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拳鄉覓高師《我的太極之路》連載
趙堡鎮是距陳家溝僅有五里之遙的普通中原小鎮,下車後,在當地老鄉的指點下,我沿著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直奔陳家溝。這裡的土地是黃色的, 黃的那樣單純;這裡的鄉音是粗曠的,粗曠的那樣純樸。當地人令我似懂非懂的鄉音使我感到了遠離家鄉的陌生與孤獨。站在陳家溝村頭,面對綠蔭下的村落,我有些亢奮和激動,忽而又感到茫然。雖然陳家溝近在咫尺,可村裡有幾百戶人家,該到哪裡尋找師傅呢?當時我對陳家溝了解的很少,在我的想像中陳家溝人人會練拳,個個有功夫,都可為師,儘管我還不認識一個陳家人,可我知道投師要靠緣分,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身後駛過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我急忙上前搭話,他停下車上下打量著我,操著濃重的中原口音道:「啥事哩 ?」 我說:我是慕名來陳家溝拜師學藝的,不知村裡誰的功夫好,請他指點。趕車人看我是外地人,便讓我坐上他的車,向村中駛去,他一邊吆喝牲口,一邊滔滔不絕的向我介紹起陳家溝,介紹起各位師傅,最後他說:「還是到我啟旺哥家去學吧,他人好,一家九口都練拳,功夫好著哩!」 穿過幾條古老的的街道,車停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大門前,陳舊的木門緊緊的關閉著,門上張貼的門神凶神惡煞瞪著我們,趕車人對著大門吆喝起來: 「啟旺哥,啟旺哥。」
這時,從門洞里走出來一位五十上下的老人,他中等身材,墩實幹練,黝黑的臉龐流露著質樸與善良。
「哥,他是外地來學拳的,你把他收了吧!」
(圖為:師父家門前的街道)這位被稱作啟旺的師傅上下打量著我,詢問我是哪裡人?我趕緊上前一步,給師傅鞠躬行禮,並將家鄉政府開具的介紹信交給他。師父看了看介紹信,把我讓進院子里,並示意我進屋說話,看來師父收留我了,我趕緊謝過師父,謝過趕車人,跟隨師父來到正房。今天我已記不起那位趕車人,我要真誠的感謝他,是他把我介紹給陳啟旺恩師,是他使我與師父建立了師徒之緣,是他使我找到了德藝雙馨的名門後裔,在後來與師父的交流中,我得知師父是陳氏二十世,自幼隨陳發科之子陳照旭學習陳氏家傳太極拳,後在西安陳發科之徒陳西照門下習拳,陳照丕返鄉後又隨太極大師陳照丕學藝,在我真誠懇求下,師父終於同意收我為徒, 並准我住在家中學拳,這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歲月。
陳家溝村民歷來恪守著「忙來時種田,閑來時練拳」的傳統風俗,農忙時村民都默默的忙于田間的耕作,農閑時,家家戶戶牆院內才不時傳出「咚咚」的練拳震腳聲。剛到陳家溝前兩天,師父並沒有馬上教我練拳,只是囑咐師弟們帶我到溝里轉一轉。他像往常一樣忙于田間的工作。陳家溝村並不很大,是一個只有多三百戶人家小村莊,兩千來口人,村莊被茂密的灌木遮蓋著,一棟棟古老的青磚瓦房上生長著一片片綠苔,房脊上殘破的龍鳳瓦礫,記載著村落的滄桑。黃土的黃色,灌木的綠色,房屋的青色構成了這古老村莊的三原色。陳家溝雖然在清風嶺上,但這裡並沒有山,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村中只有一個小小崗坡,一條小河經村而過,流向幾公里外的黃河,河道由於常年河水的沖刷,形成了深深的溝壑,據說陳家溝就是因此而得名的。我在溝里轉了兩天,沒有見到一個人練拳,他們都在那裡練功呢?我疑惑了。
(圖為:朦朧的月光下,師父全家在庭院中練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陳氏太極拳)
幾天的奔波勞頓,晚上我早早的睡下了,睡至正酣,忽然 一陣陣 「咚咚」 的砸地聲,夾雜著「哼哼」的發勁聲將我從夢中驚醒,透過窗戶的縫隙,朦朧的月光下只見師父一家人正興緻勃勃的在庭院中練拳舞械,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陳氏太極拳, 只見師父拳含光默默,步型似馬非馬,中正沉穩,時而輕靈圓轉,時而震腳吐氣發聲,渾圓飽滿,氣勢雄壯。師弟師妹們有的練拳,有的練刀、劍,有的練推手,發勁鏗鏘有力,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正宗陳氏太極功夫,這與我平時練的楊式太極拳有天壤之別,雖然當時還看不懂,但直覺告訴我,這才是我要真正尋找的東西,我抑制不住的興奮心情,一骨碌翻身下床,推開房門直奔師父:
