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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府風雲 | 弗州騷亂,特朗普為什麼遭孤立?

亞太日報記者徐劍梅 華盛頓報道

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騷亂的社會衝擊波未平,新一輪政治風波已起。

因為遲遲沒有明確指責白人至上主義者、新納粹等種族主義分子,15日又宣稱對這場騷亂「另類左翼」和白人至上主義者「雙方有責」,將兩者等量齊觀,特朗普遭到美國社會各界廣泛批評,與企業界關係嚴重受損,共和黨內無人附和,在騷亂中死亡女子的母親拒絕和他通電話,前三K黨領導人戴維·杜克則公開支持並感謝他的「誠實和勇氣」。

為什麼美國朝野和社會各界普遍不認可特朗普「雙方有責」的說法?

夏洛茨維爾事件的性質

判斷事件的性質,不能光看事件的表面由頭。

首先,集會本身的性質。

在夏洛茨維爾舉行的極右遊行和集會中,示威者公開、大量、密集使用納粹和三K黨的標幟和口號,這是幾十年來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罕見的,震動了美國社會。白人至上主義團體發起並主導了這次集會,是高度一致的判斷。這不是一起通常的種族衝突事件。

據美媒介紹和網民在社交媒體上盤點,參與集會的基本上都是看上去二三十歲的白人男性,有些看上去甚至更年輕。集會上,示威者打出紅底白圈卐字的納粹旗幟或佩戴同樣圖案袖標,高舉右手行納粹敬禮,一些集會者還身穿印著希特勒名字及其語錄的黑色T恤,手持法西斯束棍。

在11日深夜穿過弗吉尼亞大學校園的遊行中,這些示威者高舉火把,形成一條「火龍」,酷似當年三K黨遊行場景,區別只在於脫下白袍面具,不懼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三K黨是奉行白人至上的美國種族主義代表性組織。

再看參加這一極右集會的示威者喊出的口號:「鮮血與祖國」(blood and soil,納粹德國的核心口號之一;「你們不能替代我們」,典型的種族主義口號;「猶太人不能代替我們」,反猶口號;「一種人、一個國家、停止移民」,改編自納粹德國口號「一個帝國,一個元首」,一種人,指的白人。

此外,三K黨曾將這個納粹口號改編為:「一個上帝,一個國家,一面旗幟,美國第一」。「一個上帝」主要針對當時三K黨仇視的愛爾蘭天主教徒與猶太人,也波及亞裔和黑人。

19世紀下半葉大規模到達新大陸的義大利人、愛爾蘭人和東歐移民,當時是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盎格魯-薩克遜移民的歧視對象。在波士頓,一些早期移民的後代至今被稱為「波士頓婆羅門」。 

順便說一句,「美國第一」(America First,又譯美國優先)是特朗普主要競選口號之一。而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這是美國親納粹分子的口號,也曾被三K黨借用為反移民口號。去年大選期間,特朗普甫一提出這個口號,就遭來美國歷史學家的非議和質疑。

特朗普說,集會者中也「有很好的人」。但批評者指出,難以想像與新納粹、三K黨和白人至上主義者並肩同行、一齊吶喊的人,能夠是「好人」。參議院多數黨(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16日表示:「新納粹里無好人」。

其次,駕車撞入人群者的身份。

極右集會示威者與抗議他們的人群發生暴力衝突後,集會遭警方驅散。之後,參加集會的20歲青年詹姆斯·菲爾茨駕車衝撞抗議人群,造成多人死傷。這一襲擊事件,美國司法部已定性為「本土恐怖主義」,而調查顯示菲爾茨是一名白人至上主義者、新納粹分子。

事發後,美國網民「人肉搜索」菲爾茨的臉書,發現裡面有許多白人至上主義和新納粹內容,包括美國新納粹「國家社會主義運動」(National Socialism Movement,納粹/NAZI一詞是德語「國家民族社會主義組織」首字母縮寫)的標識。

美國新納粹「國家社會主義運動」

美國這一新納粹組織過去直接使用納粹卐字標識,近年為了「看上去更協調、更主流」,改為使用源於北歐Othala符文的新標識。在拉丁文普及前,這種Othala符文被用來代表北歐的古諾爾斯語和古日耳曼語。納粹認為北歐人種和德意志日耳曼民族都是純雅利安人種,是最優越的人種。美國新納粹使用的這些Othala符文標識大量出現在夏洛茨維爾的極右集會中。

