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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壇經》

《壇經》又名《六祖大師法寶壇經》,由六祖的弟子法海彙集而成,傳世版本多,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極大。關於《壇經》的版本以及影響,非我此處所論,略而不言。下面從四個方面談談我修學《壇經》的一點感受,與諸君分享。第一,慧能大師與神秀大師兩首偈子的體用關係;第二,《壇經》論述修福與見性;第三,《壇經》論「無念」;第四,《壇經》里的神通與自性起用。這四個方面,我多次在博文里寫過,今則整理,作為研究《壇經》的引子,或許能啟發那些未曾關注《壇經》的朋友們關注《壇經》。我在《修道者如何學佛》長文里有意引用《壇經》、《金剛經》、《楞嚴經》諸多原文,希望引起讀者對這三部偉大經典的關注,對這些經典能夠認真閱讀,而在修學中受益。今日著文,也會多引原文,以便讀者閱讀時能順便閱讀到部分原文。原文永遠寶貴。原文是體,所有的研究是用,兩者是體用、本末的關係。

一、慧能大師與神秀大師兩首偈子的體用關係

大家對《壇經》里神秀大師與慧能大師的兩首偈子都很熟悉。神秀大師的偈子是:「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慧能大師的偈子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很多書法家寫這偈子。已故的著名書法家劉啟林先生生前多次寫此偈子,並給我送了一幅他寫六祖偈子的作品。文人墨客,以及粗通禪道者,對這兩首偈子多能背誦。一般的學佛修道之人對這兩首偈子耳熟能詳。一般的學禪者大多推崇慧能,貶低神秀,並不明白這兩首偈子是體用關係。慧能的偈子是從本體上說空性,神秀的偈子是從妙用上說修持。這兩首偈子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先讀讀《壇經》里的敘述,了解這兩首偈子誕生的過程,然後從體用角度講解。先看《壇經》原文:慧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慧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慧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慧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慧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慧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慧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慧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慧能曰:「慧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慧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八月余日,祖一日忽見慧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求?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設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慧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慧能曰:「慧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慧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稀有!」慧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慧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慧能三更,領得衣缽,五祖送至九江驛,祖令上船,慧能隨即把櫓。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云:「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慧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付法!今已得悟,只合向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矣。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以上引文雖長,且是一個完整的表述,六祖慧能得法前後的經歷和悟證都有涉及,而這兩首偈子是承上啟下的。從慧能的自述里可以知道,慧能大師在第一次聽到客人誦讀《金剛經》的那一刻,已經開悟。到五祖弘忍大師那裡,則是印心,並由此徹悟而得到衣缽。一個人能不能「一聞經語,即刻開悟」?能!六祖即是。這也是多生的修持善根與慧根所成。現在,我們的話題回到六祖與神秀的偈子上。六祖講的是空性本體,「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悟到了空性,見到了本性,本性無相,如《心經》所言「不增不減,不垢不凈,不生不滅」,但會有無盡的妙用,人的生命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以及相應的六識,都是本體之用。但此用,有凈緣與染緣,凈緣則是佛菩薩的清凈覺悟之用,染緣則是眾生的無明煩惱之用。如果覺悟,則煩惱能化成菩提,這也是《壇經》里六祖的教誨。但是,一定要真正見性,見到空性,而不是讀書、思維所能見到。一個人一旦真正見性,就會有智慧、光明、神通等的相應生起。比如,虛雲老人見性之後,發起了神通;憨山大師開悟之後,見到了光明;六祖開悟之後,即能說法無盡,而辯才無礙,於第一義通達無礙。這是有標準、能衡量的,不是「口說無憑」的。一些人雖然能知道「本來無一物」的言教之理,是通過閱讀而從知性、理性上懂得的,不是自修自悟自證所得,所以,難能起用,照樣煩惱,照樣痛苦糾結,照樣放不下名利恩怨。是沒有真正悟到本體,那就需要從「用」而起修。這個修,神秀大師的偈子就是法門。