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白話版 4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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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沾光喝茶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上回说到有人吵吵嚷嚷,其实也没什么事。再说刘姥姥,比比划划地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哄堂大笑。端起一杯酒喝了,刘姥姥彻底放开了手脚,开玩笑说:“我笨手笨脚的,又喝了酒,千万可别打碎了这瓷杯子。有木头的杯子吗,给我拿个来。”熙凤接着说:“你真是要木头杯子,我可以拿来。可有一句话先说好:这木头的都是一套,必须喝一套才行。”刘姥姥琢磨:“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还真有。我也参加过农村一些富人的宴会,从来没见有木头杯子。哼,是骗我多喝酒吧。不管这么多了,反正这酒像蜜水一样,甜滋滋的,多喝点儿也不要紧。”于是,她勇敢地说:“拿杯子来再说。”熙凤就命令丰儿:“到前面里间屋,把书架子上有十个竹根套杯拿来。”丰儿刚要走,鸳鸯笑着悄悄说:“你那十个杯太小了。再说,你刚才说的是木头杯,拿来的却是竹根子杯,不好看的。不如把我们那里的黄杨树根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她十下子。”熙凤笑着答应了,鸳鸯就派人拿来。刘姥姥一看,吓了一大跳,为什么?就见那十个杯子,依次按大小分下来,那大的像个小盆子,第十个最小的也有自己拿的两个杯子大。再仔细看,就让人非常喜欢了,上面雕刻着山水、树木、人物,还有字和印章。她嘴里直说:“拿小的就行了,怎么这样多?”熙凤笑着说:“这套杯子没有喝一个的规矩。姥姥想要,好容易找了出来,一定要都喝一遍才行。”刘姥姥吓得又抖起来了:“好姑奶奶,饶了我吧。”贾母、薛姨妈和王夫人知道她年龄大了,喝多了受不了,就笑着说:“说归说,笑归笑,不能多喝,只喝小杯吧。”刘姥姥赶紧说:“阿弥陀佛!我还是喝一小杯吧。把这大杯收起来,我带回家慢慢地喝。”鸳鸯不好怎么样了,就让人倒了一杯,刘姥姥双手捧着喝了。贾母和薛姨妈都说:“慢点儿喝,不要呛着了。”熙凤笑着说:“姥姥要吃什么,说出名儿来,我夹着喂你。”刘姥姥扁扁嘴:“我能知什么名儿,每样菜都是好的。”贾母笑着说:“快给她夹些茄子干。”熙凤马上夹了些茄子干送到刘姥姥嘴里,笑着说:“你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可口不可口。”刘姥姥边吃边说:“别骗我了,茄子能有这个味儿?那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算了。”大家都笑着说:“真是茄子。”刘姥姥奇怪地说:“真是茄子?姑奶奶再给我些,我好好尝一尝。” 熙凤就又夹了些放到她嘴里。刘姥姥闭上眼睛嚼了半天,笑着说:“虽然有一点茄子味,但还不像是茄子。这是用什么法做的?我也学着做做。”熙凤介绍说:“一点儿都不难。你把新鲜的茄子去了皮,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再拿鸡脯子肉和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种干果,都切成丁,用鸡汤煨一煨,再加上糟油一拌,放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好的鸡瓜拌一拌就行了。”刘姥姥惊讶得直吐舌:“我的老天爷啊!拿十来只鸡来配它,怪不得这个味儿!”刘姥姥喝完了酒,拿着杯子玩儿。熙凤笑着说:“是不是还想喝一杯啊。”(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刘姥姥赶紧摆手:“了不得了,再喝就醉死了。我是喜欢这个酒杯的样子。”鸳鸯笑着逗她:“你说这杯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刘姥姥着说:“你们大户人家,怎么会认得木头!我们天天和树木打交道,困了枕着它睡,累了靠着它坐,遇到荒年还要还吃它,所以我认识木头。让我认一认。”她瞧了半天后才说:“你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没有便宜的东西。我掂量着这杯子的重量,肯定不是杨木,一定是黄松的。”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黄杨木有保健功能,常用来做梳子、杯子等。不过,不认识黄杨木也没什么可笑的啊。不过,照刘姥姥刚才说的,她好像应该知道黄杨木啊,她会不会又是在装傻啊。这时,一个老婆子来请示小戏班是不是该开演了。贾母笑着说:“我差点儿把她们忘了,让她们开始吧。”那个婆子答应去了。不一会儿,管弦笛箫的声音,穿过树林,越过水面,悠扬地传了过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宝玉也产生了共鸣,不由自主地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他又倒上一杯,刚要喝,忽然看见王夫人正叫人换暖热的酒,他连忙把自己的杯捧了过来,送到王夫人嘴边,王夫人马上就低头喝了两口。然后,王夫人提着热酒壶离开座位倒酒,其他人也都赶快站起来,薛姨妈也坐不住了。贾母赶紧让李纨和熙凤接过酒壶:“快让你姨妈坐好了。”王夫人一看这种情况,就把酒壶交给熙凤,自己重新坐下。贾母笑着举杯,让着薛姨妈、湘云、宝钗、黛玉她们都干杯。这时候,刘姥姥听着音乐,再加上喝些酒,兴奋地开始手舞足蹈。宝玉走到黛玉身边笑着说:“你快看刘姥姥那个样子。”黛玉捂着嘴,边笑边说:“传说古代圣人的音乐一响,动物们都跟着跳起舞来,现在不过才刘姥姥这一头牛啊。”姐妹们都哈哈笑起来。黛玉笑话起人来,真够可以的。过了一会儿,音乐停止了,薛姨妈站起来提议:“大家就喝得差不多来,我们出去走走吧。”贾母也正想出去,就出来了,其他人也都跟随着。(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当然,贾母还得带着刘姥姥解闷儿。她领着刘姥姥左左右右地转了半天,边走边给她讲解。刘姥姥非常配合,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惊叫。忽然,她问贾母:“城里不但人高贵,连鸟儿也高贵。这小鸟儿到了你们这里,模样怎么变俊了,也会说话了。”大家忙问是什么鸟儿。刘姥姥指指说:“那连廊金架子上站的绿毛红嘴是鹦哥儿,我认识啊。可是,笼子里那黑乌鸦怎么又长出凤头来,还会说话呢。”大家立即又都弯着腰笑起来。刘姥姥不认识八哥?可能不是吧?八哥算不上陌生啊!她又在装傻!这时候,丫环来请示去吃点心。贾母说:“喝了两杯酒,倒也不饿了。也好,就拿到这里来,大家随便吃些吧。” 丫环就抬过来两个桌子,又端了两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藕粉桂糖糕、松子仁鹅油卷和一寸大的小饺子。贾母问饺子是什么馅儿,老婆子们赶快回答是螃蟹的。贾母皱皱眉头说:“油腻腻的,谁吃它!”她就请薛姨妈吃,薛姨妈只拿了一块糕。贾母只拿了一个卷子,尝了一尝,剩的半个给了丫环。刘姥姥见那些小点心做得小巧玲珑,拿起一个牡丹花形状的说:“我们那里最巧的女孩,也剪不出这样的纸花来。我又想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回家给她们做剪纸画的样子去。”贾母说:“你回家的时候我送你一坛子。你先趁热吃些吧。”刘姥姥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就和板儿每样都吃了些。这些点心本来就不显堆,刘姥姥一吃就去了半盘子。别人都不大吃,熙凤就让人收拾到一个盘子里给文官她们送去了。这时,奶妈抱着大姐儿过来,大家就逗了她一会儿。大姐儿本来是抱着一个大柚子玩,见到板儿抱着一个佛手,就想要佛手。丫环们去哄着板儿要,大姐儿等不及了,一下子哭起来。大家赶快先把柚子塞给板儿,把板儿的佛手骗过来给了大姐儿,她这才不哭了。板儿也玩了半天佛手了,现在两只手又忙活吃点心,所以不小心被骗走了佛手。不过他也想得开,见这柚子又香又圆,觉得当球踢着玩也不错,也就不再要佛手了。板儿和大姐儿的这次见面可是不大愉快,不过,两个人好像又有些缘分。什么缘分呢?不会是婚姻吧,现在看这个板儿就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真难让人相信。贾母等人喝过茶,又带着刘姥姥去了栊翠庵。妙玉赶忙迎了进去。贾母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说:“到底是念佛的人,没事常常修理,花木长得比别处的好看。”说着,她走进了东厢房。妙玉笑着往正堂让,贾母说:“我们刚喝了酒,吃了肉,正堂供着菩萨,去了就冒犯了。我们在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喝一杯就走了。”妙玉忙去泡茶。宝玉留神看她怎么做。就见妙玉亲自捧过来一个海棠花式样的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图案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出产的五彩小盖碗。这种茶杯也比较珍贵。贾母说:“我不喝六安茶。”妙玉笑着:“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过小茶碗,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着回答:“是去年存下的雨水。”贾母喝了一口,就笑着递给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一口喝干,笑着说:“好是好,就是淡了些,再熬浓些更好了。”大家又都笑起来。其他人用的都是官家窑厂出的一种脱胎填白工艺的盖碗,就是一种比较一般的茶杯了。六安茶有点儿苦味,老君眉名字真吉利,代表长寿,贾母当然高兴了。喝茶,不能太浓了,像刘姥姥那样怎么能品出味来呢。这时,妙玉轻轻地拽拽宝钗和黛玉,这两个人就跟着她出去了,宝玉悄悄地跟了上去。妙玉带她们走到正堂边的小配房里,宝钗坐在床上,黛玉就坐在妙玉的蒲团上。蒲团,一般用蒲草制作成的,有时候也可以用绸缎等包上,有点儿像现在的圆沙发垫子。妙玉亲自烧水,另外泡了一壶茶。宝玉追进来,笑着说:“好啊,你们偷着喝好茶呢。”宝钗和黛玉笑着逗他:“你又来蹭茶喝。走吧,没你的。”伺候妙玉老婆子把刚才用的茶杯拿了过来。妙玉赶紧说:“成窑的茶杯不要拿进来了,放在外边吧。”宝玉明白是因为刘姥姥用过这个杯子了,她嫌脏不要了。妙玉有严重的洁癖,如果离开这种场合她怎么生活呀,别人用过的东西都扔掉,哪有那么多的钱啊。其实,消消毒照样用啊。洁癖在中国是没法活的,中国讲究的是亲亲热热,不分你我,用筷子给你夹菜,一家人捞火锅。中国饭店,小一点儿的都有个特点,厕所与厨房挨得最近,充分体现了二者的系列关系。嘿嘿,真是的。这时,妙玉拿出两个杯子来。一是小葫芦样的杯子,旁边有一个耳朵,上面刻着两行字,是“晋王恺珍玩”,还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了不得啊,这是晋代亿万富翁王恺的宝贝,也是大文豪苏轼的收藏品啊。妙玉倒满了茶,递给了宝钗。另一个杯子形状像碗,是犀牛角做的,叫“点犀杯”。这名字是借了李商隐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妙玉把这个杯子给了黛玉。然后,她把自己用的杯子给宝玉用,她用的是绿玉斗,也就是绿玉做的一种方形带耳朵的杯子。宝玉笑着说:“她们两个用古玩,我就是这么一个俗气的东西啊。”妙玉有点生气地说:“这个俗气?不是我说大话,只怕你家里未必能找的出这么一个俗气的东西来呢。”宝玉赶快胡扯:“俗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了你这里,当然把金玉珠宝都称作俗气的东西了。”妙玉一听奉承话,非常高兴,又找出一个用整个竹根雕成的特大杯子,上面还雕刻着盘旋飞舞的龙。她笑着说:“就剩了这一个杯子了,你能喝这样一大杯吗?”宝玉咧着嘴说:“能喝,能喝。”妙玉突然高兴地说:“你虽然能喝,可是把茶糟蹋了。你没听人们说"一杯是品茶,二杯就成了解渴的蠢猪了,三杯可就是饮牛、饮骡子了’。你喝这么一大杯算什么?”宝钗、黛玉都笑了,宝玉也跟着笑了。品茶与解渴确实有区别,品茶都是用一种很小的杯子,有的就像小酒盅。看来我们都算第三种了,怪不得古文上叫“牛饮”呢,就是像牛一样喝啊。妙玉拿起茶壶,只是往大杯子里倒了一小杯的茶水。宝玉慢慢地尝了尝,果然味道不一般,于是赞不绝口。妙玉一脸严肃地说:“你这是托了她们两个的福,你单独来,我是不给你喝的。”宝玉马上笑着回答:“我当然明白了,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她们两个人好了。”妙玉低下头说:“你还算明白。”宝玉明白没有?该不会是暗示宝玉常来吧?你还别怪我想多了,接着往后边看吧。黛玉又问:“这也是去年的的雨水吗?”妙玉冷笑着说:“想不到你也是个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的时候,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共有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喝,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打开了。我只喝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隔年的雨水哪有这个味道。”黛玉知道她有些怪僻,不好多说话,也不好多坐,喝完茶,就叫着宝钗走了出来。黛玉够高雅的、够怪癖的了,妙玉好像超过了黛玉。雨水、雪水,在古代都可以用来泡茶,叫“天泉”或“天水”。现在都是酸雨,泡茶是不行了,用来除锈倒可以。宝玉陪着笑对妙玉说:“外边的那个茶杯虽然脏了,扔了不就可惜了?我说,不如就给那个贫老婆子吧,她卖了还可以生活。你说可以吗?”妙玉想了一想,点点头说:“好吧。多亏这个杯子我没有用过,如果我用过了,我就算砸碎了也不能给她。你要给她,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你,快拿走吧。”宝玉笑了:“当然是这样了,你去和她说话,就把你脏了。”妙玉就让人把杯子给了宝玉。宝玉接过去,又说:“等我们走了,我叫几个小仆人到河里打几桶水来冲冲地,怎么样?”妙玉笑着说:“这更好了,只是你要告诉他们,把水放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宝玉又点点头:“我明白。”说着,就拿着那个杯子走出去,把杯子交给贾母屋里的一个小丫环拿着,嘱咐她说:“明天刘姥姥回家,给她带走吧。”这时候,贾母她们也走出了房间。妙玉也没有多留,送出山门,回身便把门关上了。这妙玉难道不和别人打交道吗,干净得有些过火了,不但别人的东西自己不要了,连自己动过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再动了。她应该就算是古代的“小资”吧。不过,她好像不讨厌宝玉啊!也就是宝玉能够忍受这样的人啊!再说贾母感觉很疲乏,就让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着薛姨妈喝酒,自己要到稻香村休息一会儿。熙凤赶紧派人去抬了把小竹椅,让贾母坐上,两个老婆子抬着,熙凤、李纨和丫鬟婆子们跟着走了。接着,薛姨妈也告辞走了。王夫人派人把剩下的点心拿给丫环们,自己随便躺在刚才贾母坐的床上,让一个小丫环放下帘子,又让她捶着腿,叮嘱她:“老太太那里有什么事儿,你就叫醒我。”说着,她就歪着睡着了。丫环们把点心盒子放在石头上,就都拿着吃,有的坐在山石上,有的蹲在草地上,也有的靠着树,还有的在水边玩,非常热闹。一会儿,鸳鸯来了,要带着刘姥姥各处逛逛,丫环们还没玩够,都追着继续看热闹。她们走到 “省亲别墅”的牌坊底下,刘姥姥大呼小叫:“哎呀!这里还有个大庙啊。”说着,“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就磕头。丫环们的腰又都笑得弯了。(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刘姥姥严肃地说:“笑什么?这牌楼上的字我都认得。我们那里这样的庙最多,都是这样的牌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大家就都问她:“你认得这是什么庙?”刘姥姥抬头一一指着那些字说:“这不是"玉皇宝殿’四个字吗?”好多丫环笑得浑身颤抖,都快站不住了。这时,刘姥姥的肚子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她着急地拉着一个小丫环,要了两张纸就解衣服,要蹲下大便。大家笑着制止这种不文明的行为:“这里不能这样!”鸳鸯命令一个老婆子带着她去东北方向的厕所。那个婆子带着她走了几步,就指了指方向,然后扔下她走了。还真不能怪刘姥姥,在农村的田地里,走哪里都是厕所,地有多大,厕所就有多大,那真叫一个方便。刘姥姥也奇怪啊,同样是种树、种草的土地,这里为什么就不准拉屎呢?庄稼一枝花,可全靠肥当家啊?再说刘姥姥,肚子还真享受不了黄酒,再加上吃了很多油腻的东西,又猛喝了几大碗茶水,一下子就闹起了腹泻,蹲下就是大半天。等她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小风一吹,头晕眼花。毕竟年纪大了。她四处看看,树啊花啊楼啊好像都一个样子,就找不到来的路了,只能沿着一条石子路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一排竹篱笆,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也有扁豆架子呢。”她沿着篱笆往前走,找到一个月亮门走了进去。迎面是一个水塘,只有七八尺宽,石头砌岸,碧绿的水流了过去,上面有一块白色的石板。刘姥姥从小石桥上走过去,沿着石子路继续走,转过两道弯儿,就见到一扇门。她推门进去,一下子就看见迎面一个女孩儿,满脸含笑地迎了出来。刘姥姥高兴地说:“姑娘们把我丢下了,要我乱闯就闯到这里来。”奇怪的是,那女孩儿没说话。刘姥姥走上去拉她的手,“咕咚”一声,一下撞到了墙上。她揉揉脑袋,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画儿。刘姥姥奇怪:“原来画儿也有这样凸出来的。”她用手摸摸,却是平平地画在纸上,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才找到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葱绿色的绣花布帘。刘姥姥掀帘子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等装饰都贴在墙上,到处金碧辉煌,连地板砖上都雕着花。这下,她的眼睛都看花了,想找门出去,可左边一架书,右边一架屏风,哪里找出得去啊。好容易从屏风后边找到一个门,刚走出去,就见她家里的亲家母从外面迎了进来。刘姥姥糊涂了,嘴里赶快问:“你是来找我的吧。是哪位姑娘带你进来的?”她的亲家母嘴在动,但没有出声。刘姥姥又笑了:“你没见世面吧,见这园子里的花好,你就不知好歹地戴了满满一头啊。”亲家母还是不出声。她忽然想起来了:“常听人们说,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我这别是在照镜子吧。”她伸手一摸,可不是,一面大镜子镶在四面雕空的紫檀木板里。她着急地自言自语:“这可怎么走出去呢?”说着,她就用手乱摸。这镜子上安装着西洋的开关,她这一阵乱摸,竟然碰到了开关,镜子就打开了,露出一道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迈步走出来,一下子见到一张非常精致的床,上面还挂着精美的帐子。她已经有七八分醉了,走了半天也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想坐坐歇歇,哪里想到一下子倒了下去,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刘姥姥一去不回,板儿急得都大哭起来。大家都笑着说:“别掉在厕所里了?快叫人去看看。”各处都找了找,可是没找到。袭人想了想:“她可能迷路了,顺着这一条路往我们后院子里去了。到了那里,如果没人带着,可够她转一阵子的。我还是去看看吧。”她就回去了,进了怡红院,她想叫小丫环问问见到人了吗,谁知看家的几个小丫环早偷着跑出去玩了。袭人进了屋,刚转过博古架,就听到了像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她赶紧走过去,马上闻到一股强烈酒气和臭屁混合味道,拿眼睛满屋子一找,就见刘姥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袭人可吓坏了,上去胡乱地把她叫醒。刘姥姥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说:“姑娘,我犯错了!没弄脏了床和帐子吧。”说着,她就要用手去掸。这越掸不越脏吗。袭人怕惊动了别人,再让宝玉知道了,就赶紧向她摆手,不让她说话。接着,袭人又忙着在香炉里放了三四把百合香。还好,刘姥姥还没舍得把吃的好东西呕吐出来,袭人略微收拾一下,笑着悄悄说:“不要紧,有我呢。你跟着我出去吧。”刘姥姥跟着袭人到了小丫环们的房间。袭人让她坐下,叮嘱她说:“你就说醉倒在石头上打了个盹儿。”刘姥姥赶紧答应。袭人又给她喝了两碗茶,她才清醒过来,问袭人:“这是哪个小姐的房间,那么精致?我就像到了天上的宫殿。”袭人微微笑了笑:“这个么,是宝二爷的卧室。”刘姥姥吓得话都不敢说了。袭人带着她从前面出来,见了大家,只是说她刚才在草地上睡着了。别人也没有再问的,事情就过去了。如果这刘姥姥是到妙玉的床上睡一觉,那妙玉能把床给烧了。如果宝玉知道了,那也不得了啊。多亏了袭人啊。这时候,贾母也醒了,就在稻香村摆上了晚饭。贾母仍然感觉很疲劳,也不吃饭了,仍然让人抬着回去休息了,让熙凤他们都去吃饭。刘姥姥醉闯怡红院,会不会惹出大祸啊?请看下回。............................................................................................................................................插花 红学考级试题这套小试题,测试对红楼的了解程度。试题共分四级,至少答对三题才能晋级。第一级:群众级1.《红楼梦》的作者是谁?2.《红楼梦》还叫什么名字?(答出一个即可)3.宝玉的第一大丫环是谁?4.进皇宫作妃子的贾府姑娘是谁?参考答案:1.曹雪芹 高鹗2.《石头记》《金陵十二钗》《风月宝鉴》《情僧录》等3.袭人4.元春恭喜你,继续努力吧!第二级:读者级1.贾环的母亲叫什么?2.香菱小时候叫什么名字?3.黛玉的字叫什么?4.宝玉的干儿子是谁?参考答案:1.赵姨娘2.英莲3.颦颦或颦儿4.贾芸了不起啊,继续努力吧!第三级:红迷级1.黛玉葬花主要葬的是什么花?(答出一个即可)2. “桃花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说的是谁?3.晴雯补的“裘”是什么做的?4.宝钗写的咏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的下句是什么?参考答案:1.桃花(或风仙、石榴)2.李纨3.孔雀毛4.皮里春秋空黑黄不得了啊,继续努力吧!第四级:专家级1.紫鹃原名叫什么?2.熙凤写过的一句诗是什么?3.妙玉招待黛玉和宝钗时,用什么样的水泡的茶?4.宝玉的哥哥和弟弟的名字都是一个字,如果宝玉的名字也是一个字,会是什么?参考答案:1.鹦哥2.一夜北风紧3.梅花上收集的雪水4.贾珏或贾玑(或贾瑛)(珏,是因为有两个玉。书中第三回里所写荣国府荣禧堂上的一幅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他哥哥叫贾珠,他应该叫贾玑。因为“神瑛侍者”这一称号,有人认为宝玉应该叫“贾瑛”。)一个崭新的红学专家诞生了。鼓掌............................................................................................................................................第四十二回 薛宝钗破解猜疑 …这天,贾母回去后,姐妹们也就回园子吃饭了。还好,没有惹出什么事。刘姥姥带着板儿去拜见熙凤:“明天我必须回家了。虽然只住了两三天,但没吃过的东西也吃了,没见过的东西也见了。难得老太太、姑奶奶、小姐们和各房间的姑娘们,都可怜我、照顾我。我也没有别的报答,只有天天给你们烧香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她越来越会说话了。熙凤笑着说:“你还先别急着高兴。都是因为你,老太太被风吹病了,我们的大姐儿也着了凉,正发烧呢。”刘姥姥忙叹口气:“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受不了劳累了。” 熙凤说:“她从来没像昨天那样高兴。过去到园子里逛,不过是到一两处坐坐就回去了。昨天因为想让你多逛逛,一个园子她倒走了一多半。大姐儿去找我,谁知道就发起热来。”刘姥姥说:“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陌生的地方,小孩不该去的。比不了我们的孩子,会走路了,坟地里边都敢去。一来可能是被风吹着了,二来可能是她的眼睛太干净,可能遇见什么神了。按我说,给她查一查书,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鬼神了。”这话提醒了熙凤,她叫平儿拿出说鬼神的《玉匣记》,让彩明读。平儿也不识字?彩明翻了翻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人在东南方遇到了花神。用四十张五色纸钱,向东南方四十步送神,大吉。”熙凤笑了:“对啊,园子里面的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碰上了。”她让人准备了两份纸钱,分别给贾母和大姐儿做了送鬼神的仪式。不久,大姐儿安稳地睡着了。鬼这东西很有意思,你不怕它,它就怕你。所以,农村的小孩,即使到坟地里也不要紧,鬼不敢招惹他嘛。这鬼有点儿像恶劣的环境、挫折和打击等,比如说从小穿得很单薄的孩子,天多冷都没事;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天气一变凉他就感冒。现在,对孩子关心过度了,孩子反而容易生病了。举个特别的例子,现在很多家长冬天里怕孩子受冻,给孩子穿上一套又一套的厚衣服,然后将空调开到最高温。不用到外边,这孩子先中了暑,这可是在冬天啊。据说啊,孩子的眼睛很纯净,有“鬼眼”,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鬼神。看到了,鬼很可能就附在了身上,然后就得病了。不过鬼还是很容易对付的,要价不太过火,烧点纸钱就打发走了。这看起来怎么就像一场小游戏啊!是不是挺可笑的。不过,有时候确确实实对病人是挺管用的,这从科学上还真解释不了。有人说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可是对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暗示的?熙凤高兴地说:“还是年纪大的人经验多啊。我这孩子老是得病,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刘姥姥一听,也就很痛快地介绍养育孩子的经验:“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太娇弱,受不了一点儿伤害。