現場照片顯示,當天上午在夏洛茨威爾遊行集會中,菲爾茨和新納粹團體「美國先鋒」成員走在一起,手中所持盾牌標記與傘狀物為法西斯束棍。另外,他的臉書內容還表明,這位在俄亥俄州一家保安公司工作,月薪不足1500美元的白人青年,是特朗普的鐵杆支持者,他的臉書上有不少涉及特朗普的內容,如特朗普「讓美國重新偉大」的口號和「特朗普鐵王座」圖片。

再次,集會者的核心訴求

在夏洛茨維爾,白人至上和新納粹團體以抗議移除南北戰爭期間南方將軍羅伯特·李雕塑為由頭組織集會,但集會主題、口號和標識旗幟充滿白人至上和納粹色彩,並沒有什麼保護歷史文物的訴求表達。

實際上,近些年來,美國極右勢力越來越把羅伯特·李雕像等邦聯紀念物「為我所用」地作為種族歧視符號,這是導致邦聯舊物爭議再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2009年6月,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白人至上主義者魯夫闖進當地黑人社區教堂、槍殺9名黑人基督徒之後。魯夫臉書上就有邦聯旗圖案,事後美國降半旗誌哀,而白人至上團體拒絕降下邦聯旗。

順便再說一句,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常常「合體」。魯夫當時準備了88顆子彈。在新納粹暗語里,8代表字母表中第8個字母H,兩個8代表兩個H,即Heil Hitler(希特勒萬歲)的縮寫。

在這一血案之後,邦聯雕塑等紀念物在美頻繁遭到移除。據南方反貧窮法律中心統計,2015年至2017年4月,美國各地移除了至少60個邦聯的紀念物。

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正是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三K黨等極右翼團體扯主張維繫奴隸制的邦聯標幟做其「虎皮」,才在今日美國不斷凸顯邦聯紀念物背後的種族主義記憶,直接或間接地促成邦聯紀念物遭到移除。

安提法應該和白人至上主義者負同等責任嗎?

特朗普所說同樣應當對騷亂負責的「另類左翼」,具體指的是安提法(Antifa, 全稱是the Anti-Fascist,意為反對法西斯分子)。在夏洛茨維爾事件中,和極右翼集會者發生衝突的抗議者,主要是安提法成員。但他們是否應負同等責任?是否因為有責任就改變了這是一場「白人至上」的性質?

新媒體時代是一個遍地貼標籤的時代,但越吸引眼球、易於傳播的標籤,越有過度簡化甚至扭曲、掩蓋事實真相的可能。表面上,「另類右翼」和「另類左翼」,多麼對稱、對等、對仗。但首先,白人至上主義、新納粹、三K黨之右,是極右,以「另類」來改換「極端」,是偷換概念。

美國很多保守選民可能會認同自己是「另類右翼」,卻未必會同意把自己和新納粹劃等號。事實上,「另類左翼」這個辭彙,按《紐約時報》載文追溯語源的結果,本是子虛烏有,是極右翼為證明自己的「正當性」而創造的名詞。

其次,安提法是什麼人?主張什麼?在做什麼?和極右翼是否真的「兩極對稱」?

其實,世界各地都有安提法團體,這是一個鬆散的極左翼組織,主張對納粹法西斯要通過民眾的直接行動,防微杜漸,把其壯大之前先行扼制。

在美國,專註於監督和跟蹤當地新納粹分子活動、公開曝光他們的新納粹身份(這往往會導致新納粹分子被解僱和被拒絕租房)、干擾他們的集會。安提法主張採取「肢體暴力」阻止極端右翼的活動,行動中往往造成財物損壞。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針對的是「非我族類」,而安提法成員包括各種性別膚色的人士,僅僅針對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等極端右翼分子,他們的行動格言是:「他們(新納粹和白人至上主義者)去哪我們去哪」。

特朗普發表「雙方有責」言論後,《洛杉磯時報》輯錄了夏洛茨維爾騷亂中,多位目擊者及多家在場記者的描述,儘管說法不一,但從這些描述和多個網路視頻看,可以確認,安提法成員和極右翼一樣,在這一事件中存在暴力行為,但難以確定哪一方更暴力。

據目擊者描述,安提法堵住集會地點解放公園的一個主要入口,戴頭盔拿棒球棍,使用了辣椒噴霧水;而極右翼「如同一個軍事方陣」,使用軍事用語統一指揮,攜帶棍棒、防護裝備,還有很多槍支,「看上去事先經過演練」。目擊者說,極右翼示威者專門組織了「打手隊」。從視頻看,當時,部分集會者和抗議者相互詈罵,進而互相拳打腳踢,都使用了棍棒。集會隨後被警方驅散。大部分集會者和抗議者隨後各自離去。

