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培根論人生
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561年1月22日-1626年4月9日)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最重要的散作家、哲學家、思想家和科學家,1561年1月22日出生於倫敦一個官宦世家,是伊麗莎白女王的掌璽大臣大法官古拉斯·培根爵士的幼子,母親安妮·培根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才女,加爾文教派的信徒,精通希臘文和拉丁文,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培根各方面都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才智,12歲被送入劍橋大學三一學院深造,大學中的學習使他對傳統觀念和信仰產生了懷疑,開始獨自思考社會和人生的真諦,三年後作為英國駐法大使的隨員旅居巴黎,在兩年半的時間裡幾乎走遍里整個法國,1579年因父親突然病逝不得不回到倫敦,出於生活所迫進入葛雷法學院,一面攻讀法律,一面四處謀職,1582年21歲取得律師資格,23歲時被選為英國下議院議員,此時思想更為成熟,決心把脫離實際,脫離自然的一切知識加以改革,並且把經驗和實踐引入認識論,展開「復興科學」的偉大抱負,1597年發表第一部重要著作《隨筆》,以後逐年增補,1602年詹姆士一世繼位後,受封為爵士,1604年被任命為詹姆士的顧問,1605年發表《學術的進展》,1607年被任命為副檢察長,1613年被委任為首席檢察官,1616年被任命為樞密院顧問,1617年提升為掌璽大臣,1618年晉陞為英格蘭的大陸官,授封為維魯蘭男爵,1620年出版代表作《新工具》,1621年授封為奧爾本斯子爵,後被國會指控貪污受賄,被高級法庭判處罰金四萬磅,監禁於倫敦塔內,終生逐出宮廷,不得任議員和官職,罰金和監禁雖最終被豁免,卻因此身敗名裂,從此不問政事,專心從事理論著述,1624年出版的《論說文集》,最後一部著作是《新西特蘭提斯島》,1626年3月底,正當潛心研究冷熱理論及其實際應用問題之際,坐車經守倫敦北郊,因在雪地上做雞肉防腐實驗時感染風寒引起支氣管炎複發,於1626年4月9日清晨病逝。主要著作有:《培根隨筆》《學術的進展》《新工具論》《論說文集》《亨利七世本紀》《論事物的本性》《迷宮的線索》《各家哲學的批判》《自然界的大事》《論人類的知識》《培根人生論》等。年馬克思稱他是「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羅素尊稱培根為「給科學研究程序進行邏輯組織化的先驅」。
培根論愛情:
愛情在舞台上,要比在人生中更有欣賞價值。因為在舞台上愛情既是喜劇也是悲劇的素材,而在人生中,愛情常常招致不幸。它有時像那位誘惑人的魔女,有時又像那位復仇的女神。
你可以看到,一切真正偉大的人物(無論是古人、今人,只要是其英名永銘於人類記憶中的),沒有一個因愛情而發狂的人。這說明偉大的精神和偉大的事業可以摒除過度的激情。然而羅馬的安東尼和克勞底亞是例外。前者本性就好色荒淫,然而後者卻是一個嚴肅明哲的人。這說明愛情不僅會佔領沒有城府的胸懷,有時也能闖入壁壘森嚴的心靈——假如守御不嚴的話。
埃辟克拉斯曾說過一句笨話:「人生不過是一座大舞台。」似乎一個本該秉承天意、追求高尚目標的人,卻應一事不做而只拜在一個小小的偶像面前,成為自己感官的奴隸——雖然還不是口腹之慾的奴隸(那簡直與禽獸無異了),即娛目色相的奴隸。而上帝賜人以眼睛本來是有更高尚的用途的。