再说,她这么一个小孩子,太娇贵了,她承受不来啊。以后姑奶奶少疼爱她些就好了。”这是多么朴素的教育观念啊,也就是现在说的“再富不能富孩子”的意思啊。刘姥姥懂这个道理,熙凤懂吗?就算熙凤懂了,她能让自己的孩子去受苦吗?我们现在的父母呢?有些家长连孩子在学校里的值日都包办了,让孩子吃苦是不可能的。熙凤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我想起来,她还没个名字,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一来借借你的寿,二来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生气,贫苦人起个名字,可能就压住她了。”“压住她”,大致意思就是能够把她的坏运气或者是过高的娇气压制住、###住。刘姥姥想了一想,笑着问:“不知她什么时候出生的?”熙凤叹口气:“出生的日子不太好,正巧是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有什么不好的?是因为那天牛郎织女的伤心故事,还是因为那天要祭祀鬼神?刘姥姥接着就有主意了:“这个正好,就叫她巧哥儿。这就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方法。姑奶奶一定要用我起的这个名字,保管她长命百岁。以后她如果有了不顺心的事,一定都会借着这个"巧’字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起个好名字无可非议,但想仅仅靠起一个好名字,就解决所有问题,那纯粹是在做梦。据说,有时名字恰恰和人的命运相反。比如叫“富贵”的大都是一辈子受穷的,叫“有才”的也多是大字不识一个。再说了,姓“贾”,起名字更要注意了,贾巧儿的意思不就是“假巧儿”嘛,正好把意思颠倒了。熙凤听了很高兴,赶忙道谢:“但愿上天像你说的那样保佑她。”她又叫过平儿来:“明天咱们有事,恐怕没有时间。你趁这个空儿把送给姥姥的东西准备好,她明天一早就方便了。”刘姥姥忙说:“不能多破费了。已经打扰你们这些天了,再拿着东西走,那我心里就更不安了。”熙凤摆摆手:“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家常用的东西。不管好不好,带回去你们的街坊邻居看着也热闹,也算没白进一次城。”这时,平儿走过来说:“姥姥到这边来看看吧。”刘姥姥忙跟着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的东西。平儿一一地拿给她看:“这是昨天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件厚密的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件柞蚕丝的绸子,做袄儿和裙子都挺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可以过年时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皇宫做法的点心,比你们买的好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天装瓜果来的,现在这里装了两斗皇家粳米,熬粥是最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的。这两包每包里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者买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接着,她又笑着轻轻地说:“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头巾,一包绒线,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然是旧的,我也没大穿,你要嫌弃我就不敢说了。”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她这些东西,又这样谦逊,忙念着佛说:“姑娘说哪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嫌弃!我就算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东西啊。只是我不好意思的,收了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着说:“别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这样做。你放心收下吧,我还想向你要东西呢,到过年的时候,你把你们晒的野菜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等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只要带这些就行了,别的都不要了,别再费心忙活了。”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平儿道:“你只管睡觉去。我替你收拾好了,就放在这里,明天一早派小仆人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的。”刘姥姥更加感激不尽,又去向熙凤表示感谢、告辞,然后又回贾母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梳洗好了就要告辞。因为贾母身体不舒服,人们都过来问候,派人出去请大夫。一会儿,老婆子禀报说大夫来了。大伙请贾母进帐子里去坐。贾母不在乎地说:“我这么老了,都能当他奶奶了,还藏着干什么!不要放帐子了,就这样看病吧。”老婆子们赶快拿过一张小桌来,又放下一个小枕头,然后让大夫进来。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领着王太医走进来。王太医不敢走中间,只走旁边的台阶。有两个老婆子在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老婆子在前边带领着,又见宝玉迎了出来。贾母穿着青皱绸和胎羊皮做的褂子,端坐在床上,两边四个不到十岁的小丫环捧着打苍蝇的拂尘和盛漱口水的小盆等东西,还有五六个老婆子成雁翅形状排在两旁,大屏风后边隐隐约约还有许多穿红挂绿、披金戴银的人。王太医不敢抬头乱瞧,赶忙上前问好。他穿者六品的官服,级别相当于正县级。贾母一看就知道是太医,也就是皇家医院的医生了,她笑着说:“大夫好!”接着又问贾珍:“这位大夫贵姓?”贾珍赶快回答:“姓王。”贾母说:“过去皇家医院的老大夫王君效,医术非常的高。”王太医赶忙行一个礼说:“他是我的叔爷爷。”贾母笑了:“原来这样,那我们两家也算是多代的老交情啊。”她把手放在小枕头上。老婆子拿过一个小板凳放在小桌子前面,王太医一条腿弯着坐下,歪着头摸了会儿脉,就欠身低头退了出去。贾母着说:“受累了。珍儿快去伺候茶。”贾珍、贾琏他们带着王太医出去到了外书房。王太医说:“老夫人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也不用吃药,注意吃饭清淡些,注意保暖,很快就好了。我写个方子放在这里,如果老人家想吃药就吃,不想吃也就算了。”这时,奶妈抱着大姐儿出来,笑着说:“王老爷也给我们看看病吧。”王太医听说,赶快站起身,左手托着大姐儿的手,右手摸了摸脉,又摸了一摸头,又让伸出舌头来瞧了瞧,笑着说:“我说了姐儿肯定要骂我了。只要饿两顿就好了。不用吃煎的药,我送过丸药来,睡觉前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行了。”说完,他告辞走了。贾珍等人拿了药方,向贾母详细地汇报,把药方放在桌上就都走了。这里王夫人和李纨、熙凤、宝钗姊妹等人见大夫出去了,才从大屏风后便转了出来。刘姥姥见不忙了,才走上来向贾母告辞。贾母说:“以后有空儿一定要再来。”接着她叫鸳鸯:“好好送送刘姥姥。我身体不舒服,不能送你了。”刘姥姥又道了谢,才告辞和鸳鸯出来。到了下房,鸳鸯指着炕上一个包袱说:“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都是往年过生日、过节别人孝敬的,老太太从不穿别人做的,放着也可惜,都是一次也没穿过的。昨天叫我拿出两套儿送给你,希望你不要笑话。这盒子里是你要的点心。这个包里是你前天说的药,有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每一样用一张药方单子包着。这是两个荷包,带回去玩吧。”嚯,放的东西够全的。鸳鸯说着,解开系荷包的带子,掏出两个有如意和毛笔图案、谐音叫“必定如意”的银锭子,也就是两个银元宝来。她笑着说:“荷包你拿,这个留下给我吧。”刘姥姥做梦也没想到还给这么多东西,早高兴糊涂了,只知道在那里不停地念佛,听鸳鸯这么说,赶紧说:“姑娘喜欢,留下就行。”鸳鸯见她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就赶紧又给她装上,笑着说:“开玩笑呢,我有很多呢。留着过年时给小孩子们玩吧。”这时,就见一个小丫环拿着一个成窑出的茶杯来递给刘姥姥,她说:“这是宝二爷给你的。”没想到东西源源不断啊,文物都开始白送了,刘姥姥更激动了:“这是怎么说的。我那一世修的这样的福气啊。”说着,她就接了过来。她表现得这样好,鸳鸯也高兴了:“前天我让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如果不嫌弃,我还有几件衣服,也送你吧。”刘姥姥又忙着道谢。鸳鸯真的又拿出两件衣服给她包好。刘姥姥准备去向宝玉、众姐妹和王夫人等人表示感谢并且告个别。鸳鸯说:“不用去了。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接见客人,以后我替你把意思说给他们。有空了再来玩。”她又对一个老婆子:“到二门上去叫两个小男孩来,帮着姥姥拿上东西送出去。”老婆子答应了,又和刘姥姥到熙凤那里拿上所有的东西,在角门上命令小仆人们搬了出去,一直把刘姥姥送上车去。再说宝钗她们吃了早饭,又都到贾母那里问候,然后回园子。快分手的时候,宝钗叫住黛玉:“颦儿,你跟我来,我有一句话问你。”黛玉就跟着宝钗来到了蘅芜苑。进了屋,宝钗坐下笑着说:“你跪下,我要审问你。”黛玉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奇怪地问:“宝丫头疯了!你审问我什么?”宝钗冷笑着说:“好一个千金小姐!你满嘴说的是什么?你要老老实实地交代。”黛玉心里开始犯嘀咕,可还是笑着说:“我说什么了?你就是想挑我的错吧。你倒是说出来我听听。”宝钗仍然笑着说:“你还装傻呢。昨天说酒令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黛玉这才想起昨天没小心,就说了《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想想也有些害羞,脸就红了。她一下搂着宝钗,哀求说:“好姐姐,我没注意随口说的。你这次教育了我,我再也不说了。”宝钗笑了:“我是听你说的那些诗句太陌生,所以请教你。”黛玉继续哀求:“好姐姐,你别告诉别人,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宝钗见她羞得脸通红,又不停地求饶,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宝钗拉着黛玉坐下喝茶,慢条斯理又诚恳地说:“你当我是谁,我也很淘气的。小时候也是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也爱藏书。过去大家庭人很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起学习,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像这些《西厢记》《琵琶记》《元曲选》等书籍都有。他们是背着我们看,我们也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又打又骂,又撕又烧,随后也就不读了。咱们女孩儿家不认识字反倒更好。男人们读书如果不明白事理,还不如不读书的好,更何况你我呢。作诗、写字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你我应该做的事,当然也不是男人分内的事。男人们读书明理,扶助皇帝,治理百姓,这样才好。只是现在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人,大部分人读了书倒变得更坏了。这就算书害了他,可惜的是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还不如务农、做买卖,那样起码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这样的女孩子,只应该做些针线、纺织的事情才对,偏偏又认识字。认识了字,如果只读那些正派的也就算了,最怕的是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改变了品行,那可就无药可救了。”这一席话,说得黛玉只能低着头装作喝茶,心里暗暗服气,嘴里只能不停地答应一个字――“对”。在大家行酒令的时候,宝钗听出黛玉提到了《西厢记》,感到很惊讶。过去有句话,叫“女不读《西厢》”,这本书在过去大致上就算是黄书、禁书了。不过,宝钗并没有向贾母她们举报黛玉,而是偷偷地找来黛玉进行了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教育,为了使黛玉能够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宝钗把自己也读过杂书的“丑事”都坦白了。我常常想,宝钗应该也是喜欢文学的,不然她不可能写出那么好的诗来。不过,在当时的社会,女子读书确实没有用。女子读多了书,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爱情追求,只能使自己变得更痛苦。宝钗的选择,应该也有几分无奈吧。古代读书是为了什么?主要是为了科举,再就是为了以后当官。宝钗对读书的认识也是这样的,这种认识不高雅,但没有多大错误吧。现在读书为了什么?大部分人读书是为了休闲娱乐。中小学生无论读什么书都是为了参加高考,也就是把读书看作是进入大学的“敲门砖”,至于其它目的,好像没多想。宝钗和黛玉正说着话,忽然见素云进来说:“我们奶奶请二位姑娘商量重要的事。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宝二爷都在那里等着呢。”宝钗奇怪地问:“又是什么事?”黛玉说:“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她们两个人就来到了稻香村,果然见到大家都在那里。李纨见了她们两人,笑着说:“诗社刚建立起来,就有人要打退堂鼓了,四丫头要请一年的假呢。”黛玉笑着说:“都是老太太昨天一句话,又让她画什么园子图儿,她当然乐意请一年假了。”探春笑着说:“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又笑着说:“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话。她是谁的姥姥,干脆叫她"母蝗虫’好了。”“蝗虫”就是蚂蚱,特别能吃。这是讽刺刘姥姥贪吃吧。大家一听,都笑起来。宝钗笑着分析:“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说到顶点了。也多亏凤丫头不识字,所以她的话不过是比较通俗的玩笑罢了。颦儿这张刁钻古怪的嘴,那可就了不得了,她用“春秋笔法”,把那些俗言粗语,略加修饰,巧妙简练地说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把昨天的情景全都表现出来了。”“春秋笔法”,就是指用曲折含蓄的说法,委婉地表达批评、讽刺或表扬。大伙儿都说:“你这一注解,也就不比她们两个人差了。”李纨赶快强调开会的的主题:“我请大家商量商量,给她多长时间的假。我给了她一个月,她嫌少。你们怎么看?”黛玉说:“论理一年的假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现在要画当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弄颜色,又要……”盖用了一年,画怎么能用两年呢?这是一个善意、小小的讽刺把?她刚说到这里,大伙儿都知道她是要取笑惜春,就都笑着问:“还要怎么样?”黛玉自己也憋不住了,先笑着说:“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地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黛玉边说边比划忙忙活活的样子,大伙都拍着手笑起来。宝钗又评价说:“"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地画’,这句话最妙。昨天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回想起来却没有滋味。你们仔细想想颦儿这几句话,虽然平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都笑得动不了了。”这宝钗老是在夸奖黛玉,是因为想着安慰一下她呢,还是想着讨好她?不过,她对笑话的看法确实很独到。昨天刘姥姥那一套,可笑但没回味,是搞笑不是幽默。真正的幽默,应该是越琢磨越想笑,笑了以后还想琢磨,每次琢磨起来都想笑。惜春假装生气地说:“宝姐姐越夸,她就越逞强,这会儿又开始取笑我了。”黛玉忙拉她说:“我先问问你,是只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大家都画在上面呢?”惜春说:“原来是想只画这园子的,昨天老太太又说,如果只画园子,那就成了图样了,让我连人都画上,就像古代的"行乐图’一样才好。我又不会用工笔画楼台,又不会画人物,但也不好说不行啊,正为这件事为难呢。”难道惜春什么都不会?那不可能,她好像主要是画山水画。黛玉说:“人物还算容易画,你会画昆虫吗?”李纨奇怪地说:“你又乱说了,这个画上用得着昆虫吗?点缀一两只小鸟倒还可以。”黛玉笑着说:“别的昆虫不画也就算了,如果昨天的"母蝗虫’不画上,那难道不是丢了一个好典故吗?”大家听了,又都大笑起来笑起来。黛玉自己已经笑得不行了,两只手捧着胸口,坚持着乘胜追击,继续往下说:“你快画吧,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作《携蝗虫大嚼图》。”大家哄堂大笑,前仰后合。这时,就听“咕咚”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倒了。大家急忙去看,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那椅子本来就没有放稳,她又是全身压着背子大笑,不提防一歪,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幸有墙壁挡住,才没有摔到地上。这下,笑声又达到了一个高潮。宝玉赶紧上去把她扶了起来,大家渐渐地止住了笑。宝玉对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明白了,就走到里间屋,把镜子上的盖布揭下来,照了一照,发现两鬓的头发略微松了些,赶忙打开了李纨的的梳妆匣子,拿出梳头发的小刷子,对着镜子刷了两下子,然后把东西放好,才又出来。她指着李纨埋怨:“是让你带着我们做针线活、学道理的道理呢,你却带着我们胡闹。”李纨笑着反击:“你们听听她的不讲理的话。她带着头胡闹,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真恨死我了,老天保佑以后你伺候一个野蛮的婆婆,再加上几个胡搅蛮缠的大姑子、小姑子,看你那时候还能不能。”黛玉的脸又红了,拉着宝钗转移话题:“咱们放她一年的假吧。”宝钗不急不慢地叫着惜春的诗号“藕榭”,开始发表她的绘画理论:“我有一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然会画,但不过是用简练笔法的写意画。这园子像画儿一样,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你就照着这样儿往纸上一画,效果肯定不好。这就要想好远近、大小的安排,主次要分明,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先准备一个草稿,然后再仔细琢磨,才能画得好。第二件事,这些楼台亭阁,一定要早定好位置。一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倒了,门窗也装反了,台阶也裂缝了,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画在帘子上,那可就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穿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如果一笔画不好,画乱了头发是小事,画肿了手、瘸了腿,那可就太难看了。我看,这个工作还是比较难的。一年的假太多,一月的假就太少,还是给她半年的假,再派宝兄弟协助她。这不是让宝兄弟教着她画,那样反倒更耽误事儿。为的是,如果她有不太明白的事情,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外边的画家。”好嘛,宝钗绝对是一位绘画大师,起码是一位绘画理论大师。宝玉高兴地说:“这话说得好。詹子亮工笔画楼台最好,程日兴画美人是绝技,我现在就找他们去。”詹子亮,应该就是那位詹光吧。宝钗赶紧拦住他:“我说你是“无事忙”吧,刚说一句你就要跑了。等商量好了再去。先说说用什么纸画呢?”宝玉抢着说:“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吸水。”宝钗冷笑着说:“我说你不懂吧!那雪浪纸是写字、画水墨山水的。用它来画这幅画,又不托色,又难往上涂颜色,画不好,纸也就糟蹋了。”这宝钗,引着别人犯了错误,又开始讽刺、批评了,你倒是早公布答案啊。现在很多老师教学也是采用这种“引蛇出洞”老办法。宝钗又对惜春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原先盖这园子的时候,就有一张详细的规划图纸,虽然是工匠们画的,距离、方向是错不了的。你向太太要出那张图,比着纸的大小,到凤丫头哪里要一块厚重的丝绢,让外边的画师涂上矾,让他们照着这图纸打个草稿,添些人物就行了。青、绿颜颜料、金粉、银粉都让他们给配制。你们也得另外准备风炉子,预备化胶、洗笔。还必须有一张大桌子,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重新准备啊。”惜春说:“我哪里有这些东西啊?原来也就是随手画点画吧。颜料和画笔都不全。”宝钗接着说:“你应该早说啊。这些东西我还有一些,如果需要我就送过来。不过要画大画,必须另外准备齐全。今天我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去向老太太要去。我说着,宝兄弟写。”宝玉早就准备好纸笔了,听宝钗这么说,马上提起笔来认真听着。宝钗就开说了:“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笔四支,中染笔四支,小染笔四支,大南蟹爪笔十支,小蟹爪笔十支,须眉笔十支,大著色笔二十支,小著色笔二十支,开面笔十支,柳条笔二十支,箭头朱颜料四两……”哇。这串话,别说我们了,连宝玉都快听糊涂了,只有心里不停地叹服了。宝钗不停地往下说:“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个抽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接上了话:“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有些奇怪地问:“要这干什么?”黛玉笑着说:“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着颜料吃啊。”大家都笑起来。宝钗笑着解释:“你哪里知道。那粗色的碟子受不了火烤,不用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儿上,一碰上了火就要炸裂。”其他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样。”黛玉又看了看单子,拉着探春悄悄地说:“你看看,画幅画,怎么又要箱子,又要锅碗。可能是她糊涂了,把她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立刻憋不住笑了,她说:“宝姐姐,你还不拧他的嘴?你问问,又在编你的什么笑话。”宝钗笑着说:“不用问,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吗!”说着,她走上去,把黛玉按在炕上,就要拧她的脸。黛玉赶紧哀求:“好姐姐,饶了我吧!颦儿年纪小,说话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好好教育我。姐姐不饶我,我还能去求谁呢?”大家也听不出她话里有话,都笑着劝:“说得太可怜了,连我们的心也软了,快饶了她吧。”宝钗本来是和她闹着玩,忽然听她又说到刚才和她谈的看杂书的话,也就不好再和和她胡闹了,就放开了她。你说,黛玉提刚才说杂书的事情,是在表示对宝钗的服气呢,还是用宝钗也读过杂书这件事来威胁她呢?应该是在表示服气和求饶吧。黛玉笑着说:“到底是姐姐,要是换了我,肯定是不会宽饶的。”宝钗指着她笑着说:“怪不得老太太疼爱你呢,大家都爱你聪明伶俐,今天我也特别地疼你。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真的转过身来,宝钗用手给她把头发拢上去。宝玉在旁边看着,感到这个场面特别得好,就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让她抿了鬓角的头发,应该留着,这时候再让宝钗帮她抿上去。宝玉是不是觉得两个美人在一起,特别的完美。或者,他觉得宝钗在关心别人时,行动特别地美。他正胡思乱想呢,就听宝钗说:“写完了,明天去禀告老太太吧。家里如果没有,就拿钱去买来,我帮着你们安排。”宝玉赶忙收好了单子。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吃了晚饭后,又都到贾母那里问好。贾母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累着了,又找了凉。她歇了一天,又吃了药,到晚上也就好了。到了明天,大观园的绘画工程是不是就要开始了?请看下回。...........................................................................................................................................第四十三回 王熙凤举办寿筵 …再说王夫人,见贾母没有什么大病,才放了心,就找来熙凤,让她准备给贾政送些东西。正商量着,贾母派人来叫,王夫人忙带着熙凤过去了。王夫人问候说:“现在身体舒服些了吧?”贾母说:“今天感觉很好。刚才你们送来小野鸡汤,我尝了一尝,味道很好,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舒服。”王夫人笑着介绍:“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她有这份真孝心,也不枉老太太平常那么疼她了。”贾母点头笑着说:“难为她想着。如果还有生鸡肉,再炸上两块,用盐浸一浸,喝粥有味儿。”熙凤赶紧答应,立刻就派人去厨房传话。贾母又对王夫人说:“我叫你来,没有别的事儿。