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別離主題
宋詞中的別離主題
「多情自古傷別離」,別離主題當然不會濫觴於宋詞——現存的最早的別離文學作品是《詩經》中的《邶風·燕燕》,清人王士*<《分甘余話》稱其為「萬古送別之祖」。但宋詞對別離主題的表現卻似乎更為執著,也更為深刻。從開宗立派的詞壇巨擘,至獨樹一幟的詞苑名家,無不「刻意傷春復傷別」,在別離文學的園地里開拓和耕耘。落魄江湖、坎轑終生的南宋詞人姜夔固然多次抒寫過「算空有並刀,難剪離愁千縷」(《長亭怨慢》)的深刻體驗,即使是以「太平宰相」著稱於史、志得意滿、優遊歲月的北宋詞人晏殊也再三傾訴過「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浣溪沙》)的痛苦心聲。可以說,幾乎所有的宋代詞人都與別離主題有著不解之緣!尤其是婉約詞人,更把別離文學視為騁才競技和抒情寫意的理想畛域,傾力而為,樂此不疲,彷彿這是他們作為婉約詞人所必須具備的「看家本領」與立身手段。從這一意義上說,考察宋詞中的別離主題,也就不失為觀照宋詞的藝術風貌的一個獨特視角。
一
由於詞境有異於詩境——作為「狹深文體」和「心緒文學」,詞境比詩境更加精微窈深,因而,以詞的形式來抒發「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情別緒,也就更能體貼入微、曲盡其致。且看實例:
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和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歐陽修《玉樓春》
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一棹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 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晏幾道《清平樂》
車馬匆匆,會國門東。信人間、自古銷魂處,指紅塵北道,碧波南浦,黃葉西風。 侯館娟娟新月,從今夜、與誰同?想深閨、獨守空床思,但頻占鏡鵲,悔分釵燕,長望書鴻。——賀鑄《好女兒》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暮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癰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秦觀《滿庭芳》
歐詞對離情別緒的抒寫是多麼深微、隱曲!即以起二句而言:「尊前」,本是歡樂的場合;「春容」,原是美麗的形象。但「尊前」所要陳說的卻是指向別離的「歸期」,歡樂便煙消雲散,美麗也無復意義,取而代之的是動容復傷心的「慘咽」。「擬把」、「欲語」,兩句連言,有多少不忍道出的婉轉深情?晏詞實際上是對歐詞中「人生自是有情痴」一句的形象化演繹。作者懷著難以割捨的痴情,對心上人苦苦相留。但痛飲一醉後她卻還是解纜而去,作者只能不勝眷戀而又不無沮喪地目送一葉小舟在「碧波春水」中悠悠飄蕩,直到它消失於「曉鶯啼處」。人已去,情未了。別後作者又久久地徘徊於渡頭,於是,渡頭那青青楊柳,彷彿葉葉枝枝都浸透著他的離愁別恨。此愁此恨,當然與「風」、「月」無關。愁恨到極點,作者竟在篇末作訣絕之辭:「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賀詞中既饒惜別之情,又富悔別之意。僅由上片末三句也不難窺得其匠心:三句循例作鼎足對。「紅」、「碧」、「黃」為顏色,「北」、「南」、「西」為方位,都屬工對;而「北道」、「南浦」、「西風」除相互為對外,又與上文「門東」遙相照應。不僅如此,「碧波南浦」,既與冠之於前的「紅塵北道」相關合,分別指代水路送別和陸路送別,又與綴之於後的「黃葉西風」相比並,分別指代春日送別和秋日送別。因此,清人陳廷焯在《詞則·別調集》中稱讚這三句及下片末三句「俱有三層意義,不似後人迭床架屋,其病百出也」。秦詞寫於被目為舊黨成員的作者外調為杭州通判時,因此,詞中所抒寫的離情別緒實際上是與仕宦失意的身世之感交織、融合在一起的。