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實用價值

亦舒在她著名的中篇小說《喜寶》里用這樣的文字描述女主角喜寶的心情：想有許多許多的愛/如果沒有，就想有許多許多的錢/如果兩件都沒有，那有健康也是好的。這樣的文字反映出一個女人在面對現實時，對天性與慾望層層剝離的悲觀和無奈。

基本上所有的女人都如同這位喜寶同學，想有許多許多的愛，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韓劇在女性世界裡一直佔據著主打地位，就充分說明這一點，即便是50歲的老女人，也一樣憧憬著能邂逅都敏俊這樣美貌與智慧並存的男人，然後談一場空前絕後的愛情。可現實情況總是，當戀愛常規化，進而通過婚姻的形式長期固定下來時，生活中的一切就登上了流水線，曾經排在第一位的許多許多的愛便很難再通過幾束鮮花、幾句山盟海誓和幾次觸電般的親密接觸來外化。此時，很多很多的錢就顯得尤為重要，錢意味著男性能為女性以及他們的下一代所提供的安定環境能有多舒適，而這種舒適一定程度上（只是一定程度上的）代表著男性對女性的愛有多深。所以，許多許多的愛與許多許多的錢並不是完全分離的，可以這樣說，沒有愛而有錢是可以長期存在的，但沒有錢而有愛只能短暫存在。

婚姻與戀愛的不同就在於，稍微有點智商並想過正常日子的女人在戀愛時總是把愛看得比錢更重要，沒有房子沒有存款咱們就浪漫地裸婚吧，只要你一生一世地愛我，我就什麼身外之物都可以不介意。但是在結婚之後，一旦因某種現實需求出現錢的短缺，有些女人又會陷入對男人的極度不滿之中，這種不滿可能不是直接挑剔男人沒有錢，而是挑剔男人怎麼不夠愛自己。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更糟，孩子的出生意味著哪怕一座金山也不夠花，在經濟拮据的家庭里，孩子會加劇夫妻之間愛與錢的矛盾，以至最後大家很難相信曾經怎麼會愛得那麼深。

沒有大把票子的男人以拚命做家務、翻倍甜言蜜語、孝順丈母娘、專一敬業來彌補妻子缺失的那一部分安全感。當然，又有錢又有閒情逸緻又拚命做家務還甜言蜜語溫柔體貼專一敬業的男人永遠是別人家的老公，他們是稀有品種，最好待在博物館裡或者別人的八卦里才顯得正常，過於完美的人會比有明顯瑕疵的人更令人心生恐懼。有錢的男人把主要時間用於賺錢，沒錢的男人把主要時間用於經營家庭，女人無論遇到哪一種男人，都比遇上又沒錢又不顧家的男人運氣好。

所以，婚姻里更講究的其實並不是愛情這個虛幻的東西，而是夫妻彼此能給對方提供多少實用價值。不能提供A至少提供B也是好的，不能來實打實的C，那就是玩點虛的D也行，這種實用價值不能完全等同於愛，但愛一定隱藏在這種實用價值里。按照傳統觀念來看，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外出賺錢，女人在家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彼此都為對方的弱勢提供補充，就像兩個齒輪正好嚙合在一起，這也是物種繁殖進化所選擇的一種方式。但是在現代社會，傳統價值觀早就變得多元化，相當多的女性完全不需要依賴男性的經濟收入就可以過得很好，這導致男女雙方原本可以互補的東西變得相當複雜。如果男人不能用絕對的經濟實力使女性臣服於自己，女性也不會因為男性的經濟收入就輕易委屈求全，也就是說，不需要許多許多的錢來周轉愛情，那究竟是什麼讓婚姻生產出一生一世的幸福呢？