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我就早想给她过生日,偏巧遇到一些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咱们大家好好地乐一天。”王夫人笑着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既然是老太太高兴,要不就定下来?”贾母说:“过去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做法太俗气了,也搞得太疏远了。我出个主意,保证很有意思。”王夫人忙说:“老太太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贾母笑着说:“我想,咱们也学那小户人家,大伙凑份子,多少照这些钱去办,你说好玩不好玩?”王夫人笑着说:“太好了,具体该怎么凑呢?”贾母一听说好,更来了兴致,忙着派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人,又让人请姑娘们和宝玉过来,另外把贾珍媳妇,以及赖大媳妇等有头脸有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这生日够隆重的,都兴师动众了。也没听到熙凤谦虚、推辞几句,可能她觉得很应该吧。或者给她过生日,也还是为了贾母高兴,所以没什么客气的。那些老婆子赶忙分头走了,请的请,叫的叫,没到一顿饭的工夫,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薛姨妈和贾母对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坐在屋门前的两张椅子上,宝钗姐妹就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面前,地下满满地站了一地。贾母叫人拿了几个小板凳来,给赖大妈等几个年纪大、有地位的老婆子坐。贾府的老规矩是,年龄大、伺候过父母的仆人,比年轻的主人还有地位,所以尤氏、熙凤等人只能站着了,赖大的妈妈等三四个老妈妈谦虚了一下,也就都坐下了。贾母笑着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谁会不凑份子呢?有和熙凤关系好的,心甘情愿掏钱的;也有害怕熙凤的,巴不得有机会讨好一下。再说,这些人都是拿得起钱的,所以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贾母先带头:“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着说:“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说:“我们不敢和老太太一样,应该低一等,每人十六两吧。”现在也是这样啊,凑份子也好,捐款也好,不能比规定的少,但也不能多,不然就与自己的身份不符了。比如说,大家都凑一百元,你掏了一百五十元,大家就会想:“什么意思?显摆你有钱?让大伙跟着难堪?”超过了领导,那就更不行了。所以说,做好事也有个级别问题。尤氏和李纨也笑着说:“我们应该再低一等,每人十二两吧。”贾母忙对李纨说:“你孤儿寡母的,怎么能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吧。”熙凤说:“老太太别高兴,先算一算帐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了,又想替大嫂子出十二两,现在说着高兴,一会儿又心疼了。你以后肯定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她使了个计策,骗着我拿出三四个份子钱来,我还做梦呢。’”大伙都被她逗笑了。贾母就问:“你说怎么办?”熙凤笑着说:“生日还没到呢,大家的好意我已经承受不了了。我一个钱不出,还惊动这么多人,心里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份钱我替她出了吧。到了生日那一日,我多吃些东西,就算享了福了。”熙凤做事就是漂亮,说说笑笑间就把事情办了,又自然,又有情。邢夫人等人听了,都说“很好”。贾母答应了。熙凤又笑着说:“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还得出林妹妹和宝兄弟的两份钱。姨妈自己二十两,又要出宝妹妹的一份钱,这还算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出得少,又不替别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贾母笑着说:“这话说得太对了。要不是你,我又让她们给骗了。”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只要把她们姐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出多出少,每位负责出一份钱就行了。”这应该指的是迎春和探春姐两个吧。这个办法确实不错。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妈站起来笑着说:“这不反了吗!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不向着婆婆和姑姑,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生人,内侄女反而成了“外”侄女了。”赖大妈还算有些地位,敢开玩笑,开得也不错。贾母与大伙儿都大笑起来了。赖大妈接着问:“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当然也应该低一等了。”贾母说:“这可不行。我知道你们这几位都是财主,地位低,但钱多。你们和她们一样才行。”这几位老妈妈连忙答应。贾母又说:“姑娘们就表示一下,每人拿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行了。”她又回头叫鸳鸯来说:“你们也凑几个人,商量凑一些。”鸳鸯答应着,出去一会儿,带着平儿、袭人、彩霞以及几个小丫鬟进来,也有凑二两的,也有凑一两的。贾母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人做生日,怎么还在这里凑钱?”平儿笑着回答:“我私下里单独一份,这里是集体行动,应该再出一份。”贾母笑了:“这才是个好孩子。”熙凤又笑着说:“上上下下都全了。还有两位姨奶奶,她们凑不凑,也该问一声儿。如果不问,她们会以为瞧不起她们了。”贾母忙说:“对啊,怎么倒忘了她们!叫一个丫头问问去。”刚说完,早有丫环去问了。过了半天,小丫环回来说:“她们每位也出二两。”贾母高兴地说:“好好算算,总共有多少钱。”尤氏低声地骂熙凤:“你这个不知足的东西!有这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知足,又拉上那两个苦命人干什么?”熙凤也轻声地说:“你少胡说,离开了这里,我再和你算帐。她们俩人有了钱也是便宜了别人,不如拿来让我们乐呵乐呵。”这时,帐算好了,一共凑了一百五十多两。贾母说:“一天唱戏、喝酒花不了。”尤氏接着说:“两三天的花费都够了。首先,让我们的戏班唱戏,唱戏的钱省下了。”贾母说:“凤丫头说哪个戏班好,就请哪个戏班。”熙凤说:“咱们家的班子都听得太熟了,还是花几个钱请一个戏班来听听吧。”贾母说:“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干脆让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好好地享受一天吧。”尤氏答应着。大伙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着贾母有些困乏了,才陆续地走了。尤氏等人送邢夫人、王夫人她们走了,就到熙凤的家里商量怎么举办生日宴会。熙凤说:“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去做就行了。”熙凤确实是这样做的,为了讨好贾母,她连婆婆和姑姑都“卖”了。尤氏笑着说:“你这个东西,运气也太好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叫我们呢,原来就为这件事。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感谢我呢?”熙凤笑着说:“你别胡扯,我又没叫你来,谢你干什么!你怕操心?你现在就去和老太太说,要她再另外派一个人就是了。”尤氏笑着说:“你们看她都狂成什么样了!我劝你收着点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她说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说了一会儿话,尤氏等人就回去了。第二天,就有人把银子送到宁国府来,尤氏刚刚起来梳洗,就问是谁送过来的,丫环们回答:“是林大娘。”尤氏就让把她叫进来。丫环去下房,把林之孝媳妇叫了过来。尤氏让他在脚踏上坐下。“脚踏”,就是坐在床上或大椅子上的时候垫脚用的小板凳,也叫小杌子,也可以单独坐。尤氏边梳洗边问:“这一包银子共多少两?” 林之孝媳妇回答:“这是我们下人的银子,凑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呢。”正说着,丫环们汇报:“那边府里太太和姨太太派人送份子钱来了。”尤氏笑着说:“小东西们,专会记这些没用的话。昨天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要学小户人家凑份子,你们就当正事儿说了。还不快迎接进来,好好招待喝茶。”丫环们赶快迎接进来,一共两封银子,连宝钗、黛玉的份子都有了。两封银子,那就是一百两了。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媳妇说:“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和底下姑娘们的。”“底下姑娘”就是丫环们。尤氏问:“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 林之孝媳妇说:“奶奶过去吧,她的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出。”这是说李纨的份子钱吧。尤氏梳洗完了,就坐车来到荣国府,先去见熙凤。熙凤已经把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她:“都齐了吗?”熙凤笑着说:“都齐了,快拿了去吧,丢了我可不管。”尤氏笑着说:“我有些信不过你,必须当面点一点。”说着,她就真的点了起来,发现就缺李纨的那一份。尤氏笑了:“我说你糊弄鬼呢,怎么没有你大嫂子的?”熙凤也笑着说:“那么多钱还不够用吗?少一份就少一份吧,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说:“昨天你在大家伙儿面前做了好人,今天又和我赖,这是绝对不行的。我向老太太要去。”熙凤笑着说:“我看你越来越能了。明天有了事,我也按规矩办,丁是丁,卯是卯,你也别埋怨啊。”尤氏笑了:“你也知道害怕啊。不看你平常那么孝敬我,我才不会放过你呢。”说着,她把平儿的一份钱拿出来说:“平儿,把你的钱拿回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立刻就明白了,但还是笑着说:“奶奶先用着,如果剩下了再赏给我是一样的。”尤氏笑着说:“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送个人情啊。”平儿只好收下。尤氏又开玩笑说:“我看你主子这么抠门,弄那么多钱到哪里用去!用不完,明天就只好带棺材里去了。”她说着,就去了贾母那里。先请了安,说了两句话,又到鸳鸯房间里,想听听鸳鸯的主意,看怎么讨贾母的喜欢。两个人商量好了,尤氏又把鸳鸯二两银子还给她说:“根本用不完的。”说着,她就走出来,又到王夫人那里说了一会儿话。趁着王夫人进了佛堂,她把彩云的份子钱也还了。见熙凤不在跟前,尤氏把周姨娘和赵姨娘两个人的钱也还了。她们两个人还不敢收。尤氏说:“你们生活这么困难,哪里有这些闲钱?就算凤丫头知道了,有我去对付。”她们听了,才千恩万谢地收下。该退的钱都退了,尤氏就放心地坐车回家了。转眼就是九月初二日,园子里的人们都听说尤氏活动组织得十分热闹,不但有唱戏的,连玩杂技的和说书的盲艺人都有。李纨对姐妹们说:“今天是诗社聚会的日子,千万别忘了。宝玉还没来,他肯定只想着看热闹,把高雅的文学抛一边了。”说着,让丫环去请宝玉。丫环回来说:“花大姐姐说,他一早就出门了。”大家都很奇怪:“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可能外出啊!”又让翠墨去请。过了一会儿,翠墨回来说:“真的出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参加葬礼了。”探春还不死心:“不可能啊。你叫袭人来,我问问她。”正说着,就见袭人来了。李纨等人都对她说:“不管他有什么事,今天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么高兴,两边府里上上下下都捧场,他倒走了。第二件,这是诗社聚会的日子,他也不请假,就私自跑了!”袭人叹口气说:“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今天有重要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很快就能赶回来的。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又要白衣裳穿,可能是北静王府里的哪个爱妾去世了。。”李纨等人就说:“如果真是这样,也该去走一趟。不过,现在也该回来了。”大伙儿商量说:“咱们先写诗,等他回来罚他。”这时,贾母已经派人来请了,这些人就暂停了文学创作,都赶了过去。袭人汇报了宝玉的事,贾母很不高兴,命令人赶快去接他。原来宝玉心里想着一件私事,头一天就告诉茗烟:“明天一早我要出门,你准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让别人跟着。告诉李贵,我到北静王府里去了。如果有人找我,让他拦住,说很快就回来了。”茗烟也弄不清他搞什么名堂,只能说什么做什么了。这天一早,他就准备了两匹马在后门等着。天亮了,就见宝玉全身穿着素白的衣服,从角门出来,一言不发就跨上马,一夹马,顺着街就跑下去了。茗烟也只能跨马赶了上去,在后面追着问:“到哪里去啊?”宝玉反问:“这条路是到哪里去的?”茗烟说:“这是出北城门的大道。出了城门冷冷清清没的,没什么可玩的了。”宝玉点点头说:“冷清的地方正好。”说着,他就又抽马,很快出了城门。茗烟只能紧紧跟着。一气跑出七八里路,渐渐看不到人了,宝玉才勒住马,回头问茗烟:“这里有卖香的吗?”茗烟说:“香倒时有,不知是哪一种?”宝玉想想说:“别的香不好,必须是檀香、芸香、降香三种。” 这么荒凉的地方,哪有这种名贵的香,过去倒还有便宜的香,如果是现在,就只有熏蚊子的蚊香了。茗烟笑着说:“这三样可难办。”看宝玉挺着急的,茗烟又出主意:“要香干什么?我见二爷常带的小荷包有散香,找一找看看。”一句提醒了宝玉,他拿出小荷包摸了一摸,竟然有两小块沉速香,心里有些高兴:“只是有些不够恭敬。”他又要香炉。茗烟拍着手说:“这算了吧。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为什么不早说,能带来就好了”宝玉叹口气:“你这糊涂的东西,如果能随便带来,我刚才就不用那么没命地跑了。”茗烟想了想,又出了个主意:“我想二爷不止用香炉,恐怕还要用别的东西。这也不是难事。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去吧。”说着,就打着马往前跑,边跑边回头说:“这水仙庵的尼姑经常到咱们家去,咱们去借香炉,她肯定会答应的。”茗烟也说:“别说这是我们家赞助的,就是到不认识的庙里借,他们也不敢拒绝啊。对了,平时二爷最讨厌这水仙庵,今天怎么又这样喜欢它了?”宝玉说:“我讨厌它,是因为恨那些俗人们也不管什么原因,就胡乱地盖庙供神。他们听了些野史小说,就当了真事。比如这水仙庵里面供的是洛神,所以叫水仙庵。他们不知道从来就没有洛神,那不过是是曹子建的谎话。不过,它今天倒正合我的心事,所以借它用一下。”曹子建,就是三国的曹植,他写过浪漫主义爱情名篇《洛神赋》。这篇文章牵涉到曹植与他的哥哥魏文帝曹丕的妃子甄氏之间的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甄氏死后,曹植梦见与她在洛水相遇,于是写了《感甄赋》,后改名为《洛神赋》。传说洛神的名字叫做伏妃,是伏羲的小女儿,玩耍时淹死在洛水,死后被封为洛神。宝玉说“今天倒正合我的心事”,应该是说水仙洛神的故事与他想祭奠的人有一些相似吧。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水仙庵门前。老尼姑见宝玉来了,激动得不行了,赶忙上来问好。宝玉进去,也不跪拜洛神的塑像,只是仔细地观赏。塑像虽然是泥塑的,却真有《洛神赋》描写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样子。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体态轻盈柔美像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身体健美柔曲像腾空嬉戏的游龙;明丽的如同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荷花,明亮洁白就像是是朝霞中冉冉升起的太阳。看着看着,宝玉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来。老尼姑过来敬茶,宝玉就向她借香炉。老尼姑去了大半天,连供品、纸糊的马都拿来了。宝玉说:“一概都不用。”他让茗烟捧着香炉走到后院,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儿。茗烟说:“井台儿上怎么样?”宝玉点点头,一起来到井台上,把香炉放好。宝玉掏出香来点上,含着眼泪施了施礼,转身叫茗烟拿起香炉。茗烟答应着,但没动手,只是忙着趴下磕了几个头,嘴里还直念叨:“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天这次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祀的阴魂虽然不知道姓名,但是想来应当是人间数第一、天上无双,非常聪明、非常美丽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说出口,让我代他祭奠吧:如果你的鬼魂有情,把二爷当成知己,就应该时常来看望二爷。你在阴间保佑二爷下辈子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相依相伴,千万不要让他又托生成脏男人了。”说完,他又磕了几个头,才爬了起来。这家伙越来越会讨好领导了。宝玉都憋不住笑了,他高兴地踢了茗烟一脚说:“别胡说,让别人听了笑话。”茗烟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我已经和老尼姑说了,二爷还没吃饭,叫她随便做些东西吃,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天咱们府里大摆宴席,非常热闹,二爷为这才躲了出来的。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心意了。如果不吃东西,那是绝对不行的。”宝玉说:“既然已经不看戏、喝酒了,祭奠的意思表达了,随便吃些素食就不要紧了。”茗烟说:“对,就这样做。不过还有,咱们来这里了,是不是还有人不放心。如果有人不放心,二爷必须进城回家去才对。赶快回去,第一可以让老太太、太太放心;第二本来就已经祭奠完了嘛。再说,就算是回家看戏喝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的,不过为了陪着父母尽孝心啊。二爷如果让老太太、太太担心,就是刚才受拜祭的阴魂心里也不安啊。”宝玉笑了:“你的意思我猜到了,你担心只有你自己跟我出来,怕担责任、受惩罚,所以就拿大道理来来劝我。行啊,我确实也已经完成心愿了,赶紧回家,大家都放心,也算两全其美吧。”茗烟高兴地说:“这就更好了。”说着,两个人来到禅堂,果然见老尼姑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素菜,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点。茗烟说服人的技巧提高了,拐弯抹角,以情动人,什么招都会用了。两个人骑上马,进了城,仍然从后门进去,急忙忙地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人不在屋里,几个老婆子见他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都赶着说:“阿弥陀佛,可来了!把花姑娘都急疯了!那边正在摆酒席呢,二爷快去吧。”宝玉赶紧把白衣服脱了,自己去找了礼服换上。他问在什么地方坐席,老婆子说在新盖的大花厅。宝玉径直去了花厅,刚到穿堂那边,就见玉钏儿独自坐在走廊下流泪,一见他来,擦擦眼泪说:“凤凰宝贝来了,快进去吧。如果过一会子还不来,就闹翻天了。”宝玉陪着笑说:“你猜我到哪里去了?”玉钏儿也不回答,只顾擦眼泪。玉钏儿为什么哭?宝玉不回家,王府人只会怪袭人啊!宝玉为什么特别想告诉她自己去那里了?宝玉祭奠的应该是金钏儿吧。这天好像就是金钏儿的生日,玉钏儿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才哭的吧。宝玉赶忙进了大厅,大家真的想得到宝贝一样高兴。宝玉给熙凤行礼祝贺。贾母、王夫人问他到底去哪里了。宝玉只是回答:“北静王的一个小妾昨天去世了,我去吊丧了。他哭成那个样子了,我也不好丢下他就回来,所以多呆了一会儿。”贾母严肃地警告他:“以后再偷着跑出去,一定让你老子打你。”宝玉赶紧答应着。贾母又要打小跟班,大伙赶紧说情。贾母刚才是不放心,当然发狠要打这个打那个,现在见他回来了,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哪里顾上打人呢,她还担心他不舒服,或者没吃饱,路上受了惊吓什么的,反而着急地去安慰他。袭人也赶紧过来伺候。大家接着看戏。这天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人都看得很入迷,有的流泪,有的叹息,更有人骂了起来。骂谁?当然是骂戏里的坏蛋了。喝酒看戏当然是很热闹了,不过,喝醉了酒会不会有人闹事呢?请看下回。...........................................................................................................................................第四十四回 王熙凤捉奸动怒 …宝玉和姐妹们坐在一起看《荆钗记》。《荆钗记》演的是王十朋和钱玉莲悲欢离合的故事。王十朋本是个穷书生,后来中了状元,但是听说玉莲已经投江死了,心中十分悲伤。后来,他就到码头拜祭。林黛玉看到祭祀的《男祭》这一出戏,就对宝钗说:“这王十朋也太不通道理了,干嘛非跑到江边上来干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的源头都是一样的,不管在哪里舀一碗看着哭一哭,也就尽心尽意了。”这个说法倒是很率性,但也很奇怪。宝钗没有搭腔。宝玉回头要热酒敬熙凤。黛玉这句话,该不会提醒宝玉不该跑那么远去祭奠人的吧?贾母在里间屋里的床上歪着和薛姨妈看戏,挑几样爱吃的东西放在小桌上,随意吃着说话儿,把自己的两桌子酒菜赏给那些丫环和伺候的媳妇们,让她们在窗外的走廊坐着随意地吃喝。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屋里高桌子上坐着,外面几席是姐妹们坐。贾母特别想让熙凤痛快地乐和一天,她不时嘱咐尤氏她们:“让凤丫头坐在上座,你们替我好好地招待她,难为她一年到头这么辛苦了。”尤氏回头笑着说:“她坐不惯上席,手脚的都没处放,酒也不肯吃。”贾母笑着喊:“不行我就亲自给她让酒去。”熙凤忙跑进去说:“老祖宗别信她们的话,我喝了好几杯了。”贾母笑着命令尤氏:“把她摁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喝,我就真的亲自去了。”尤氏笑着拉着熙凤坐下,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笑着说:“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天也没什么疼你的,亲自倒杯酒,我端着,你乖乖地喝一口吧。”熙凤笑着回敬一句:“你要真心孝敬我,跪下来我就喝。”尤氏指着她,笑着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告诉你说,好容易有这一回好事,过了今天你还能这样吗?抓住这个机会赶紧灌两杯吧。”熙凤推脱不了,只好喝了两杯。姐妹们也都过来敬酒,熙凤只能每人的喝一口。赖大妈妈见贾母都这么高兴,也少不了来凑个热闹,领着老妈妈们也来敬酒。这更不好说什么了,熙凤只好又喝了两口。鸳鸯等大丫环也来敬,熙凤是真不行了,开始求饶:“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明天再喝,行吧。”鸳鸯笑着说:“我们的面子不够大,是不是?就算是太太还赏我们个脸儿呢。平常还算可以,今天当着这些人,你倒端起架子来了。不喝,我们就走。”说着,她就真的要回去了。熙凤赶紧拉住:“好姐姐,我喝了不行嘛。”说着,她拿过酒来,满满地倒了一杯子喝干。鸳鸯她们这才笑着回了座位。中国人喝酒,不灌醉一个人,那根本不能叫一场酒席。除了有特殊目的的,敬酒大多确实表达尊敬、友好等感情。可是敬酒不喝,可就只能喝罚酒了。你要是再不喝,就想办法了,讲感情可以,施加压力也行。有的人自己先咕咚咕咚地喝几口,然后端着空杯子,站在那里瞪你。这叫同归于尽。你喝不喝呢?当然,还有人就像鸳鸯一样,说你不喝酒是瞧不起我,半真半假,不喝却很可能就翻脸,能不喝吗?宁舍身体,不舍感情啊!所以说,上了酒席,那就身不由己了。中国的酒场上只有两种人:一是滴酒不沾的人,一是被灌醉的人。女人喝酒,说不行就真不行了。熙凤觉得心脏怦怦地直往上蹦,就想回家休息一下。她见玩杂技的上台了,就对尤氏说:“准备好赏钱,我先洗洗脸去。”尤氏点头答应着。熙凤看看别人都不注意,就悄悄地离了酒席,走了出去。她这个逃跑的借口现在还用,叫“去一下洗手间”。助手平儿不忘自己的职责,一直注意着她,所以也忙跟着出来了。熙凤就扶着平儿往前走。她们才到连廊边,就见熙凤屋里的一个小丫环正在那里站着,她见熙凤两人来了,回头就跑。熙凤还没醉死,就起了疑心,嗷嗷地叫她。那丫环刚开始还装听不见,无奈平儿也大声叫,只好走了回来。熙凤更怀疑了,就和平儿进了穿堂,叫那小丫环也进来,接着,就把门关上了。熙凤坐在台阶上,开始临时审问工作。她命令小丫环跪下,又吆喝平儿:“叫两个男孩子,拿上绳子、鞭子,把这个眼睛里没主子的狗东西打死!”小丫环吓得魂都丢了,只会哭着磕头求饶。熙凤问:“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是规规矩矩站住,怎么转身跑呢?”小丫环哭着说:“我没看见奶奶来。我还记挂着屋里没人,所以跑了。”熙凤嘿嘿地冷笑:“既然屋里没人,谁叫你来的?就算你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你越跑。离得又不远,你的耳朵聋了吗?你还和我犟嘴!”说着,她扬手一巴掌就打在脸上,打得小丫环差点儿摔倒。接着,这边脸上又是一下,小丫环两边的腮立刻就都肿了起来。平儿赶快劝:“奶奶小心打疼了自己的手。”熙凤就说:“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小丫环赶紧哭着说:“二爷在家里,他派我来这里瞧着奶奶,说见到奶奶回家了,赶紧先去报信。