美國社會和媒體並不否認安提法存在暴力行為,但一致把夏洛茨維爾騷亂歸罪於白人至上主義者。

在他們看來,首先,集會由白人至上主義者發起;其次,和平的抗議者遭白人至上主義者撞死撞傷;再次,一方是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仇恨和偏執的傳播者,一方則是阻止者、抵制者,其中還包括眾多和平的抗議者。把這些抗議者與白人至上主義者相提並論,認為他們對騷亂事件各負一半責任,這種說法既不符合事實,也模糊了道義和是非界線,而對待白人至上主義和新納粹,在道德上模稜兩可,這是不能接受和危險的。

對比多年來美國極左和極右翼製造的暴力事件,美媒還發現,不論規模、頻率、傷害和惡劣程度,極右翼都遠遠超過極左翼,並且,極左翼製造的暴力事件主要破壞「物」而不是傷害「人」,所導致傷亡人數遠遠低於極右翼針對非白人的暴力襲擊。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在美國,極左翼從來都處於邊緣地帶,無望進入主流政治。但2016年大選以來,特別是特朗普的上台,被極右翼歡呼為他們的勝利,美國極右、排外、民粹勢力較以往明顯更加活躍,引發廣泛而深切的擔憂。

這次在夏洛茨維爾集會上,前三K黨領導人戴維·杜克就宣稱:「這(集會)代表這個國家人民的一個轉折點。我們決心奪回我們的國家。我們將實現唐納德·特朗普的諾言。」

當特朗普發推特譴責「多方」展現仇恨時,杜克當即轉推並反唇相譏特朗普說:「我會建議你好好照照鏡子,記住正是白種美國人讓你當上總統,而不是激進左翼。」

達特茅斯學院講師馬克·布雷(Mark Bray)說,在當今美國,對待白人至上主義者的暴力,「忽略他們就行」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極端勢力仍難在美國社會登堂入室

特朗普的表態背後,當然有其「利益苦衷」。分析人士認為,特朗普作為地產商人出身的總統,重視利益交換。「另類右翼"為其勝選做過重要貢獻,是其鐵杆票倉,他不捨得輕易切割放棄。更何況,即使做出像第二次表態中明確譴責白人至上主義那樣的讓步,美國主流媒體也會打蛇隨棍上,事實上也確實立即把矛頭指向曾多年經營「另類右翼」最大媒體平檯布賴特巴特新聞網的白宮首席戰略師班農,藉助騷亂的社會衝擊波繼續在政治上打擊特朗普。

特朗普改口「雙方有責」,既與班農的建議有關,也與他認為在自己迫於壓力明確譴責白人至上主義和新納粹後,「假新聞媒體」仍「永不知足」有關。

而在美國兩黨和主流媒體看來,暴力事件的發生,是國家的悲劇。在這樣的時刻,作為國家元首,總統的表態不應當是考慮自己的票倉和利益取向,而理所應當地要明確是非、團結國家、治療創傷,癒合裂痕,給國民作出清晰的「道德榜樣」。

但是,夏洛茨維爾騷亂以來,特朗普的應對方式和一系列表態,事實上反而刺激了美國的種族對立情緒,極右翼一片歡呼,左翼情緒激動,社會更加分裂。前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18日公開發聲說,特朗普的表態令「種族主義者欣喜慶祝」,特朗普必須為此道歉。

近年,特別是2016年大選以來,美國極端思想明顯回潮。右的一端,有各種白人至上主義團體、新納粹團體和「另類右翼」運動;左的一端,有具一定暴力色彩的激進的「黑人的命也是命」和安提法。

今年5月發生的導致眾議院共和黨黨鞭斯卡利西重傷的國會棒球場槍擊案,槍手就是去年民主黨總統競選人、「進步主義」左翼代表人物桑德斯的堅決支持者。但單就夏洛茨維爾事件而言,美國朝野和輿論高度一致:這是一場「白人至上」騷亂。「雙方有責」的提法,是對白人至上主義者、新納粹等極右翼仇恨團體的姑息。

