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而又可怕的人身依附關係

    接上文

    在人類社會中，因血緣關係產生的親情是人類情感世界的基石，一般來說，血緣關係越近，這種親情就越濃，越深，它產生的愛和至愛可以超越一切物質利益的羈絆，尤其是在以某種注重心靈、靈魂的精神信仰為基礎的歷史條件下。但是，在人類社會關係仍以物質利益為基礎的歷史條件下，親情仍有它跨不過去的門檻，如金錢、私慾、利害關係。然而，儘管這些門檻能使父子積怨，夫妻反目，手足成仇，但它們畢竟不可能導致至親骨肉之間常規性的殘害和殺戮，並且在大部分情況下，親情總能跌跌撞撞地跨過這些門檻。在人類社會中，惟有一道門檻，親情絕無跨過的可能，那就是政治權力。當一個國家的所有權力被一個人所掌握、整個社會的全部的管理權力歸個人所有，而這種權力只在血緣關係最近的親人中繼承的時候，就充分說明因血緣關係產生的親情是人類利益關係中最親密的紐帶。然而，不管什麼原因，一旦他不再準備把這個權力傳遞給他的合法繼承人時，或者他的合法繼承人——同時也是他最親近的人企圖奪取他手中的權力時，他們相互間就會毫不猶豫地向至親舉起屠刀，這又充分說明即使親情也絕對跨不過絕對權力這道門檻。這時候，他們宣揚的那些倫理道德、禮儀文化顯得何其的蒼白與虛偽？它這時最大的作用和目的，或許反而變成了掩蓋人性泯滅、人格分裂下血腥殺戮（即魯迅所說的「吃人」）的事實和真相。

　　反過來也一樣，不管是皇家內亂，還是權臣或「家奴」篡權，絕大部分篡權者都採取了把他們篡權的對象（以至整個家庭及其利益集團）從肉體上消滅的殘酷方式。說明了當政治權力失去了它的公共性質、成為某個個人及其利益集團的私品時，它的排它性是絕對的，是人類情感和倫理道德中的任何力量所無法消解的，即使在血緣關係最近的親情中也是如此。在中國兩千多年的皇權專制時代中，除了大規模戰爭導致的王朝更替，皇權一直在各個王朝家天下最親近的血緣關係中傳承，而皇室內部持續不斷的權斗又總是以骨肉相殘手足相屠這種血腥的方式出現。以歷史上最為突出強權和獨裁的那些個殘暴君主或強勢君主來說，他們手上上演或留給子女上演骨肉相殘手足相屠大戲的戲份最為濃厚，這說明政治權力越是高度集中在某個私人及其利益集團手中，它的排它性也就越絕對、越強烈，這也說明了中國君權的高度集中和排它性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在中國皇室內部爭權奪位的骨肉紛爭中鮮血淋漓、一以貫之、通行無阻地運行時，也構成了中國皇權專制時代兩千多年歷史中各類政治鬥爭的總規則。

    中國的所謂利益集團，其實也有著其獨特性，一般都叫權貴利益集團或權勢利益集團，是指以某個掌握著絕對權力的個人為中心，根據血緣關係和人身依附關係這兩個二律背反的關係逐步發展形成的「權牽一線、利出一孔」 的團體。當然，最強大也最突出的就是以皇帝為代表的那個利益集團，但是，皇帝一個人的觸角是不可能直接延伸到每個領域和所有地方的，君本位下官本位官僚機構和官僚集團（即官府）才是發揮實際作用的機器，由此，某幾個直接擁有影響朝廷或左右政局的政治軍事力量都可形成與皇帝為代表的那個利益集團並行的利益集團。而且，每一個利益集團內部，可以封閉式內循環地存在著跨越各階級（或階層）的三六九等人（包括主子、管家、師爺、護院或叫鷹犬、僕役或叫下人等等），它自身就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社會體系，展現一個完整的社會形態。所以，除了最為突出強權和獨裁的那些個殘暴君主或強勢君主直接並絕對控制朝廷政治軍事力量的某段時間外，更多時候，中國是在皇權專制下由所謂「形成山頭」的多個權勢利益集團組成的。而以上兩種形態下，都為所謂「合法」的內部權斗紛爭埋下了伏筆。權謀權術之所以成為中國和中國人的第一大實用的學問，就是因為它就是專門為權斗所準備的。

    由此，在中國，每次權力的分裂（其實就是統治集團的分裂），都必然導致社會的撕裂，導致以各個個人及其利益集團相互間你死我活的鬥爭和血腥殺戮.... ，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行下效」、「上樑不正下樑歪」導致中國和中國人最熱衷也最擅長於內鬥（內鬥內行、外斗外行）的總根源。

    其實，從中國皇帝和皇權的交接過程，就可以了解國人從羊突然變成狼的過程，推而廣之就演變成了「農奴翻身」現象，這也就理解了國人為何具有面對狼就是羊、面對羊就變成了狼的特性。可見，皇權專制統治對國人性格的塑造和影響何其深刻。

    再由此，你或許也明白了國人奴性的來源——人身依附關係，以至於即便處於現代政治文明的當今世界，為何在中國，所謂的啟蒙，即國家正義觀念、公共意識的建立，公民意識的覺醒、公民權利（亦即個人的獨立、自由、平等）的落實卻總是如此艱難，似乎永遠都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