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有一千種痛苦，我依然熱愛生活

05-30

素衣

雪落了滿城的時候，我們得以相見。相見亦相親。十餘年未見，可她清澈的眼神略顯疏離的個性未變，戴帽子、中式服飾的喜好未改，溫暖的微笑也如初。

她嘻嘻笑著說：「我還是不怎麼會做飯。曾經婆婆一直想改造我，教我廚藝，我也仔細學卻以自己的想法為主，婆婆給我說她兒子喜歡吃的菜應該在什麼時候放什麼佐料，指出我做的不對要求我矯正。我反駁：那萬一你兒子想換換口味呢？當年婆婆教我廚藝的想法最終以她放棄而告終。誰也想不到多年以後的我竟然做『吃』的生意，區別在於我做的不是中餐。如今我的料理做的很好的，我們現在坐的西餐廳，一進門我就大概能知道他們的生意如何，有沒有問題。嘗一口飯基本就能知道大概的配料。總之我對飯菜的要求還和以前一樣，首先要好看，其次要好吃......」坐在對面的她一直帶著溫柔的微笑。十餘載的光陰，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以心酸的居多，她輕聲訴說這麼多年的經歷，講到傷心處眼睛裡閃著淚光。她說：「生活最終教會人們的是，你想要什麼，有時候並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當你想要珍惜的時候，你喜歡的人和事都在。」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神真誠、溫善、明澈。她的公婆都是大學教授，老公又是獨子，結婚多年後發現自己懷孕的她簡直欣喜若狂，可醫生卻建議她和老公還是拿掉那個孩子。因為她的老公曾經在參與科研項目研發過程中，同事的操作失誤而造成他身體受到嚴重輻射，從而導致他身體問題頻出，胎兒的發育異常也與此有關。在老公和公婆地勸說下她忍痛拿掉孩子，可此事給她的老公帶來的痛擊卻是無法想像，事後幾個月他再次發病，身體狀況急速下降，最終因心腎功能衰竭醫治無效而亡。半年後公公又被查出肺癌晚期，三個月不到，也繼而離世。眼睜睜看著生命里一個個至親，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離去，這樣的打擊和創傷，像一把劈刀砍進肋骨，卻是欲哭不能。婆婆年邁，這所有的事情都憑靠她一人料理。在公公病重期間她陪床護理，老人凌晨過世，舉目無親驚慌失措地她給老公的表舅舅打電話求助，對方呵斥她：幹嘛半夜地打這樣的電話，你該找誰找誰去！她向對方哭著哀求：我的父母遠在河南，即便現在過來也解決不了眼前的事情......不等她說完，對方已經無情的掛掉了她的電話。「醫院寄存遺體是有時間限制的，不停催促你把老人的遺體拉走。在北京火葬是需要提前幾天預約的，辦理死亡登記，註銷戶口......那個時候，才知道什麼是死不起......」往事在她的淚光中重現，她仰起頭仿似為了咽下眼淚，又如同審視曾經的那個無助的自己，停頓，又繼續說：「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兩個人，以淚洗面的日子過了半年，可長時間沉溺於悲痛並不曾改變什麼，直到有一天老太太聽我說起公司總部在鄭州開辦分公司事情後讓我去試試，一切才有所改善。老人說：你還年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要不你換個環境，重新開始生活試試？我覺定聽從老人的建議。臨行前老太太給我10萬元的銀行卡，我不要，因為婆婆也不容易，面對生命的無常她的傷心應高於我，可到鄭州後收拾行李箱時，還是發現了卡，是婆婆趁我不注意時放進去的......那個時候深切體會到什麼是親人，在這個世界上婆婆是親人，她的兒子更是至親，結婚十年，彼此已經血肉相連，他的離世與我來說相當於是誰生生地把自己身體的某一塊兒給撕了去，日日都是血淋淋生生地疼，不管你走到哪裡，每個角落都是他的影子，傷心依然無處不在。在無限思念和獨自存在的狀態下，我需要用忙碌來填充一切，並以此來緩和內心的沉澱和轉移悲痛的情緒。就是那個時候我開辦了自己的公司，主營西餐原料配送。公司剛起步時，從文案創意、廣告營銷、產品推介、客戶聯絡、產品打包快遞、售後服務等等一切我都親力親為。每天一睜眼都有無數的事情要做，層出不窮地問題等著你解決，沒白天沒黑夜地幹活，連等快遞公司人來取貨的十分鐘都能靠著打包好的包裹睡著。還有新產品的開發，每一樣都要經過無數次地品嘗修改，那一年時間我吃的辣椒種類不下500種，嘗的各類酒水不下1000種，當然還有各樣的奶茶、冰淇淋不計其數，一年時間裡我胖了50斤，不敢想像吧！胖的程度到我媽看見我的一瞬間都沒認出我。可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對逝去親人思念的疼痛感才才逐漸消減，彌散，麻木，乃至重新審視自己。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不光是要為了自己活下去，更應該替他活下去......」她說這些的時候，神色淡然。但她顯然已經不太忌諱重新提及經歷的那些人生之痛。