我没想到奶奶这么快就回来了。”这里边还有大文章啊,熙凤更激动了:“他为什么让你瞧着我?难道怕我回家吗?一定有别的原因,快告诉我,我以后对你错不了。如果你不好好地交代,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说着,她拔下一根簪子来,往小丫环的嘴上乱戳。小丫环吓得一边躲,一边哭着求饶:“我全告诉奶奶,可别说是我说的。”平儿一边劝,一边催她快说。小丫环说:“二爷也是刚刚才回家,他睡了一会儿,就派人去看了看奶奶,说说奶奶刚坐下喝酒,还得过好长时间才会回家。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让我悄悄地送给鲍二的老婆,叫她过来。她收了东西,就到我们家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看着奶奶,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熙凤气得抖成了一团,站起来就往家跑。刚到院门,就见又有一个小丫环在门前探了探头儿,一见了熙凤,也缩回头就跑。熙凤就叫着名字喊。这个小丫环非常聪明,见躲不过了,干脆跑跑了出来,笑着说:“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正巧奶奶来了。”熙凤忍住气问:“告诉我什么?”小丫环就把差不多的意思说了一遍。熙凤啐了她一口:“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我看见你了,你就推得一干二净了!”说着,她扬手一下打得那个丫环一个趔趄,接着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底下。就听里面传来了说笑声,一个女人浪笑着说:“什么时候你那阎王一样的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哼哼说:“她死了,再娶一个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女人说:“她死了,你让平儿做老婆,可能要好些。”由小妾升为正式的妻子,古代叫“扶正”。贾琏恼火地说:“现在她连平儿也不让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摊上母夜叉啊。”熙凤气得浑身乱抖,又听他俩都称赞平儿,就怀疑平儿在背后肯定是经常发牢骚,酒精顶着热血一下到了头顶,也顾不上思考什么了,回身先揍了平儿两下子,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媳妇又是撕头发,又是抓脸。她怕贾琏跑了,就堵着门站着骂:“臭婊子!你偷主子男人,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婊子、王八是一条绳上的,都恨我,你还在外边骗我!”说着,她又打了平儿几下,平儿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气得干哭,只好骂:“你们做这些不要脸的事,平白无故地拉上我干什么!”说着,她也上去打鲍二媳妇。贾琏也是喝了酒,才起了淫心,壮了色胆,让人把鲍二媳妇叫了来。谁知道做事不周密,让熙凤发现了。他一见熙凤闯进来,慌张得没了主意,现在见平儿也闹起来了,酒精的效果可就加了倍。熙凤打人,他又羞愧又生气,但不好说什么,现在见平儿也动手了,马上冲上去踢平儿:“好个小贱人!你也动手打人!”平儿吓坏了,赶紧停手,哭着说:“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上我呢?”这是杀鸡给猴看呢,熙凤更生气了,跑过去打着平儿,偏让她去打鲍二媳妇。两边都挨打,平儿急了,就跑出来找刀子要自杀。外边的老婆子、小丫环赶紧拦住劝。熙凤这里也进入高潮,一头撞在贾琏怀里,扯着嗓子喊:“你们勾搭起来害我,被我听见了,反倒来吓唬我。你来勒死我吧!”贾琏气得从墙上拔出剑来,红着眼睛狂吼:“不用自杀,我也不活了,干脆都杀了,我也偿了命,大家都死个干净。”这时,尤氏等人也赶来了,都忙着劝解:“这是怎么说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贾琏见观众们都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借酒撒疯,大喊大叫着要杀熙凤。熙凤见来人了,就不再撒泼了,哭着就往贾母那里跑。熙凤还算比较理智,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再说事情闹大了对谁的形象都有影响。这时,戏已经散了,熙凤跑到贾母跟前,爬到贾母怀里,嗷嗷地喊救命:“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忙问怎么回事。熙凤哭着告状:“我刚才回家换衣裳,没想到听到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我只以为是有客人来了,就没敢进屋。在窗户外头听了一听,原来他是和鲍二媳妇商量,说我太利害,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我也生气了,又不敢和他吵,就打了平儿两下,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他害臊了,就要杀我。”你听,这条理多清楚,多占理。贾母等人听了,都信以为真,气愤地喊:“这还了得了!快把那个下流的东西抓来!”话还没说完,就见贾琏拿着剑已经追来了。贾琏仗着贾母平日娇惯他,连母亲、婶母也不怕了,所以开始逞能撒酒疯。邢夫人、王夫人气得骂:“你这下流的东西!你还要造反吗,老太太可在这里呢!”贾琏斜着醉眼,撇着嘴说:“都是老太太惯着她,她才成了这个样子,连我也骂起来了!”邢夫人气得夺下剑来,吆喝她:“快出去!”贾琏仍然装疯卖傻,腆着脸乱叫乱嚷。贾母气得说:“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来!”贾琏听见这话,才趔趔趔趄趄地出去了,赌气也不回家,直接去了外书房。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开始说熙凤。劝说?不光劝说,也有批评。贾母笑着说:“什么要紧的事!年轻人就像馋嘴猫儿似的,谁也会犯这个毛病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啊。都怪我不好,你们看她多喝了两杯酒,又开始吃起醋来。”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在贾母她们看来,贾琏这样做当然不对,但还属于一种可以原谅的错误;熙凤生气有道理,但生这么大的气就不对了。所以她们对熙凤又劝又批评。贾母她们的看法对吗?应该不应该原谅或包容贾琏这个错误呢?现在,贾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有很多人的看法和贾母越来越接近了。贾母又劝熙凤:“你放心,等明天我叫他向你赔礼道歉。你今天就别再过去和他闹了。”她又骂:“平儿那个小东西,原来我觉得她挺好的,背地里怎么这么坏。”尤氏笑着说:“平儿没有错,都是熙凤拿着人家出气。两口子不好对着打,都拿平儿撒气呢。平儿委屈得要死,老太太还骂人家。”贾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我说那孩子倒不像那些狐狸精。她也够可怜的,白受他们的气。”她又叫琥珀来:“你去告诉平儿,就说我的话: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明天我让凤姐儿给她赔礼。今天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准她胡闹。”再说平儿,早被李纨拉到大观园去了。平儿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宝钗劝她:“你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平常凤丫头对你多好。今天不过是因为多喝了一杯酒,她才这样。她不拿你出气,难道去拿别人出气不吗?你现在只想着委屈,难道平时对你的好都是假的吗?”是啊,能当主子的出气筒,那地位也不一般啊!正说着,琥珀走过来,传达了贾母的指示。一个丫环又能怎么样啊,平儿觉得也行了,已经算找回面子了,也就渐渐地平静下来,但还不好回去。宝钗等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看贾母、熙凤。宝玉就让平儿到了怡红院。袭人忙迎接着:“我早想请你过来,因为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让你,我就不好说了。”平儿赔笑说:“多谢。”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好好儿的,从那里说起,无缘无故地白受了一场气。”袭人笑着说:“二奶奶平日里对你很好,这只不过是一时气急了。”平儿点点头:“对二奶奶倒没什么说的,都是那婊子惹的,我们那糊涂爷反倒打我。”说着,她又委屈得流下了眼泪。宝玉慌忙劝说:“好姐姐,别伤心了,我替他们两个人给你赔罪了。”平儿一下又笑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啊?”宝玉笑着解释:“我们是兄弟,他们得罪了人,我替他道歉也是应该的。”他接着说:“可惜你这新衣裳也脏了,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服,赶紧换下来,拿烧酒喷一喷,熨一熨。再梳梳头,洗洗脸。”他马上叫小丫环舀洗脸水,烧熨斗。平儿早就听说宝玉最大的特长就是和女孩打交道。宝玉呢,因为平儿是贾琏的爱妾,所以不好和她接近,不能对她尽尽心,老是觉得很遗憾。平儿见宝玉这样做,心中也暗暗琢磨:“真是话不虚传,什么事情都这么周到。”袭人特地去打开了箱子,拿出两件不大穿的衣裳。平儿赶忙换了衣服,又洗了脸。宝玉在一边笑着提建议:“姐姐还应该化化妆,不然就像是还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况且又是她的生日,而且老太太又派人来安慰你了。”平儿觉得有理,就去找粉,却找不到。宝玉忙走到梳妆台前,揭开一个宣窑的瓷盒,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样的化妆棒,他拿了一根递给平儿,笑着说:“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子,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这可是天然的化妆品啊,对身体应该没有副作用吧,不会像铅一样,用时间长了脸就成黑色的了。做妇女不容易啊,不化妆可不行啊。为了美丽,妇女什么都敢试,整个脸都成了化学实验事了。做女人不容易,不化妆可不行啊。为了美丽,妇女什么都敢试,整个脸都成了化学实验室了。现在进步了,女人甘愿献出自己的脸面,让它们接受各种刀子、剪子的考验,大名叫“整容”,小名叫“装修”!平儿把粉倒在手里,就见又轻又白,白里透红,感觉润泽柔滑,不像别的粉那样青重涩滞。这粉的制造工艺还挺复杂的,里面还掺着红的东西,要不怎么白里边透着红。她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是放在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像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着介绍:“市场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不好。这是上等的胭脂压出汁子来,再去了渣滓,配上花露做的。只要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的就够打在腮上了了。”平儿照他的话试了试,果然非常艳丽,并且满脸都香味扑鼻。宝玉又把花盆里的一枝并蒂秋蕙剪下来了,给她插在了鬓角上。宝玉绝对是一位给女孩服务的高手,他既是一位化妆品制作专家,又是一名高级化妆师。我想,即使是在现在,宝玉牌化妆品也肯定会以其绿色、天然、奇效而畅销。正在这时,李纨派丫环来叫平儿,她这才赶紧走了。在宝玉看来,平儿是位非常极聪明,而且非常漂亮的上等女孩儿,但他却没有机会为她尽尽心,所以心里一直非常遗憾。今天是金钏儿的生日,他一天都不高兴。可没想到,为她尽心的机会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歪在床上,心里特别地舒畅。他想到,贾琏只知道玩弄女孩,并不懂得真正地去怜香惜玉。再想想平儿也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只有孤身一人,忍受着贾琏的俗气,承受着熙凤粗暴,今天还遭受毒打,她的命比黛玉还薄。想到这里,他不由伤感得流下了眼泪。借着袭人等人不在屋里,他让眼泪尽情地洒了下来。看见平儿的衣裳上喷的酒已经半干,他就拿熨斗熨了叠好,见她的手帕忘带了,上面还有泪痕,他就又拿去洗了晾上。他的心里又喜又悲,自己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也到稻香村来,说了一会儿闲话,点灯的时候才回房间。平儿就在李纨那里歇了一夜,熙凤跟着贾母睡了一晚。贾琏晚上回家,冷清清的没人,又不好去叫,只好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了,他想想昨天的事,也感到很没意思、很后悔。邢夫人还记挂着他喝醉的事,一大早就忙着赶过来,叫着他去了贾母那里。贾琏强忍羞愧到贾母面前跪下。贾母假装不懂:“有什么事吗?”贾琏忙陪笑说:“昨天我喝醉了酒,惊动了老太太,今天来请罪来了。”贾母啐他一口:“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地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多要强的一个人啊,昨天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要不是我,你如果砍伤了她,现在怎么办呢?”贾琏好像也有一肚子的委屈,但不敢争辩,只好不停地认罪。贾母又说:“那凤丫头和平儿难道还不是个美人吗?你还不知足!天天偷鸡摸狗,脏的臭的,不管什么女人都拉回家。你还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身,太掉价了。如果听我的话,我饶了你这一回,你站起来,乖乖地给你媳妇赔罪,请她回家去。要不然,你就走吧,我也不敢接受你的跪。”贾琏听这么说,又见熙凤站在旁边,哭得两只眼睛向桃子一样眼睛肿着,也不化妆,黄黄的脸儿,又可怜又可爱。不过,这小子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笑着说:“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不过也太娇惯她了。”是啊,在过去,男人怎么能随便给女人道歉呢。贾母笑着说:“胡说!我知道她最有礼貌,才不会顶撞别人呢。以后她惹了你,我也会替你做主的。”贾琏就爬起来,给熙凤作了一个揖,笑着说:“都是我的不对,二奶奶饶了我吧。”满屋里的人都笑了。贾母笑着劝:“凤丫头,不能再生气了,不然我就生你的气了。”接着,贾母又派人去叫平儿过来,让熙凤和贾琏两个人安慰平儿。平儿被宝玉帮忙一收拾,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贾琏一见,感情都快控制不住了。古人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跑过去,满脸笑着对平儿说:“姑娘昨天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错。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为我。我自己赔罪不算,还替你奶奶向你赔罪。”说着,他郑重其事地作了一个揖,引得贾母笑了,连熙凤也笑了。贾母又让熙凤安慰一下平儿。平儿赶紧先上去给熙凤磕头,说:“奶奶的生日,我却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熙凤正羞愧呢,昨天自己喝多了,也糊涂了,竟然忘了几年的感情,平白无故地给平儿没脸。现在人家平儿主动道歉,她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平儿起来,不由地落下泪来。平儿说:“我伺候奶奶这么几年,你也没动我一指头。就是昨天打我,我也不怪奶奶,都是那婊子惹得。”说着,她也滴下泪来了。贾母让人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并且一再警告:“如果有谁再提这件事,我就拿拐棍子给他一顿。”三个人回到家里,熙凤看看没别人了,才问:“我怎么像个阎王,又怎么像个夜叉?那婊子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难道我连一点好都没有吗?可怜我连个臭婊子都赶不上啊,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说着,她又哭起来。贾琏无奈地说:“你还不知足?你仔细想想,昨天谁的错误多?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又是跪,又是赔罪,你的面子也挣够了。现在你还叨叨,难道非要我给你跪下才罢休吗?太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熙凤也无话可说了,平儿“扑哧”的一声又笑了。贾琏叹口气:“又好了!真让我也没法了。”贾琏这怎么还有理了呢?熙凤闹一闹就错了?贾府的女强人,也没有地位啊,丈夫把情妇都领家里了,也只能原谅他,容忍他啊!正说着,一个媳妇进来禀报:“鲍二媳妇上吊死了。”贾琏和熙凤都吃了一惊。熙凤又马上强装镇静,大声呵斥:“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林之孝媳妇又进来悄悄地对她说:“鲍二媳妇上吊死了,她娘家的亲戚要告状呢。”她故意哈哈笑着说:“好啊,我也正想打官司呢!”林之孝媳妇汇报说:“我和其他人刚刚劝了他们,又吓唬了一阵,又答应给他几个钱,他们也就同意和解了。”熙凤恶狠狠地说:“我一个钱也没有!有钱也不给,让他们告去吧。告不成,我们再告他们讹诈罪!”林之孝媳妇可为难了,抬头看到贾琏对她使眼色儿,就什么也不说了,出去等着。贾琏说:“我出去看看怎么样了。”熙凤坚决地说:“不准给他钱。”贾琏出来和林之孝媳妇商量了商量,找人去好说歹说,给了二百两银子作丧葬费。贾琏怕事情不周全,又派人人去和王子腾说了说,让他派几名差役、法医帮着办丧事。鲍二媳妇娘家人一看,知道人家官府里有人,只好忍气吞声,什么也不敢说了。贾琏又让林之孝找了个理由,把那二百银子记在了公家帐上。他私下里又给了给鲍二一些银子,安慰他说:“过几天我再给你找个好媳妇。”鲍二面子有了,银子也有了,不但不闹事,对贾琏反而更加尊敬了。你说鲍二太没骨气了?刘备刘皇叔早就说过,老婆就像衣服。既然像衣服,丢了就再买一件新的嘛。如果有人掏钱给自己买一件,那就更好了,又有什么悲伤的呢?过去的女性根本没地位,夫妻又没什么感情,还能说什么呢。熙凤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件事的,但她表面上假装不理会。趁屋里没有别人,她拉着平儿的手,笑着说:“我昨天灌了很多酒,你千万可别怨恨我。让我看看,打在哪里了。”平儿摇摇头:“没什么的,也没打重。”正说着,外边闹嚷嚷地进来很多人。怎么了,又来闹事了?请看下回。............................................................................................................................................第四十五回 两姐妹谈话交心 …熙凤正安慰平儿,忽然见姐妹们进来,赶紧让座,平儿也赶紧端上茶来。熙凤笑着说:“今天来得这么齐,倒像是下了请帖请来的。”探春笑着回答:“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带着老太太的话。”熙凤问:“有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探春笑着说:“我们建了个诗社,但因为管理不严,第一次活动就少了人。我想必须请你去做个监察官,铁面无私才有效果。再就是,四妹妹画园子,用的东西都不全,禀告老太太,老太太说,"可能后边楼里有,找一找,如果没有,让人去买。’”熙凤笑着说:“我又不会写什么"湿’(诗)的"干’的,难道是让我去白吃饭吗?”探春说:“不是请你去写诗,你只用监察偷懒的,抓住惩罚他就行了。”熙凤笑着说:“别骗我了,哪里是请我作监察官啊!肯定是缺钱了,要拉我做赞助吧。”大家都笑起来。李纨笑着说:“你真是聪明啊,心都是水晶做的了。”熙凤又开她的玩笑:“亏你还是个做大嫂子的呢!把姑娘们交给你, 是想让你带着学规矩、做针线活的,她们做得不好,你要劝说。她们弄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资,比我们多两倍。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可怜、不够用,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又给你土地,让你自己收租子。年终分东西,你又是第一等。你家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都是公家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现在,你就算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她们玩玩,又能拿多少年?她们都出嫁了,难道还要你陪吗?你自己怕花钱,鼓动着她们来闹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纨指着熙凤,笑着反击:“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大车的无赖的话。亏她生在大家族,出了嫁还是这么个样子;若是生在小户人家,还不知怎么下贱贫嘴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昨天还打平儿呢,你也好意思伸出手来!那些辣水难道都灌进狗肚子里去了?我想站出来替平儿打抱不平,但想到那是你的生日,又怕老太太生气,所以才忍住了。今天可是你自己来招惹我啊。你啊,伺候平儿,给她拾鞋也不够格啊,你们两个该换换换位置了。”大伙都笑起来了。熙凤赶紧笑着说:“原来不是为画画的事啊,这是为平儿来报仇的。没想到平儿有你们这么硬的后台啊。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打平儿啊。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给你赔罪了,请你饶了我吧。”大伙被逗得笑起来。李纨笑着问平儿:“怎么样?我给你争了一口气吧。”平儿笑着说:“奶奶们开玩笑呢,我可承受不了。”李纨摆摆手:“什么受不了,有我呢。快拿了钥匙让你的主子开楼房找东西去。”熙凤赶紧又说:“好嫂子,你们先回园子吧。那边大太太派人来叫我,我必须马上过去走一趟。另外我还要忙着为你们准备过年的衣服呢。”李纨笑着抗议:“这些事我都不管,你必须先把我的事情解决了,免得这些姑娘小姐闹我。”熙凤仍然笑着说:“好嫂子,赏我一点儿空闲时间吧。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天为了平儿就不疼我了?这是要我的命啊。再说,耽误了别人过年的衣服不要紧,如果耽误了她们姐妹的,那可是你的责任。老太太不就责怪你了吗?我宁可自己担责任被训,也不敢让你受责备啊。”这不肯帮忙,说起来倒像是出了很大力、帮了很大忙似的。李纨被这巧嘴气得笑了:“你们听听,这家伙多会说!我可不吃你这套,我就问你一句话,这诗社的事你到底管不管?”熙凤笑了:“这是什么话,我不往诗社里花几个钱,那不就成了大观园的公敌了吗?那我还能在这里混吗?明天一早我就去报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做活动资金。我也不会写诗,就是一个大俗人。"监察’不"监察’的,反正交了钱了,你们还能赶出我去!”这是句大实话,谁敢惹赞助商啊,还赶出去?大伙又都笑起来。熙凤接着说:“过一会儿我打开楼房,让人把用得着的东西搬出来,你们看能用就用。少什么,你们列个清单,我就派人给你们去买。画绢呢,我裁出来。那个图样没有在太太那里,还在那边珍大爷那里呢。也不用你们再去碰钉子,我派人去拿,然后和画绢一起交给外边的画师去打底子。你们看怎么样?”她办事确实利索、周到。李纨不住地点头,笑着说:“这样就很好了。那我们就回去吧,如果她不送东西,我们再来闹她。”说着,她带着姐妹们就走。熙凤还埋怨:“这些事情都是宝玉惹出来的。”李纨听了,忙转过身说:“正是为宝玉的事来的,反倒忘了他了。第一次活动他就耽误了。我们抹不开脸,你说该怎么罚他?”熙凤想了一想,笑着说:“没有别的好办法,干脆罚他给你们每个人扫一遍地吧。”好嘛,艺术家一下被贬成清洁工了!大伙都笑着说:“好,就这样办。”探春这丫头,既有能力,也有追求,总是闲不住,不是搞这,就是弄那。熙凤、李纨她们也有很能力啊,听听这段对话吧,软硬兼施,嬉笑怒骂,太精彩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当然也是很有一套的管理者。现在的女人能力更强,也就更闲不住,如果不让她们做事,不给她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她们就在家里闹事儿。所以,还是应该让女人们都从家里走出来的好。女人做了领导者,起码恶性的暴力事件少一些,因为她们解决纠纷的形式主要是动嘴,挺君子的吧,顶多就是抓头发、挠脸蛋嘛。李纨她们刚要走,一个小丫环扶着赖妈妈走了进来。熙凤等人赶忙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大娘快坐。”然后又都向她表示祝贺。赖妈妈到炕沿上坐下,笑着表示感谢:“如果没有主子们的照顾,我们哪有这样的喜事?昨天奶奶又派彩哥儿赏赐东西,我孙子在家里直磕头。”李纨笑着问:“什么时候上任去啊?”赖妈妈叹口气说:“我不管他们,由他们去吧!前天他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儿,你别以为你当了官了,就横行霸道!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可是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的爹娘,也是公子哥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子、奶妈伺候着。你哪里知道那"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份罪,熬了两三辈子,才培养出你来啊。从小时候就爱生病,花的银子能打出你这么大小的银人儿来了。到了二十岁,又借着主子们的恩情,让你花钱买了个当官的职位。现在又求了主子,做了县官。官虽然小,可是父母官啊。如果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老天都不会饶了你。”李纨和熙凤笑着说:“你考虑多了。我们看他很好。前天来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见他穿着新官服,非常威武了,比原来也胖了。他这一当了官,正该你高兴呢,怎么反倒愁起这些事来!他不好,还有他父亲呢,你只管享你的福,过你的阔老太太的日子就行了。”平儿端上茶,赖妈妈忙站起来接着,笑着说:“姑娘不管叫哪个小丫头来端茶就行了,你这样做我可就受不了了。”