而這個人偏偏又是短命的。當他弔死在景山東麓的一棵古槐上,似乎並不見得比一枚普遍的落葉更有分量。這個人,就是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禎。
鋪開地圖,你會發現這座多少年前天外飛來般的山丘處於北京城核心的位置,緊鄰皇氣逼人的故宮後門。它飛來了,然後耐心等待,等待著完成最重要的一項使命:堵住一位皇帝的退路。難怪1644年3月19日,當泥腿子出身的闖王李自成把紫禁城的朱漆大門一腳踢開,崇禎在殺了妻子兒女之後,會一溜煙地穿過御花園逃到景山,用三尺白絹結束了一段歷史。
據說崇禎當時衣冠不整,連龍靴都跑丟了,匆忙地在龍袍的袖口寫下遺詔:「……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皆諸臣誤朕,所有的亡國之君都會這樣推卸責任。他出逃前曾「鳴鐘集百官無人應」,那恐怕是紫禁城裡最空虛的一次鐘聲,僅僅把他一個人的心給敲碎了。他自縊時名副其實地成了「孤家寡人」,身邊只有一個秉筆太監王承恩。王太監在附近另找了一棵樹也上吊了。
景山為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舉行了最蕭條的「國葬」:沒有追悼會,沒有紙錢與哀樂,甚至沒有一副像樣的棺材板。景山,成了崇禎的露天墳墓。
我想,景山就是這樣出名的。
【攝影 tsinglin】 在我的故鄉,孩童們把盛夏時靠一根長長的細絲懸掛在樹枝上的毛毛蟲叫做「弔死鬼」。學了歷史課之後,每當看見這種「弔死鬼」,我總會想起一個皇帝。
清朝的順治帝,住進了崇禎住過的金鑾殿後,特意將景山壽皇亭側的那棵歪脖子古槐定為「罪槐」,並且圍上一條鐵鎖鏈。其實,崇禎是咎由自取,古樹何罪之有,莫非它也犯了弒君之罪?這簡直像笑話了。大清帝國後來也逐漸不景氣了。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緒算是跑得快的,逃到了西安。
而捆綁著古槐的鐵鎖鏈,居然被侵略者當作文物給掠走了。八國聯軍真厲害,什麼都偷、都搶、都要——連鐵鏈子都不放過。外國強盜,爬上過景山,趾高氣揚地看風景。
從1928年開始,景山作為公園對平民百姓開放了,門票很便宜。在古槐前樹立了刻有「明思宗殉國處」的石碑(原北大教授沈尹默書寫)。
讓人感到悲哀的,是系在樹上的鐵鏈子被偷走了。甚至樹本身也無法倖免:「文革」期間,來北京「大串聯」的各地紅衛兵,爭相攀折樹枝、剝光樹皮,拿回去做「紀念品」,以不枉「到此一游」。這已非「好古」,而是缺德了。那棵歪脖古槐被抽筋剝皮,必然要枯死。如今屹立在原址的槐樹,是後來重新栽種的。我們看見的僅是一位「替身演員」。
和驪山、馬嵬坡一樣,景山意味深遠,在於它弔死過一位皇帝,更確切地講是一個朝代。山腳是鼓角齊鳴、旌旗招展,山頭的枯樹孤石則永遠地展覽孤家寡人無處藏身的陰影,與其昔日笑擁的雍容華貴相比,這是何等凄涼的諷刺。為什麼這樣?何至於此?亡國之君垂憐於高枝的孤影遊魂,給景山打上一個看不見的問號。
明思宗朱由檢(公元1611-1644年)殉國處【攝影 tsinglin】 煤山(今景山),是崇禎的斷頭台,他聰明之處在於提早自縊了。他的死,迴避了觀眾,也就減少了幾分羞辱。崇禎絕對預料不到朱明的千秋基業會毀於一旦,他生前未來得及替自己挑選陵址。只好借田妃墓為其葬身之地。陵前的神功聖德碑,尚是清朝皇帝替他樹立的(惺惺相惜?),碑文自然也是補寫的,其實,這敗家子有何功何德可書?
