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易是一種技巧,更是一種美
05-30
作者:光潛 文章發於:烏有之鄉 點擊數: 205 更新時間:2011-10-2 薦 【字體:小大】【複製本文】【下載本文】王安石,用現在的時髦話說是一位「學術型高官」。他的詩不嬌柔,不雕飾,不生澀,少典故;通俗而又深藏意蘊個,易懂而又耐人尋味。他非常推崇唐代張籍的詩也是因為張籍的詩有這樣的特色。他在《題張司業詩》中是這樣評價張籍的詩風的(1): 「 蘇州司業詩名老,樂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此詩的後二句對仗工整,以「尋常」「奇崛」和「容易」「艱辛」對出,深刻而準確的道出了張籍的詩風特點。事實上,這也正是所有大師與一般詩人的區別所在(作文,繪畫、書法都是這個道理)。「尋常」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平易」;平易近人,深入淺出,舉重若輕。說白樂天的詩不識字的老婆婆也能夠聽懂就是講的「平易」。「平易」不是平常。杜甫說「庚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杜甫:《戲為絕句六》)也是說的看似信手拈來卻存乎於心的「平易」。李白主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蘇東坡在回答他的侄兒關於這方面的問題時如是說:「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乃絢爛之至也」(蘇東坡:《與侄兒書》);蘇軾說的「絢爛」不是那種外露張揚的嬌作;而是一種由里及表滲透溢出的內秀。做學生的時候作文喜歡堆砌形容詞,孤芳自賞,認為很有學問,其實是很幼稚的,是「才不夠,詞來湊」的表現。凡大師的詩文,很難找到靠辭彙造勢的。魏晉以來出現,盛於六朝的駢文,就是過分講究平仄韻律,藻飾用典的形式美,反而沒有了生命力,早已銷聲匿跡了;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詩就平仄韻律而言沒有說的;但是,他愛用生澀難懂的詞語和典故,其詩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大打折扣,史稱他為「詩鬼」就是這樣來的。明人胡應麟說:「杜詩正而能變,變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調,不失本調而兼得眾調,故絕不可及」(胡應麟:《詩籔》)。胡應麟這一連串遞進句評論雖然說的是杜詩的造詣,但卻可以說是把「平易」之美在技法和審美二個方面都說到了極致。他還進一步說要做到「平易」這樣的境界是非常難的:「自宋以來,學杜者刻意深沈,如枯卉朽株,無復生意」。我們知道,杜甫是胡應麟的偶像,胡是一個「揚杜派」,他把中國古代文人一律放在杜甫之後:「太白有大家之才,而足量稍淺,故騰踔飛揚之意盛,沈深典厚之風微;昌黎有大家之具,而沈韻全乖,故紛孥叫噪之途開,蘊籍陶鎔之義缺。杜陵氏兼得之」。我們不必在這裡對胡應麟的如此評論論是非,我要說的是杜甫能夠博採眾長,故能「不失本調而兼得眾調」,成為中國的「詩聖」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聖者,不僅要「曲高」,而且要「曲平易」。曲高和寡,何以為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李白:《靜夜思》)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杜甫:《春望》)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賀知章:《回鄉偶書》)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諭。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 (白居易:《桂華曲》)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處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蘇軾:《贈劉景文》)這些大師的作品都是歷來選入中小學課本的,箇中原因就是「平易」,華夏三尺小兒也能夠讀得八九不離十。姊妹藝術之中國畫,工筆不易,寫意更難;書法,楷書不易,行草更難。有一個成語叫大智若愚,詩文之「平易(尋常)」即若此。唐人賈島寫過一首《送無可上人》的五律。其中「獨行潭底影,數棲樹邊身」句,絞盡腦汁,猶費思量。為此,他特寫一首五絕說明「推敲」的個中甘苦:「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卧故山秋」。「推敲」含有二個審美追求:一是「平易」;二是美。這是很難的。所以詩人才會發出「知音如不賞,歸卧故山秋」金盆洗手的毒誓。王安石的「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與賈島這首五律可謂異曲同工。成如容易卻艱辛,後來也成為一句格言、成語,喻一切成功總是簡單的,而成功之路卻是一段局外人不知道的苦難歷程。「平易」的美學價值是「貴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南宋-魏慶之:《詩人玉屑》)。( 注1:張籍,做過「國子司業/水部郎中」,故稱:張司業、張水部;就像稱杜甫為「杜工部」一樣)關鍵字:平易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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