她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唠叨:“这些小孩子们必须要严管。就算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让大人操心。知道的人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他仗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她又指着宝玉说:“不怕你讨厌我,现在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就先护着。当年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过啊。老爷小时,什么时候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个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爆脾气,如果生气了,教育起儿子来就像审贼!我觉得那珍大爷管儿子倒像当年老祖宗的规矩,但管得不是地方。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怎么能怪这些兄弟、侄儿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就喜欢我说;如果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说,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老年人总是喜欢唠叨,应该说这是一种有责任感的表现。赖妈妈就是把宝玉等当孩子了。但这样做是让人很讨厌的,现在这样做更讨人厌。正说着,只见赖大媳妇来了,接着周瑞媳妇、张材媳妇等人都进来请示事情。熙凤笑着说:“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媳妇笑着说:“不是接她老人家,是想问一问奶奶、姑娘们肯不肯赏脸去做客?”赖妈妈跟着笑着说:“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正经事忘了说,净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因为我们家的孩子做了官,亲朋好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在家里摆酒席。我想了一想,托主子们的洪福,就算掏出所有的钱来请客,我也是愿意的。因此命令他老子连摆三天酒:头一天,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玩一玩,外头大厅演一台戏,摆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去增增光;第二天再请亲友们,第三天再把我们两府里的同事们请一请。托着主子们的洪福,也算热闹热闹。”赖妈妈这些人是奴才,但不是一般的奴才,算大奴才吧,实际是小贵族了。李纨和熙凤都笑着说:“什么时候啊?我们一定去。”赖大媳妇赶紧说:“定在十四这天,就等着奶奶们赏脸。”熙凤又笑着说:“我一定去。不过先说好,我没有贺礼,也不知道给赏钱,吃完饭一抹嘴就走。”赖大媳妇赶紧笑着说:“奶奶又开玩笑呢。”赖妈妈高兴地说:“我刚才请老太太、老太太,她们也说去,我这张老脸算有光了。”她刚想告辞,看见周瑞媳妇,她想起一件事来,就又对熙凤说:“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错啊,要把他赶出去?”熙凤也笑着回答:“我正要告诉你媳妇,事情多就忘了。赖嫂子回去说给你老公,两边两府里不准收留他小子,让他赶紧走人。”赖大媳妇不敢说什么,只好答应着。周瑞媳妇赶紧跪下来哀求。赖妈妈忙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说给我听听。”熙凤说:“前天我过生日,宴会还没开始呢,他小子先醉了,坐那里啥活也不干,就知道撒酒疯骂人。后来,我派彩明去批评他,他反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不赶出去行吗!”赖妈妈笑着说:“我以为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样啊。奶奶听我说,你打他、骂他都是为他好,但最好不要赶他走。他也算是跟着太太到我们家的。奶奶把他赶走了,太太脸上肯定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打他一顿,还是留下他吧。”熙凤听了,就对赖大媳妇说:“好吧,打他四十棍子,不准他再喝酒。”赖大赶紧答应着。周瑞媳妇忙着磕头,然后又要给赖妈妈磕头,赖大媳妇赶快拉住她。她们几个人就都走了。赖妈妈又多管闲事?恐怕不是,周瑞媳妇很可能提前求过赖妈妈了,赖妈妈毕竟有个老脸面啊。到了晚上,熙凤果真派人找出许多绘画工具,送到了园子里。宝钗等人挑选出大约一半能用的,然后又写了一个单子,交给了熙凤。这天,加工处理好的画绢送了来。宝玉当然每天都在惜春那里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人也常过去坐坐。宝钗见天气逐渐变凉了,就去和母亲商量做些针线活。白天,她都要到贾母、王夫人那里问候两次,坐下说会儿闲话,另外还要和姐妹们坐一坐。这样白天基本就没时间了,她每天晚上做针线活都要做到十一二点。过去的衣服、鞋子大都是自己做,不像现在都是买的,所以女子特别劳累。过去的女子,基本上没有娱乐和休闲的时间。与长辈和姐妹们聊聊天,既是一种必需的任务,同时也可以学习为人处事等知识,交流各种信息,同时也可以倾诉、宣泄感情,使身心得到放松,得到休息。当代妇女已经把这种休闲方式升级了,聊天都到网上去了。女性们爱聊天,这还算一种古老的习惯吧,所以还不好指责她们。黛玉每年春分、秋分以后,就会犯咳嗽病。这年秋天碰上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劳累过度了,咳嗽得更厉害了,所以总不出门,只在家里养着。这贵族,特别是贵族女孩,也没有什么工作,生病、养病就是她们的职业,“职业病”嘛。过去没有电视、电脑,在家里时间一长就憋闷得慌,她就又盼着来个姊妹聊聊天,可姐妹们真来了,说不上三五句话她就又厌烦了。好在大伙儿都体谅她,或者说是接受了她这种怪脾气,所以也就没人怪她礼貌不周了。这天宝钗又来看她,说起她的咳嗽病来。宝钗关心地说:“太医们的药都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好医生来给瞧一瞧。每年都要犯两次病,这也不是个办法啊。”黛玉摇摇头:“不管用的。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还别说病,只说不犯病的时候我身体的情况,就全明白了。”据说,国外的女性身体特别棒,美国有很多女模特的身体素质都赶得上海军陆战队员。我们好像一直欣赏娇弱美,现在很多女性据说行走的最远距离是一公里,负重极限两公斤半。这身板比黛玉略好一点儿。宝钗点头说:“古人说"食谷者生’,只有多增加营养,身体才会好。你平日里饮食不够,这不是件好事。”黛玉叹口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不能强求。”说着,又咳嗽起来。宝钗又说:“昨天我看你那药方,觉得人参、肉桂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平肝健胃,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没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天早晨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小银锅熬粥吃,常吃就能滋阴补气,比吃药还好。”中国人不爱运动,就喜欢吃补品。古人说,是药三分毒。补品不能乱吃的,必须对症下药,根据身体情况来吃。曾经有段时间,很多人乱吃人参蜂王浆,结果青年人鼻子直冒血,小孩子吃得直长胡子。还是宝钗的食疗有道理啊,药补不如食补。宝钗又是“火”啊,又是“土”的,谈的是中医五行理论。五行就是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的次序: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生,就是资生、助长、促进的意思。五行相克的次序: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克,就是制约、阻抑、克服的意思。人体的器官都对应着五行,肝属木、肾属水、脾属土、肺属金、心属火。黛玉叹口气:“你平日对人非常好,但我是个多心的人,总觉得你藏着坏心眼儿。前天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了那些好话,我非常感激你。原来我误会你了。我母亲去世的早,我又有没有姐妹兄弟,我活了十五岁了,没一个人像你前天那样教导我。怪不得云丫头总说你好,我听了夸奖你的话还不舒服。现在我真的体会到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啊。你刚才说吃燕窝粥,虽然燕窝不算难弄,但我每年都犯这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请大夫、熬药,已经闹了个鸡飞狗跳的,如果我再要什么燕窝粥,就算老太太、太太、凤姐姐不说什么话,那些老婆子、丫头们,也要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为见老太太特别疼爱宝玉和凤丫头,他们就虎视耽耽,背后指指画画的。何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真正的主子,本来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如果我还不懂事,那不又找他们讨厌吗?”宝钗拉着她的手说:“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和你一样。”是啊,她们都算是寄人篱下啊。黛玉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呢?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大买卖,家里还有房有地。你就是住在这里,又不花他们一分钱,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的、穿的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还不知怎么讨厌我呢。”宝钗拍拍她说:“将来也不过多准备一套嫁妆罢了,也没有多少事的。”黛玉脸一下红了:“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给你说说心里话,你反倒取笑我。”宝钗笑着说:“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真心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天,就帮你开心一天。你有什么委屈或难事,只管告诉我,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我虽然有个哥哥,但你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一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吧。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有"司马牛之叹’呢?你刚才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回去和妈妈说说,我们家可能还有一点燕窝,给你送几两,每天让丫头熬好,不用兴师动众。”司马牛是孔子的学生,曾经也因为没有兄弟伤心感叹过。黛玉忙笑着说:“真难得你这份好意了。”宝钗说:“没什么的。你可能也累了,我先回去了。”黛玉恋恋不舍:“晚上再来和我聊会儿吧。”宝钗答应着走了。再说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旧歪在床上。没想到天还没黑呢,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阴沉沉的黄昏,加上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让人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她想宝钗不会来了,就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看,偏巧是一些《秋闺怨》《别离怨》之类的表达伤感哀怨的诗词。她的心又被触动了,于是仿着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了一首词,起名叫《秋窗风雨夕》。词的内容: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的是作者在温馨恬谧的春夜里的绵绵情思,只有一点淡淡的哀愁和怅惘。而《秋窗风雨夕》写的是凄风苦雨的秋夜,一个重病少女酸苦的哀思。秋天是这样肃杀,她感到了青春年华的短暂、未来的前途渺茫,她是否也预感到了大观园和自己悲苦的未来呢?写完诗,她放下笔,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丫环报告:“宝二爷来了。”话音还没落下,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走进来。黛玉不由地笑了:“哪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天好些了吗?吃了药没有?今天吃了多少饭?”他一面说,一面摘下斗笠,脱了蓑衣,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往黛玉脸上照了一照,仔细地瞧了一瞧,笑着说:“今天气色好些了。”黛玉看他脱了蓑衣,里面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盖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拉着蝴蝶落花鞋。黛玉奇怪地问:“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难道不怕雨?怎么会这么干净!”宝玉得意地说:“我这雨具是全套的。有一双棠木屐,刚才穿着来的,脱在门口了。”屐,就是一种木底的鞋子。黛玉看那蓑衣、斗笠不像是集市上卖的,做得非常细致轻巧,就好奇地问:“是什么草编的?怎么穿到身上不像刺猬?”宝玉介绍说:“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下雨时在家里也用这个东西。你如果喜欢,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就算了,这斗笠特别有趣,竟然是活动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摘下顶子,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能戴,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着说:“我可不要。戴上那个东西,就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里演的渔婆了。”渔翁和渔婆,这可就是一家子的老公与老婆了。 话说出了口,她才想起没仔细思考,有些后悔,羞得脸一下子红了,就趴在桌上咳嗽个不停。就算真地说老公、老婆又怎么样呢?现在的小孩才十几岁就开始使用这个称呼了!时代不同啊!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宝玉根本就没注意。他见到桌子上放着诗稿,就拿起来看了一遍,不由地叫起好来。黛玉却忙着起来,夺了过去,放到灯上烧了。宝玉笑着说:“我已背熟了,烧了也没用。”黛玉说:“我也好了很多,谢谢你一天来几次看我,下雨还来。现在夜深了,我也要睡了,你先回去吧。”宝玉从怀里掏出核桃大小的一块金表来,看了看,那表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应该是现在的晚上九点左右了。过去讲究早睡早起,有句话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就是太阳出来就起床劳动,太阳落山就上床休息,所以晚上九点确实很晚了。他揣起金表说:“你是该睡了。”说着,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要走,忽然又转身回来问:“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天一早禀告老太太。”黛玉笑着说:“等我想好了,明天早晨告诉你。雨越下越大了,快回去吧。有人跟着你吧?”有两个老婆子答应说:“有人,外面拿着伞,提着灯笼呢。”黛玉又问:“这个天能点灯笼吗?”宝玉回答说:“不要紧,是明瓦的,不怕雨。”明瓦的灯,就是用海蛎子的贝壳磨成薄片,来做灯罩的。黛玉回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玻璃绣球灯,递给宝玉,嘱咐说:“这个灯更亮,正好在雨里点。”宝玉说:“我也有这样的一个灯,怕雨天跌到摔碎了,所以没用。”黛玉着急地说:“摔了灯值钱,还是摔了人值钱?你怎么又犯"剖腹藏珠’的脾气来!”是啊,有人为了保护珍珠,竟然剖开肚子把珍珠藏起来,这真是不知道情重啊。宝玉一听,连忙接过灯来,前头两个老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环打着伞。宝玉把玻璃灯交给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她的肩,一起回去了。宝玉他们两个人互相关心,真是不厌其烦、无微不至啊!这时,蘅芜苑的一个老婆子,送来一大包上等燕窝,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梅片,就是冰片。这是一种白色的拌有冰片在内的糖,因为特别白,所以叫“洁粉雪花”。“洋糖”,那应该是进口的了。这种糖有某些止痛及消炎的作用,就好像现在的薄荷糖了。老婆子捎话说:“这比外边买的好。姑娘说了,让你先吃着,吃完了再送。”黛玉说:“回去说我很感谢。”黛玉又让丫环赶快倒茶。老婆子笑着说:“不喝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着说:“我也知道你们忙。现在天又凉,夜又长,更应该聚在一起,好好地赌两场了。”老婆子笑着说:“不瞒姑娘说,今年我沾大光儿了。反正有另外值班的保卫人员,我们值夜班也不忙,就打牌解闷儿。今天又是我坐庄,现在园门关了,就该开始了。”黛玉笑着说:“耽误你发财了。”于是,她让人给老婆子几百个大钱,让她买酒喝。老婆子高兴得磕了一个头,领上钱走了。看来,打牌是值夜班的工作人员的一个老传统了。紫鹃收起燕窝,伺候着黛玉躺下。黛玉很感激宝钗,但又羡慕人家有母亲和哥哥。再想想与宝玉处得虽然不错,但是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最终落实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黛玉的身体不会有事吧?请看下回。............................................................................................................................................第四十六回 老贾赦要娶小妾 鸳…林黛玉睡着的虽然晚了些,还好没有什么事。再说熙凤听说邢夫人叫她,也闹不清是什么事,赶忙穿戴整齐,坐车过去。邢夫人让下人们都出去,悄悄地说:“叫你来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付我,我没办法了,先和你商量商量。老爷因为看上了老太太的丫环鸳鸯,想娶她做姨娘,让我和老太太去要。我想这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有好办法吗?”贾赦到他妈那里,估计没干别的,就光剩下瞪着老眼睛珠子瞧那些小丫环了。熙凤很着急地说:“依我说,还是别去碰这个钉子了。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怎么会舍得呢?再说,平常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现在上了年纪,干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往家里娶,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放着身体不好好保养,官儿也不好好做,整天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老太太很喜欢老爷吗?现在怎么能拿草棍儿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呢!太太你可别生气,我是真不敢去。明摆着不能办的事。老爷现在上了年纪,做的不合适的地方,太太应该劝劝他。现在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闹这样的事儿,怎么见人呢?”邢夫人冷笑着说:“娶三四个小老婆的多的是,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呢?我劝了也不一定管用。就算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都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想娶来做姨太太,老太太也不一定就不同意。我叫了你来,不过是想商量商量,你倒先说我们的一顿不对。谁让你去了?当然是我自己去。”熙凤了解邢夫人的脾气,她又愚笨又倔强,只知道顺着贾赦来保住自己,另外就是懂得贪图财物,家里的大事小事,全由着贾赦摆布。钱物只要是从她手里过,那就别想再掏出来了。家里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她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现在一听她这话,熙凤就知道她倔毛驴的毛病又犯了,说别的也没用了,连忙陪着笑说:“太太说得太对了。我才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再大宝贝,不给老爷又给谁啊?平时的闲话怎么能当真呢?我也是个糊涂虫。琏二爷有时候犯了错,老爷、太太恨不得一下子把他打死,等到见了面,还是拿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赏给他。老太太对待老爷,当然也是一个样了。我觉得,老太太今天挺高兴的,要说今天就去说。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乐呵呵的,等太太过去了,我找机会走开,把屋子里的人也带走,太太好和老太太说话。给了更好,不给也没什么影响。”邢夫人听她这样说,又高兴起来:“我的想法是先不向老太太要。老太太如果说不给,这事就完了。我想先悄悄地对鸳鸯说说。她虽然害臊,我详细地给她说说,她肯定不会说什么,这事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就算老太太不答应,可人家自己愿意她就没办法了,常言说"人去不中留’,这事情就算妥了。”熙凤赶紧笑着说:“到底是太太有计谋,这样做绝对没问题。别说是鸳鸯,无论哪一个人,谁不想着往上爬,不想出头啊?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许配个小子不就完了。”邢夫人高兴地笑了:“就是啊。别说鸳鸯,就是那些管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透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熙凤心想:“鸳鸯可不是好惹的。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如果她同意了,那没话说。如果她不同意,太太是个多疑的人,只怕就怀疑我走漏了风声。到那时,太太见应了我的话,就会恼羞成怒,拿我出起气来,那就很没意思了。不如现在一齐过去,她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想到这里,她笑着说:“刚才临来的时候,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好了,本来打算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刚才进大门的时候,见小子们在抬车,说太太的车坏了,要去修理了。不如现在坐我的车一齐过去吧。”邢夫人听了,马上换衣服。熙凤又忙着伺候,娘儿俩坐着车过来了。熙凤又说:“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我如果跟过去,老太太问起我过去干什么,反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换了衣裳再过去。”邢夫人觉得有道理,就自己去了贾母那里,和贾母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借口到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走到了鸳鸯的房间。鸳鸯正坐在那里做针线活,见到邢夫人,赶忙站起来。邢夫人笑着说:“做什么呢?让我瞧瞧。”说着,就接过她手里的针线活看了看,连声夸奖。接着,又上下打量鸳鸯:半新的藕合色的绫子袄,青缎镶边的背心,下面水绿裙子;细腰窄背,鸭蛋脸面,油黑的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小小的雀斑,使得脸蛋儿更活泼、更真实了,套用句成语,就叫“白璧微瑕”。鸳鸯见这样看她,就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就笑着问:“太太,这是过来做什么?”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邢夫人坐下,拉着鸳鸯的手说:“我特地来给你道喜啊。”鸳鸯听了,心里也猜着什么事了,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邢夫人又说:“你知道你老爷跟前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打算再买一个,又怕从人贩子那里来的不干净,买来家还不一定好用。满府里挑来挑去,就你最好,模样儿、为人做事、温柔可靠,各方面都很好。我琢磨着向老太太要你去。你和买来的人不一样,一进门就让你正式做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你竟然被老爷看上了。这样一来,你平日的大志向可就实现了。跟了我去见老太太吧!”说着,她拉着鸳鸯的手就要走。她可能考虑,丫环的最高理想也不过是做小老婆,这样天大大的好消息,鸳鸯可能都会乐疯了的。鸳鸯脸更红了,使劲儿抽着手不走。邢夫人就说:“这有什么害臊的?