正因為這樣,全詞顯得婉約而又凝重、綿邈而又深沉。最便於觀照其身世之感的筆墨是上片中的「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暮靄紛紛」二句。「蓬萊舊事」,是指他任職秘閣期間的那一段生活!據《宋史》本傳載,秦觀生性豪雋,且胸懷大志,銳意進取。因而,身居黃本校勘這一卑微職務,已使他產生沉淪下僚的失意之感。如今,他又為黨爭所累,遭貶外調,不惟理想的實現更加遙遙無期,而且連心上人也不復能長相廝守。這樣,在常人所較易感受的離情別緒中,又怎能不深深地滲透進常人所較難體會的身世之感?「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在這把盞同飲、酒酣耳熱之際,有多少辛酸的往事如煙似霧般地瀰漫在他心頭,卻不便、也不敢直陳。細加把玩,「空回首、暮靄紛紛」,乃妙語雙關,既是實寫眼中所見之景,又是虛擬心中所感之情。這便是周濟《宋四家詞選》所說的「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艷情,又是一法」。
綜觀以上四首詞作,雖然措辭有別,取徑各異,但在抒寫離愁別恨時,卻都用筆騰挪多變,紆曲有致,將一腔難以言表的愁緒,款款道出。它們都借景抒情,或移情入景,這與尋常詩境無異;但其深婉的筆法卻使情景之間更加妙合無垠,而參差錯落的句式和宛轉流利的聲調,也使它們釋放出比詩境更能沁人心脾的美感效應。從而表明詞體於別離這一永恆的文學主題尤為契合、尤為適宜。
詞體尤宜表現別離主題,不僅取決於詞體本身的特性,同時還因為詞體中的長調慢詞比詩體中的律詩絕句有著更大的騰挪空間和屈伸餘地。誠然,表現別離主題的詩作中有一些採用了長篇歌行的體制,但更為習見的形式卻是五七言律詩與絕句。而且由於七言絕句被視作唐人的抒情歌詞,所以,唐人傷離怨別時最得心應手、同時也最樂於駕馭的詩體其實是七言絕句。它的特點是輕便靈活而又風情綽約,適宜於表現生活中轉瞬即逝的意念和感受。但這一特點本身已包含了空間翨仄、不易迴旋的局限。而宋代詞人在抒寫離情別緒時,即使不便說他們對屈伸自如的長調慢詞更為鍾情,至少可以說他們對長調慢詞和小令中調同樣傾心。事實上,宋詞中最為膾炙人口的詠別之作,就其體制而言,多屬於長調慢詞。如: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柳永《雨霖鈴》
月華收,雲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時情苦。翠娥執手,送臨岐、軋軋開朱戶。千嬌面、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 一葉蘭舟,便恁急槳凌波去。貪行色,豈知離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隱隱兩三煙樹。——柳永《採蓮令》
隋堤路。漸日晚,密靄生煙樹。陰陰淡月籠沙,還宿河橋深處。無情畫舸,都不管、煙波隔面浦。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 因念舊客京華,長偎傍、疏林小檻歡聚。冶葉倡條俱相識,仍慣見、珠歌翠舞。如今向、漁村水驛,夜如歲、焚香獨語。有何人、念我無聊,夢魂凝想鴛侶。——周邦彥《尉遲杯》
河橋送人處,涼夜何其。斜月遠墮餘輝,銅盤燭淚已流盡,霏霏涼露沾衣。相將散離會,探風前津鼓,樹杪參旗。花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 迢遞路回清野,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何意重紅滿地,遺鈿不見,斜徑都迷。兔葵燕麥,向殘陽、欲與人齊。但徘徊班草,唏噓酹酒,極望天西。——周邦彥《夜飛鵲》
柳永擅長用長調鋪敘男女別情。以上引錄的兩首詞中,前一首以冷落的秋天景物作襯托,精心刻畫一對情侶臨別之際難捨難分、兩情依依的場景,進而想像別後難堪的愁緒離衷。虛實相間,點染結合。而其行文,時而備極迴環、頓挫、吞吐之致,時而又大氣包舉,一瀉千里。其中「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二句不僅虛中有實、虛景實寫,而且集中了岸邊垂楊、拂曉秋風、天際殘月等容易觸動離愁的典型景色,給讀者留下馳騁想像的寬廣天地,不愧為千古佳句。後一首不僅結構與前詞相若,極盡跌宕頓挫之妙,而且也多用白描手法進行鋪敘。「千嬌面、盈盈佇立」云云,不用典、不著色,卻寫盡痛斷肝腸、愁損清眸的惜別深情。