「身是菩提樹」,講的是調身要端坐不動,安穩如當年釋迦佛靜坐其下、成就覺道的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心要像明鏡一樣。「明鏡台」就是明鏡,是借代,以「明鏡台」代指明鏡,用「台」字是為了與後面的「埃」字押韻。明鏡是鑒容的,佛道用來比喻照見「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所比喻的,就是本性,指經過修持而能「明心見性」。丹道呂祖《敲爻歌》里說的:「達命宗,迷祖性,恰似鑒容無寶鏡。」就是說,一個修道的人,只是練命功,而不能悟證本性,就好像想看清自己的面目長得什麼樣子的,且沒有鏡子一樣。神秀大師的「心如明鏡台」的意思和呂祖所言一樣,是為了「鑒容」有寶鏡,就是能夠照見本來面目,見到生命的本來真相。神秀大師的偈子的第三句,是講修持法門的。「時時勤拂拭」,每天、每時、每刻都能覺察自心,覺察自己的起心動念,而清除虛妄、私慾、雜念、惡念、邪念等,天長日久,自然能轉化心識而使此心清凈。佛教把人的本心比喻為明鏡,本來是清凈的,而人的慾望、雜念、邪見等,如同塵埃,會污染鏡面,只有清除了鏡面的塵埃,自然會使明鏡復明,照見本來。這個比喻在佛道很普遍。如道家真人張伯端在《悟真篇》後序里說:「夫欲免夫患者,莫若體夫至道;欲體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故心者道之體也,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觀性,則圓明之體自現,無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頓超彼岸。此非心鏡朗然,神珠廓明,則何以使諸相頓離,纖塵不染,心源自在,決定無生者哉!然其明心體道之士,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亂其真,則刀兵烏能傷,虎兕烏能害,巨焚大浸烏足為虞?達人心若明境,鑒而不納,隨機應物,和而不唱,故能勝物而無傷也。此所謂無上至真之妙道也。」注意,張伯端這裡將修道的根本歸在「心」上,也用了「心鏡」一詞。張伯端自稱得到了達摩、六祖一脈禪宗最上一乘的妙道。從「心鏡」一詞,我們可以了解神秀大師「心如明鏡台」的意義何在。這在佛道的修持中,具有著重要的意義。不能「時時勤拂拭」地修持此心,就難以使心鏡頓明,不能使心鏡頓明,就沒有解脫自在可言,沒有解脫自在可言,也就沒有悟證到「本來無一物」的空性。我們也知道,一些研究禪學、研究佛學、研究國學的學者、學術大師,對經典很諳熟,但他們的學問對自己的身心性命未生妙用,他們依然會有很多煩惱、糾結,學佛學禪的目的是斷除煩惱、無明,可是,我們所學的佛禪,不能帶給我們智慧與清涼,不能給他人帶來慈悲與護佑,為什麼?我們只是在空談「本來無一物」的道理,而沒有踏實地去做「時時勤拂拭」的功夫,所以,我們所擁有的知識並沒有安頓我們的心靈,我們依然煩惱。如果是一個真正做功夫而覺察自心的人,就會當煩惱生起時主動去轉化煩惱。這就是修行。修證自己的心理與行為,合乎人道,應乎天道,通乎冥冥中的宇宙法則,如我們大家都知道的「因果」的法則。天天觀心、覺察、內省,糾正自己的過錯,轉化自己的心識,凈化自己的「身口意」三業,通過自己的心行來體驗聖賢講述的關於宇宙人生的真理,這就是修行,就是「時時勤拂拭」,自然會有「心鏡朗然,神珠廓明,諸相頓離,纖塵不染,心源自在,決定無生」的成就,有此成就,則開悟、證悟、徹悟也就在其中了。所以,神秀大師本人雖然沒有明心見性,但是,依照他所作的《無相偈》,就可能見性。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小看神秀大師的偈子,這首偈子不是談見地的,而是講修持的,明心見性固然與見地有關,但更注重功夫的修證。所以,五祖弘忍了知神秀大師只是入門,還未見性的情況下,依然肯定神秀大師的偈子,要門徒們依此修行,經云:「(五祖曰)『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注意這裡的「盡誦此偈,即得見性」八字,是五祖對神秀偈子的進一步肯定。說此話時,六祖還沒有口述他那首著名的「空性偈」。神秀的偈子叫《無相偈》,這是通過一個小僧與慧能的對話我們知道的,經云:「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我這裡稱六祖的偈子是《空性偈》,是師心自用,姑且如此,方便稱呼,也道出了六祖偈子的本質。而神秀大師的偈子叫《無相偈》,由於五祖一直叫人誦持《金剛經》,慧能大師之開悟、見性與徹悟,都與《金剛經》有關。慧能第一次聽客人誦《金剛經》,聞經開悟,客人還告訴慧能五祖的教誨:「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修持《金剛經》可以見性,而神秀大師的偈子是《無相偈》,「無相」,正是《金剛經》的教誨,修學者要做到「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才能成就,才能見性。五祖所引用「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正是《金剛經》里的「無相」真理。神秀的偈子的名稱就好比一篇文章的標題,是文章的核心所在、綱要所在。《無相偈》之名稱,說明神秀大師的教誨歸到了《金剛經》的無相教誨,真能無相,就能見性。世人在談神秀偈子的時候,往往只關注了偈子本身,忽視了偈子名稱里的「無相」二字也是教誨。而「時時勤拂拭」的修持法正是《金剛經》里佛陀一開始就講的「善護念」三字。五祖也把「善護念」作為修心的根本。六祖得法後,五祖的教誨是:「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這裡的「善自護念」,既是善自護持佛法,也指保任修持中的護持心念。六祖大師在弘化一方時,寫過一首《無相頌》。看《壇經》原文:「善知識,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說通即心通,如日處虛空。為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煩惱暗宅中,常鬚生慧日。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邪正俱不用,清凈至無餘。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凈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離道別覓道,終生不見道。