你又不用说话,只用跟着我就行了。”鸳鸯还是低着头不动。邢夫人有些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愿意?那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明摆着主子奶奶不做,偏愿意当丫头!过两三年,你不过是嫁给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脾气好,又不是那种不容纳人的人。老爷对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一样的地位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敢不动?现成的主子不去做,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晚了。”鸳鸯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邢夫人着急地问:“你这么一个痛快的人,怎么这样忸怩起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给我提。”鸳鸯还是不说话。邢夫人又笑着说:“你还是害臊。那我找你爹娘去,让他们来问你。”这老同志,给老公找小老婆太积极了,一条道跑到黑,什么也顾不上思考了。说着,她就急急忙忙地去了熙凤的房间。熙凤早换好了衣服,见屋里没人,便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平儿。平儿摇着头说:“据我看,这件事不好办。平常我们说起闲话来,听她的意思,不一定会答应啊。”熙凤马上说:“太太一定会来这屋里商量。她同意了还好,如果不同意,那脸上都不好看。你就说要给他们炸鹌鹑,准备吃饭,先到别处逛逛去,估计人走了再回来。”平儿就照这话告诉老婆子们,然后逍遥自在地去了园子。再说鸳鸯见邢夫人走了,知道很快又会找人来问自己,不如早早地躲开,就找到琥珀说:“老太太要问我,就说我病了,没吃早饭,去园子里逛逛就回来。”琥珀答应了。鸳鸯也往园子里来,没想到正遇上平儿。平儿见四周每人,就笑着说:“新姨娘来了!”鸳鸯脸一下变得通红了:“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大闹一场去。”平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拉她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把刚才熙凤说的话都告诉了她。鸳鸯冷笑着说:“咱们几个姐妹好啊。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被赶走的茜雪,加上你和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虽然现在长大了,各干各的事去了,但我有话有事,决不瞒你们。这话我说给你听,别对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现在死了,他八抬大轿娶我去当大老婆,我也不会去的。”鸳鸯好像特别不想嫁给贾赦,是嫌他老,还是讨厌他色?时代不同,观念就不一样,据说现在女孩嫁给老头挺时髦的,色点儿就更不成问题了,那说明身体好,心理年轻啊。平儿正想答话,就听有人在后边哈哈笑着说:“好个没脸的丫头,你说这话不怕丢人吗?”鸳鸯和平儿吓了一大跳,赶快站起来看,原来是袭人。她笑着走过来问:“有什么事情?快告诉我。”说着,三个人有坐在山石上。平儿把刚才的事告诉袭人:“这话我们不该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微有点姿色的,他就不放手了。”平儿说:“你既然不愿意,我教你个办法,不用费劲儿事就完事了。”鸳鸯急切地问:“什么办法?你快说。”平儿笑着说:“你只要和老太太说,你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再要了。”鸳鸯“呸”了一声说:“什么东西!前天你主子就这么胡说,今天你又胡扯了!”袭人也笑着说:“要不我就和老太太说,让老太太说已经把你许给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心了。”鸳鸯又生气,又害羞,又着急,都骂了起来:“你们两个东西不得好死!人家有为难的事,想求你们帮忙解决,你们反倒都来拿我取笑着玩。你们自以为都有好归宿了,将来都做姨娘。依我看,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会称心如意的。你们别那么张狂,小心了过了头儿!”两个人见她真急了,赶紧陪着笑劝:“好姐姐,别多心,咱们从小儿都像亲姊妹一样,不过是偶尔开个小玩笑嘛。把你的打算说说,我们也好放心。”鸳鸯无奈地说:“什么打算!我不过去不就完了。”平儿摇摇头:“你不去不一定就能行。大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现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能跟老太太一辈子吗?将来落到了他的手里,那可就要倒霉了。”鸳鸯冷笑着说:“老太太活一天,我一天不离开这里,如果老太太去世了,他反正还要守三年的孝呢,没有哪个娘才死了他先娶小老婆的!等过三年,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到那时再说。如果逼急了,我剪了头发去做尼姑。要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过去父母死了,儿子都要守孝三年,必须辞官回家,穿素衣,夫妻分居,当然更不能娶小老婆,不能参加娱乐活动。三年这样做可不容易啊,当然,这是严格的要求,有很多人并不会认真去遵守。平儿和袭人笑着说:“不要脸的东西,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鸳鸯坚定地说:“事情都这个样了,害羞有什么用!你们不信,慢慢等着看吧。太太刚才说要找我爹娘去。我看他们到南京找去!”平儿说:“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现在不好找,但最终也能找到。何况现在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家生女儿,不像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家生女儿,意思是家里的奴才生的女儿。鸳鸯咬着牙说:“这又怎么样?难道"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能杀了我的爹娘?”正说着,只见鸳鸯的嫂子走过来。袭人提醒说:“一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先和你嫂子说了。”鸳鸯气哼哼地说:“这个贱女人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她不赶快给人家拍马屁!”“九国贩骆驼的”,比喻到处做生意,特别会钻营的人。这时,她嫂子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说:“姑娘原来跑这里来了!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平儿、袭人都忙着让座。她嫂子说:“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袭人和平儿都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说:“什么话这样忙?我们在这里猜谜打手玩儿呢,等猜完这个再走。”鸳鸯冷冰冰地说:“什么话?你说吧。”她嫂子堆起笑脸:“你跟我来,我慢慢对你说,反正是好话。”鸳鸯仍旧冷冷地问:“是不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些话?”她嫂子笑着说:“姑娘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鸳鸯听了,“唰”的一声站起来,照她嫂子脸上使劲儿啐了一口,指着她就骂:“你快快闭上你那鸟嘴!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怪不得整天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红了,也把我送到火坑里去。我如果得了势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如果败了,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我的生死都不管了。”她这张嘴可是够快的,连着用了好几个歇后语来讽刺、挖苦嫂子。状元痘,指天花病患者如果所出的痘里灌饱了浆,那顶多留下些麻坑,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所以叫“喜事”。她一面说,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其实,过去的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也不能全怪她嫂子。这时,嫂子可挂不住了,恼火地说:“愿意不愿意,你也得好好说,犯不着拉上别人。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回嘴,这两位姑娘可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袭人和平儿忙说:“你倒别这么说,她可没说我们。你什么时候听见哪位太太、太爷封我们做小老婆了?何况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家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她骂她的,我们犯不着多心。”这两位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鸳鸯解释说:“她害臊了,没别的话说了,就来挑拨你们两个,幸亏你们明白道理。我说话着急了,就没顾上考虑,让她抓住话柄了。”她嫂子也没趣了,就赌着气走了。鸳鸯这里气得还骂,平儿、袭人又劝了一会儿,这才过去了。平儿又问袭人:“你刚才在那里藏着干什么呢?”袭人说:“我本来到四姑娘那里找宝二爷去的,谁知晚了一步,说他回家里来了。我想到林姑娘家里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正要出园子去找,正巧你从那边过来了,我一闪,你就没看见。后来她又来了。我就走到山石后边,谁知你们四个眼睛都没看见我。”这时,身后有人笑着说:“四个眼睛没看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然都没看见我!”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身去看,原来正是宝玉。袭人先笑着说:“叫我好找,你到哪里去了?”宝玉笑着回答:“我从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来了,我就知道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来都你玩。看你低着头走过去了,我在那里好笑,只等你到了跟前吓你一跳的,后来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逗人玩了。你从山石后边出来,我就躲在你刚才呆的地方了。”平儿笑着说:“咱们再找找,恐怕还能找出两个藏着的人来。”宝玉笑着说:“这可再也没有了。”鸳鸯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被宝玉听到了,就趴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推她说:“这石头上冷,咱们回屋里去睡吧?”说着,他就拉起鸳鸯来,又忙着让平儿到家里吃茶。平儿和袭人都劝着鸳鸯,鸳鸯才站起身来,四人就到了怡红院。宝玉确实听到了刚才的话,心中当然很不痛快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歪在床上,任她们三人在外间屋说笑。那边邢夫人果真去问熙凤关于鸳鸯父母的情况。熙凤汇报说:“她爹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很少到这里来。她哥哥金文翔,在老太太那边当采购员。她嫂子是老太太那边洗衣房的主管。”邢夫人马上命令人叫金文翔媳妇来,详细地说明情况。金文翔媳妇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地去找鸳鸯,本想着一说事情就成了,没想到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讽刺了几句,非常恼火地跑回来,激动地向邢夫人汇报说:“不行啊,她反倒骂了我一顿。”因为熙凤在旁边,她不敢提到平儿,只是说:“袭人也帮着她抢白我,也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都不好对主子说。算了吧,都是这臭东西没这么大福气啊。”邢夫人马上就问:“这与袭人有什么关系?她们怎么知道的?还有谁在跟前?”金文翔媳妇马上回答:“还有平姑娘。”熙凤赶紧说:“你怎么不拿嘴巴子打她回来?我一出门,她就出去闲逛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见不着!她肯定也帮着说什么话了!”金文翔媳妇知道事儿不好,赶紧又解释:“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像是她,我是在瞎猜。”熙凤赶紧又命令人:“快去打了她回来,告诉她我回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她的手下人当然也错不了,丰儿忙上来汇报说:“林姑娘派人来请她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求她有事呢。’”熙凤听了这话,故意假装生气地说:“天天叫她,能有些什么事!”邢夫人也没办法了,吃了饭回家,晚上告诉了贾赦。贾赦想了一想,立刻叫贾琏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别人看着,立刻叫上金彩过来。”贾琏回答说:“上次南京来信说,金彩已经得了中风病,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给他了。现在就算活着,也人事不懂了。他老婆偏偏又是个聋子。”贾赦气得直骂:“狗娘养的东西,就你知道的事情多,还不快滚蛋!”吓得贾琏赶紧退出来,贾赦却又让人叫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伺候着,不敢回家,也不敢见他父亲,只在那里听着。一会儿金文翔来了,进去呆了一两个小时的工夫才出来走了。贾琏也不敢打听情况,又听了一会儿,听着贾赦睡了,这才回家。到晚上熙凤告诉他,他才明白怎么回事。鸳鸯一夜没睡,到第二天,他哥哥请示贾母接她回家玩玩,贾母答应了,让她出去。鸳鸯知道怎么回事,不愿出去,又怕贾母疑心,只好勉强出来了。她哥哥又把贾赦的话说给她听,鸳鸯只是咬住牙关不答应。她哥哥也没办法,赶紧去向贾赦汇报。贾赦发起大火来:“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对她说去,"自古嫦娥爱少年’,她肯定嫌我老了,大概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了,恐怕也有贾琏。如果是这个想法,让她早死了心,我要她不来,谁还敢要她?她可能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能嫁出去做正式夫妻去。让她好好地想一想,不管她嫁到谁家去,也难逃出我的手掌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要不赶紧回心转意。”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又警告说:“你别骗我,我明天还派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们说了,她不答应,那没你们的错。如果问她,她再答应了,小心你的脑袋!”这是逼着金文翔把话说死了,尽全力去劝说。金文翔答应着退出去回了家,也等不及让老婆说了,自己就面对面地说了。鸳鸯气得无话可说,想了一想,才回答说:“说愿意去,也必须你们领着我禀报一下老太太啊。”她哥嫂听了,以为想过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她嫂子立刻带着她去见贾母。正巧,这时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熙凤、宝钗等姊妹以及几个管事的媳妇,都在贾母那里凑热闹玩儿呢。鸳鸯瞧这机会不错,拉着她嫂子,直接到贾母面前跪下,一边哭,一边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她嫂子又怎么说,今天她哥哥又怎么说,一一说了出来。她说:“因为不答应,刚才大老爷就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嫁,就算我到天边,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最终还要报仇。我是横下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反正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脖子死了,也不能听从啊!如果有福,我死在老太太前面;如果没福,伺候老太太去了西方仙界,我要不去死,要不就剪了头发当尼姑去!如果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天地鬼神在,太阳、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疮,最后烂成肉酱!”她早就揣了一把剪刀,说着就打开头发,拿出剪子就剪。这发的誓可是叫毒誓啊,在过去可不得了啊,那就是一种公证啊,非做不可的。现在的人不行了,发誓靠不住了,顶多是在恋人们哪里搞个小把戏,什么“海枯石烂”啊,“天老地荒”啊,是一种习惯用语,没人当真的。丫环、媳妇们赶紧上去拦,却已经剪下半绺来了。幸好她的头发很多,剪得不透,大家赶紧帮她又挽起来。贾母气得浑身乱抖,嘴里不停地说:“我就剩这么一个可靠的人,还要来算计啊!”她看见王夫人在旁边,就冲她发起脾气来:“你们原来都是在骗我啊!表面孝敬,暗地里算计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只剩了这么个小丫头,见我对她好了,你们当然不放过,把她弄走,好来对付我啊!”王夫人忙站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薛姨妈见连王夫人也责怪上了,反而不好劝说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着姐妹们出去了。探春是个各有心的人,她站在窗外琢磨了一圈:王夫人虽然委曲,却不敢争辩;薛姨妈是她亲姐妹,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宝钗也不好劝说;李纨、熙凤、宝玉都不敢说话了;这时正用得着女孩说话了,但迎春老实,惜春又太小。于是,她走进屋,陪着笑对贾母说:“这事与太太有什么关系啊?老太太想一想,哪有大伯子做这样的事,让兄弟媳妇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推说不知道啊。”对啊,作案的人又不在,这乱训什么啊。生活中这样的“冤案”还真不少,比如说,在有些活动中,迟到或不到的人,就经常惹得领导人大发脾气,劈头盖脸、结结实实地训斥老老实实到场的人们一顿。话还没说完,贾母也明白过来了,她笑着说:“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非常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地怕老爷,在婆婆跟前不过是糊弄糊弄。这委屈她了。”薛姨妈只好答应着:“老太太偏心,有时也会特别疼爱小儿子媳妇的。”贾母坚决地说:“不偏心!”接着她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眼睁睁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着说:“难道让我偏向着娘去责怪大爷、大娘吗?就一个罪名,我娘在这里不认,又让谁去认呢?我倒想去认下,老太太又不相信。”贾母笑着说:“这话也有道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都是因为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宝玉忙走过去,跪下来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快起来,千万不能这样做。怎么能让你替老太太给我赔罪呢?”宝玉赶忙又站起来。贾母又笑着说:“凤姐儿也不提醒我。”熙凤笑着回答:“我没说老太太的错,老太太反倒来找我的错了?”贾母笑着说:“这就奇怪了,我有什么错啊。”熙凤不慌不忙地说:“谁让老太太这么会管教人,调理得丫头水灵灵的,怎么能怪别人来要呢?幸亏我是孙子媳妇,如果是孙子,我早来要了,还能等到现在吗。”贾母笑了:“这倒成了我的错了?”熙凤笑着说:“那当然了。”贾母也笑着回答:“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走吧!”熙凤摆着手说:“等着托生成了男人,我再来要吧。”贾母笑着说:“你带回去给琏儿吧,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熙凤笑着说:“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将就将就吧。”卷子,一种面食,和面制成薄片,涂上油、盐,再卷起来蒸熟。烧糊了的卷子,那可够难看的,熙凤这是拿自己开玩笑呢,大伙都笑起来了。这时,丫环禀报:“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了出去。惹事的人终于来了,贾母不会饶过她吧?请看下回。............................................................................................................................................第四十七回 呆薛蟠调情遭打 …王夫人听说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还不知道贾母已经清楚鸳鸯的事了,她这是忙着来打听消息的。进了院门,早有几个老婆子悄悄地给她通报了情况。她就想马上逃走,可屋里的贾母等人已经知道了,王夫人又接了出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先向贾母问好,贾母黑着脸一言不发。熙凤早借口有事跑了。鸳鸯也赌着气回了房间。薛姨妈、王夫人等人怕邢夫人的脸上不好看,也一个个地退了出去。邢夫人可是不敢走啊。贾母见没人了,才开始训斥:“我听说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是很遵守三从四德,只是贤慧得过了头了!你们现在也是儿孙满堂了,你劝他两句都不敢,随便你老爷耍性子胡闹!”邢夫人满面通红。三从四德是古代女性的道德行为要求,现在很多人认为这些要求就是套在女性脖子上的铁链,其实不然。有人说了:“丈夫死了就要听从儿子,这难道不是剥夺了女性的人身自由吗?”其实,没有听说哪个老太太还要听从儿子的。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说女孩子在未出嫁之前要跟从家长;出嫁之后要同丈夫一起操持家业;丈夫死了,自己要想办法扶养小孩长大成人。这里的“从”大致上是“跟从、从事”的意思。四德:妇德、妇容、妇言、妇工。妇德,是说妇女第一要紧的是品德。有人说,“妇容”就是妇女要长得漂亮,这种理解是不对的。妇容,是说妇女要注意仪表,学会梳妆,举止端庄。妇言,是指说话要得体,不能说脏话。妇工,主要指要会纺纱、织布、缝纫、刺绣等工作。古代有些人确实也把妇女能够容忍丈夫娶小老婆看作是一种美德。有人为了反封建,还给现在的男性规定了新的“三从四德”: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打骂要忍得。这就是开玩笑了。邢夫人还想辩解几句:“我劝过几次都不管用。老太太你是知道的,他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啊。”贾母恼火地说:“他逼着你杀人,你难道也去杀?你好好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经常生病,上上下下那样不是她操心?虽然你一个儿媳妇帮着,也是天天丢下耙子弄扫帚,放下这样,又做那样,忙得不可开交。我的事主要靠鸳鸯,这孩子细心,需要什么,她就去说。如果没有鸳鸯,她们娘儿两个,里里外外的肯定有疏漏的地方,难道让我自己去忙?我这屋里的丫环就剩了她一个人了,我所有的脾气、性格她都知道。再说还与主子们有缘,也不想着从我和太太、奶奶那里弄些衣服、银子什么的。所以,不单我有依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如果让她走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让我用?你们就算弄个金人来,不会说话、做事也没用啊。我正要派人和你老爷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花一万八千的买。就这个丫头不能动,留下她伺候我几年,就和他亲自日夜伺候我尽了孝一样。你来的也巧,你就把话捎到吧。”老太太这话越说越客气啊,是老太太懂软硬兼施的说话艺术,还是特别讨厌贾赦两口子,才不愿多说?接着,老太太又叫人:“刚才姨太太和姑娘们来拉呱儿,才高兴高兴,怎么又都走了!”丫环们赶紧去叫,大家又都赶了回来。只有薛姨妈对叫她的丫环说:“我刚回来,又去干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环着急地说:“好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正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就没办法解决,你就当疼我们吧。如果你老人家累了,我背着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着说:“小鬼头儿,你怕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就和这小丫环过来了。贾母忙让座,笑着说:“咱们打牌吧。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们一块儿坐着,别让凤姐儿骗了我们。”薛姨妈笑着说:“对啊,老太太替我看着点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玩呢,还是再加个人呢?”王夫人笑着说:“可不只有四个。”熙凤提议说:“再加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马上说:“叫鸳鸯来,让她在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让她看着点儿。”