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偉：為演戲而生

把香港演員按演技排位，如果梁朝偉稱第二，那沒人敢當第一。他從影近30年、拍了60多部電影、數百劇集、拿了五次香港金像獎、三次台灣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是迄今唯一一個香港出身的戛納影帝—如果這一連串庸俗的數字排比還不能說服你，請看和梁朝偉同時代的另一位大演員劉德華的評價：「演了這麼多年的戲，梁朝偉現在已經變成一個演員，我還是一個明星；Tony（註：梁朝偉英文名）演戲的時候，已經忘了他叫梁朝偉，可是我忘不了我叫劉德華。」

拍TVB劇拍到想死

「我喜歡演戲，不為掙錢、出名，求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發泄平衡，藉此將壓抑的感情表露出來而又沒人知道那是我。」 對於梁朝偉來說，演戲就如《花樣年華》里的樹洞，那裡有他全部的秘密和生命。

很多年前，梁朝偉有一個朋友，叫周星馳，他整天做著明星夢，當無線藝員培訓班招生時，周星馳拉著梁朝偉一起去報考，由此梁朝偉走上了演藝之路。

那是1982年，天生靚仔的梁朝偉因為父親的離家出走，早早變得內向憂鬱，是演戲讓他發掘出自己天賦的一面，無線藝員培訓總監劉芳剛曾評價梁朝偉「為戲劇而生」：「他除了演戲，什麼都不太理會。平時沉默寡言，但一做起戲來，分外投入。他對磨練演技很用心，聽說他當時收集了不少名演員的表情片段，喜怒哀樂，對照著練功。」梁朝偉也回憶過自己當年的用心：「我不論走路、坐著，常常想著演戲的事。我喜歡觀察別人的日常動作，例如看見一個人喝水，我就會想他為什麼這樣拿杯呢？」很快他就脫穎而出，《香城浪子》中他扮演湯鎮業的弟弟，雖然只是一個配角，已經讓很多人覺得「真有型，做配角都搶戲」，可誰又知道他那時深深為自己的高度自卑：「我只有173，班裡最矮的男生就是我。」

1984年版的《鹿鼎記》是梁朝偉的成名之作，他飾演的「韋小寶」曾被金庸贊為最傳神的一版；緊接著《新紮師兄》里的「張偉傑」成為全香港最熟悉的警察角色。他與劉德華、湯鎮業、苗僑偉、黃日華並稱「無線五虎將」，是炙手可熱的電視男星。當無線要以五年長約綁住他們時，劉德華等四人堅決拒絕，梁朝偉則因為贍養家庭的壓力屈服了。

無線從此開始對梁朝偉的力捧，同時也是空前的壓榨，梁朝偉曾經連續半年只睡三四個鐘頭，7天不睡不眠高燒39度多也要堅持工作，高壓下他情緒波動近乎崩潰：「我時常半夜做夢驚醒，渾身是汗地坐起來。我也常常沒有理由地哭，只覺得人生很沒意義，我是很喜歡演戲，可這樣每天不停地做，找個木頭人不也一樣么？」某一天，當梁朝偉從外景車走下來，忽然發現被四塊棺材板圍著，頓時死亡的感覺襲上心頭：「那時我就對自己說，我不要再拍戲了。」

《阿飛正傳》決定性最後三分鐘

必須承認，TVB時期的魔鬼式高強度壓榨，訓練出梁朝偉日後足以應對各類導演的體力耐力和技術。隨著和無線合約的正式結束，梁朝偉開始自己的電影之旅，1990年是其中轉折性的一年。那一年他拍了兩部片，吳宇森的《喋血街頭》和王家衛的《阿飛正傳》。

拍《喋血街頭》讓梁朝偉第一次體會到瓶頸感，大銀幕毫無留情地真實放大了他演繹時的緊張與誇張，據說看完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邊哭一邊打掃衛生，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完全不會演戲了；《阿飛正傳》則宛如福音降臨，之前他連吃27個梨、被喊cut幾十次的折磨都被這最後三分鐘的出鏡抵消（其他的戲份全被王家衛放棄），一個賭徒臨出門前的細緻準備被梁朝偉演繹出聖徒儀式中的莊嚴和紈絝—瓶頸就這樣通過了。梁朝偉不止一次表示《阿飛正傳》里的這三分鐘讓他重新發掘了自己身上的可能性。

1994年，已經憑《人民英雄》和《殺手蝴蝶夢》兩度拿下香港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梁朝偉，終於依靠《重慶森林》獲得了金像獎和金馬獎的雙料影帝。在金馬獎的獲獎感言時，梁朝偉脫口而出的「想不到過了三十歲，才拿到這個獎」讓全場轟然大笑，人們理解他這看似毫不謙虛的話的背後是發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悅和興奮，而這種喜悅勁兒在梁朝偉之後若干次的獲獎中再難見到。

從此，梁朝偉逐漸進入表演張弛有度的新階段，他不再受控於「時不我待」的惶恐和緊迫，開始聽從內心的判斷為自己尋求各種突破，先後與杜琪峰、侯孝賢、譚家明等名導合作，即使跨出香江也不盲目去美國，而是選擇越南的陳英雄。他開始在各個領域都出現代表作，黑幫片如《暗花》、警匪片似《無間道》、輕喜劇如《東京攻略》等。特別是和王家衛的十幾年的導、演搭檔，更為他贏來諸多榮譽。

一旦開始就不能猶疑

21世紀是香港電影全面陷入低潮時期。就在世紀第一年，梁朝偉以《花樣年華》當選戛納影帝，成為戛納有史以來第一位來自香港的影帝，這是他個人榮譽的巔峰，也是全香港影人的榮耀，但這不是他第一次入圍：「這個獎我盼望了4年，我已試過兩次入圍，都是失望而歸；《春光乍泄》以一票落敗，我耿耿於懷；《海上花》我一個人隻身回港，很失落和黯然；這次我相信這是作為演員最大的心愿，得到了國際肯定。」

「得到國際肯定」的背後，是梁朝偉身為演員，將身心都釋放到極致的結果。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戲）就不能往回走，不能猶疑，必須要完成，這就是演員的道德。」王家衛拍《春光乍泄》時是用假劇本把梁朝偉「騙到」阿根廷，下飛機後才告訴他不光要演同性戀，而且第一場戲就是床戲，梁朝偉日後回憶道：「我豁出去跳上床就跟Leslie（張國榮）狂吻，他當下的反應是：你是不是真的要玩得這麼盡啊？接下來的日子，每次開拍前他都帶著點準備格劍的樣子。」不過，王家衛其實想要梁朝偉脫了褲子拍，梁朝偉退縮了，這成了他一直的遺憾；等到和李安拍《色，戒》，需要梁朝偉全裸上陣、「回形針」體位等讓媒體咋舌的諸多突破時，梁朝偉已經能坦然地投入到創作中，其敬業讓劉嘉玲都在看完電影后發來簡訊「我很佩服你」。

劉德華還是個明星，所以必須時時活在聚光燈下、甚至連結婚多年都不能承認；梁朝偉是個演員：「其實我不太在意公眾對我的看法，因為演戲只不過是我的一個興趣，不演戲的時候跟普通人一樣，沒什麼特別。除了在演戲方面，我也沒有什麼東西去追求。那麼多年就是希望怎麼能演得更好，只是為我自己演得更過癮。」演戲以外的曝光，對他來說只需要「乾淨、清爽、注意細節、待人誠懇」，他不會想去追求怎樣完美無缺的公眾形象：「我不理會別人做什麼，我就是我，要不然你也不必叫我做梁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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