過度的愛情,必然會誇張對象的性質和價值。例如,只有在愛情中,才總是需要那種浮誇謅媚的詞令。而在其他場合,同樣的詞令只能招人恥笑。古人有一句名言:「最大的奉承,人總是留給自己。」——只有對情人的奉承要算例外。因為甚至最驕傲的人,也甘願在情人面前自輕自賤。所以古人說得好:「人在愛情中不會聰明。」情人的這種弱點不僅在外人眼中是明顯的,就是在被愛者的眼中也會很明顯——除非她(他)也在愛他(她)。所以,愛情的代價就是如此,不能得到回愛,就會得到一種深藏於心的輕蔑,這是一條永真的定律。由此中可見,人們應當十分警惕這感情。因它它不但會使人喪失其他,而且可以使人喪失自已本身。
至於其他方面的損失,古詩人荷馬早告訴我們,那追求海倫的巴立斯王子竟拒絕了天后朱諾(財富女神)和密納發(智慧女神)的禮物。這就是說,溺身於情的人,是甘願放棄財富和智慧的。
當人心最軟弱的時候,愛情最容易入侵,那就是當人春風得意、忘乎所以和處境窘困孤獨凄零的時候,雖然在後一情境中不易得到愛情。人在這樣的時候最急於跳入愛情的火焰中。由此可見,「愛情」實在是「愚蠢」的兒子。但有一些人即使心中有了愛,仍能約束它,使它不妨礙重大的事業。因為愛情一旦干擾事業,就會阻礙人堅定地奔向既定的目標。
我不懂是什麼緣故,使許多軍人更容易墮入情網,也許這正像他們嗜愛飲酒一樣,是因為危險的生活需要歡樂的補償。
人心中可能潛伏有一種博愛傾向,若不集中於某個專一的對象,就必然施之於更廣泛的公眾,使他成為仁善的人,像有的僧侶那樣。
夫妻的愛,使人類繁衍。朋友的愛,致人以完善。但那荒淫縱慾的愛,卻只會使人墮落毀滅!
培根論婚姻:
成了家的人,可以說對於命運之神付出了抵押品。因為家庭難免拖累於事業,使人的許多抱負難以實現。
所以最能為公從獻身的人,往往是那種不被家室所累的人。因為只有這種人,才能夠把他的全部愛情與財產,都奉獻給唯一的情人——公眾。而那種有家室的人,恐怕只願把美好的祝願保留給自己的後代。
有的人在結婚後仍然願意繼續過獨身生活。因為他們不喜歡家庭,把妻子兒女看作經濟上的累贅。還有一些富人甚至以無子嗣為自豪。也許他們是擔心,一旦有了子女就會瓜分現有的財產吧。
有一種人過獨身生活是為了保持自由,以避免受約束於家庭承擔的義務和責任。但這種人,可能會認為腰帶和鞋帶,也難免是一種束縛束吧!
實際上,獨身者也許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主人,最好的僕人,但很難成為最好的公民。因為他們隨時可以遷逃,所以差不多一切流竄犯都是無家者。
作為獻身宗教的僧侶,是有理由保持獨身的。否則他們的悲慈就將先布施於家人而不是供奉於上帝了。作為法官與律師,是否獨身關係並不大。因為只要他們身邊有一個壞的幕僚,其進讒言的能力就足以抵上五個妻子。作為軍人,有家室則是好事,家庭的榮譽可以激發他們的責任感和勇氣。這一點可以從土耳其的事例中得到反證——那裡的風俗不重視婚姻和家庭,結果他們士兵的鬥志很差。
對家庭的責任心不僅是對人類的一種約束,也是一種訓練。那種獨身的人,雖然在用起錢來很揮霍,但實際上往往是心腸很硬的,因為他們不懂得怎樣去愛他人。
一種好的風俗,能教化出情感堅貞嚴肅的男子漢,例如像尤利西斯(Ulysses)那樣,他曾抵制美麗女神的誘惑,而保持了對妻子的忠貞。
一個獨身的女人常常是驕橫的,因為她需要顯示,她的貞節似乎是自願保持的。
如果一個女人為丈夫的聰明優秀而自豪,那麼這是使她忠貞不渝的最好保證。但如果一個女人發現她的丈夫是忌妒多疑的,那麼她將絕不會認為他是聰明的。
在人生中,妻子是青年時代的情人,中年時代的伴侶,暮年時代的守護。所以在人的一生中,只要有合適的對象選擇,任何時候結婚都是有理由的。