至於以上引錄的兩首周邦彥詞,也充分顯示出長調便於縱橫馳騁、移步換形的優勢。陳洵《海綃說詞》評《尉遲杯》一詞云:「『隋堤』一境,『京華』一境,『漁村水驛』一境,總入『焚香獨自語』一句中」。這就是說,作者是在夜宿水驛、焚香獨坐時展開對別離情景的追憶的。雖是追憶中事,作者卻運以實寫之筆,一如即目直尋所得,讀來亦宛然若見,這正是清真之絕技。同時,從詞中還見出清真另一絕技,那就是善於融化前人詩句。如上片「陰陰淡月籠沙」一句乃融化杜牧《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詩意;「無情畫舸」以下數句乃融化鄭文寶《柳枝詞》「亭亭畫舸系寒潭,直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詩意;下片「冶葉倡條俱相識」乃融化李商隱《燕台》「冶葉倡條遍相識」詩意,但情景俱真,悉如新構。《夜飛鵲》一詞則是作者的自度曲,所以能因聲宛轉,隨意馳騁。誠如《蓼園詞選》所指出的那樣,全詞「自將行至遠送,又自去後寫懷望之情,層次井井而意致綿密,詞采深,時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顯然,只有採用長調慢詞的形式,才能如此波瀾翻卷,姿態橫生,窮盡幽微深曲的離思。作為抒情短章的律詩絕句雖然也能承擔同樣的使命,卻很難達到同樣的效果。
即使在「詩庄詞媚」的傳統觀念早已顯得陳腐不堪的今天,仍然沒有誰能擁有足夠的理由斷言詞體優於詩體;但也許可以說,在表現別離主題時,詞體可能優於詩體。而這是否也就意味著:宋詞對別離主題的表現要比唐詩更加豐富多彩?
二
與唐詩一樣,宋詞中的別離主題往往藉助某些具有特定情感內涵和文化基因的意象得以生髮。作為中國古典詩詞的審美範疇之一,意象具有遞相沿襲性:某些意象可以被詩詞作者不斷襲用來表達某種既定的情感。相沿既久,積澱既深,以至於讀者不需要藉助任何文字,僅由交織在詩詞中的意象,也能捕捉到作者的情感趨向。如「大鵬」、「鴻鵠」常被用來象徵雄心壯志,「青松」、「翠竹」常被用來寫照高風亮節。而與別離文學結緣最深的意象則有「柳」、「水」、「月」、「酒」、「草」、「雲」等等。唐詩如此,宋詞亦復如此。謹以「柳」、「月」為例,略加探討:在宋代別離詞的意象群中,「柳」出現的頻率最高,蘊蓄的離思最深,因而也最為引人注目。「柳」者,留也。這一字音上的聯繫,已足以使柳獲得宋代詞人的青睞,更何況它那長條依依的體形活脫就是一種款款惜別的天然姿勢。「長條故惹行容,似牽衣帶話,別情無極」。周邦彥《六丑》即著眼於此。正是鑒於它在字音上和體形上的這些特徵,宋沿唐習,柳不僅成為送別時約定俗成的贈物,更成為別離主題賴以生髮的主要意象:如張先《一絲花令》「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西、飛絮。」不說柳絲勾起離愁,反說離愁引亂柳絲,是其用筆深曲處。秦觀《八六子》「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那「弄春柔」、「系歸舟」的絲絲楊柳,勾起作者當年與意中人相會於「碧野朱橋」的溫馨回憶。可是,往事已矣!如今,只有碧水空流,再無驚鴻照影。於是,楊柳絲絲,又牽引出作者的一腔愁緒。周邦彥《瑞龍吟》「探春儘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雖說春景盡堪傷情,但獨於其中指出「官柳」進行特寫,柳之深系離懷可明。周紫芝《踏莎行》「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系得蘭舟住。」柳絲綰得住離情,卻系不住蘭舟,這不免使作者深為嘆惋。吳文英《唐多令》「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系得行舟,卻又系不得離人,情景固有不同,作者的嘆惋卻同樣沉痛。從中正可以見出宋代詞人藉助柳這一意象抒寫離懷時是如何不拘一格,力求變化生新!