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卧。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注意,慧能的「無相」和神秀的「無相」並無二致。神秀的《無相偈》講了修心的法門,不談見地問題。慧能大師的《無相頌》,既講見地,也講修持。而且很多修持的內容完全可以歸到「時時勤拂拭」的法門中,如「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這就是時時覺察修心的過程。前後貫通,就會發現,當初神秀大師沒有見性,在見地上比慧能大師落下,神秀大師一直提倡坐禪觀靜的修持,雖然自己沒有見性,但不表示他所寫的來自《金剛經》智慧與五祖傳承的《無相偈》不能令他人成就,不能令他人見性。因為,見性更注重因緣,就像慧能偶然聞客誦《金剛經》而即刻見性一樣,所謂「從緣薦得相應急,就體消停得力遲」。六祖是「從緣薦得」,即刻開悟,這來自大師多劫的修持與此生弘道的因緣;神秀大師是「就體消停」,辛苦坐禪,未必見性。這些都是很多研究、學習《壇經》的朋友所忽視的。讀書要細心,要能前後貫通,要能處處發現禪機、話頭才行。《空性偈》與《無相偈》的體用關係一定要清楚,則我們完全可能通過不斷地修心、覺察而在某一日豁然開悟,頓然見性。修行成就正如禪宗所言:「春來草自青。」春天究竟是哪一天到來的?大地上生長出青草的時候,春天自然就來了。當我們不斷地覺察自心的貪嗔痴慢疑,並不斷地轉化這些被稱為「無明習氣」的情性時,我們也就自然地走上了「本來無一物」的空性悟證之路,雖然未必會像六祖一樣當下開悟見性,但開悟見性的機會和時間一定會有,一定會到來。六祖講的「菩提本無樹」,不要把菩提當成具體的物象。菩提,在漢語里,與「道」是相當的概念,道是形而上的,無形的。道雖然要通過修身來體究,來實證,但身體本身不是道。神秀大師是從修身的法門角度,從功夫之「調身」而說,故說「身如菩提樹」。六祖大師從本體的「心」來講悟,那個心,不是意識,不是肉團心,而是形而上的,與道、菩提相當的一個表述概念。「明鏡亦非台」,明鏡還是比喻心的,不要把明鏡當成梳妝台前的明鏡。古人善用借代、借喻來說法,「明鏡亦非台」,講的不是「明鏡」與「台」的問題,而是說,心不是某個具象的實體。這樣下來,自然有了「本來無一物」的發明,那個心,不是物,非色非空,即色即空,正如六祖的弟子懷讓所言:「說似一物即不中。」我們讀讀《壇經》里這段公案:「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叩。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麼物,恁么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即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識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注意,這裡講的「說似一物即不中」。「中」是河南方言,當時懷讓從河南嵩山來南方,自然帶著河南口音。「中」即是「對」、「是」。那個「心」,你說成是「一物」,就是不對的。這即是「本來無一物」。而接著說:「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即如是,吾亦如是。」此心是污染不了的,六祖如此,懷讓如此,諸佛也如此,這正是「何處惹塵埃」。「何處惹塵埃」,既然不是實體,不是物,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污染。在敦煌本的《壇經》里,後兩句是「佛性常清凈,何處惹塵埃」。「佛性常清凈」是來說明此本體之無染的。其實,六祖大師是從本體的「道心」而說法,而神秀大師是從修證的「人心」而說修。人心經過修持,凈化到徹底,則人心就是道心。我這裡說「人心」、「道心」也是比喻,只是「一體兩用」而已。真正悟證了空性,則沒有什麼道心人心的區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沒有體,也沒有用。「本來無一物」,何處有什麼體用?我們該如何藉助《壇經》里六祖和神秀大師的偈子修行?以六祖的偈子的「見地」指導神秀偈子的「修持」,六祖的偈子是講本體見地的,而神秀大師的偈子是講人生修持的。儘管神秀大師的偈子的境界,還沒有達到明心見性的透徹地步,但是,依然是可以指導人修行的法門法要,所以,五祖弘忍大師說:「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依照這首偈子修持,就不會墮落到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依照此偈子修行,會獲得很大的利益,比如獲得心安理得,獲得福報,獲得心靈的寧靜。明白了慧能大師和神秀大師兩首偈子的體用關係,就會明白該如何修持。我從二十歲讀《壇經》以來,就是這樣修學的,做到「時時勤拂拭」,就能避免人生的很多錯謬。(待續)

修福與見性,一直是修行者、普通民眾所關心的,我們見到很多民眾和修行人,信佛拜佛,為的是修福。可五祖弘忍大師說:「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求?」學佛參禪的目的不是求福報,而是了脫生死,明心見性。自性問題是人類最重要的終極問題,自性既包含著道家講的「由自知而知人」之道,也包含著儒家的「由自知而知天」之道,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對生命本質、宇宙萬有的本質、真相的了解。比如六祖《空性偈》里所言的「本來無一物」。物理學家在研究極微世界、研究最小的粒子、研究能量的時候,發現世界的極微,也是「本來無一物」的。那個「本來」,是本體世界。自性問題,不單單是人的終極問題,也涉及宇宙萬有的終極問題,宇宙萬有的靈性問題。這些涉及形而上道,且是人類自古及今都關注的。已故科學家、密宗傳人、中科院研究生院的牛實為教授著有《人性與生死的秘密——自性光明論》,結合了佛學,特別是禪宗和密宗的見地與自然科學、心理學的成果來探索佛教的「自性」問題,這本書推薦給大家閱讀。

