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古體詩人的心態及形象

　　文/胡曉軍

　　古體詩詞之所以成為當代唯一被經常寫作、頻繁採用、普遍接受的文言文體，原因除了歷代偉大詩人及其傑作的朗照，更有其自身依然擁有進入當代語境的能力——簡短、抒情、多涵義、有韻味，擁有深厚和廣泛的當代價值。據統計，目前全國各地的詩詞社團已有兩千多個，古體詩詞作者超百萬人，各類詩詞報刊已達上千種，足以表明古體詩詞強烈的復興勢頭和繁榮景象。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數量雖已足觀，質量卻有很大差距。一面是走出衰微、興盛可期；一面是數量有餘、成色不足。要突破瓶頸，避免陷入某些怪圈，關鍵在人。在文學藝術領域裡，任何時空都是「作品為王」，故而人是主體、是核心、是關鍵。在當代古體詩詞由衰轉盛的關鍵當口，詩人擁有何等精神、何樣心態，直接導致出現何等形象、何等作品，從而直接決定當代古體詩詞事業的走向——乘勢上升或逆向下行。

　　筆者以為，影響當代古體詩人精神、心態及作為的內外因素，大致有三。

　　首先，就個人而言，是在駕馭了技藝、熟稔了寫作以後能否實現自我突破。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面，古體詩詞的形式同樣具有積極和消極的兩面——獨體單音、方塊對稱造就了音樂美與對稱美，卻也極易滋生止於形式的「創作」。有人掌握了格律，就寫得很快很多很隨便很輕易，不但「無物不可入詩」，而且「詩作倚馬可待」。然而仔細研讀這些作品，常可發現文字拼湊、意象堆砌、思情匱乏甚至邏輯混亂之弊。猶如電腦軟體將漢字按規律組合拼貼，照樣詞性分明、結構勻稱、節奏強烈、音律諧和，看去挑不出一絲問題，但其最大的毛病在於沒有了獨立思想、失去了獨特情感，陷入一種「為寫而寫」的慣性和輪迴。更有一種現象，詩人確實有志欲言、有情要抒，卻因寫得過多過濫，一縷情思偏要天下萬物俯就，便會發生「雖就百首卻似一篇」的重複狀態。最終，僅有的三兩句好詩也會被自己親手炮製的大量垃圾無情掩蓋。

　　以上兩種似豐實餒、似廣實狹的「偽創作」，不僅存在於古體詩詞領域，且在其他形式較為固定的文學體裁中也極易出現。

　　其次，就環境而言，是在贏得了尊重、獲取了榮譽以後能否保持純凈心態。尊重是對詩人及其事業的敬仰，榮譽是對詩人才華及其作品的嘉許，這些都是優秀詩人理應得到的。問題在於，當尊重變成了權力，榮譽帶來了利益，既得者的心態容易失控，未得者的情緒可能失衡，於是詩思被金錢吞沒、詩情被權力鎮壓，開始走上追名逐利的不歸之路。追名逐利，必生排擠、必動權謀、必有攻訐、必然分裂。再加上自古而然的「文人相輕」推波助瀾，形成大批失去平常心的詩人、缺乏藝術性的寫作、喪失公信力的批評。在如此氛圍下，即使社團再大、會員再多、刊物再厚也是枉然，只會上演一出出與創作繁榮、精品迭出、人才湧現南轅北轍的鬧劇。更重要的是，自身的不尊重，得到的是外界的不尊重；內部的不團結，得到的是外部的不支持，詩壇內部的傾軋和內耗肯定造成詩壇整體聲譽下降，導致整個古體詩詞事業向下運行。隨著古體詩詞事業外部環境的轉好，名利對於詩人心態的考驗將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應該引起足夠的戒備和警惕。

　　其三，就發展而言，是在保持了本體、弘揚了自我以後能否進入綜合形態。近年來，隨著尊重傳統、保護遺產以及文化多樣性理念的逐漸深入人心，「格律過時」、「廢除平仄、取消對仗」的論調已趨稀薄，「求正容變」、「忠實繼承、適度創新」的共識大體形成。不過，當代古體詩詞儘管已擺脫了本體存亡之憂，卻進入了發展理念之慮。許多詩人天賦甚高，創作甚勤，作品甚豐，但作品見諸報刊，未必有多少讀者閱讀；掛於網上，未必有多少滑鼠點擊；結集成冊，未必有多少買家選購。不能說詩人沒有深入生活，不能說作品缺乏思想激情，也不能說精神未能搭準時代脈搏、反映人民呼聲，只是好詩僅此仍是不夠。當然，作為在古代語境下誕生、文言語境中興盛、至今唯一保持活力的文學體裁，古體詩詞在表現當代社會、體現現實生活時確有創作和欣賞的疏離感，但這也不是主要問題。問題在於，當代古體詩詞的形態還是過於「單純」了。

　　放眼當下任何一種盛行的文化形態，早已放棄了單純的創作和運作模式，都是在以我為主的前提下吸收各路精華為我所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綜合體。如音樂劇，從劇本源頭的廣取博收，到音舞、雜技、聲光特效的創意設計，再到玩具、遊戲、日用品等衍生產品的推廣，不僅在創作內部呈現高度綜合的形態，且在外圍也形成線性延伸、涵蓋廣泛的產業鏈條。反觀古體詩詞，列印成篇的方塊組合既無色彩，又乏形象，更缺變化，直觀效應幾乎為零。有理由相信，除非社會審美思潮和文化環境發生變化，以古體詩詞目前的單純形態，即使出現大作、傑作也同樣無法突破小眾文化的藩籬。

　　有鑒於此，當代詩人必須在思想精神、心態作為上有所自覺、作出應對，展現當代詩詞的新的形象。

　　真正的詩人既要善於肯定自己，又要善於否定自己；既要有「寫」的自覺，又要有「不寫」的自覺。在詩詞界，克隆他人並不常見，重複自己則很常見。筆者認為，在擴大思想襟抱的同時適當收縮寫作題材，並進一步凝練和提升創作風格，或可幫助當代詩人避免誤入「偽創作」的陷阱。

　　總之，不斷否定自我，才能寫出好的詩。始終保持純凈，才能寫出真的詩。不斷追求開放和自由，才能寫出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詩。讓我們當真正的詩人。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