在宋代詞人筆下,柳有時以「多情」的形象登場(如秦觀《虞美人》),有時又以「無情」的面目亮相(如張耒《風流子》)。但多情也罷,無情也罷,說到底,只不過作者移情的角度有所不同而已。當然,有些場合,柳既非多情種,也非無情物,而僅僅是一種道具、一種媒介。這時,作家們的聚焦點往往在於「折柳贈別」這一習俗本身(如張先《漁家傲》)。凡此種種,其實都未能跳出唐人窠臼——類似的構思模式早在初盛唐詩中即已見其端倪。不同之處在於,這些模式在宋詞中繁衍出更多的「變格」,從而呈現出更為絢麗多姿的景觀;同時,隨著長調慢詞的出現,宋人借柳詠別時獲得了更為廣闊的迴旋空間和生髮餘地,因而也就更能收到一波三折、搖曳生情的藝術功效。如姜夔《長亭怨慢》,詞前有小序,序中有意突出桓溫種柳、嘆柳事:「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是因為此詞乃惜別合肥情侶之作,而合肥多柳,故藉以起興。與此相應,詞的上片也多落筆於柳色:一起寫柳老絮盡,似乎已無生髮餘地,但「閱人多矣」,卻于山重水復處推出一片路轉峰迴的新境界,用筆曲折跌宕而又流轉自如。人們慣常於長亭折柳送別,因此,長亭柳樹確是「閱」盡人間別離慘劇。但在作者意中,它卻是那樣冷漠無情,因為樹若有情,置身在別離的氛圍中,也應憂傷憔悴,而不當如是青翠。一提、一頓、復一轉,傷離恨別之情盡皆溢出。至若周邦彥《蘭陵王》這般通篇借柳詠別的長篇巨制,更是僅見於宋詞,並向讀者昭示了其更為豐富多變的意象生成和化合方法:詞以「柳」為題,主旨卻是抒寫離愁別恨。詞中對柳的描寫亦服務於這一主旨。開篇藉柳發端,興起京華孤旅之嘆。「柳陰直」,點出柳之茂密成行;「煙里絲絲弄碧」,見出柳之姿態婀娜。著一「弄」字,似乎是說柳色弄人:自己漫不經心,卻使多少人、多少回觸目傷情、難以為懷。接以「隋堤上」三句,正為申足此意。作者自己也曾多少回送別於隋堤,而送別必定「折柳」。一句「應折柔條過千尺」,包含著多少別離的感傷、多少人生的喟嘆啊!
宋代詞人抒寫離愁別恨時,對「月」這一意象也十分垂青。蘇軾《水調歌頭》有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段幾乎家喻戶曉的名言以月之圓缺比喻人之離合,兼具詩情與哲理,曾激起古往今來多少離人的強烈共鳴!