福報,在佛教看來,用大家都知道的俗話說,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做好事有好報,有正信也會有好報,比如會有福德智慧。但好報也會成為未來迷惑的潛在因子,比如今生行善積德,來生會生在富貴人家,生在富貴人家,面臨的考驗和誘惑更多,人很容易在酒色財氣中迷惑。難道可以不行善了嗎?不是,要明心見性而不迷。對於明心見性之人,任何現象都不會迷惑其心,則於富貴能行正善之道而濟利他人,發展社會。修福與修慧兩者結合,才是正修。「自性若迷,福何可求?」比如我們看到的那些落馬的省部級「貪官」,按道理,做官能做到這個地步,是很大的福報,可是,那些人藉助權勢,貪贓枉法者有之,紙醉金迷者有之,花天酒地者有之,性濫放縱者有之,雇兇殺人者有之,這些都是自性已迷的人,他們的福報有何用?有的鋃鐺入獄,有的被判死緩,有的被處以極刑,那些福報沒有用,當那樣的官,最後身敗名裂,祖宗蒙羞,禍延他人,還不如做一個普通百姓的好。一些有錢人,有名的人,如大款、歌星,按理說,能擁有巨大的財富和廣泛的名氣也是福報,可是,恰恰是這樣的人,婚姻不幸福。福報要以慧報來調劑,才會過上美滿人生。而慧報在自性中求。慧報在開悟,在明心,在見性。六祖開悟之後,在他初次見到五祖弘忍的時候就說:「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注意,這即是六祖的偉大教誨。福田不離自性,福田需要種上智慧之樹。能明心見性,能長生智慧,即是福田,即是福報,是最大的福報。物質享受的福報有盡之時,而智慧福田,永遠無盡。《金剛經》上經常說:拿遍滿三千大千世界的財富去布施,那個功德還比不上給人說四句偈語的功德廣大,在於,四句偈語是智慧的體現,能如理開演四句偈語,即是明心見性之人。那些偈子的真義,不完全在文字表面,一首偈子的微妙大義,諸佛開演一劫,都說不完。我們讀讀《金剛經》原文里所說:「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凈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須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若復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須菩提,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於意云何?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複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則為有佛,若尊重弟子。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恆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復以恆河沙等身布施,後日分亦以恆河沙等身布施,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布施;若復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其福勝彼,何況書寫、受持讀誦、為人解說!」注意,我們通過誦讀以上《金剛經》的引文,就知道,能解經典真義的智慧功德,大於無量布施的福德。福德有盡,而「福德性」無盡,萬物之性皆空性,空性無邊無盡,不可思議。真正明心見性的人,能知道「福德性」的無邊,而不會執著於有相有盡的福德福報本身。智慧的開悟,明心見性的真髓,在於能獲得功德。有功德,必然有福德。我們舉一則例子。當年梁武帝問初來中土傳道的達摩祖師,武帝見後問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數,有何功德?」尊者答道:「並無功德。」武帝驚問:「何以並無功德?」達摩答:「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武帝又問:「如何是真實功德?」尊者道:「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武帝再問:「何為聖諦第一義?」達摩答:「廓然無聖。」我引用這段公案,旨在說明,真正的功德在於明性見性,即是「凈智妙圓」,而梁武帝的造寺、寫經、度僧,還只是福德,因此福德,可以獲得人身,或者生於天上,但依然在生死煩惱之中,不是究竟的。所以,「雖有實無」,因為,福德是生滅的,不究竟的,現在有,過後無,在長久的生命相續的遷流中,本質上是「無」。但本性圓明,古今不異,不生不滅,法爾如是,超越生滅,才是生命的終極皈依。正如一首道家偈子里所言:「法身剛大包天地,真性圓明貫古今。若未頂門開具眼,休誇散影與分形。」這首偈子第一二句,講了法身、真性是廣大無邊,今古無異的,法身是真性的妙用,則法身即真性,真性即法身。「頂門具眼」,比喻開悟,一個人不能開悟,即便有神通妙用,也不值得誇耀,因為,不開悟,不見性,則神通很容易變成妖通而迷惑自己,迷惑他人。講了這些經典和道理,結論是:一定要開悟見性。這樣,福報和慧報起用,便是福慧雙修的「兩足尊」。《壇經》里六祖多次提到修福的問題。六祖和當時廣州刺史韋公也談到達摩與梁武帝的公案,我們看六祖和韋公的對話,進一步來了解修福與見性的問題。「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師又曰:『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其理,非我祖師有過。"」注意,六祖的結論是:梁武帝的作為是「求福」,而功德在法身,在自性。「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這就是究竟的教誨。一輩子做好事修福,固然偉大、重要,但未必能因此明心見性,悟證法身。真正修學佛道,以修福為基礎,以功德、自性、法身為皈依,不可本末倒置。六祖有一首偈子說: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吾祖唯傳此頓法,普願見性同一體;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這首偈子總結了六祖關於修福與見性的關係,批評了世人只求福、不修慧、不見性的做法。社會上一些有錢人經常布施以修福報,但因為不明自心,一方面在求福,一方面在造惡。比如丁書苗,一方面勾結權貴賺取不幹凈的錢,一方面又作為慈善家出現在公眾面前。六祖還有偈子說:「有我罪即生,忘功福無比。」人執著於自我,就會因為「我」的利益等而造罪,一個真正忘我的人,忘記自己功德的人,才會有無量的福報。(待續)

關於「無念」的探討,我在《修道者如何學佛》一文里詳細論述過,下面轉引原文。