但也有一位古代哲人,對於人應當在何時結婚這個問題是這樣說的:「年紀少時還不應當,年紀大時已不必要。」
美滿的婚姻是難得一遇的。常可見到許多不出色的丈夫卻有一位美麗的妻子。這莫非是因為這種丈夫由於具有不太多的優點,反而使他的優點更值得被珍視嗎?也許因為伴隨這種丈夫,可以考驗一個婦人的忍耐精神吧?如果這種婚姻出自一個女人的自願選擇,甚至是不顧親友的勸告而選擇的,那麼就讓她自己去品嘗這枚果。
培根論青年與老年:
一個人假使不曾虛度生活,年歲不大也可以表現得成熟老練,只不過這種情況少有發生罷了。深思未必出自風霜,歲月同樣可見年輕,可一般的青年畢竟謀劃不過長輩,智慧也不及他們少年老成的同齡人。
但青年的創造性是更為豐富的,想像力也如湧泉一樣奔放靈活,這似乎更得益於神助。天性剛烈、心懷熱望、情緒敏感的人不歷經中年,行事總是青澀,愷撒和塞維拉斯即為例證……
青年擅長創造卻缺乏判斷,擅長行動卻缺乏商討,擅長革新卻缺乏對經驗的借鑒。日積月累的經驗可以引導他們掌握舊事物,但也會遮蓋他們看見新事物的視線。
青年人犯錯往往毀壞大局,而老年人的錯則是邁步太小或行動太緩。無論謀事還是操行,青年都婺遠喜功,基調高,動幅大,好走極端;他們藐視前例,目空一切,革新的勇氣綽綽有餘,而欠方式和分寸上的考慮,結果反而招致意外的麻煩。他們有如不羈的野馬,行事極端而不自知自救,一旦開蹄犯錯,就瀉至千里,不可復回。老年人呢,他們顧忌太多,議論過長,寧求安穩,不願冒險,總是滿足於平平成績而不嚮往極至的輝煌。毫無疑問,最好是將兩者特點結合。就現在來說,青年和老年可以互相取長補短。就發展來說,老年人是主事者,而青年可以學習取經。最後就社會來說,老年人以權威之姿指引方向,青年人則能振奮民心、鼓舞士氣。但如果從政治上講,老人的閱歷是珍貴的,那麼,青年人的純真則在人性中熠熠閃光。
培根論讀書:
讀書可以陶冶情操,修養身心,可以敷彩,可以長智。讀書的主要用途,就怡情而言,體現在獨處幽居的時候;就敷彩而言,體現在交談的時候;就長智而言,體現在判斷處理事物的時候。專家學者能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辨析事物的微妙之處;而深思好學者能統籌策劃,全盤考慮大小事務的計劃安排。
讀書耗時過多是懶散;文采太過浮躁華麗是矯情;完全循規蹈矩則是學究怪僻。讀書可以使人的性格趨於完美,而親自體驗則能補充完善書本知識:因為自身的資質猶如自然生長的植物,需要藉助書本知識得以修整;要想把這種修整做得盡善盡美,就必須把書本知識與實踐相結合。
手藝人鄙視讀書,無知的人羨慕讀書,明智的人學以致用;因為書本不會教人如何運用;學以致用的智慧不在書中,而在其外,全憑經歷體驗才能獲得。
不要為了吹毛求疵而去讀書;不要盡信書中所言;不要只是從書中摘文引句,而應該思量斟酌。有些書淺嘗即可,有些書吞噬即可,只有少數的書需要細嚼慢咽地消化掉。也就是說,有些書只需摘選其部分內容來讀,有些書只需粗略瀏覽,只有少數的書必須仔細認真地閱讀。有些書可以請人代讀,並取其所做的摘要,但只有那些題材不太重要或價值不高的書籍才適合這樣做;否則從這類書中提煉的就像蒸餾水一樣,寡淡無味。
閱讀使人充實,交談使人敏捷,寫作使人嚴謹。因此,很少寫作的人必須有很好的記性,很少與人交談的人必須天生靈敏,讀書不多的人必須非常狡猾得看起來沒有知識也像有知識一樣。
歷史使人明智,詩歌使人聰穎,數學使人精細,自然科學使人深沉,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和修辭學教人雄辯。