借月詠別,濫觴於南朝作家謝庄的《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這一飄落天外、匪夷所思的想像,開了借月詠別的先河。不過,南北朝時期,踵武其後者並不多見。月成為別離主題賴以生髮的主要意象,同樣始於唐詩宋詞。唐詩中的「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韋應物《寄李儋元錫》),「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張泌《寄人》)等等。都是獨運靈光的借月詠別佳句,而杜甫的《月夜》以月經緯全篇,更是機杼獨出,足堪為後人開啟法門:題為「月夜」,字字都從月光中照出,而以「獨看」、「雙照」為一篇之眼。然而,若論發想之奇、構思之巧和融合之妙,宋詞似乎後出轉精,更勝一籌。試看其例:晏殊《蝶戀花》「明月不諳離別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明月的銀輝攪得離人徹夜無法入夢;天亮以後,殘月的餘輝仍斜射房中,不肯罷休,這是因為它不知道別離的痛苦。反用張泌詩意,而各有千秋。晏幾道《臨紀化》「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以長在之明月綰合今昔:當年,江月曾經映照彩雲般的「小蘋」歸去;人既歸去,彩雲般的戀情也消散無蹤;如今,只見當時月,不見當時人。不言惜別,而惜別之情自見。又如《虞美人》「初將明月比佳期,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月未圓時企盼月圓人亦圓;待到月圓之夜,其人未歸,抒情女主人公之哀恨可想而知。「長向」,點出以月圓為期而又失其所望者已非一遭;雖然失望而依然痴望,則其情至深,其意至誠。張先《木蘭花》「人意共憐花月滿,花好月圓人又散。」借月盈必虧的道理,說明團圓固然是世人之所盼,但團圓之後,接踵而來的往往便是又一次別離。警示世人,寄慨遙深。蘇軾《水調歌頭》「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是啊,既然明月與世人之間向無怨恨,為什麼總是在人們別離時圓滿?語本石曼卿「月如無恨月長圓」,而筆勢淋漓頓挫。後來,清人陳維崧又點化為「生憎一片江南月,不是離筵不肯明。」朱淑真《菩薩蠻》「多謝相憐,今宵不肯圓。」誰說明月不解離愁別恨,在情侶分袂的今宵,它便滿懷憐憫,故意不作團圓之態,以免離人觸目傷情。這使作者好生感激。周紫芝《江城子》「怎得人如天上月,雖暫缺,有時圓。」世人別多合少,甚至一別永訣,而明月則圓缺相間,圓時與缺時大致相等。相形之下,實在是人不如月。難怪作者對明月如此欣羨。張孝祥《念奴嬌》「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同樣感嘆人不如月,但觸發點卻是不能像江月那樣伴隨伊人同行。命意與張先《江南柳》中的「願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相似,而用筆迥異,頗見神明變化之妙。
在通篇融離情於月色的宋詞作品中,呂本中的《採桑子》尤為引人矚目,足可與杜甫的《月夜》爭勝媲美: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此詞「用常得奇」,借譬喻之多邊,正反設譬:月,形圓而體明,意蘊甚多,因此,立喻者往往各取所需,舉其一邊而不及其餘。而此詞卻十分巧妙地把月圓與月明作為譬喻之二邊,使之既相互對立,又和諧地統一於同一個藝術整體。詞中的思婦對月懷人,亦怨亦慕,時而「恨君不似江樓月」,時而又「恨君卻似江樓月」。正是藉助月光的映照,她那複雜而又纖細的傷離怨別意緒才得以凸現。月,這一別離文學作家遞相沿襲的意象,在宋代詞人筆下分明煥發出了新的光彩。
三
宋代詞人用他們那蘊含著生命真諦的「七色蘆笛」吹奏出一曲曲動人心弦的別離樂章。儘管這些樂章由各不相同的音符所組成,但它們的基調卻驚人地相似:大多哀怨與愁苦。可以說,哀婉之音與愁苦之韻是宋代別離詞的主旋律。江淹在《別賦》中斷言:「有別必怨,有怨必盈。」驗之宋詞,尤其是宋代婉約詞,確實大都如此。
當我們剛一涉足宋代別離詞的園地,那哀怨凄婉的詞句便向著我們的眼帘紛至沓來,繼而又通過眼帘將沉鬱之氣注入我們的心田、悲涼之霧彌滿我們的視野。「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自從南唐後主李煜在《相見歡》中拈出「離愁」一辭後,宋代的別離詞便與「愁」字結下了不解之緣。晏殊《清平樂》既云:「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總把千山眉黛掃,未抵別愁多少。」張先《臨江仙》復云:「自古傷心唯遠別,登山臨水遲留,暮塵衰草一番秋。尋常景物,到此盡成愁。」吳文英《唐多令》更云:「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當詞人們覺得使用「愁」、「憂」、「苦」、「悲」等字眼還不足以形容別離帶給他們的感傷程度時,便轉而描寫自己在身心兩方面所受到的嚴重摧殘,於是便又有了「白頭」、「斷腸」乃至「斷魂」的說法。從情理上講,因別離而「白頭」容或有之,「斷腸」、「斷魂」則屬於藝術誇張了。但若非如此誇張,又怎能形容內心的愁苦,使別離樂章的主旋律得到強化呢?