一些人學佛修道,也是名家名人,著述講解佛道經典的書籍,但因為沒有樹正見、沒有開見地故,也沒有將經文前後貫通故,或者閱讀不廣故,講述的見解非常有問題,甚至與祖師經典是相違背的。比如某君在講《壇經》時說:「什麼是真性呢?一念不生即是真性,一念一生即是妄性,有我便是虛妄,無我便是真性。」這樣的見地就很嚴重了,嚴重到會把修學者誤導到畜生道理去。不僅《壇經》里六祖本人就有批評,即便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論》、南懷瑾先生的《如何修證佛法》等經典著作里都有批評。因為,無念不是一念不生,一念不生僅僅是一種定境,根本不是真性,一念不生久了,會墮落到無記里去。六祖大師親自批評過,他說: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猶可,更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所以立無念為宗。善知識!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善知識!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時即壞。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云:「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如果拿六祖這裡的觀點看某君在講《壇經》的書里的觀點,可知大錯特錯。錯到了「自迷不見,又謗佛經」的地步。有念無念、真心妄心,都是真如自性的功用而已,兩者不是二元對立的。某君錯處之一,將真妄二元對立;錯處之二,將無念當成真性,大違六祖旨意,無念的本質是於境上不生心,或者生而無住,也就是《金剛經》里令六祖徹悟的那句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果人一念不生,日久之後,的確會如六祖所言:「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南懷瑾先生批評得更嚴重,說這樣下去會因為無記而投生畜生道。雪漠上師將這樣的無念看作頑空。六祖怕人誤解「無念」是沒念頭,說明無念是「於念無念」,是有念頭,就是「於念」,而「無念」是不住境、不執著、不生邪見之意。六祖進一步對無念作了界定,將「無」和「念」兩字分開講,「無」是以境上無邪念無邪見,邪念導致邪見,前面是「念頭」思維,後面的「見」是見地問題。念是念真如。修道學佛的人不是不起念頭,而是念頭念念在真如,而不能念念在邪見。六祖進一步說:念頭是真性的妙用,假如沒有念頭了,六根也會壞掉。念頭是意識意根的妙用。《壇經》里六祖在教誨法達時說了一首偈子: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無俱不計,長御白牛車。這首偈子正是對六祖上面開示的進一步總結。學禪人要有無都遣除,才能見到真性,真性里不存在二元對立的矛盾。無念的念頭是正念,也即,正念即是無念;邪見即是有念。將有無都不計較,才能超越二元對立的表象而看到本質。六祖大師的最後偈子里也是:「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將善與惡都遣除了。六祖在一首偈子里說:「煩惱暗宅中,常鬚生慧日。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邪正俱不用,清凈至無餘。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凈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常見自己過,即與道相當。」六祖的偈子講得明明白白,妄心也是自性的起用,所謂凈心也在妄心中,妄心能覺,能觀己過,即是凈心,即是菩提,即是正道。在六祖這裡沒有二元對立的糾結和矛盾。真學禪,要從這裡入手。見地要正,修行要實。「常見自己過」,試問修道者,捫心自問,能做到嗎?一次兩次「見自己過」能做到,能「常見」嗎?六祖還有偈子云:「正見名出世,邪見是世間。邪正都打卻,菩提性宛然。」菩提自性,非善非惡,善惡只是自性起用後的現象而已。如果沉迷在現象的二元糾結之中,就見不到真性。在進一步思維「無念」的問題,還以《壇經》六祖的開示為主。六祖云:「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何為見性成佛?六祖之後的世人大多高推聖境,講得很複雜,六祖說如果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就是見性。何其簡單。真見性,必然有智慧生起,智慧即是真如的妙用,沒有智慧生起的無念就是頑空。真見性,就會超越二元的對立而能不取不舍,我們講「一念不生即是真性,一念一生即是妄性」,就在二元對立的取捨之中糾結。何況這樣的二元對立,不僅不能見性,反而因為妄自取捨,不斷糾結,與道轉遠。六祖在偈子里也說:「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說法度人,必須有方便善巧,並能令聞法者不生疑惑,能令聞法者見到自性。對於講法者,這也是自性現前的妙用。六祖大師進一步開示道:「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凈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善知識,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於同見同行,發願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聖位。」注意,六祖進一步說明,無念是般若三昧,即是能生出智慧的定境,是定慧等持的。如果不能生起智慧的妙用而一味地談「無念」,就是頑空,就是法縛,就是邊見。某君講《壇經》,講了邊見,本質上也就是誤導和謗佛,其實是很嚴重的問題。這樣的著作還在出版流通,本意是想弘揚佛法,實際上在謗佛而不自知,因果現前時也會不知為因在何處,果緣何來。豈不迷惘?很多人有此等誤解,我在這裡講這個問題,不是要批駁某君的見地,而是藉此說明深入經藏,思維經意的「正思維修」的重要,何況,「無念」問題,不是某君一個人有問題,很多修行人在這個問題上有問題,我藉此深入地剖析之,使此理明白也。再進一步就無念問題,以《壇經》為例而深入思維。這樣的思維,即是窮理,即是「思維修」。《壇經》里有卧輪禪師和六祖的兩首偈子,看起來是對立的,但講的正是無念問題。《壇經》原文說:「有僧舉卧輪禪師偈云:卧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因示一偈曰: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么長。」