熙凤叹了一口气,对探春说:“你们认识字,怎么不学算命!”探春奇怪地问:“这会儿你不赶快琢磨琢磨多赢老太太几个钱,怎么又想算命了?”熙凤撇着嘴说:“我还想赢呢!我先算算命今天该输多少吧。你看看,还没上场呢,左右先都埋伏下人了。”贾母、薛姨妈都哈哈笑起来。一会儿,鸳鸯来了,就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下面就是熙凤。铺好了红毡子,就开始打牌。很快,鸳鸯就发现贾母的牌已经配齐了,只等一张二饼,便给熙凤发了个暗号。熙凤正该发牌,就装作很犹豫的样子,笑着说:“我需要的一张牌肯定在姨妈手里,我不发这一张,顶不下来的。”薛姨妈说:“我手里没有你的牌。”熙凤又说:“我等会儿可要查牌。”薛姨妈说:“你只管查。你先发出来,我看看是张什么。”熙凤把牌送到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就笑了:“我不需要它,只怕老太太要赢了。”熙凤赶忙笑着说:“我发错了。”贾母已经笑着扔下了牌:“你敢拿回去!谁让你错了的?”熙凤很痛心地说:“这是自己发的,还怎么怨有埋伏!”贾母笑了:“就是啊,你自己该打自己那嘴才对。”她又对薛姨妈说:“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就是为有个好兆头。”薛姨妈笑着说:“可不是这样嘛,谁会糊涂到说老太太爱钱呢?”熙凤正往外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用线穿上了,笑着对大家说:“原来不为赢钱,只是为了好兆头。我还是小器,输了就数钱,那快收起来吧。”贾母和薛姨妈说笑几句,不见鸳鸯动手洗牌,贾母奇怪地说:“你生气了?连牌也不替我洗了。”鸳鸯笑着说:“二奶奶输了不给钱。”贾母说:“她不给钱,那她就要倒霉了。”她命令小丫环:“把她那一吊钱都拿过来。”一吊钱,应该是一百个大钱吧。小丫环真就拿了过去,放在贾母旁边。熙凤笑着说:“赏给我吧,我按输的数给就是了。”薛姨妈笑着说:“凤丫头就是小器,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熙凤听了,马上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放钱的一个小木匣子,笑着说:“姨妈瞧瞧,那里面不知玩了我多少进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面的钱就招手儿叫它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玩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命令我去办了。”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话还没说完,引得贾母等人笑个不停。偏巧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熙凤比比划划地说:“不用放在我跟前了,放在老太太那里吧。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叫两次,别让箱子里的钱费事了。”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她直推鸳鸯,大声喊着:“快撕她的嘴!”熙凤、鸳鸯她们这牌打得可不容易,必须输,还必须输得自然,输得有趣!熙凤,这叫什么?叫插科打诨,也就是逗乐子。领导人整天一本正经地忙碌,当然非常疲劳了,需要好好放松放松,所以特别需要熙凤这样的人。据说在遥远的古代,皇宫里就有专门的人负责逗皇帝开心。司马迁写的《史记》中有一篇《滑稽列传》,写到的淳于髡、优孟、优旃三个人就是这种人。用人家专家的话他们就叫“弄臣”。后来很多大臣们,也靠在皇帝面前当弄臣活着,比如大家熟悉的《水浒传》中踢的一脚好球的高俅,大清国乾隆皇帝宠爱的和?。其实,据说和?才能也很高,不过,可能后来更多的精力用到哄皇帝上了。有时候,像李白啊,纪晓岚这些人,也要当一回弄臣,学着逗皇帝开心。再说,平儿按要求放下钱,跟着说笑了一会儿,才回去了。在院门前,她遇见了贾琏。原来是贾赦让他来找邢夫人的。平儿忙笑着说:“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天还没动呢。你趁早别去了。老太太生了半天气,多亏二奶奶逗了半天乐子,现在才好了一些。”贾琏不在乎地说:“我过去只说请示老太太,十四那天是不是到赖大家,好预备轿子的。这样,既请了太太,又凑了热闹,做得巧妙吧?”平儿笑着说:“依我说,你还是别去了。连这边太太和宝玉都挨训了,你现在进去就是自讨没趣。”贾琏说:“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又怎么办呢?与我也没有关系啊。再说是老爷亲自命令我来请太太的,如果不进去找,老爷正在气头上呢,肯定又会拿我出气了。”说着就往里走。平儿听他说得有理,也跟了过来。贾琏到了堂屋里,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屋探头看,只见邢夫人就站在那里。熙凤眼尖,先看见了,就使眼色儿不让他进去,又给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不好马上就走,只好先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没提防,躲得很不利索。贾母马上就问:“外边是谁?好像谁伸了一下头。”熙凤忙起身说:“我好像也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看看去。”说着,她站起身要出去。贾琏赶忙进去,陪着笑说:“我想请示一下,老太太十四是不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既然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装神弄鬼的。”贾琏继续赔笑说:“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想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哼了哼说:“非得现在问吗?等她回家,你问多少不行啊?是给谁当间谍来打听事吧?下流的东西!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天的时间,你回家再和那赵二媳妇的商量治你媳妇去吧。”大家都笑了。鸳鸯笑着说:“是鲍二媳妇,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媳妇了。”贾母也笑着说:“可不是,我哪里记得是什么抱(鲍)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我不能不生气!我进这个家五十四年,千奇百怪的事都见过,但是没见过你们这些破事。还不快离开这里!”领导嘛,生了气,那可不得了,逮谁收拾谁,不管你有没有责任。贾赦气不顺,就拿贾琏开刀。贾琏不知死活,又来贾母这里,结果让贾母算了老帐。贾母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啊?骂谁?应该是贾赦、邢夫人吧。贾琏一声儿不敢吭,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地笑着说:“我说你偏不听,自己掉进网子里了吧。”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就说:“都是老爷闹的,都被算在我和太太身上了。”邢夫人气哼哼地说:“你这个没孝心、遭雷劈的东西!人家还替老子死呢,挨两句训,你就埋怨了,小心你爹揍死你。”贾琏说:“太太快过去吧,老爷让我来请了好半天了。”说着,他送母亲到那边府里去了。邢夫人把事情的大概说了,贾赦也没办法,非常羞愧,就假装有病,不再出门,更不敢去见贾母了。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死心,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叫嫣红,做了小老婆。转眼到了十四日。大清早,赖大的媳妇又来请。贾母很高兴,带着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宝玉他们,到赖大花园玩了半天。那花园虽然赶不上大观园,但也非常整齐宽阔,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也有好几处很精致、很特别。外面大厅里,坐着薛蟠、贾珍、贾琏、贾蓉等人。赖大家请了几个现任的官员和几个富家子弟作陪,其中有位叫柳湘莲,薛蟠自从上次见过他一面后,念念不忘。薛蟠听说他是个票友,也就是个业余戏曲演员,专门客串一些爱情戏,于是就认为他是个风流的人。薛蟠非常想与他交个朋友,但一直没有机会,他觉得今天肯定要成功了。贾珍等人也早听说他的名声了,接着喝了点儿酒,一起吆喝着求他演了两出戏。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柳湘莲原来也是世家子弟,也就是说他家原来也是好几代做官的。他读书没有成功,父母早死了,生性豪爽,不拘细节,喜欢舞枪弄棒、赌博喝酒,当然吹笛弹筝,眠花宿柳,什么都会做。眠花宿柳,其实就住妓院里,玩弄妓女。这在古代,对男人来说还真不能算是什么缺点,有时还会看作风流潇洒的标志。过去很多文人都有这个爱好,北宋有个叫柳永的词人,干脆长年生活在妓院里。当然,文人们在妓院那个不太好的地方,也搞一些弹琴、写诗之类的高雅文艺活动。不管怎么样,古人都死了,也不好对他们严格要求了。因为柳湘莲很年轻,长得漂亮,常有人把他当成了优伶。优伶就是戏曲演员,过去的富家子弟也有追明星的爱好,叫“捧角”,也有些人与演员有了很多说不清的关系,这与现在的娱乐圈就很相似了。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与他的关系不错,所以请他来作陪。没想到薛蟠喝了酒,就控制不住感情了,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对他动口、动手又动脚。他感觉很不舒服,就想赶快离开算了,可赖尚荣就是不放他。赖尚荣说:“刚才宝二爷嘱咐我,让我告诉你酒席散了先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然一定要走,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说着。派人去叫宝玉。没到喝一杯茶的时间,也就是十多分钟,宝玉就过来了。赖尚荣笑着对宝玉说:“好叔叔,我把他交给你,我招待其他人去了。”说完,他就忙着走了。宝玉拉着柳湘莲来到大厅旁边小书房坐下,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到秦钟的坟上去。湘莲说:“怎么没去?前天我们几个人架着鹰去打猎,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担心他的坟被冲了。我背着其他人,去瞧了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儿。回家我就弄了几百个大钱,第三天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点点头说:“怪不得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给他上供,回来我也问他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还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可能这几个朋友修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事儿也不能做主,做什么都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什么也做不成。虽然有钱,又不归我用。”湘莲说:“这个事用不着你操心,外边有我,你只要心里想着这件事就行了。马上到十月初一,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坟的资金了。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没什么积蓄,就算有几个钱,随手就光了,趁早准备好,省得到了时候没办法。”宝玉说:“我也正为这件事要派茗烟去找你,你浪迹天涯,又不大在家。”湘莲摆摆手:“不用为这事专门找我。这事就是各自尽尽心。我马上还要出门去走走,呆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湘莲冷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要告辞了。”宝玉说:“聚一聚再走不好吗?”湘莲说:“你那位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就有麻烦事了。”宝玉想了一想,点点头:“既然这样,还是躲着他好。你走前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偷偷地走了。”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湘莲说:“当然要向你告辞了,只是别告诉其他人。”说着,他就站起来往外走。他刚到大门前,正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谁放小柳儿走了!”湘莲听了,心里的怒火就起来了,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能忍了又忍。薛蟠见他走出来,好像捡了宝贝,踉踉跄跄地跑上去一把拉住他,满脸笑着说:“我的兄弟,你要去哪里啊?”湘莲甩甩手说:“走走就来。”薛蟠使劲笑着说:“好兄弟,你一走就没意思了,再坐一坐吧,就算疼我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交给哥哥我,有你这个哥哥,你做官、发财都没问题。”湘莲见他都这副嘴脸了,又恨又讨厌,就把他拉到一边,笑着对他说:“你真心和我好,还是逗我玩儿呢?”薛蟠听了这话,高兴得心里直痒痒,乜斜着眼睛说:“好兄弟,你怎么说这话?我如果不是真心,立刻死在你眼前!”湘莲说:“这里很不方便。等一会儿,我先走,你随后出来,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去喝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特别好的男孩子,从来没有接待过其他人的。你一个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有伺候你的人。”这里的男孩子,实际上就是指的男妓,古代也叫相公。薛蟠高兴得酒都醒了一大半,又搓手又跺脚:“你说的是真的?”湘莲哼了哼:“别人真心对待你,你反倒不信了!”薛蟠忙笑着说:“我又不傻不呆,怎么会不信呢!你先走了,我到哪里找你呢?”湘莲说:“我找的这个地方可是在北城门外边,你能舍得家,在城外住一夜吗?”薛蟠笑着说:“有了你,我还要家干什么!”湘莲说:“好吧,我就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先回去喝酒。你看我走了以后你再走,他们就不注意了。”两个人又回去继续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不,酒不醉人人醉人,薛蟠眼睛看着湘莲,光剩傻笑了,也不用别人劝了,自己左一壶右一壶,一会儿就喝醉了。湘莲趁别人不注意,走出去对自己的仆人杏奴说:“你先回家吧,我到城外有事。”说完,他骑着马出了北门,在桥上等着。没吃一顿饭的时间,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走了来,他张着嘴,瞪着眼,头乱摇着往左右瞎看。他只顾看远处,竟然从湘莲身边走了过去。湘莲觉得又是可笑,又是生气,就骑马追了过去。薛蟠看看远处也没人了,就掉转马头回来找,一回头见了湘莲,激动得都不行了:“我说你不会失信的。”湘莲笑着说:“快往前走,小心被人看见了。”说着,他打着马往前跑,薛蟠也紧紧地跟着。湘莲见已经非常荒凉了,附近有一个苇塘,就下了马,把马拴在树上,对薛蟠说:“你下来,咱们一起发个誓,谁也不能变心。”薛蟠高兴地说:“这话有道理。”他连忙下了马,跪下就说:“我要是变了心,天诛地灭!”话还没说完,就听“?”的一声,脖子好像被铁锤砸了,满眼金星乱迸,一下子倒在地上。湘莲知道他是个笨家伙,受不了打,只用了三分气力,在他脸上拍了几下,立刻就流出了红的、绿的、黄的东西,好像开了什锦果酱商店。薛蟠挣扎着想起来,湘莲用脚尖点了两下,他又摔在地上。他嘴里乱嚷嚷:“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骗出我来揍我呢?”湘莲指着他说:“你个瞎眼的东西,今天让你认认柳大爷!我打死你也没什么好处,只让你尝尝厉害吧。”他拿过马鞭,往背上、腿上抽了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浑身疼得直“嗳哟”。湘莲冷笑着说:“你个熊样!我还以为不怕打呢。”他又拖起薛蟠的左腿,朝苇塘里走了几步,薛蟠浑身都是黑泥脏水。他又问:“这回你认识我了?”薛蟠也不回答,趴在地上哼哼。湘莲又扔下鞭子,挥起拳头就揍。薛蟠乱滚乱叫:“别打了,肋条断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了,我错了。”湘莲说:“好好说些软话我才能饶你。”薛蟠哼哼着说:“好兄弟。”湘莲“扑”的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好哥哥。”湘莲又“扑扑”两拳。薛蟠“嗳哟”着叫:“好爷爷,饶了我吧,我有眼无珠啊!”湘莲又说:“你喝两口地上的水。”薛蟠皱着眉头说:“这水太脏了,没法喝啊!”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点头:“我喝,喝。”说着,他低下头在苇子根边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哇”的一声,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湘莲又说:“好脏的东西,你快把它们全吃了。”薛蟠不停地磕着头说:“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打死我也不能吃啊。”湘莲摆摆手:“这股臭味,快熏死我了。”他丢下薛蟠,骑上马走了。薛蟠见他走了,这才放了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当浑身疼得受不了。再说贾珍等人,忽然看不见薛蟠他们两个,各处找也找不到。有人说:“好像出北门去了。”贾珍不放心,命令贾蓉带着几个小仆人去找。他们下了桥走了二里多路,忽然看见薛蟠的马拴在那苇塘边。大家走过去,就听见苇子中有人哼哼。过去一看,见薛蟠衣服烂了,脸也破了,浑身滚得就像一头泥猪。贾蓉猜着怎么回事了,赶快让人把他搀了出来,笑着说:“薛大叔天天风流,今天风流到苇子坑里来了。肯定是龙王爷喜欢你,想招你去做驸马,你一下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羞得没处藏,想上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贾蓉让人去雇了一乘小轿子,抬着薛蟠进了城。贾蓉还要抬着他回赖家去,薛蟠再三哀求,贾蓉才答应了,让他回家。贾蓉去赖家向贾珍汇报,贾珍也明白是湘莲打的,笑着说:“他吃个亏也好啊。”酒席散了,薛姨妈和宝钗回到家里,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赶紧问清楚原因。她们赶过去看薛蟠,见他虽然脸上、身上都是伤痕,但没有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去告诉王夫人,派人去抓柳湘莲。宝钗赶忙劝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一起喝酒,喝醉了打架,都是正常的事。妈要想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养好了,叫那个人过来,当着大家的面给哥哥认个错就行了。如果你把这件事吆喝出去,显得你偏心溺爱,对哥哥也是娇惯放纵,还好像我们家仗势欺人了。”薛姨妈点点头说:“我的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我都气糊涂了。”宝钗笑着说:“这就好。哥哥无法无天的,吃两次亏也是好事啊。”薛蟠躺在炕上嗷嗷地骂柳湘莲,赶着仆人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拦住仆人们,对薛蟠说柳湘莲打人是因为喝醉了酒,他现在也后悔了,吓得早跑了。薛蟠都被打成什么了,猪狗不如啊!这件事能就这么算了吗?请看下回。............................................................................................................................................第四十八回 呆薛蟠外出经商 …薛蟠听说柳湘莲吓跑了,怒火才渐渐灭了。四五天后,疼痛过去了,但伤痕还有,他不好意思见人,只好装病在家。对啊,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著名大公司的董事长,商界精英啊,被人打了,能不丢人吗。转眼到了十月,他家公司里的有些工作人员领了全年的工资要回家。有一个叫张德辉的,已经六十多岁了,从年轻时候就在薛家当铺里当总管,家里也有二三两银子的家产,今年他也要回家,明年春天才能回来。他说起:“今年纸张、香料缺货,明年的价格肯定要很高。明年先派我的大儿子到当铺照管,赶端午节前我顺路贩些纸张、香扇来卖。除去交税和本钱等,能有好几倍的收入。”薛蟠听了,心想:“我现在挨了打,没法见人,天天装病,也不是个事儿,最好出去躲一两年。再说我长这么大,文武都不行,虽然说做买卖,算盘、秤杆都没摸过,风土人情、经商的道路也不知道,不如跟着他出去逛一年来。赚不赚钱的,先躲一躲吧,就算是逛逛山水也好啊。” 酒席散了,他就给张德辉说了,让他等一两天一起走。晚上,薛蟠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薛姨妈听了,虽然为他懂事了高兴,但又担心出去惹是生非,就拦住他说:“咱们家又不等着几百两银子用,你在家里,我看着才放心。”怪不得中国孩子老是出一些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主要的责任还在家长。中国的家长不愿让孩子吃苦,更不想让孩子冒险,家长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劳而获,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孩子又怎么能发展呢?当然,现在的家长就更不能让孩子去冒险了,为什么?就一个孩子,要出了事可就全完了。薛蟠已打定主意,坚决要走:“你们天天埋怨我不懂得做事,我下决心要学着做事、做买卖了,你们又不同意了。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说那张德辉人品很好,咱们和他是世交,我和他一起能有什么错?如果我做错了,他肯定会说我劝我。货物的贵贱行情,他都很明白。你们再不让我去,过两天我就偷着走,等明年发了财回家,也让你们重新认识认识我。”说完,他干脆赌气睡觉去了。哎,做孩子的要逃出父母温暖的怀抱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啊。薛姨妈也没办法了,就去和宝钗商量。宝钗笑着说:“哥哥果然要做正事了,这是件好事啊。他在家说得好听,出了门可能老毛病可能就又犯了。不过啊,他如果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如果不改,妈妈也没法管啊。这么大的人了,如果因为担心他不懂外边的事情,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然说得名正言顺,妈就算豁上丢了一千八百的银子,也要让他试一试。反正又有伙计们帮着。再说,他出去了,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边,谁还怕他,有了就吃,没了就饿着,举眼无靠,他也可能比在家里更懂事了。”薛姨妈想了半天才说:“你说的对。花两个钱,让他锻炼锻炼也好。”她们就这样说定了。第二天,薛姨妈请来张德辉,让薛蟠好好招待,自己在隔着窗子,反复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答应了。吃过饭,他对薛蟠说:“十四这天是出门的好日子,请你早准备好行李,雇好骡马,十四早晨就走。”薛蟠激动得不行,马上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就安排人赶紧准备,派了一个老仆人带四个仆人跟着,雇了三辆大车,拉着行李等东西,又雇了四匹骡子。薛蟠骑一匹铁青色大骡子,另外还准备了一匹马。薛姨妈和宝钗有叮咛嘱咐了一个晚上。十三这天,薛蟠向舅舅及其他人告辞,当然免不了要喝送行酒。十四一大早,薛姨妈、宝钗等人把薛蟠送出大门,母女两个人泪汪汪地看着他走远了,才回了家。薛姨妈到京城来的时候,带的人不多,现在家里只剩了一两个男仆人了。薛姨妈就让人把贵重东西都集中起来,又让出门的两个仆人的老婆也到内院住。又让香菱锁好她屋里的门,晚上跟着她睡。宝钗说:“妈已经有伴儿了,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做针线活,需要个人作伴。”薛姨妈笑了:“怪我糊涂了,使该让她跟着你去。我前天还说呢,文杏太小不懂事,莺儿一个人不够伺候的,还要给你买一个丫头。”宝钗摇摇头:“买的丫头不了解,如果看走了眼,花了钱是小事,惹得生气就不值了。还是慢慢地打听吧。”于是,薛姨妈就让一个老婆子和臻儿把香菱的被褥等送到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一起回了园子。香菱高兴地说:“我本来想想奶奶说提到园子里来,又怕说我贪,谁知道你帮我说了。”宝钗笑着说:“我知道你羡慕这园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又没时间好好玩一玩。趁这个机会,你干脆住上一年,你满足了愿望,我也多个作伴的。”大观园是女孩的乐园,哪个女孩还不愿来呢?当然很多男孩也很向往。香菱拉着宝钗说:“好姑娘,趁着这个工夫,你教给我写诗吧。”宝钗笑着说:“你这是得寸进尺啊。我提醒你,今天头一天进园子,从老太太开始,各地方的人你都去看看,问候一声儿。不过不用特意告诉他们说你搬进园子来了。有人问起,你就说说我带你进来作伴儿就就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是啊,随便让香菱园子,宝钗可没有权力啊。这时,平儿慌慌张张地走过来。香菱赶忙问好,平儿只好停下来回话。宝钗也向平儿笑着说:“我今天带她来作伴儿,正要去向你奶奶说一声呢。”平儿笑着说:“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我倒没话说了。”宝钗说:“必须说一声才对啊。开店有主人,庙里有住持,家里总有做主的。虽然不是大事,还是必须说一声,负责晚上查夜看门的也需要知道啊。你回去说一声罢,我就不派人去了。”平儿答应着,又对香菱说:“既然来了,你也不拜一拜街坊邻舍去?”宝钗笑着说:“我正让她去呢。”平儿说:“你不用到我们家,二爷病了在家里呢。”香菱应着走了。平儿见香菱走了,就拉住宝钗说:“姑娘听说我们的新闻了吗?”