作為宋代別離詞主旋律的哀婉之音與愁苦之韻,在女詞人的作品裡顯得更為充盈。這或許是因為女詞人的心緒更加纖細、柔弱的緣故。如李清照《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關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儘管作者發語時故意吞吞吐吐,曲曲折折,但哀婉之音與愁苦之韻卻還是不可遏止地飄逸在字裡行間。開篇寫自己慵於梳妝,似乎與離愁無關。其實,這正是因耽於離愁而百事無心的緣故。其意略同於《詩經·衛風·伯兮》所謂:「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雖然作者自道「欲說還休」,但實際上卻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許多,只是說得較為含蓄而已。譬如「新來瘦」三句:既然新近消瘦得厲害,卻又不是因為「病酒」和「悲秋」,這豈不是暗示讀者她正經受著離愁別恨的折磨嗎?它與作者另詞《醉花陰》中描寫離愁別恨的名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有異曲同工之妙。結穴處以一個直抒胸臆的「愁」字煞尾,使情感形成由「苦」到「悲」、再由「悲」到「愁」的迴環,而詞的旋律便在這種迴環中變得愈益低沉和哀婉。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不獨是李清照經歷了生離死別後的感受,宋代的其他女詞人,又有哪一位抒寫離情別緒時能不「凄凄慘慘戚戚」呢?且讀聶勝瓊的《鷓鴣天》:
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後,別個人人第五程。 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起句即披露了作者哀婉欲絕的惜別情懷。「玉」、「花」乃作者自喻其芳潔的品貌,「慘」、「愁」乃作者自道其凄苦的心態。四字錯互而出,使一位因別離在即而玉顏憔悴、花容失色的「佳人」形象躍然紙上。「蓮花」句既可理解為眼見的實景,也可理解為作者心造的意象——別離主題賴以生髮的意象。本來,「蓮花樓下柳青青」的景色已使作者離愁繚亂,何況共飲離尊之際,又唱起「陽關三疊」這使人心弦欲斷的送別曲?終於,一曲唱罷,離人登程,作者唯有淚眼相望,徒吁奈何!如果說上片著重表現送別時的離異之痛的話,那麼下片則著重抒寫送別後的思念之苦。一別累月,相見無由,作者只好將深摯的惜別之情寄託於夢境。然而,「尋好夢,夢難成」,連在夢中與心上人同敘款曲、對訴衷腸也不可得。這兩句既暗示了作者的長夜無眠,也展現出她由尋夢甚切到鴛夢難溫、亦即由希望到失望的心路歷程。如此用筆,已是如泣如訴,感人至深,但釋放出更強烈的情感衝擊波,使讀者的心靈為之震顫不已的還是篇末「枕前」兩句:這幅由哀怨情與凄涼景融合成的畫面該是何等令人傷心慘目啊!窗內,珠淚漣漣,墜落於枕前;窗外,春雨綿綿,飄灑於簾前。彷彿有意一較短長似的,二者都一氣滴到天明才稍間以緩。溫庭筠《更漏子》有云:「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作者這裡翻為「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別出心裁地讓淚水與雨水互映,淚聲與雨聲共鳴,從而將自己的主體活動與雨夜的客觀環境融合為一,其精切似尤過於溫詞。同時,較之溫詞,也有著更多的哀婉之音與愁苦之韻。
誠然,宋代的別離詞大多塗抹著感傷的色彩,瀰漫著悲劇的氣氛。但並不是所有的別離詞都一味作哀婉語、愁苦態。正如即使在烏雲布滿天空時,偶而也能看到一抹透過雲隙的陽光一樣,當我們傾耳聆聽那包孕萬有的別離樂章時,以凄厲的聲波持續不斷地撞擊著我們耳膜的固然是由哀婉之音和愁苦之韻匯合成的主旋律,但間或也能捕捉到幾個高亢、昂揚的音符。如果將這些不連貫的音符組合起來,正好形成一支與主旋律相對立的變奏曲。換言之,極哀婉、愁苦之致的別離詞固然佔壓倒優勢,但它卻掩蓋不了尚有另一些別離詞力圖以剛健語、曠達態衝破哀婉、愁苦氛圍的事實。
也許在人們心目中,既然詞有豪放、婉約之分,那麼,別離樂章的變奏曲應當多為豪放詞人所樂於彈唱。這大致是不錯的。但也不盡然。被譽為「婉約之宗」的秦觀便也作過變奏的嘗試,而且其嘗試非常成功: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