讀書可以陶冶性情。正如運動可以治療生理疾病一樣,適宜的讀書可以治療心理上的弊病。打保齡球有益於睾腎,射箭有益於胸肺,慢走有益於腸胃,騎馬有益於大腦,如此等等。倘若精神不集中的人,就讓他學數學,因為在演算時稍一走神,就得重做;倘若不善辨別異同的人,就讓他學經院哲學,因為那些哲學家都喜歡條分縷析;倘若不善洞察事物、不善於推理的人,就讓他研究律師的案卷。所以,智力上的種種瑕疵都有專門的處方來彌補。
培根論自私者的聰明:
螞蟻本是聰明靈巧的小動物,卻也是果園菜圃里的害蟲。因而十分自戀的人確有可能會損害公眾。用理智將自愛與愛人區分開吧!忠實於己,不要欺騙別人;尤其不要欺君叛國。人類行為卑劣的中心,就是自我。正如地球,它只以自我為中心。而與日月五行親近的東西,也就有其他的中心,並從中得利。
凡事從自我出發,君主這樣做倒是可以容忍,因為君王是一己之主,且他們的禍福關係著公眾的福祉。但臣僕之於君主,人民之於國家也是這樣的話,就罪過之極了,因為任何事一經此種人的手,他都要為一己之私服務,經常背離君主、君國的目標行事。所以君王、國家從來都不會挑選有這種弊病的奴僕,除非他們認為所需要的服務無關緊要。更糟的是,當比例失調時,奴僕利益優先於主人,已經有失體統了;而如果奴僕的微薄私利牽制影響了主人的利益,就更是無法無天了。然而,卑劣的軍官、會計、使者和將軍等貪官污吏之事,使球偏離軌道,他們為了自己的微利,出於妒忌,將主人的宏績偉業毀於一旦。多數情況下,這種人所獲的好處無濟於他們的幸運,可為了那微利所作出的出賣行為帶來的災害卻與主人的洪福差不多。
自戀者會為了烤熟雞蛋而放火燒屋,這當然是他們的本性使然。然而,這些傢伙往往能取信於主人,因為他們所擅長的就是溜須拍馬、謀求私利,不論是為了討好主人,還是為了謀取私利,他們都會把正義之事的利益拋棄。
自私者的聰明,在許多方面都犯下罪惡。房屋轟塌前一定要逃生,那是老鼠的機智;把小動物從它們挖好了的棲身之處驅逐出來,鳩佔鵲巢,那是狐狸的狡猾;邊吞食邊落淚,那是鱷魚的陰險。尤其要指出的是,「有己為人」(西塞羅告訴龐培語),往往倒霉。即使耗盡畢生的精力為自己牟利,最終還是要被無常的命運收拾掉;而他們還自忖,以自私者的明智,足以能束縛住生命的翅膀呢。
培根論膽量:
這裡講一個中學課本中常見的課文,但很值得一個聰明人思索。曾有人拿這樣一個問題問迪莫斯森斯:「要想成為一名演說家,主要應具備的條件是什麼?」「多說。」他回答到。「然後呢?」「多說。」「還有呢?」「仍然是多說。」
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為他深刻地體會過。他深知自己在演講方面沒有什麼天賦。作為演說要求的一部分,「多說」不過是表面化的條件,然而演說家卻將它置於創新、雄辯等其他條件之上,不但如此,還把它看作不二法門,似乎有了它就具備了一切;雖然不可思議,但其中的道理卻顯而以見。
與此頗為相似的一件事是做事的膽量。「做事的首要條件是什麼?」「膽量。」「其次,再次呢?」「照舊是膽量。」然而膽大妄為則是鄙陋無知的產物——遠低劣於其他方面。儘管如此,膽量可以激發鼓動那些見識短淺、缺乏勇氣之人,而這種人是非常多的,膽量甚至能讓聰明人脆弱時變得堅強。正如有江湖郎中醫治生理疾病一樣,治療政治疾病也有江湖醫生,他們保證能醫治大病,也許誤打誤撞治癒兩三例,但沒有科學做依據,就不能長久。你可以看到這種狂人多次創造穆罕默德「奇蹟」。穆罕默德為了讓人們相信他有本事把山呼喚來,在山頂上為尊奉他教律的人禱告。他一遍一遍地呼山前來,觀眾都聚集前來了,但山紋絲不動,可他絲毫不覺羞愧,反而說「如果山不到穆罕默德這邊來,穆罕默德就必須到山那邊去。」這些政治上的行騙者,一旦他們狂妄預言的事無恥地失敗了,如果他們依然有這種「完美」的膽量,他們也會敷衍過去,扭轉話題,不再那樣說了。