當今世界,大調整大變化大轉型。世界「漂移」的速度肉眼可見。我們正在主動或被動地告別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的世界格局,如何保障未來世界的和平與發展,如何讓我們的孩子,以及我們孩子的孩子,不會遭遇第三次世界大戰,是擺在全人類面前共同的課題。在這樣的大轉型時刻,不管那些傳播暴力、仇恨和偏執思想的團體已經多麼邊緣和氣候,也不管它們來自極左還是極右,都非常危險,都需要舉全社會之力共討之。

特朗普15日發表「雙方有責」論後,國會眾議長保羅·瑞安當即譴責白人至上主義者、稱「不能(就此)在道德上模稜兩可」。參議院多數黨(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表示:「白人至上主義者、三K黨和新納粹團體把仇恨和暴力帶到夏洛茨威爾……他們仇恨和偏執的信息不應當在美國任何地方受到歡迎。」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龍納·麥克丹尼爾在電視訪談中直接喊話:參與極右集會的白人至上主義者、新納粹和三K黨成員導致了夏洛茨維爾騷亂,共和黨內沒有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分子的容身之地,「我們不要你們的選票,我們不支持你們,我們發聲反對你們」。

特朗普的前任、美國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因為對夏洛茨維爾暴力事件的回應,創造了推特這一社交媒體平台創立以來被點「贊」次數最多的推文。

奧巴馬在12日騷亂髮生當晚發布的這則推文,只是一段引語和一張照片。照片上,他站在一扇窗前,仰頭笑望趴在窗口、不同膚色、笑容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引語是納貝爾和平獎得主、已故南非總統納爾遜·曼德拉在自傳《漫漫自由路》中的一句話:「沒有人生來就因為膚色、背景或是宗教信仰而憎恨別人。」   

實際上,在夏洛茨維爾事件中,特朗普的一些思考並非沒有一定道理。他批評安提法等激進左翼團體的暴力色彩,認為南北內戰期間邦聯紀念物應作為歷史文物保留,宣稱「歷史不能改變,但能夠從中學習」。

在15日記者會上,當有媒體記者問他如何彌合美國的種族分裂,他再三強調,關鍵在於創造就業機會,提高工資水平。有工作,漲工資,種族矛盾就能緩解。工作、工資,這都是美國廣袤鐵鏽地帶藍領白人的心頭之痛。

可惜這些話,完全湮沒在他「雙方有責」論引起的輿論風潮中。

《華爾街日報》一篇分析文章指出,美國企業界大佬在「集體背叛」特朗普時,未必認為特朗普本人就是白人至上主義者或新納粹,而是出於對特朗普應對夏洛茨維爾事件以及推進稅改等經濟議程上的失望。直接由於特朗普在夏洛茨維爾事件上的表態,美國一流知名大企業首席執行官相繼宣布離去,特朗普不得不宣布解散了實際上已經或即將自行解散的兩個白宮經濟政策顧問機構。

而從事態的後續發展來看,特朗普的「雙方有責」表態,不僅使特朗普遭到孤立,削弱其執政地位,導致國會共和黨人更加離心,也已經造成美國社會情緒的不穩定。

連日來,美國多地不斷有城市當局趁著夜深人靜悄然移除邦聯紀念雕塑,並不一定是認為它們就是種族主義遺產或象徵,而主要出於安全考慮,避免極右翼藉此鬧事,重演夏洛茨維爾騷亂。

16日晚,在夏洛茨維爾和其他一些美國城市,人們舉行燭光守夜和遊行,悼念在夏洛茨維爾騷亂中死於白人至上主義者車輪之下的一名32歲女子。18日,她的母親告訴媒體,她拒絕和特朗普通電話,因為總統把她女兒和白人至上主義者與三K黨對等看待。

死者已矣,社會衝擊波難平,對特朗普造成的政治打擊也在持續。此間觀察家認為,在夏洛茨維爾事件上,特朗普的應對使他錯失團結國家的寶貴機會,他的應對助長了美國社會分裂情緒,而這種分裂情緒,也使他的執政之路勢將面臨更多困難。

拋開特朗普個人前程,圍繞夏洛茨維爾事件,作為一個國家、一個政府再到每個普通人,應當如何對待白人至上主義和新納粹等極端右翼,這樣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美國朝野和民眾,包括特朗普本人在第二次表態中,都做出了明確回答。他們高度一致的拒絕和譴責姿態表明,極端右翼思潮和勢力雖然近年明顯抬頭,仍然難以進入美國政治和社會生活的主流。


作者簡介:

作者徐劍梅,新華社高級記者、十佳編輯,曾常駐內羅畢和倫敦,現駐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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