在十三陵中,思陵不僅形制特殊,而且亦顯簡陋。猶如落日之蒼涼。思陵之「思」,除了徒勞的思念之外,還應有反思之意: 亡國之君,確實應該在地獄中好好反省反省了。
後世的帝王,更應視思陵為警戒:凡事皆應三思而後行,否則會死得很慘的。可惜,大清王朝雖曾給思陵立傳樹碑,並未真正地汲取教訓。其結局並不見得比大明好到哪裡。
顧炎武是明亡後改名炎武的,參加過抗清鬥爭。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他47歲,可能感到沒戲了(回天無力),就從江蘇崑山來到北京,首先拜謁的自然是象徵漢族統治的明陵,肯定磕了好幾個響頭。在剩餘的19年時光,他始終未遠離其左右,六謁十三陵,寫下《昌平山水記》、《京東考古錄》等詩文,無形中成了明王朝最著名的守陵人之一。
「行宮已頹壞,御路徒悲涼。每陵二太監,猶自稱司香……春秋祭碑下,共用一豕羊。」十三陵的頹廢落魄,大大刺激了顧炎武的淚腺。他以淚水祭奠,以哭腔懷念過去的好時光。
他是這樣哭崇禎的思陵:「天禍降宗國,滅我聖哲王。渴葬池水南,靈宮迫妃殤。上無寶城制,周幣唯磚牆……下階拜稽首,出涕雙浪浪。」其實崇禎不過是一個無能的弔死鬼。【攝影 tsinglin】 李金旺先生對封建帝王的剖析很深刻:「在帝王中,有的很英明,他們選賢任能,手下人才濟濟,帝王成了英雄們的領袖;也有的很昏聵,很愚蠢,例如,視功臣為仇敵,怕人才損主威,殺賢逐能,逼英才逃、遁、隱,手下聚集了一群無能之輩,帝王自己也成了笨蛋的頭頭,緊接著到來的就是組織危機和不可避免的滅亡。一般情況是開國之君王德才較好,統御本事也大。他們的繼承人水平參差;亡國之君,德才較差,尤其是德差,如商紂王,很有才能,但是,德不好,亡了國。也有一些亡國之君頗有德才,但是,他們的前輩給他們留下了一條必亡之路,積重難返,一手托不住傾塌下來的天,朱由檢應該算其中之一。」
此語有點替朱由檢(崇禎)辯護的味道。我的理解則恰恰相反:崇禎絕對是昏君。他犯過一個極大的錯誤,就是冤殺了國之棟樑袁崇煥。被人譏諷為「自毀長城」。僅此舉就足以將其所謂的「德才」全部勾銷了。他不是在毀「長城」(名將),是在毀自己呀,毀自己的寶座與江山。他會死得很慘的。
張中行老人認為在分析帝王時,有兩點是不可忽略的:其一,皇帝是手裡拿著統治權的人物,他的權大到除去他自己,誰都可以殺;其二,他產生並存在於一種極端不平等也就極端不合理的制度之中,他的所有活動(包括享用)都是這極端不平等、極端不合理的具體表現。
君主時代的可怕正體現在這裡。所謂的中央集權,生殺予奪的權力其實集中在某一個人的手中,他的能力,他的覺悟,他的好惡,無形中在影響或左右著整個國家的命運。於是一切都像賭博似的,大家把寶全押在一個人身上。此人若是開明君主,或許能營造一段盛世;若是昏庸之輩,那投注者可慘了,全輸得精光光。但實際上,這寶是非押不可的,是不以老百姓的意志為轉移的。只好聽天由命了。
【待續】
【牛光 攝】 北京舊城應該如何保護?
--答北京規劃委《北京規劃建設》文愛平問
洪燭
城市的發展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對北京舊城造成很大的破壞,另一方面,城市功能更現代化、國際化了。
現在的北京城,傳統氣息越來越淡薄。上世紀90年代,雖然有大拆大建,但北京味還是比較濃的,特別是四合院、衚衕里尤甚,如走到幸福三村,就能感覺到有很明顯的北京風格,當然這裡說的不是那種明清時代的老北京風格,而是上世紀五六十代的大院文化,一些戴袖章的老太太在樹蔭下聊天。大院文化也是老北京文化的一種。今天,我們對北京舊城的保護不力是需要做些檢討,但是我們也應明確,北京是個活的城市,不應該把它當成文物來對待,畢竟它和樓蘭遺址之類的文化遺址是不一樣的。 有時候想到北京在城市發展的過程中失去了那麼多寶貴的東西,心裡很不是滋味,但還是要想通了。在呼籲保護舊城時,我們應該向梁思成先生學習,同時,也要想到,愛北京的方式其實有很多種。 一是要在城市建設中注意保留它的古老,但不能以抵制現代為代價,不能人為地阻撓城市發展,最好是順其自然。北京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它的海納百川,不斷吸收外來元素。當然,包容性有時也會變成雙刃劍,要包容新的,對舊的就會有一定擠壓,甚至淘汰。
