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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不相信年表!

作者:丁國強  

  美國學者威利斯·巴恩斯通編寫的《博爾赫斯八十憶舊》一書,記錄了博爾赫斯的晚年交談。無論是在大學講壇,還是在筆會俱樂部,無論是在電視談話節目中,還是在圖書館裡,博爾赫斯都保持了沉思和冥想的自由風度,他對平庸

群體的簇動無動於衷,甚至感到厭倦和反感。在他看來,思想是一種純粹的個人化行為,必須要與烏合之眾拉開距離。他說:「人群是一種幻覺。它並不存在。我是在和你們做個別交談。」交談是一種心靈合作,也是思考和寫作的一種延伸。博爾赫斯的交談之所以有味道,不僅因為他的閱讀無比深厚,更重要的是,他始終充滿了狂想和玄思。他一生都在靈魂通道里穿行,用文字構建著只屬於他個人的隱秘和命運。錯誤的女人、錯誤的行為、錯誤的事件,都成為了他的詩性工具。將夢和記憶轉化成為文學話語,是博爾赫斯的自我交待的一件任務。

  寫作壟斷了博爾赫斯的全部生活。為了成全心靈的嚮往,他放棄了庸俗繁瑣的世俗生活。他坦稱:「我的記憶主要是關於書籍的。事實上,我幾乎記不清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記日子。」博爾赫斯如此理直氣壯和徹底地同生活現實相對抗,只能把自己逼入精神體驗之中,用想像、隱喻、寓言來付諸表達。寫作和虛構改變了時間的向度,靈魂生活是無須用時間刻度來標記的。博爾赫斯說:「我不相信年表」。是啊,在文字空間中,一種心情的結束,一種情緒的涌動,都是個人化的,與外部的時間描述無關。讀者休想在博爾赫斯的文本中找到所謂的「時代感」,因為博爾赫斯努力將自己放逐於時間之外,沿著時間的分叉投入了連環套似的幻想之中。人的靈魂狀態是一種心靈內部的生活,隱秘、孤獨卻並不封閉、停滯,夢和記憶都是在時間流程之外流淌的。沉醉於心靈遊戲未必意味著放棄對現實的承擔。博爾赫斯企圖通過精神寫作恢復被篡改了的現實,終結暢行無阻的騙局,在無意義的格局中創造意義,這種努力看似徒勞無功,卻足以剝蝕世俗生活的外衣。外在生活的安排總是在一定程度上與人性相悖逆的,這給藝術的救贖帶來了契機,也給個人的精神探尋提供了空間。從現實中出走,目的是為了探求更為本質的東西,這一選擇的極端性與人類對物的瘋狂攫取相比,恐怕要遜色許多。

  博爾赫斯這種純粹的個人寫作狀態並不是夢遊者的自我囈語,而是與人類的精神景象緊密相關。他所寫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構成了一種隱喻,描述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某種可能性。在他所構建故事迷宮裡,各種精神遭遇隨時發生,難以擺脫的原始記憶,無法遏止的內心衝動,以及不能抹殺的精神見證……博爾赫斯破壞了庸常的利益期待,取消了隨遇而安的生活選擇,進入反差、錯位、對立的深刻矛盾之中,這是參悟歷史禪機的重要手段。他在《巴別圖書館》、《曲徑分岔的花園》、《南方》、《另一次死亡》、《門檻旁邊的人》等故事中,設計了一個又一個對抗他者侵蝕、恢復隱匿事實的精神途徑。對人自身的探索、對存在的叩問在語言的再造和感覺的還原中得以完成。博爾赫斯所呈現的是一種非現實意義上的真實。作為圖書館長,他更喜歡到深厚的藏書和雜亂的書頁中去尋找遠離現實的生命狀態。藉助於語詞的暗示和提醒,作家用摺疊的語詞構造了一連串的幻象和闡釋,從而為探測人性的深淵提供了一把尺子。世界越是不可理喻,意義越是無法表達,就越需要博爾赫斯這種自我定義、自我敘事的精神。這位雙目失明卻絲毫不放棄探求自我的老人,實質上是在進行一場精神的、語詞的搏鬥。以寫作為目的的生活,是對孤獨的一種呼應,也是對沉甸甸記憶的一種交待。靠一種精神形式來託付自己的一生,似乎更接近人的存在本質。與按照是否有利可圖的原則來盤算人生的功利心相比,虛構的技巧和敘事的藝術則顯得無比純粹。博爾赫斯藉助於傳說故事來演繹他的心靈魔術,堆砌夢的王國,在這裡那些瑣碎的、庸常的、勢利的世俗智慧和應驗全然沒有了市場。堅信「文學現實絲毫不比所謂的現實遜色」的博爾赫斯醉心於在夢境中創造可以觸摸和親昵的文學現實。不過,博爾赫斯並不是只談文學,不言政治的,他同站在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一邊的阿根廷庇隆政權結怨極深,採取一種絕對不合作的態度。善於在文本中製造各種圈套的博爾赫斯對政治迷宮抱以最大的警惕。他用堅強的個人與迷亂的政治相對立,以保持一種自由的思想狀態。這是一種積極意義上的「逃避」。

  博爾赫斯屬於那種原始意義的作家,他是為寫作而生,為寫作而死的。他受父親之命成為作家,此後便一直遵循這種沒有過多理由的安排。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的藝術衝動是抽象的、符號化的。寫作是在特定語言情境下的精神修鍊。精神痛苦其實是一種大歡樂。博爾赫斯在文本中所導演的一場場靈魂戰爭雖然遠離現實,卻又無不與現實中的人性遭遇相呼應。他認為不幸、孤獨和噩夢等都是作家的工具,對獨裁專制的忍耐,母親和妹妹入獄所帶來的痛苦以及友誼的無常、愛情的多變,都構成了博爾赫斯的文學心情。人生記憶、現實與幻想混雜在一起,會形成一種恍惚的期待。博爾赫斯之所以格外在乎一本書的存在,因為每一本書都潛伏著一段生動的人生。他平靜地告訴人們:「我想我一生中的頭等大事是我父親的藏書室。」閱讀與書寫無疑是諳透人生的重要通道。博爾赫斯懷著無望的心情沉浸於寫作之中,尋求的不僅僅是對人生謎團的破解,更是對經驗和想像力的一種豐富和激發。一個人如果不能充分佔有沉思默想的過程,那麼他的理解和表述都註定是淺薄的。將圖書館內化為人生的一部分,將一本書的影響轉化為一種人生經歷,這正是博爾赫斯的超常之處。當一個人的閱讀成為空氣和水的時候,那麼他的人生本身就成為了書籍影響的結果了。博爾赫斯用自己作實例證明,書中的夢遊與人生的洞察不是絕然對立的,恰恰相反,沒有豐厚閱讀的支持,對閱讀的理解是殘缺的。博爾赫斯發問:「夢不是現實嗎?」在他看來,所有的作家都是在一遍遍地寫著同一本書,這不是一種重複,而是一種上升,一種盤旋,因為夢是無止境的,現實也是沒有邊界的。面對不可言傳的世界,進行無意識漫遊或藉助於隱喻是維續言說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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