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契約關係，同時也是人類社會中一種穩定的互惠關係，承諾我們彼此相愛那只是達成這種契約的過去式，考驗我們能否將這項契約進行到底才是當務之急。除了可見的物質條件之外，我們能為對方提供什麼（尤其是在精神方面），所提供的是否能適度安撫對方，決定了婚姻這種契約最終是雙贏還是雙輸。但悲慘的現實總是，我覺得我為你提供了全部，而你卻說我提供的不是你想要的。或者反過來，你既然不能為我提供XX,我又憑什麼為你提供XX。當人們尤其看重自己在婚姻中能獲得什麼而不是能為對方提供什麼時，就特別愛計較自己會失去什麼，從而把這種契約關係當成了真正的等價交換。人們似乎總愛把菜市場里那套討價還價的斤斤計較放到愛人身上，彼時他們忘了愛人和菜場小販之間是有本質區別的。

有一個非常普遍的例子可以用於看清這個道理。很多生了孩子的夫妻，在孩子出生後頭幾年，多少都有些磕絆。一場爭吵過後，孩子被嚇得大哭。此時，有的人就會滿懷憤懣地想，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憑什麼要我一個人來帶，要我一個人來哄。有這種怨氣的通常是母親，因為在大多數家庭中是母親承擔著育兒的主要工作。怨氣一旦產生，就像犯了毒癮，很難自控，可是把它發泄到孩子身上有什麼好處呢？讓孩子他爹驚恐嗎？多數情況下，男人不會因為女人拿孩子來發泄憤怒就輕易妥協，如果表面上能妥協，那說明心裡被壓抑的厭惡已經達到頂點了，這樣的行為不僅有損於母親在孩子面前的形象，更有損於婚姻的質量。在延續婚姻的契約關係中，孩子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經常思量「我具體能為孩子做些什麼」，通常也意味著能為婚姻做些什麼。能理智地將孩子與愛人分清，並在出現矛盾時區別對待是絕對能給婚姻加分的。

就像兩個女生在一起生活久了，來例假的時間就會接近同一個日期，夫妻生活久了，也會彼此感染對方的氣質與處事方式，你是怎麼對我的我就會怎麼對你，這也是博弈論中的最優策略：以牙還牙策略。這裡有很極端的兩種情況，有意思的是，它們最終都可能實現白頭偕頭。一種是偏好的方面，雙方都能看到對方帶給自己的實際好處，比如40歲的成功男士娶了個25歲的嬌小姑娘，男人要的是姑娘的不喑世事，姑娘要的是成功男人所提供的安逸生活。一種是偏壞的方面，雙方都看不到對方帶給自己的好處，比如一對夫妻天天互相抱怨對方怎麼怎麼不好，但是又都沒有能力去找到比對方更符合自己要求的人重組婚姻。一旦契約關係的雙方達到一種相對的平衡，即使是壞的平衡，只要運氣好不遇見嚴重破壞平衡的人或物（比如一方突然升遷變得大富大貴），彼此牽制地過完一輩子也不算難。只是，單純建立在錢和貌的基礎上的婚姻總是風險更大一些，而嚴重缺乏正能量的婚姻即便能白頭偕老，又著實有些沉重。

還有一類人很奇怪，他們覺得婚姻就是找個人生娃過日子，孩子出生後提供精子或卵子的那個人就不重要了，人生全部意義都在這個孩子身上。這類人總是覺得自己心裡還住著一個得不到的人，那個人，可能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也可能只是一個幻想。這樣的婚姻不僅會給孩子帶來巨大的情感壓力，更無法讓另外那個人對自己付出全部的真心。如果夫妻雙方都是這類人，那倒也不錯，各玩各的，若只有一人如此，那又何必將另外一人拖入這樣的婚姻牢籠。

開始婚姻就像開啟一份合同，雙方都要花些時間去找准自己最實際的擅長項。如果都把要求放在對方身上，總是指望著你能為我做什麼，總計較你做得好不好，那未來就得賭運氣了，賭這樣的合同不會過期。那天我們幾個女人坐一起討論「相愛」是什麼，我說相愛並不是彼此凝望，而是兩個人向著同一個方向凝望。它意味著我們都能通過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對方身上，來擺脫心理傷痕；我們有勇氣割捨，有能力進步；在漫漫流逝的歲月中，我們彼此所消耗的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而不是在討論愛情時爭爭吵吵不停內耗；我們彼此所積贊的除了留給自己，還能滿足對方所需；我們可能很少去想相愛是什麼，但我們卻一直在相愛。成熟而幸福的婚姻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