「師父,教我功夫吧 !」
師父慢慢收回拳勢,親切的說:「歇好了嗎?」
「歇好了,師父,教我功夫吧,我要學真功夫!」 我迫不及待了。
「不學真功夫來這裡做啥。」師父不緊不慢地說
「這樣慢怎樣打人啊?」我不解地問。
「可以試試嘛。」師父點起旱煙慢條斯理地說。
師父當時已年近半百,無論從身高體重都不佔優勢,何況我二十齣頭,又有多年武術根底,跟師父交手我有些為難。師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吹吹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道:
「來,你隨便出手。」這時師弟師妹們都圍攏過來。
我小心翼翼來到師父面前,拉開偵察兵格鬥的架式,試探著向師父頭部發一左直拳,師父好象沒有動,一抬臂我頓覺失控站立不穩,此時師父翻掌按在我的腋下,輕輕一送,我便象斷線的風箏一樣向後跌去,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想可能我出手慢給師傅鑽了空子,這回來快的,我爬起來又用右拳快速向師父擊去。師父身子一動,右手將我右腕拿住,象鉗子一樣牢牢地掐住,左手控制著我的右肘,此時我右臂頓覺麻脹,疼痛難忍,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只好乖乖任他擺布了,他輕輕一捋,我便跪倒在地。師父說:「我的膝蓋會把你發出去。」只見師父的膝蓋正對著我的左肋,可師父並沒有發勁,隨後我又用其它招法向他進攻,不是讓他拿住,就是象球一樣被玩弄於掌間,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都能莫名其妙的發出彈簧般的勁兒,只要他身體一抖,我就如同受到巨浪衝擊一般被拋出很遠,而他卻神態自若,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我被這神 奇的太極功夫驚呆了,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太極功夫嗎?就在那個晚上,師父開始教我家傳太極拳。
(圖:師父的拳架古樸典雅、有原汁原味的傳統風味,這是農民拳家演繹的家傳功夫,沒有花哨、沒有取悅於人的習氣,他常對我們說:功夫是練給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看的。)
在後來師父的傳授中我了解到:祖傳陳氏有五路太極拳和一路炮捶。後經陳氏世祖陳長興精簡合併,創造性地縮編為陳氏太極拳一路和二路(炮捶),形成了一套整體的圓形拳路,儼如太極圖,被後人稱為陳氏太極拳老架。一路拳以陰為主,以陽為輔,陰中有陽,即以柔為主,以剛為輔,柔中有剛,始於北,終於南;二路拳以剛為主,以陰為輔,陽中有陰,即以剛主,以柔為輔。剛中有打柔,起於南,止於北。此兩套拳路似兩條陰陽魚圖象;兩條陰陽魚相互環抱,首尾相交,合二為一,成一整體圖形,似太極圖象;圓中一柔一剛,柔中有剛,剛中有柔,剛柔互為其根,進行著剛柔變化,消長轉化,招數穹生,正與太極圖陰陽之道相符合,可見,陳式太極拳是根據太極陰陽學說,以太極圖為藍本所創編的。這兩套拳路合之為一,成為一套具有一個整體圓形的太極拳。活像一個太極圖象;分之為二,各自成為一套獨立的具有半圓的太極拳,即為兩條陰陽魚象。有人認為,陳氏太極拳因其二路是炮捶,不屬太極拳,這是不了解太極拳性質及其結構所致。陳長興的外姓弟子中楊露禪武功最為高超,威震武林。後來楊露撣創編楊式太極拳,就是以陳氏太極拳一路為依據的 ,所以楊式太極拳以柔為主,以剛為輔,似太極圖陰魚象,有棉里藏針之美稱。
師父是中原農民的典型代表,他純樸憨厚,不善言談, 由於家傳世襲的原因,陳家人把自己的家學當作人生的必修課。那個年代,儘管師父家缺衣少食,生活窘迫,平時只有紅薯、玉米粥充饑,甚至幾天都吃不到一頓菜, 但是他們擁有中原農民無欲無求,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會不會,金鋼大搗碓」,「喝口陳溝水,都會翹翹腿」,就是在這種環境中誕生的名言。陳家溝人練拳稱盤架,強調盤架的數量,並走底架子。在陳家溝高手中,日練拳達二十遍者不乏其人,他們練拳都是自覺行為,大都以家庭為單位,由長輩傳授晚輩。從他們傳拳時莊重肅穆的表情中,我體會到了拳論中「敬」字的含義,他們就是在這種言傳身敎中傳達著前輩的遺訓,在靜默的盤架中表達對先祖的敬慕、對家學的珍愛。這也許是陳家溝功夫能世代傳承、代有高人的心法吧。 (圖為:師父就是這樣手把手的將太極功夫傳授與我)