借牛郎織女的故事,以超人間的方式來表現人間的悲歡離合,古已有之,如《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曹丕的《燕歌行》和李商隱的《辛未七夕》等等。但都跳不出「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窠臼,格調哀婉,情感凄楚。宋代詞人也喜吟詠這一題材。歐陽修《漁家傲》云:「一別經年今始見,新歡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貪眷戀,良宵短,人間不合催銀箭。」柳永《二郎神》云:「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蘇軾《菩薩蠻》云:「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不羨人間,人間日似年。」都因襲了前人別多會少、歡娛苦短的主題。相形之下,秦觀此詞則以立意高遠、情調開朗獨擅勝場。詞中致力於「變奏」的筆墨有兩處:「金風」二句表達作者對別離的獨特看法——牛郎織女雖然難得見面,卻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而一旦得以歡聚,在那清涼的秋風白露下,他們對訴衷腸、互吐心音,此情此趣豈是塵世間那些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夫妻所能企及?「兩情」二句則對眷眷然不忍分別的牛郎織女致以深情的慰勉——只要對愛情忠貞不渝,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呢?當你獨處逆境時,想到在那海角天涯,有一顆堅貞的心始終以同樣的頻率伴隨自己的心跳動時,這不也是一種幸福嗎?在作者的精心提煉和巧妙構思下,古老的題材化為詞中閃光的筆墨,迸發出耀眼的思想火花,使所有庸常的傷離怨別之作黯然失色。
在宋代別離詞,尤其是南宋別離詞中,另有「悲壯」一格。即雖也有悲涼之語、沉鬱之句,卻不掩剛勁之骨、雄壯之氣。因而亦歸於「變奏曲」之列。張元干《賀新郎》是其中的顯例: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是張元干《蘆川詞》中的壓卷之作。詞為送別忠而見逐的胡銓(字邦衡)而作,抒寫惜別之情是其「題中應有之義」。但我們聽到的不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柳永《雨霖鈴》)的凄慘之音,也不是「動離憂,淚難收」(秦觀《江城子》)的哀怨之語,而是「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的金石之聲——古往今來,有多少愛國者報國無門,卻心志不灰,我們既然懷著生死不渝的報國之心,又豈肯像一般的小兒女那樣計較個人的恩怨得失呢?這充分體現了作者的高風亮節,正是此詞的不同凡響處。全詞以共吐心聲起,以互致慰勉結,讀來忠憤滿紙,生氣凜然,堪稱義薄雲天、氣貫長虹的愛國主義絕唱。
在金甌破碎、王室蒙塵的南宋時期,像張元干《賀新郎》這樣以悲壯為基調的別離詞,數量遠較前代與後世為多。這恰好驗證了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說過的話:「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繫於時序。」宋末鄧剡的《酹江月》是其中的代表作: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借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里,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鬥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百里,屬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此詞為送別文天祥而作。鄧、文有同鄉之誼,又一起興兵抗元,先後被俘。幾經輾轉,終得在金陵驛訣別。訣別之際,彼此論心恨晚,既以道義相期勉,復以氣節相砥礪。詞中傾吐了二人所共有的義不帝元的浩然正氣,雖有抒寫離愁別恨的筆墨,卻為熾烈如火的愛國主義激情所消融。
