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餘生皆假期

05-30

2015年7月，一個人去了瑞典。當時正值歐洲人的Summer holiday，四處空空蕩蕩，陽光充溢在空氣之中，隨著雲朵飄移，忽明忽暗。夏日的北歐算不上熱，但多出來的白天是那麼那麼的長，讓人頓覺生命有望，每天都像賺到了一樣沾沾自喜。

給自己休個假並不容易，這意味著要暫時「拋棄」小葉子，在有了她之後三年多時間裡，丟下她自己獨自旅行，這是第一次。但我對自己說，在缺了我的這十天里，她一樣健康成長，而這樣一個長長的假期對我來說，卻是那麼重要！坐在火車上沿著海邊前行，一棟棟漂亮的別墅向後退去，一團團厚重的雲朵彷彿低入塵埃，還有無盡的綠野、樹木和深藍色的海，陽光落在上面，變成一片閃耀的白。所有這一切，就像氧氣，一點一點注入無精打採的大腦，擠走沉積的倦怠、疲憊，彷彿日漸枯竭的河流又迎來了豐盈的水。

我到了南部一個叫Bastad的海濱小鎮，在那裡到處是「晒傷」了的瑞典人，他們白色的皮膚上泛出因過度日晒而生出的紅，這些人扎在海邊曬太陽、看書、嬉戲，孩子們穿著鮮艷的泳裝，隨時準備躍入海面。路邊很多夏日別墅，每一棟都別具特色，人們見面微笑著互相Hej（瑞典語：你好）地打著招呼，臉上的表情都是慢吞吞，懶洋洋的。在這裡我見到了Catharina，見面的前一晚她剛剛從馬略卡島飛回來，皮膚晒成了古銅色，而後，她又準備去紐約，繼續享受假期。每年夏天，她都會來Bastad自己的夏日別墅里度過七八月的好時光，到了冬天，她又會回到斯德哥爾摩的寓所，其他那些美麗別墅中的人們也一樣四散而去，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小鎮，和呼嘯著的凜冽海風。

對於北歐人來說，自然所贈予的好時光只有短短的一個夏天，所以要及時行樂。但話說回來，我預訂的很多米其林餐廳，在冬天的時候，卻也是不營業的。理由當然是天氣太冷，作為藝術家的大廚，要去休息，去旅行，去溫暖的地方尋找靈感。留心算一下，他們的假期真的好多。每年至少有25天工作日可進行調休，瑞典人將這些帶薪休假的機會和法定節假的「紅日子」組合在一起，在二月底的運動周陪孩子滑雪，在復活節去整理夏季別墅、檢查遊艇，在七八月肆意放鬆，在聖誕節家庭團聚或到熱帶旅行。而且，這些帶薪休假日和「紅日子」還不會重疊。另外，為了鼓勵休假，除了帶薪，政府還有每天幾百塊額外的補貼，叫「咖啡錢」。如果說，我們的放假相對全年工作日是「菜里找肉」，那北歐人被一堆假期包圍著，是「肉里翻菜」的感覺。而即使這樣，北歐人還算歐洲人里勤奮的那撥兒，如果說他們每年有25天假期，那麼南歐人全年只有25天在工作。

這讓人不禁感慨，對他們來說，生命真是一場永不間斷的假期，而我們要放鬆自己，需要創造各種理由，給自己准假。

是的，除了一年有限的幾次的全家大旅行，隨著小葉子長大，周末已經被我強行化為必須陪伴日。短途的小旅行，或特別的周末計劃，會成為生活中重要部分，也是劃破緊張工作日必不可少的「良藥」。即使不出門，一頓隆重的晚餐和早餐、和朋友的小聚，也總能帶來「放假」的氣氛。有些不太熟悉的朋友，僅憑「朋友圈」這樣的社交媒體上獲得的信息，往往做出錯誤的判斷——你怎麼好像總在休假呢？

再往細里劃分，一天的時間，也被適當的注入了「假期」。清晨早起一會兒，就有半小時自己獨處的時間，不管是看看書還是刷刷手機或靜坐一會兒，都會覺得接下來的日程，那麼從容；進辦公室前，會轉彎去買一杯咖啡，這讓打開電腦收郵件的過程，不太枯燥；還有午餐時間，有時候會省下來跑去做個Spa，接下來一下午到晚上都感覺神清氣爽……記得很多年前一次去機場送別好友，我說我會把時間切割成很多個新的開始，比如我們見面是一個讓人興奮的開始，想到後面還有好幾天在一起的時間會很愉快；每天見面，都是一個開始，下面有一天的好時光在等待；而到了離別，送你來機場是一個開始，路上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聊天也很愉快啊；到了機場，又是一個開始，在你入關前，我們還可以一起喝杯咖啡。一直到真的揮手告別，或者，又可以算是一場思念才剛剛開始……這麼想，生命里的苦澀似乎會減少，我們允許自己放縱，哪怕只是眼前的一秒，我們給自己歡樂，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瞬。

這場北歐之旅悠悠蕩蕩，一共走了十幾天的時間。如果能待得再久些，就能趕上每年八月瑞典獨具特色的小龍蝦節了。到那時，男女老少，都會戴上滑稽的帽子、點亮月亮形狀的紙燈籠，吃很多鹽水和蒔蘿煮的小龍蝦，喝啤酒，拍照，還要互相敬酒，唱傻傻的歌。這也是因為，結束這夏日最後的狂歡，日光將再次變得稀少，長夜寒冷而漫長，北歐又將陷入憂鬱的冬天了。

這讓我想起阿爾貝·加繆的一句話，沒有對生活絕望，就不會愛生活。

時光漫長，而遇到的歡樂總是稍縱即逝。「沒完沒了的好時光」並不存在，但正是因為虛幻，因為稀少，而使它成為渴望，成為奇蹟。我們需要不斷慶賀眼前的美好，方得以無畏前行。

再次翻看照片的時候，才感到，2015年的這場旅程真的很「悠長」。從哥本哈根，晃悠到瑞典的南部、又到了西海岸，在厄勒海峽邊，感受到海風從各個方向吹來，侵入到每絲頭髮和每個毛孔里。四周遼闊寂靜，看到兩個老者，依偎著對海觀望。中間，我爬上了挪威卑爾根的山峰，鳥瞰山川大河，在KODE博物館的湖畔，還看到晚上九點浮現在天空中的壯麗霓虹。還有一家一家的米其林餐廳被畫滿了整個行程，甚至在斯德哥爾摩一家叫Gastrologik的餐廳還加入了「The Community Table」（集體餐桌），和一群來自英國、法國、芬蘭的「聯合國」遊客拼桌兒，一起享受晚餐，一起聽餐廳創始人講了一晚上情懷故事。肚裡的香檳和葡萄酒緩緩沉澱，喝完最後一杯手沖咖啡，跨出門時，已經夜裡十一點。深藍色的街道空曠寂寥，忽然，一群派對剛剛散場的年輕人騎著自行車，說笑著，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