在遠見卓識的人眼中,膽大妄為是荒唐的,甚至在一般人看來也未免有些可笑。既然荒唐惹人發笑,那麼膽大包天就免不了會幹出荒唐可笑的事。最可笑的是,當膽大妄為的傢伙丟臉時,這時他們所處的境地肯定最尷尬、最難堪,這種情況對膽小之人來說,尚且有迴旋的餘地,但膽大妄為的人碰到這種情況,就會不知所措;就好像下棋陷入了僵局,難分勝負,無法進行下去。因此可以說,膽大妄為常常是盲目的,因為它既看不到危險也看不到困難。所以膽大弊于思考,利於實幹,因而有勇無謀的人絕不能擔負主要責任,只能在別人的指導下工作。因為在運籌上要洞察危險,而在行動上要藐視危險——除非這危險非常大。
弗蘭西斯·培根-我們的科學要來一個偉大的復興:
當前知識的狀況並非繁榮昌盛,也沒有重大的進展。必須給人類的理智開闢一條與已往完全不同的道路,提供一些別的幫助,使心靈在認識事物的本性方面可以發揮它本來具有的權威作用。
我覺得人們不管對自己已有的知識,還是對自己的力量,都沒有正確的理解,而是高估了前者,低估了後者。因此他們要麼對自己現有的學藝評價過高,不再作進一步的探索;要麼對自己的力量評價過低,把它花費在微不足道的瑣事上,從不堂堂正正地用來解決那些主要的問題。這兩點註定了人們在知識的道路故步自封;因為人們既沒有鼓起勁來深入鑽研的要求,也不抱這個希望。要知道,人之所以要求改進,主要原因在於對已有的知識有看法,如果滿足現狀,就無意於為將來作準備了。既然如此,我們在開始工作的時候,就不僅應當、而且絕對必須把我們對於現有成就的過分推崇和讚賞坦率地、直截了當地去掉,恰如其分地警告人們不要誇大這些成就,對它們評價過高。
一個人只要仔細看看形形色色的科學技術書籍,就會發現到處都是不斷地重複同樣的東西,儘管論述的方法不同,實質上卻沒有新的內容,因為全部儲存的知識乍看起來好像很多,一檢查就看出非常貧乏。從價值和用途方面看,我們必須承認,我們主要從希臘人那裡得來的那種智慧,只不過像知識的童年,具有著兒童的特性:它能夠談論,但是不能生育;因為它充滿著爭辯,卻沒有實效。因此我們學術界的現狀就好像古老的斯居拉寓言里描寫的那樣,長著處女的頭和臉,子宮上卻掛滿狂吠的妖怪,無法擺脫。我們熟悉的那些科學也是這樣,雖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討人喜歡的一般論點,可是一碰到特殊事物,即生育的部分,需要結出果實、產生成果時,就引起爭執,吵吵鬧鬧,辯論不休了。這就是事情的結局,就是它們所能產生的全部結果。
我們再看看,如果這類科學裡還有點生命力的話,好多世紀以來是決不會發生今天這種情況的。這就是:科學幾乎停滯不前,沒有增加任何對人類有價值的東西,因此不僅過去說過的話現在還在說了又說,而且過去提出的問題現在還是問題,並未通過討論得到解決,只是固定了、擴大了。各個學派的傳承依然是師徒的傳授,而不是發明者與進一步改善發明者的繼承。在機械技術方面我們看到的情況就不是這樣。相反地,它們含有一些生命的氣息,因而不斷地生長,變得更加完善。在剛剛發明的時候,它們一般地是粗糙的、笨拙的、不成形的,後來才得到了新的力量,有了比較方便的安排和結構。可惜人們很快就放棄了鑽研,轉到別的東西上去了,以至沒有達到他們能夠達到的完善地步。
與此相反,哲學和精神科學卻同神像一樣受到人們的崇拜和讚頌,但是一點都不動,一步都不前進。不但如此,有時候它們在創始人手裡非常繁榮,以後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因為人們一旦依從別人,自己不作判斷(像那些號稱"行走"的參議員一樣),同意支持某個人的意見,從那時起,就不是發揚光大科學本身,而是低三下四,為個別的名家塗脂抹粉、擴大跟班隊伍了。