她就這樣在一個城市，一切從頭開始，通過無限忙碌支撐著自己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她的公司發展迅速，兩年時間在北京、深圳、南京都開了連鎖店，運轉良好。可不管多忙，逢年過節她總是會陪伴婆婆一起度過。而且每個月都會抽空飛回北京陪伴婆婆幾日，與老人一起逛商場，給老人買她喜歡的衣服，生活用品。也接受婆婆給予的花里胡哨的各類物品（哪怕是自己不喜歡）的好意，帶著老人去吃好吃的食物。看她這麼多年依舊獨自一人，老人疼惜她，訓斥著不讓她去北京陪著，無數次對她說：「我一個老婆子有啥可陪的，你要過你們年輕人自己的日子，不要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地，這樣不好！」不想忤逆老人的好意，之後那些年節的日子，她開始選擇一個人飛韓國、日本進修學習，旅行，生活過得還算踏實安穩。「無數個獨自前行，讓人明白很多事情除了獨自扛過來別無他法。有的苦，只有你自己熬過去，因為那是你一個人的事，任何的感同身受，同情憐憫，都不可能對你有所救贖。無路可走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起勇氣，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肩負起自己及家人更好的未來。這世間，並不會因為你是好人，而減少承擔生命之苦難。很多時候，生活讓我們體驗的困頓難堪、悲傷絕望，是我們無法避讓必須行走的路，只能如實面對接納，所有的苦難傷痛或者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並讓你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的。而人的心性往往在經歷千難萬阻後，日益強健，開闊起來。終究我們能夠做到接受生活的整個面貌，包括光明與黑暗，好與壞，如平常般接受它，面對它，那是對自己的恩慈，是對生命的敬畏與尊從。萬物皆無常，我們需要做到放下和接納，更好的承擔，開始屬於你的未來，這是一個自我覺醒的過程。而所有無常的發生，都是為了讓我們看清自己，並更好的前行，獨自承擔，托舉更多的東西。」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始終面帶微笑，整個人像一件掩埋經年後被人挖出的銀飾一樣，紋理古樸，卻自有光澤。曾經內心撕裂疼痛的聲音和眼中飽含的熱淚都被她一一藏在了心底，一些人，事，埋藏與內心深處，保持它的美好與純真，不會刻意想起，也不容輕易忘記。生活使得她成為了一個內心藏著一片海水的人，而她的世界也早已是另一個世界。如今的她更加懂得悲心與寬容及開放平等的意義，性格柔軟、寬闊、溫暖，生命更加堅毅、勇敢、篤定、敦實，人更加平和、溫善，遠離苦因與煩惱以及憂擾，對生活的熱愛充沛著整個生命。

她起身遞給我紙巾，幫我續茶水，細心，體貼，關照，充滿慈悲與溫暖。經濟不景氣的今天，她關停了深圳、瀋陽的店，或者將店無償的給之前幫她做事的人經營，包括鄭州的店她也著手打包他人代理。她說，是時候關照一下自己的身心，做一個修整，再學習點東西……她一個人旅行，一個人生活，我知道她一樣會活的很好。因為儘管生活對她過於嚴苛，可她始終心懷希望捕捉美好，把最落魄的生活過的生機盎然，面對苦難亦歡樂滿懷，那是內心歷練後的強壯，清明與溫厚。走了那麼多路，最終不過是為了找一條走回內心的路，某一瞬間，她重遇了自己，一個更好地自己。生命，終究是，從一個人走向一個人的過程。而她，早已翻閱山峰谷海，在歷經坎坷變遷之後，看到了光與新風景。正如那句話：天空不留下鳥的痕迹，但我已飛過。

素衣在俗世里安之若素溫暖微笑在文字里與更好的自己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