師父授拳一般是在早晚進行的,白天我大都要隨師父忙地里的活計,摘棉 桃、起紅薯、收花生,以至到縣城賣糧我都跟他們一同干。師父帶我出去並非讓我出多少力,他從不讓我乾重活,在與師父共同勞動中,師父給我講述了陳家溝的歷史,講述了一個又一個陳氏先祖們神奇的傳說。從他那令我似懂半懂的鄉音中,我知道了太極拳創始人陳王庭、知道了陳長興、陳鑫、陳發科等陳氏先輩。就是在日常生活的潛移默化中,師父已給我開悟,使我對太極學理有了初步的認識。 師父首先授我一路老架,他授拳是細緻的,嚴格的。一個拳式練不好,決不授第二個拳式,一個「金剛搗碓」就學七八天時間,他把一個拳式分成了八個拳式,每個拳式規矩都講得明明白白, 陳氏太極拳的身法,步法、眼法與其他武術套路皆不相同,習慣了練外家拳的我一切都感到彆扭,特別是步型,要求出腳剷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支撐腿要求弓而不軟,挺而不直,腿肚外翻,腳尖內扣,幾天過後我的兩腿疼痛難忍,每次練功都汗流浹背。師父說,這是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師父授我拳法時並不總在我身旁看護我,每有拳式出錯時,師父便出現在我的身邊,給我手把手的糾錯,不厭其煩的為我做示範,剛開始學太極拳,外家拳的觀念還在作怪,難免有急躁情緒,常常問師父這招怎用?那招怎用?而每次問師父師父都搖搖頭笑著說:「你現在學小學課程,大學課程怎能接受呢。練拳像登山,要一步一步攀登,貪多求快是練不成太極功夫的。」我堅信師父的話,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 師父對子女們授拳是嚴格的,嚴格得近於殘酷,每當晚飯後,我與師兄弟們便鴉雀無聲的聚集在昏暗的上屋,室內的黃土地由於常年震腳練功,划出一道溝痕。師父坐在中堂前,表情嚴肅而莊重,他一邊吸著旱煙,一邊逐個指導我們盤架,如誰在盤架中走神或有不規矩的地方,他是絕不放過的,有時被他罰做數十遍,直到他認為滿意為止。一次,長子建國因白天勞動疲勞些,練起拳來無精打采,師父頓時發了火,將他打了一頓。師父對我也像他的子女一樣,只是對我略有耐心, 每傳授一個拳式,他先手把手的教,然後一點點糾錯。最苦的時候是給我糾正拳架的時候,一個步型(大腿坐平)要堅持三五分鐘,一會兒,豆大的汗珠便滾落下來。最使我難忘的是,每當深夜練功結束後,師父便拿出客人們送他的點心,吩咐師母每人一份,我自然也享受到了師兄弟們一樣的待遇,這時師父那嚴肅的面孔不見了,變得那樣慈祥,親切 。我彷彿又在他們身上尋回了那份父愛、母愛。(圖:師父一家人)
初下陳家溝,師父把家傳的太極功夫一招一式地傳授於我,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見過一本陳氏太極拳的書籍,一切都要靠言傳身教,每招每式均要靠自己感悟與體會,為避免遺忘,我發揮了自己繪畫的特長,將師父傳授的74個拳式畫了一百多幅圖,並做了大量筆記,師父看後滿意的笑了。就是這套拳給我的太極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我將要離開陳家溝的時候,我犯難了,我手中錢僅夠返程的旅費,到家鄉要三天時間,一路吃什麼?向師父張口吧,又難於啟齒。最後我想出個好主意,便對師父說:北方不產紅薯,想帶些回去讓家人品嘗品嘗。師父聞此欣然同意,吩咐師母為我準備了近二十斤蒸熟的紅薯,裝了滿滿一口袋。 返程那天,師父親自用自行車將我送到五里外的趙堡公路站點,我到小賣部,用所剩不多的錢買了兩包煙塞到師父口袋裡,師父默默看著我,我們彼此相對無語,含淚惜別,汽車揚塵而去,透過浮塵,我依稀看到師父還站在那裡向我遙望著在返程的三天中,我是用紅薯充饑的,到家時,剩下的紅薯已發霉變成「綠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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