注意,「能斷百思想」即是「無念」,即是前面六祖講「無念」時批評的「百物不思」的錯路,也是上所言的「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所以,慧能大師聽到弟子誦持卧輪禪師的偈子時下了個結論,「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慧能大師還有偈子云:「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是見,即是真如用。」不是不動念,動念中有本來不動念者。全部不動,就會成為「無情」而非人類矣。以上文字是《修道者如何學佛》里關於「無念」的一段論述。下面做些論述。修道的念頭問題很重要,無念,是沒有妄念雜想的清虛圓明狀態,借用《易經》里的話:無念則是「寂然不動」,但無念中的智慧妙用則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那些大修行人,於寂靜無念中能知天下之事、萬物之理,其心圓明,如大圓鏡,物來顯影,物去不留。舉個例子,仙傳中有則故事,說陳摶老祖一次在山裡靜坐,突然對弟子說:「你要趕快回家,你母親生病了,心痛。」弟子急忙收拾東西要回家。老祖又說:「不著急,你母親的病已經緩和了,你慢慢下山。」那個弟子回到家後一問,果然母親突然犯了心痛的病,一會兒有緩和了。陳摶老祖靜坐山中,但數十里外弟子的母親犯病的事情,他瞭然而知。類似的事情,佛道經典里很多,這是無念寂定中的妙用。《道德經》里也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很多人修學禪道,把無念變成了「枯禪」,毫無生機,毫無智慧。無念的修持,在丹道也是重要法門,是進入靜定的基本條件,思維複雜,則何有禪定而言?何有寂靜可言?《參同契》云:「委志歸虛無,無念以為常。證難以推移,心專不縱橫。寢寐神相抱,覺悟候存亡。顏容浸以潤,骨節益堅強。排卻眾陰邪,然後立正陽」。精神意志要進入虛無無我的狀態,心裡沒有雜念妄想,這是修行人最基本的狀態。心要達到專一不變,不論清醒時還是睡眠時,精神與身體合一,那種清明的覺察力時時關注神氣的變化、氣機的有無。這樣修行,容貌就會變得滋潤,骨節就會變得堅強,身體里的陰邪之氣都排除盡了,然後全身流動著正氣、陽氣。從這裡可以看出,「無念以為常」的狀態里還有「覺悟」兩字,有了這樣的修持境界,則身心會產生質的變化。如容貌潤澤、骨節堅強、正氣流溢。禪宗和道家的很多修養的方法,雖然有見地上、目的上的差別,但從方法上講,有共性,誠如《金剛經》所言:「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無念而進入靜定,由靜定而見到本性,生出智慧,發其妙用,是佛道修養的共法。如何做到「無念以為常」?專註、調息與氣脈的修持是比較穩當、簡潔的法門。此調息法門,在佛禪,即是「安般守意」的觀呼吸法門,南懷瑾先生倡導此法,南先生辭世後,劉雨虹老師整理了南先生關於「安般守意」的法門為《呼吸法門精要》,可以參考,從調息法入手的人,只要專註修持,大多能體驗到輕安、空明、無念、虛無的身心覺受,可以入道矣。但這些本身還是景象、境界。境界非道,不可迷戀,要直究本心。道家的修持,大多從調息入手,調息則氣脈法門自在其中。能調息修身,就容易延壽,容易發起神通。我們下面探討一些《壇經》里的神通問題,因為,神通涉及實修的證量。(待續)

我在《論開悟》一文里談到過《壇經》里的神通妙用。下面也是從此文里轉引。

開悟者會有神通嗎?如果徹底開悟,自然會有神通,看看《六祖壇經》和《五燈會元》,就會知道,開悟者即便有神通,未必顯露;不同的開悟者,神通的現量隨其道力的差異還是有所差異。我們就《壇經》里六祖的神通談論一下。

六祖一聞客人誦《金剛經》,就已經開悟了,就已經具備了智慧和神通。他和五祖一見面,雖然彼此沒有更多言語,但都能心心相應,有如他心通一般。比如:「八月余日,祖一日忽見慧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五祖怕有人會害慧能,所以故意不與他說話,而慧能竟然知道五祖的心意,所以只在後面幹活,從不到前面去聽法,從不引起他人注意。再如五祖傳法時:「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慧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五祖的問話很含蓄,慧能知道五祖是考驗自己修證的境界,而五祖以禪杖點地三下,六祖即知道是三鼓時分去五祖靜室傳法。心心相印,如此神妙。禪宗標榜「印心」,就是這樣的,不用言語來說明,自然彼此意通。靈山會上,釋迦佛拈花微笑,大迦葉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微妙之法,以心傳心,不見痕迹,當時佛陀就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諸摩訶迦葉。」大迦葉看見佛陀拈花之時,就已經與佛心相應了,而慧能見到五祖的時候,就與五祖的心相應了。這種相應就是神通,就是妙用。當六祖得法後為避免受害,連夜離開黃梅,慧明得知後追趕六祖,《壇經·自序品第一》里寫到:「慧能擲下衣缽,隱草莽中。慧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慧明連一件袈裟也提不起,袈裟像生了根,和石頭一體。這是何等的神通力。順便寫一下五祖弘忍的神通,慧能大師要離開黃梅時,問五祖:「向甚處去?」五祖說:「逢懷則止,遇會則藏。」對六祖未來的行止做了預言或者指示,這都是神通境界里的事情。五祖指示六祖南行,在過大庾嶺是遇見一路追趕而來的慧明禪師。慧明得六祖點化開悟後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六祖說:「逢袁則止,遇蒙則居。」這也是神通境界里的點化。六祖「遇會則藏」的「會」是四會這個地方。《壇經》里六祖自述:「慧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慧能大師在四會這個地方的獵人隊里藏身十五年。度生之人,藏身殺生隊里,這個禪機值得參悟。「逢懷則止」,懷是指現在的廣東肇慶市懷集縣,據說六祖到達懷集縣冷坑鎮上愛山上,停了下來,在「龜嘴岩」下修禪幾年,最後到四會的。在《壇經·機緣品第七》里寫到:「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余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六祖沒有出山以前,被佛門為爭奪法衣而來的弟子追殺,六祖以神通力隱身入石,在石頭上留下了神跡。他想起了五祖「懷會止藏」的預言,遂隱居在這兩個地方之間。