二是要加強對北京城的文化宣傳,讓住在這兒的人更多地了解北京,讓外地來旅遊的人更多地關注北京的歷史和靈魂。北京的歷史,有的通過實物延續了下來,如三山五園;有的已毀掉了,如金中都,但它通過史料傳下來了。所以我們要通過各種圖片、文獻、資料展覽來宣傳北京。
在這一點上,我覺得新北京人應該向老北京人學習,如老舍先生小說里描寫的老北京人,他們對老北京歷史可說是如數家珍、了如指掌,並帶著十足的榮耀和驕傲。這也是一種愛,只有愛這個城市,才會為這個城市而驕傲和自豪。新北京人也要考慮一下,如何愛這個城市?只有這樣,大眾才會有意識地形成一種合力去保護舊城,而不是只停留在文保專家層面。
近一百年,特別是最近30年,北京舊城的變化最大,遭到的破壞最嚴重,這值得我們反思。其實我們應該宏觀地理解北京歷史,物質遺存是它的歷史,對物質遺存的保護和破壞也是歷史。如果非要把中心城原封不動地保護起來,那城市就很難發展,居民生活會很不方便。如我去過的新疆喀什老城,雖然這座百年老城保護得很好,幾經改造仍不改舊顏,但與當地居民交流後就會覺得,其實這對保護區里的老百姓來說並不公平,大家都已過上了21世紀的現代生活,而他們還生活在19世紀甚至更早,生活有諸多不便。所以我覺得舊城保護與改造終歸還是要以人為本。
保護北京舊城,實物保護是一方面,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要保護老北京的精神。物質遺產和非物質遺產的保護必須兩手一起抓。 保護的方式要多元化,如傳統建築拆遷前,可以多組織一些人對它進行拍攝,以通過影像資料保留下來。為什麼今天我們還能看到慈禧的照片,而看不到康熙的照片呢?這就是現代文明帶來的好處,因為慈禧的時代已經有了照相機。所以我們要多發揮現代科技文明的作用,而不是像堂吉訶德一樣來抵制現代文明。北京舊城保護和高科技不是衝突的,對立的。我們要利用現代文明,使它的負面效果最小化,使它的積極作用最大化。
另外,比保護更重要的是傳承。如果今天的年輕人,他們不喜歡這些辛苦保護下來的東西怎麼辦?我們要通過教育,把熱愛歷史、熱愛傳統文化的精神傳承下來,提高全民素質,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所在。 譬如可以運用圖片、影像、史料、文獻、圖書收集、出版、展覽、講座,以及互聯網的網頁、博客、微博等多種方式來宣傳和保護北京歷史。
歷朝歷代的文人為北京做過很多貢獻,我們要注意把古今中外宣傳北京的詩詞歌賦、小說散文等進行整理和宣傳。北京的各大圖書館應設專櫃,主動把這些與北京相關的資料單列出來,並做好推薦工作,方便讀者借閱。我們要多些文化學者,讓北京的歷史資料進入公共空間。
我自己是搞文學創作的,最早是寫詩的,我就一直致力於如何讓詩歌進入公共空間。專家的常識對於讀者來說,可能是未知。如何讓專業化的東西進入公共空間,讓大眾了解北京豐富的文化遺產,讓歷史深入人心,這是留給我們文化人的任務。 現在是互聯網的時代,如果能讓北京舊的美麗的景象在虛擬空間得到展現,也是一種保護,而且成本很低。網路改變世界,也在改變中國。北京舊城保護要主動迎接互聯網時代,其實這是一種機遇。它可以讓北京的傳統文化能有更多機會傳承下去。
比如說可以在博客上發動《我愛老北京》徵文,這樣可以匯聚一大批熱愛北京的人;也可以鼓勵大家把老北京的照片發到網上。現在是一個信息分享的時代,無論是精英還是草根都願意分享。這樣北京傳統文化才能進入公共空間,而不是停留在純學術和純理論的探討上。也只有這樣,北京舊城保護才能成為全民意識,全民責任。
【刊登於2011年第3期《北京規劃建設》】
【每日一詩】
@中國城市傳媒:#城市詩記#北京擁有太多的悲傷和光榮,幾乎是中華民族的全部。 @洪燭 用8行文字,站在圓明園的針尖上跳出了一曲悲愴的獨舞,與上期刊發的朱劍的《南京大屠殺》異曲同工。另兩首則讓我們會心一笑:是詩人可愛,還是北京可愛?城市營銷詩為上,請大家詩記出生或遊歷過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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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洪燭著 周一渤 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