不要說什麼過去科學一直在逐步成長,最後終於達到了完備的程度,並且(十全十美地)在少數作家的作品中固定下來了,現在已經沒有發明新東西的餘地了,剩下的工作只能是把已經發明的東西拿來潤色潤色、琢磨琢磨了。那樣倒不錯!可是事實上,科學上這種拿來主義的做法,無非是出於少數人的自負和其他人的懈怠而已。因為在科學的某些部分得到辛勤的治理之後,就會出現某個膽大的人,以提供人們喜好的方法和捷徑著名,表面上把它們歸結成為一種學藝,實際上卻把別人的成就統統破壞了。然而這種做法卻是後人所歡迎的,因為它把工作弄得簡便易行,省得進行人們所厭煩的進一步研究。如果有人把這種一般的默認和同意當成萬無一失、經過時間考驗的論據,我可要告訴他,他所依據那個道理是極其錯誤、毫無力量的。因為,首先,各個時代、各個地方人們在科學技術方面所揭示、所發表的一切,我們並不是全都知道;至於個人私下從事的和做出的一切,我們更加不是全都知道;歷史上的正產和流產,並沒有都載入我們的記錄。第二,人們的同意本身,以及保持同意的時間,也並不是很值得考慮的事。
因為不管行政上的法規有多少種,科學上的法規卻只有一條,這就是通俗易懂;過去一直如此,將來也永遠如此。我們知道,最得人心的學說總是那些爭辯性的、論戰性的學說,要末就是那些外表堂皇、內容空洞的學說,可以說都是挑逗逢迎,惹人同意的。因為這個緣故,毫無疑問,古往今來絕頂聰明的才子無不被迫離開自己的道路,超乎尋常的能人智士全都為了取得名聲而甘心屈從時代的判斷、眾人的判斷;因此,即或有些高級的思想出現在某處,也被流俗的見解立刻颳得一乾二淨。所以說,時間好像一條大河,把輕飄的、吹漲的東西順流浮送到我們手裡,沉重的、結實的東西全都沉下去了。
就連那些在科學界竊取了一種權威地位、自命不凡地以立法為己任的作者們,每當捫心自問的時候,也未免抱怨自然微妙,真理難尋,事物隱晦,原因紛壇,以為人心的力量微不足道。然而儘管如此,他們從來不表現得比較謙虛一點,因為他們所責備的是人類和自然的共同情況,並不是他們自己。凡是某種學藝沒有辦到的事,他們就擺起這方面權威的架子,斷定這是根本辦不到的。讓某一學藝自己審判自己的案子,它怎能判決自己有罪呢?這不過是擺擺樣子,免得顯出無知,大丟其丑罷了。
至於那些公開發表並且得到公認的學說,情況則是這樣:不下工夫,充滿問題;在擴大認識方面非常迂緩,很不得力;整個看來好像十全十美,各個部分卻是空空如也;讓人挑選時頗受歡迎,可是連那些吹捧它的人也不能滿意,所以只好用各色各樣的手法來加以防護,加以說明。
即便有些人決心親自進行試驗,把氣力用在擴大知識範圍的工作上面,也還沒有膽量完全擺脫眾人接受的意見,從本源中去求知識;他們只要在現存知識的總和中添加了一點自己的東西,就認為自己已經做了一件大事;他們小心謹慎,認為自己添加了一點東西,就可以維護自己的自由;同時他們也同意別人的看法,藉以保持謙虛的美名。可是這種為人稱道的平凡和中道由於從眾從俗,卻成了損害科學的大患。因為同時既稱讚又超過一位作者,是很難辦到的;知識好像水一樣,水一流到低處,是不會上升到它原來的高度之上的。所以說,這種人雖然有所訂正,卻沒有什麼提高;雖然改進了知識的狀況,卻沒有擴大知識的範圍。
確實也有一些人幹得比較勇敢,他們放手大幹,充分發揮自己的才智,推翻前人的見解,為他們自己、為自己的見解開闢了道路;然而他們的作為對事情推進不大,因為他們的目的並不是要在實質上和價值上推廣哲學和學術,卻只是要更換學說,使支配人們見解的權力轉入自己手中;他們這樣做當然所獲甚少,因為他們的錯誤雖然與別人相反,錯誤的原因卻是一樣。