「隱身入石」的神通,佛陀「苦行第一」的弟子大迦葉顯現過。有一次,六祖想洗一下僧衣,附近沒有美泉,六祖以禪杖插入地中,拔出禪杖,泉水即出。《壇經·機緣品第七》云:「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郁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這又是何等神通。當六祖遇見懷讓禪師後,就預言了懷讓門下會有一位大師出來,光大禪宗。前面已經引用過此段,是談「本來無一物」及「說似一物即不中」的不二之理時所引。現在再來回顧這段公案里所表達的見地之外的神通方面的境界,《壇經·機緣品第七》云:「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叩。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麼物,恁么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即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識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這裡「踏殺天下」的那一個「馬駒」,就是懷讓大師的得法弟子馬祖道一。馬祖門下,有八十八位大成就者。學者們說,禪宗真正的大興,在於馬祖道一。馬祖在洪州即江西弘法,也叫「洪州道一」。洪州門下,有三大士:西堂智藏、百丈懷海、南泉普願,最為聞名。百丈懷海下開衍出臨濟宗、溈仰宗二宗。而南泉門下,有名的弟子如趙州從諗禪師、長沙景岑禪師、子湖利蹤禪師、新羅道允禪師等,也是「洪州宗」馬祖法系的重要力量,繼承與發展馬祖道一禪師「平常心是道」重要思想。而智藏門下,還有留學僧,新羅僧人道義入唐,至智藏門下參學心法,受其法脈。馬祖門下的大梅法常,走隱士的路子,傳於禪林的佳話甚多。胡適、鈴木大拙都認為馬祖道一是一位偉大禪師。六祖在馬祖出生前七十年即知自己會有如此了不起的法孫,這也是「宿命通」。六祖預知圓寂之時,預知自己圓寂五年有有人會來盜取他的頭顱,圓寂七十年後,禪門會出現一位在家居士和一位出家大師,大暢宗風。《壇經·咐囑品第十》寫道:「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預知圓寂的時間。「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又問:『後莫有難否?』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親,口裡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交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這些後來都應驗了。關於大師預言他圓寂後有人來盜取其首的事情,《景德傳燈錄·卷五·慧能大師》里有記述。「開元十年壬戍八月三日夜半,忽聞塔中如拽鐵索聲,僧眾驚起,見一孝子從塔中走出,尋見師頸有傷。具以賊事聞於州縣。縣令楊侃、刺史柳無忝得牒,切加擒捉。五日於石角村捕得賊人,送韶州鞫問。雲姓張,名凈滿,汝州梁縣人,於洪州開元寺受新羅僧金大悲錢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師首,歸海東供養。柳守聞狀,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問師上足令韜曰:『如何處斷?』韜曰:『若以國法論,理須誅夷。但以佛教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罪,可恕矣。』柳守嘉嘆曰:『始知佛門廣大。』遂赦之。」六祖預言里的「頭上養親,口裡須餐」。指新羅僧金大悲會供養慧能大師的頭,故言「頭上」,而張凈滿如此,只是為了掙錢養親並養家。楊柳為官,指的是縣令楊侃與刺史柳無忝。對未來之事如此精準的預言,不是占卜,而是神通。六祖的親傳弟子中,南嶽懷讓為一系,青原行思為一系,這兩位大師門下出來很多大師,那位出家人就是懷讓門下的道一大師;那位居家的人就是龐蘊居士,既是石頭希遷的弟子,也是馬祖道一的弟子,他們都與大詩人白居易同時代,龐蘊是當時居士禪中最傑出者,有《龐蘊語錄》傳世。龐蘊,字道玄,本為儒生,天姿超脫,不拘於物。唐德宗貞元初,謁石頭希遷,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希遷以手掩其口。龐蘊豁然有省。後往江西去參訪馬祖道一,復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馬祖云:「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龐蘊言下大悟。由是有訪葯山惟嚴、丹霞天然諸大師,成為自達摩東來以後居士中的第一人。這些,都在六祖的預言中,在他「宿命通」的覺照中。「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大師圓寂後,天地間出現了瑞祥。《壇經》云:「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從這些地方可知,六祖大師的神通達到了「心能轉物」的境界。經云:「心能轉物,即同如來。」豈虛言哉。禪宗不標榜神通,荷擔如來正命者,不以神通力弘法。南懷瑾先生在《禪海蠡測》一書里說:「禪宗法門,以直見本性為學,若果能徹見本性,自然應用無礙,自家故物,不待外求。苟有未能,以其功未齊於諸聖,力不充也。唯神通雖是妙用,終為幻妄;未得漏盡通者,如偶發神通(五通),必至隨妄流轉,墮於魔外數中。佛法以正知正見教導世間,使一切眾生,皆得般若度為究竟,若以神通設教,反使眾生易生幻秘,難入正覺之途。故吾佛遺教,制戒神通,經謂大阿羅漢,亦有神通,亦無神通,而其得漏盡通者,一也(義見《大智度論》)。禪宗正見,尤不重此,叢林規範,以神通惑眾者,遷單(放逐)。佛之正法眼藏,不至入於外道之流,端賴有此戒制。故禪門宗師,或有以神通示跡者,必故示狂顛,不提正印。荷擔慧命者,則不言神通,以平實為人,作人天表率……禪宗非不能即身成佛、形神俱妙,第所不取耳。」南師此言,徹底之論。本不想談神通這一節,怕時人痴迷神通,以神通的大小多少來衡量明師,則成虛妄。但不言神通,也不能盡知禪宗妙用。六祖《壇經》里,儘是直指心性的偉大開示,六祖的神通妙用,著墨不多,一筆帶過,也說明了明心見性之於神通的關係,有本有末。有的開悟者沒有顯露神通,不等於沒有;有的開悟者沒有發起神通,與某些修證還未臻圓滿有關,但開悟見性,不容置疑。有的禪師開悟後智慧非常,神通妙用體現在智慧與教化上。