從美學意義上說,宋代別離詞那哀婉、愁苦的主旋律似乎屬於陰柔之美,雄健、昂揚的變奏曲則似乎屬於陽剛之美。它們表現為不同的審美類型,都能產生強烈而持久的美感效應,因而無須我們揚此抑彼。但從因革體變的角度看,依循前者,不過是因襲傳統;選擇後者,則是對傳統的一種有意識的反撥,而多少具有革新的意義了。
四
考察宋詞中的別離主題,我們不能不指出:別離不僅是一種生活現象,而且也是一種生命現象。從本質上說,別離主題最直接的源頭便是生命意識。對別離主題的因襲抑或反撥,實際上都離不開生命意識的制導。在宋代的別離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生命意識的潛影。
道理其實十分簡單:如果沒有意識到生命的可貴與短暫,作家們又如何會產生種種離愁別恨,甚至因別離而痛不欲生呢?人,作為最高級的靈長動物,它區別於其它動物的一個重要特徵便是「能清楚地知曉自己必定死亡」(見卡爾·薩根《伊甸園的飛龍》中譯本73頁)。擁有這樣的意識,既是人類的幸福與歡樂,更是人類的痛苦與悲哀:知曉自己必定死亡,意味著同時也就明白了生命有限這一事實;既然生命有限,人們總是希望在短暫的生命旅途中能多一些圓滿、少一些缺憾,即更充分地享受生命的樂趣。而別離帶給人們的有限的生命的恰恰不是圓滿,而是缺憾;這種缺憾在注重人倫孝親關係的封建宗法社會中又顯得尤為深長。因此,對別離的感傷,說到底,是對生命中的缺憾的感傷。
別離文學發展演進到宋代後,生命意識的制導作用更加明顯。縱覽宋代的別離詞,我們不難看到,詞人們傷離恨別,恰恰是因為別離損害了他們的生命機制,加速了他們短暫的生命旅途的終結。晏殊《浣溪沙》云:「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時光倏忽而生命有限,已使作者棖觸萬端;又遇無端離別,怎能不讓作者黯然神傷?在這裡,對別離的感慨是與對生命的喟嘆揉合在一起的。辛棄疾《鷓鴣天》云:「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白頭」,無疑是衰老的標誌,而它正是別離所造成的結果。這意味著在作者看來,是別離使人們的生命過早地趨於衰老。在這裡,別離主題與生命意識同樣是互相滲透、互相包容的。如果將視野拓展開去,我們還可以看到,生命意識不僅仍然在冥冥中制導著宋代詞人對別離主題的表現,而且還染上了宋型文化的色彩,在詞人們筆下被表現得更加深刻與透徹。眾所周知,宋型文化作為有異於唐型文化的另一種影響深遠的文化范型,是成熟的、理性的,注重內省與反思。宋代別離詞由於題材與體制的特點,當然不可能成為宋型文化的最合適的藝術載體,但卻不能不在一定範圍內和一定程度上帶有宋型文化的上述特徵,而對別離這一生命現象進行理性思考——比前人更加深入的理性思考。「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蘇軾的這幾句詞之所以被人們奉為名言,除了比喻本身的貼切、巧妙外,便在於它是把別離當作一種亘古長有的生命中的缺憾來進行藝術概括的,其中融入了作者的生命意識和文化性格,因而顯得特別深刻,特別精闢,特別發人警省。同樣,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宋詞中的別離主題才得到新的升華。
如前所述,在五音繁會的別離樂章中,既有哀婉、愁苦的主旋律,也有剛健、昂揚的變奏曲。如果承認別離是一種生命中的缺憾,那麼,也許可以說,「主旋律」是對這種缺憾的順向式感應,而「變奏曲」則是對這種缺憾的逆向式感應。這也就是說,前者的哀婉與愁苦,顯示了對生命中的缺憾的被動的消極的喟嘆;後者的剛健與昂揚,則表現了對生命中的缺憾的主動的積極的挑戰——一種明知如此卻不甘如此的挑戰。
從這一角度來觀照宋詞中的別離主題,我們倒是可以得到一些新的感悟和新的解會。
內容提要 別離主題在宋代詞作中表現得尤為執著與深刻,這是因為詞體的文體特性尤其適合表現別離主題,而且詞體中的長調慢詞比詩體有更大的伸展空間。本文著重拈出「柳」「月」二意象,闡釋了詞人的情感內涵。
[作者單位:浙江理工大學]推薦閱讀:
※《虞美人》備課筆記(1)
※全宋詞之一剪梅 共56首
※【047】詩書吟罷誤年華,舊酒何處惹新愁
※越風行 | 把酒問驚梅,梅越風行去
※歸來兮,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