雖說也有些人酷愛自由,不受別人意見的束縛,也不受自己意見的束縛,希望別人同自己一道鑽研,可是這些人儘管動機真誠,卻努力不足。因為他們滿足於追求大概的道理,在辯論的漩渦中轉來轉去,亂七八糟地自由探索,以致放鬆了研究的嚴格性。在必要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始終不越出經驗和自然事實的範圍。固然有些人投身於經驗的海洋,幾乎改變了機械學的面貌,可是這些人在實驗中仍舊追求那種東撈一把西撈一把的研究,沒有什麼有條有理的操作體系。此外,他們大都從事研究某些瑣屑的問題,把完成某項單個的發現當作一件大事;他們的研究進程在目的上是狹隘的,同時在方法上也是笨拙的。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實事求是地研究某物的本性,得出正確的、成功的結果;他們儘管辛辛苦苦地變更自己的實驗,卻總是達不到一個停息的處所,老覺得還要尋找些什麼別的。
此外還有一件事值得我們記著,這就是:人們努力進行實驗的時候,一開頭都是提出一些特定的工作要求完成,都是懷著早熟的、過早的熱情去追索的。這種努力,我說,尋求的是產生果實的實驗,而不是帶來光明的實驗。它並不是摹仿上帝的創世歷程。要知道,上帝在第一天的工作中只創造了光,為此花了一整天工夫;那一天並沒有造出什麼物質性的產品,這一工作是在以後的日子裡進行的。
至於那些把邏輯放在第一位的人,認定科學應該在邏輯里找到最可靠的幫助,他們確實非常正確、非常高明地看到,人的理智不能沒有規範,否則就不可靠;可是他們投下的藥劑太輕,治不了重病,而且本身也不是沒有副作用。因為大家公認的那種邏輯只適用於人事,適用於涉及言談和意見那些學藝,用於自然就嫌不夠精細;把它用在它所不能駕馭的對象上,就只能使錯誤鞏固、謬種流傳,而非為真理開闢道路。
因此整個看來,在科學上,到現在為止,人們並不是幸福的;無論在對別人的信任方面,還是在自己的努力方面,都是如此;特別是各種證明和已知的實驗都不很可靠。宇宙在人類理智的眼裡好像一座迷宮,哪一面都呈現出那麼多的歧路,各種事物、各種徵象似是而非,各種自然現象雜亂無章,糾纏不清。儘管如此,道路還是必須打通,要依靠感官的那種閃爍不定、時明時暗的亮光,穿過經驗的叢林,通過各種特殊現象向前邁進;可是那些自命為嚮導的人(據說)自己也是暈頭轉向的,他們又增加了錯誤的數目,擴大了流浪者的隊伍。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不管是人類天賦的判斷力,還是什麼偶然的幸運,都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成功的機會。傑出的才智也好,重複偶然的實驗也好,都不能克服這樣的一些困難。我們的步驟必須有一個線索引導,我們的整個道路,從第一個感官知覺起,必須建立在一個可靠的計划上。
大家不要把我意思誤解了。我並不是說,人們花費了那麼長的歲月,付出了那麼多的勞動,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成。我們沒有理由枉自菲薄,看不起人類過去作出的那些發現;毫無疑問,古人發揮聰明才智、進行抽象思考的每一件事,都證明他們是非常了不起的。要知道,在僅僅依靠觀察星象來航行的古代,人們已經能夠沿著舊大陸的海岸航行,或者橫渡少數不大的內海;而在能夠穿過大洋發現新大陸之前,必須已經發明了使用羅盤作為更精確、更可靠的指針。同樣情形,在科學技術方面作出的那些發現,是可以通過實踐、思考、觀察、論證作出的,因為這些事情貼近感官,又直接處在共同的概念之下。我們必須首先給人類的心靈和理智介紹一種更完善的用法,然後才能達到自然界那些更遙遠、更隱蔽的部分。
培根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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