經云:「神名天心,通名慧性,天然之慧,徹照無礙,故名神通。」偉大的智慧就是神通,而智慧、般若就是大神通;以智慧而教化眾生,即是無上神通。不要把神通僅僅看作神變和特異功能之類,那就完全局限了自己,變成了外道的看法,而不是佛之正見。六祖慧能不識一字,智慧如佛,傳佛心印,續佛慧命,那個偉大的智慧遠遠大於《壇經》里體現的神通,一千多年來影響中華文化的是《壇經》里的智慧、思想,而不是六祖的神通。千百年來讀《壇經》的人很少關注六祖的神通,而六祖的智慧、正見、頓教法門,深入人心,直指心性。開悟者有神通。但莫以神通論開悟,因為,魔道也有神通,但沒有開悟。禪宗但論見地,不論神通,傳佛心印、續佛慧命也。我的朋友「終南禪者」開悟之時發起了一些神通,雖非大神通,但驗證了《楞嚴經》佛言:「外洎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山河大地,儘是光明,萬有同歸,無外一性,無量羅漢,履空如實;無量山河,色即是空,那種境界下發起了眼通,隨心感應,看到妙境,心念生力,願力祈雨,雨應願落。可是他把這些看破了,沒有往神通上走,而是「一笑研經印自悟,無欣無厭任有無」。沒有把精力用在神通和修鍊上,而用在研經和著述上,往慧業和事功上走,以荷擔如來家業為大願,以居士身,續佛慧命。終南禪者,雖已圓寂,死即是生,生即是死。他死我生,我得其心。這些年來我經常回味當年他的教誨,長天遼闊,不免悵然。以上是《論開悟》里所言。下面略作發揮。神通從禪定生者有之,修禪定則容易發起神通;神通從氣脈修者有之,丹道家和密宗注重氣脈的修鍊,故而丹道和密宗兩家修持神通者多見;神通有從開悟見性的本體而生者,如六祖慧能之見性之後,即生神通;神通,也有從道術而生著,乃是依通,往往並不真實。神通的修證中,最安全、究竟的還是六祖所證的「見性而生」的妙用,則因見性故,不迷神通。從氣脈、禪定、法術而生的神通,很容易迷惑於中,而與道轉遠,誤落魔道。故還須參究《金剛經》以破去四相,參究《楞嚴經》以明了魔障,則契合《壇經》之自性所修,安全成就。我這裡稍微還要提一下關於《壇經》所言的「明心見性」的心的看法。很多人把心,等同於思維、意識、心理了,其實,《壇經》或者禪宗、佛教所言的「心」,主要指形而上的本體,這種存在,以及對這種存在的認知,不在思辨,而是悟證,悟證到位了,自然就知道那個「心」指的是什麼,悟證不到位,千言萬語,也不著邊際。神秀大師所言的「心如明鏡台」之心,更多的還是人的意識、思想、觀念、心理、思維所綜合而言的心,所以,五祖說他沒見心,借用道家的話來說,是「人心」、「識心」、「識神」,還不是「道心」或者「天心」。道家與儒家所談的「道心」、「天心」,近乎禪宗所言的那個「說似一物即不中」的心或者性。之所以這樣提這個問題,在於,完成此文後,我順手翻看了某法師所註解《壇經》的某書,他在講「心」的時候,錯把識心當本心了。《壇經》云:「善知識!自心皈依自性,是皈依真佛。自皈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見自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皈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皈依。」法師在講慧能大師「自心皈依自性」這一段,講了一則故事,得出了一個結論:「楚國有一個獵人以猴肉招待鄰居,鄰居誤以為是狗肉,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飯後閑聊,獵人得意地問鄰居:『猴肉味道如何?下次我再請你吃。』鄰居聽後嘔吐不止,抱怨獵人未有告知他實情,害得他現在受這麼大的罪。這則故事令人反思,吃猴肉時心中還美滋滋的鄰居,聽說吃的是猴肉,反應反而很大。這說明『心』,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這位法師講了一個故事,由此得出的結論是「『心』,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這個結論很奇怪,因為,他講的故事裡那個鄰居的心理變化,雖然可以稱得上是「心」,但依然是後天的、思維的、意識的、情緒的、心理的,可以說,不是禪宗那個能作為「主宰」的心。這位法師肯定是沒有明心見性之人,所以,錯認識神,人的意識心、思維心、心理心是生滅的,是生死的心,也是輪迴的心,而那個佛禪講的本心之心是不生不滅的。不生不滅的那個心,非思辨所能知,而需要修證的「見」,在開悟見性的境界里自然就知道那個根本和根本的作用。正如雍正皇帝在禪宗《御選語錄·和碩雍親王圓明居士語錄》序言里所說:「夫本妙明心,大圓覺海,非見聞知解所可通,故無語言文字之可立。然而古來大德,於最上真乘灼示學人,直言無隱,於無法可說之中,演無意之言句,超情絕解,直指自心,了了可知,昭昭不昧,使聽者音前薦取,性地承當。苟非神悟於幾先,則必滯情於句下。非若秀才訓詁,法師言詮,錄道德仁藝之文,能言鸚鵝;說夢幻泡影之論,依樣葫蘆。此事惟證乃知,非自不悟,滔滔法海,上上真機,隔閡絲毫,睽違萬里。一音演出,徹底分明;一字才成,大千透露。真金礦內,必無點銅;大火聚中,寧容滴水?」雍正《真心銘》里說:祖師西來,直指人心,多少學者,錯認識神。凡所推解,皆妄非真。琢石磨玉,枉費艱辛。不必除妄,不必求真,畢竟如何?只要死心。一心若死,萬心皆真,塵塵剎剎,的的親親。此名不二,玄妙法門。長沙景岑禪師偈云: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痴人喚作本來人。能將這兩段文字、一首禪詩明徹,對「心」也就自然明徹了。我這裡不能下一語。自參自悟自證。《壇經》是一部影響中國文化、中國哲學、中國思想、中國的文人情懷、中國的書畫境界、中國的武術修為乃至影響中國的修身之道的偉大著作,其影響力,在道家,可與《道德經》、《莊子》相比,在儒家,可以與《論語》相比。不論是否學佛修行,這本偉大經典是每一個中國人應該閱讀的書,因為,這是一部引導我們認識自性的偉大經典,認識自性,對於每一個人都是需要的,認識自性,體證自性,就會完成生命的超越,從而活得安詳、自在、解脫,慈悲而有智慧,無畏而得安詳。這樣的人生,是美好的人生,是高尚的人生,也在解脫自在的人生,從古到今,人們都夢想擁有這樣的心靈狀態,而使生命完成質的脫變,使生命的境界,向永恆契入。以上探索,僅僅是我學習《壇經》的一點感悟,不足之處,還希望諸君指正。這些問題,談體用,談求福與見性,談無念的本末,談神通與妙用,彼此都是相關的,在層次上環環相扣。祝願大家能領悟這部偉大經典的精義,而使自己的人生發生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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