宝钗摇摇头:“这几天,我忙着伺候哥哥出门,所以这边的事就不大清楚了。”平儿笑着说:“老爷把二爷打得不能动了,难道姑娘就没听说?”宝钗说:“好想听别人说起了一句,也没当真,正要看看你奶奶去呢。为什么打他啊?”平儿咬着牙骂:“都是怨贾雨村那个半路来的狗杂种!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里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的扇子都不够好了,立刻让人到处去寻找。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外号叫石呆子,穷的连饭也吃不上了。偏巧他家就有二十把古董扇子,但不肯拿给别人看。二爷求了好多人,才见到石呆子。又说了无数的好话,这个人才拿出扇子他瞧了瞧。据二爷说,确实是极品的东西,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上面都是古人的真迹。老爷听说了,就着急地想买,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偏偏那石呆子说,"就算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老爷没办法,天天骂二爷没本事。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套儿,给他扣上了拖欠官府资金的罪名,把他抓到衙门去,要他变卖家赔偿,没收了扇子,评估了价格送了过来。那石呆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二爷说:"人家怎么弄来了?’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儿小事,闹得别人家破人亡,也不算什么有能耐!’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顶撞老爷。再加上这几日还有几件小事,我也记不清,反正帐都算在一起了,就打起来了。也没摁倒用板子、棍子打,就站着,不知拿什么乱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说姨太太这里有一种药,治跌打损伤的,姑娘快找一找吧。”宝钗赶紧让莺儿去要了一丸来给平儿。宝钗又说:“既然这样,替我问候吧,我就不去了。”平儿答应赶紧走了。有些人喜欢东西,比如古董或宠物等,又是竟然就要超过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在我们看来是疯了,傻了,痴了,分不出轻重。当然,也正是这种痴迷才使这些东西受到保护,才是某种艺术达到最高境界。贾雨村在官场上进步很快,过去还算是敢干起步,现在已经主动地巴结贾家了,并且不惜违法乱纪,谋害任命。为把扇子就能害人,架设也是看重物,不堪重命,不过是不看重别人的命。贾琏也是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恼老爹了吗?上次娶小老婆的事情就没办好,贾赦的怒火可是憋着没发出来,要打他没找到机会呢,这次可逮着了,还不没头没脸地乱打一气?所以,这次挨打主要原因还不在这次,而在那些“小事”,平儿知道但没法说。香菱见过大家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人都到贾母那里去了,自己就去了潇湘馆。黛玉的病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子来住,淡然非常高兴。香菱笑着说:“我这一进来了,也有了空儿,如果能教我写诗,那就是我真有福气了!”黛玉笑着答话:“想学写诗,你就拜我作师傅吧。我的文学才能虽然不高,大概还能教你。”香菱高兴地说:“真是这样,我就拜你作老师。你可不能不耐烦啊。”黛玉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结构讲究起承转合,当中是两个对仗的句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实的相对。如果有了意思新奇的句子,连平仄虚实这些不讲究也行。”香菱笑着说:“怪不得我拿了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有对的极工整的,又有不讲究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可看古人的诗上也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感到很疑惑。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律竟次要的,词句新奇是第一位的。”老师引导得好,学生回答得也大胆投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是说每句的第一、三、五个字平仄要求较宽,而第二、四、六要求较严。不过这是一种基本的规律,还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平仄是按声调划分的,古代和现在的声调有区别。黛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词句还是次要的事,第一重要的是诗的立意。如果诗的意思好了,连词句都不用修饰了,这叫做"不以词害意’。”“不以词害意”意思是不要因为格律、句子等形式影响了内容的表达。黛玉老师没有一位学生回答错误就批评或讽刺,而是给予充分肯定,然后继续加以引导,真是位好老师。学生香菱善于自学,勤于思考,敢于回答,也是位难得的好学生。香菱笑着说:“我非常喜欢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明确地说:“千万不能学这样的诗。你因为没有真正理解诗,所以见了这浅显易懂的就喜欢,一旦进了这种形式,就再也学不出来的。你听我说,如果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先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杜甫的七言律,再读李青莲的七言绝句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的诗作了底子,然后再看一看陶渊明、应?,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人的诗。你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成不了一个诗人!”香菱激动地说:“好姑娘,你快把书给我拿出来吧,我带回去晚上念几首也好。”黛玉就让紫娟把王右丞的五言律诗拿来,给了香菱。她又嘱咐说:“你只看有红圈的,那是我选的。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来找我,我讲给你听。”王右丞,就是王维,他的字叫摩诘,做过尚书右丞的官,所以就叫他王右丞。古人一般是不会直接叫某个人的名字的,最起码叫字,还有的叫号,古人的号有点像现在的笔名、聊天的昵称等。陆放翁,就是陆游,放翁是他的号。李青莲,就是李白,他的号是青莲居士。古人特别爱叫别人的官职,比如杜甫做过左拾遗工部、检校工部员外郎,所以人们叫他杜拾遗或杜工部。这多亏是在过去,如果是现在,部级领导一走廊,处级领导一礼堂,科级领导一操场,简单地称官职可就有些混乱了。陆游的两句诗的意思:在书房里烧了一炉香,帘子不挂起来,香就不出去了;有很好的砚台,磨了墨,还没用。这首诗怎么就不好呢?据说是因为这首诗没有特殊的意境、情趣。是不是这样,自己揣摩吧。香菱拿了诗,回到蘅芜苑,什么事情也顾不上了,跑到灯下一首一首地读起来。宝钗催了好几遍,让她睡觉,她也不睡,宝钗也就只好随她去了。又一日,黛玉刚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地开还书,又要换杜甫的律诗。黛玉问她:“读了多少首了?”香菱笑着回答:“凡划红圈的我都读了。”黛玉又问:“领略出滋味没有?”香菱笑着说:“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对不对,说给你听听。”黛玉鼓励她:“多讨论才能进步,你说吧。”其实古人是很讲究学问的讨论切磋,现在学校里也有这种形式,叫什么“探究”“研究性学习”等。文学,是读出来的,是悟出来的,是讨论出来的。香菱笑着回答:“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说不出来的意思,想一想却是逼真的。有的好像没有道理,仔细想一想又特别有理有情。”黛玉又鼓励她说:“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哪里领略到的?”香菱笑着说:“我看《塞上》一首诗,有一句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直’字似乎无理,"圆’字好像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到了这情景。如果想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那是绝对找不出来的。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好像无理。仔细想一想,必须这两个字才能把情景全都描绘出来,读起来,就好像含着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越嚼越有味。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句:这"余’字和"上’字,他怎么想出来的!我们那年到京城来,傍晚停下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户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然碧青色的,直上天空。昨晚读了这两句,我就好像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坐下听她说诗。宝玉笑着说:“听你说了这两句,可以看出你已经明白诗的真谛。”黛玉继续引导:“你说他这"上孤烟’好,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用了前人的。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雅自然。”说着,她翻出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递给香菱。香菱看了,不住地点头赞叹:“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着说:“我说你已经明白真谛了吧,别学了,再学就杂了。你马上就写吧,写出来肯定不错。”探春也笑着说:“明天我不上一个邀请信,请你加入诗社。”香菱笑一笑说:“姑娘那我开玩笑呢,我不过因为羡慕学着玩的。”探春、黛玉都说:“谁不是玩儿?难道我们是认真写诗吗!如果这样说,传到园子外边,肯定让人笑掉大牙的呢。”宝玉着急地说:“你们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前天还有人求我把你们的诗稿拿给他们看呢。我抄了几首给他们,谁不真心叹服啊。他们拿去刻印了。”探春、黛玉慌忙问:“这是真话吗?”宝玉得意地说:“谁说谎谁是鹦鹉鸟。”黛玉、探春生气地说:“你真是胡闹!我们的东西不能传到外边去。”宝玉不在乎地说:“这怕什么!古代女孩儿的诗稿绘画如果不传出来,现在也就没办法见到的。”这家伙,只是考虑文学作品的流传,不知道外边好多人要这些诗是因为对大家女孩好奇,甚至还有别的坏心眼儿。这时,惜春排丫环入画来请宝玉,宝玉就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给她杜甫的律诗,又求黛玉和探春:“给我出个题目,让我诌诌去,诌完了再请你们改正。”黛玉不假思索地说:“昨晚的月亮最好,我正要诌一首,还每诌呢,那就有你写一首吧。十四寒的韵,你爱用哪个就用哪个。”“十四寒的韵”是诗韵中以“寒”字开头的一组字。香菱高兴地拿回诗去,冥思苦想地写了两句,又舍不得杜甫的事,拿起来读了两首。她是坐卧不宁,茶饭不思。宝钗着急地说:“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都是颦儿逗引你,我找她算帐去,都把你弄成诗疯子了。”香菱对她笑笑:“好姑娘,别捣乱了。”她写了一首,先给宝钗看。宝钗看了说:“这个不太好,不是这个写法。你也别怕羞,只管拿给她看看,看她怎么说。”香菱就拿着诗去找黛玉。黛玉看上面写着: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这首诗思路没打开,用语不含蓄,没有内容,只是说月亮很亮。不过,黛玉没有一棍子把人打死,而是继续鼓励、引导她:“诗的意思已经有了,只是措词不雅。这是因为你看的诗太少,被束缚住了。把这首丢到一边,再写了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写。”香菱听了,默默地回去,连屋门都没进,就在水池边的树底下,一会儿坐在石头上出神,一会儿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非常奇怪。文人们都有自己的毛病,或者叫写作习惯,唐代的诗人卢延让说过“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他是边写诗边捻胡子,经常为一个字捻断好几根,这得多少胡子够他捻的啊。香菱的特点是抠土。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人听说了,都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他。只见他皱皱眉,又自己笑了。宝钗笑着说:“这个人要疯了!昨晚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她起了床,急急忙忙地地梳了头就找颦儿去。回来呆了一天,写了一首又不好,现在肯定是又在写呢。”五更天,就是早晨四五点钟。宝玉也说:“我们常常可惜她这么一个人竟然俗气了,谁知今天她成了这个样子了。可见天地是最公道的。”谁感叹过啊,就是他自己。宝钗接着说:“你能够像她这样刻苦就好了,学什么会不成功呢。”宝玉什么也没说。宝玉本来很高兴的,宝钗这样一说,又弄得没意思了。就像现在,本来一家人看着电视,其乐融融的,当妈的忽然扭过头对孩子说:“你如果像人家那孩子一样就好了,真到了那时候,妈给你磕头都行啊!”再看孩子,脸“呱嗒”一下就掉下来了,然后就是“嘭”的一声,摔门而走。这时,香菱又兴兴头头地往黛玉那里去了。探春笑着提议:“咱们跟着去看看吧。”他们几个人就一齐都到了潇湘馆,就见黛玉正拿着诗和她讨论呢。大家就问黛玉写得怎么样。黛玉说:“当然算难为她了,不过还不太好。这一首过于穿凿附会了,还得另写。”黛玉教学和蔼可亲,但要求是很严格的。大伙就忙着看诗: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这首诗的胆子确实放开了,能用花香、夜露来烘托,但却“穿凿附会”,也就是说过多地喜欢拉别的东西来作比。宝钗笑着说:“不像吟诵月的,句句倒是写月色。这就不错了,诗是从胡说来的,再过几天就好了。”胡说,也就是要大胆说。香菱本以为已经写得很好了,听大家这样说,就有些扫兴,但还不肯停止,又思考起来。因为宝钗他们正在说笑,她就走到台阶前的竹子底下,边来回走,边苦苦思索。探春隔着窗子对她说:“菱姑娘,你也闲一会儿吧。”香菱愣愣地回答:“"闲’字不行,你用错韵了。”大家一听,不觉都大笑起来。宝钗摇摇头:“真成了诗魔了。都是颦儿逗引的!”黛玉笑着说:“圣人说,"诲人不倦’,她自己来问我,我怎么能不教呢。”李纨笑着说:“咱们拉她到四姑娘屋里去,引着她瞧瞧画儿,让她清醒清醒才对。”说着,他们就真得出来拉她到了暖香坞。惜春正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布就放在那里,用纱罩着。大家叫醒了惜春,揭开纱看画,才画了十分之三。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就指着说:“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探春笑着说:“凡是会写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吧。”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大家散了以后,香菱满心想的还是诗。到了晚上,她对灯出了一回神,到三更以后上床睡下,瞪着两眼睡不着,直到五更天朦朦胧胧睡过去了。三更,就是半夜了。天亮以后,宝钗醒了,听了一听,见她安稳地睡着,心里想是不是先别叫醒她。正想着,只听香菱在梦中笑着说:“终于写成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听了,觉得又可叹、又可笑,连忙叫醒了她:“写成什么了?你这份诚心都感动神仙了。学不成写诗不要紧,千万别弄出病来。”说着,她梳洗了,和姊妹们一起去贾母那里。原来,香菱刻苦学诗,已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白天没写出来,但在梦里写成了。她梳洗好了,赶紧写到纸上,拿着又去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姊妹们刚从王夫人那里回来,宝钗正说她梦中写诗说梦话的事呢。大家正在哈哈地笑,抬头见她来了,都争着要诗稿看。香菱这首写得会怎样呢?如果再不好,那对她的打击也太大了。请看下回。............................................................................................................................................第四十九回 大观园增加新人 …香菱见大家正在说笑,就迎上去笑着说:“你们看这一首。如果还行,我就接着学,如果还不好,我就死了学诗的心了。”说着,她把诗递给黛玉她们看,只见上面写着: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这首诗由月亮联想到了飘泊在外的游子和在家思念丈夫的妻子,然后借嫦娥追问命运,为什么不让人们永享团圆呢。“精华欲掩料应难”好像是表达自已才华不会被埋没的意思。结尾一句,好像是因为香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大家看了都笑着说:“这首不但好,而且新颖精巧有意趣。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诗社一定要请你参加了。”香菱听了还有些不信,觉得实在哄着自己玩,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人。正说着,几个小丫环、老婆子急急忙忙地走过来,笑着说:“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识,奶奶、姑娘们快认认亲去吧。”李纨笑着问:“你倒是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啊?”有人就回答:“奶奶你的两位妹妹都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我们去请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去吧。”说着,她们就走了。宝钗笑了:“难道我们家的薛蝌和他妹妹来了?”李纨也笑着说:“我们婶子又到京城来了?他们碰巧走到一起了。”大家来到王夫人的上房,只见黑压压满屋子的人。原来邢夫人的哥嫂带着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正巧熙凤的哥哥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就结伴来了。走到半路,正遇见李纨守寡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也进京,因此三家人一路同行。薛蟠的堂弟薛蝌,因为当年父亲在京时已经把妹妹薛宝琴许配京城梅翰林的儿子了,正想进京送她结婚,听说王仁进京,他也带着妹妹随后赶来。今天,她们集合起来一起到贾府投奔各人的亲戚。贾母、王夫人都非常高兴。贾母笑着说:“怪不得昨晚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预兆着今天的大聚会啊。”接着大家就看礼物,拉家常,吃饭,非常热闹。黛玉又想起自己孤苦伶仃,没有兄弟姐妹,就又流起泪来。宝玉赶紧安慰她。然后,宝玉慌里慌张地跑回怡红院,进门就对袭人、麝月、晴雯等人说:“你们还不快看人去!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的堂弟行动举止却是另一个样子,他倒像是宝姐姐的亲兄弟似的。你们整天就知道说宝姐姐是最美的人,你们去看看她的妹妹去,还有大嫂子这两个妹子,我都没法形容她们有多漂亮。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是井底的蛙,总认为现在的这几个人是独一无二的,谁知道不用到远处找,就是本地的人物,也是一个比一个好,今天我算是有开了眼,长了学问了。”他一面说,一面感叹,激动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袭人见他又疯狂了,就不肯去看了。晴雯等人早去看了一遍回来,都嘻嘻笑着对袭人说:“你快去看吧!都长得像水葱儿似的漂亮!”这时,探春进来找宝玉,笑着说:“这下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宝玉拍着手说:“可不是嘛。可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学过写诗?”探春说:“我刚才问他们了,虽说他们都谦虚,看那样子,没有不会的。就算不会也不要紧啊,可以像香菱一样学习啊。”袭人笑着问:“他们都说薛大姑娘的妹妹长得特别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探春点头说:“这是真的。据我看,连她姐姐算上,没人比得上她。”袭人更惊讶了:“那要好到什么程度啊?我倒要看看去。”探春又说:“老太太一见了她,喜欢得不得了,已经逼着太太认她作干女儿了。老太太要亲自养着她。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该忘了孙子了。”宝玉笑着说:“这没什么,本来就应该多疼一疼女孩的。明天十六,咱们诗社组织一个活动吧。”探春说:“林丫头病刚好,二姐姐又病了,还是凑不齐人啊。”宝玉说:“二姐姐又不大写诗,没有她也不要紧。”探春又说:“还是等几天吧,等他们新来的混熟了,咱们请上他们不好吗?那时香菱的水平也提高了,这样完整地组织一次活动不好吗?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打听打听,请求老太太留下她们在园子里住下,咱们就有多几个人,就更有意思了。”宝玉眉开眼笑地说:“我都糊涂了,就没想到这件事。”他们就一起来到贾母房间。果然王夫人已认宝琴作干女儿了,贾母就让和自己一起住。薛蝌就在薛蟠书房住。贾母又对邢夫人说:“你侄女也不用走了,在园子里住几天吧。”邢夫人哥嫂家里很困难,这次进京,就是想靠着邢夫人给他们买房子、提供生活费的,听这样说,怎么会不愿意呢。邢夫人就把岫烟交给熙凤。熙凤就把她送到了迎春那里,这样邢岫烟有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就算邢夫人知道了,也没有自己的责任了,毕竟迎春是贾赦的女儿嘛。从这以后,如果邢岫烟回家住的日期不算,如果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熙凤也会照迎春的标准给岫烟发一份生活费。熙凤观察岫烟的品行为人,不像邢夫人和她的父母,而是一个厚道温柔、可疼可爱的人。熙凤同情她家境贫穷、命运不好,就要更特别疼她一些,邢夫人反倒不大过问岫烟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一向都很喜欢李纨的贤惠,况且她年轻守寡、全心全意地抚养孩子,令人令人敬佩,所以见她守寡的婶子来了,就不让她到外边住了。李婶虽然不是十分愿意,无奈贾母非常坚决,只好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来。再说保龄侯史鼐又被提拔委派出京城做座省级大官,过不了几天就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舍不得湘云,就留下了她,把她接到家中。她想另外给湘云安排一个住处,湘云只想与宝钗住在一起,她也就同意了。这时候,大观园立刻热闹了。李纨是首领了,也可以叫老大了,其余人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加上熙凤和宝玉,一共十三个人。年龄最大的当然是李纨,其他十二个人不过十五六岁,年龄、生日或出生时辰相同的也有几个人,所以他们经常“弟弟”“哥哥”“姐姐”“妹妹”地乱叫。香菱正痴迷写诗,但不敢老是麻烦宝钗,可巧来个个湘云。湘云本来就爱说话,又加上香菱来请教她,更来了劲头儿,没白天没黑夜地高谈阔论。宝钗笑她们:“我实在受不了你们这样吵吵。一个女孩儿,只管拿着诗当正经事来做,让有学问的人听了,肯定要笑话说你们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还没闹完呢,偏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杜工部悲壮深沉,韦苏州淡泊清雅,温八叉华美绮丽,李义山生僻难懂。放着两个现成的诗人不说,提那些死人干什么!”湘云赶忙问她:“是那两个诗人?好姐姐,快告诉我。”宝钗指着她们笑着说:“苦苦学诗的呆香菱,胡言乱语的疯湘云。”湘云和香菱都笑起来。杜工部就是杜甫。韦苏州就是韦应物,他做过苏州太守。温八叉,就是唐代温庭筠,传说他两只手交叉八次,就能写出诗来,所以人们就用“八叉”来称赞他的敏捷的才思。李义山就是李商隐,“义山”是他的字。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她披着一个斗篷,金光闪闪的。宝钗问她:“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宝琴笑着说:“因为下雪,老太太找出来给我的。”香菱仔细看了看说:“怪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湘云说:“哪里是孔雀毛,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看来老太太特别疼你,她那样疼宝玉,都没给他穿。”宝钗说:“俗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她自己想不到会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还有老太太这么疼她。”湘云道:“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顽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湘云又提醒宝琴:“你除了在老太太那里,就到园子来玩,在这两个地方你随便吃喝玩乐。到了太太屋里,如果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如果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的有些人心眼坏,会害咱们的。”这说的应该是赵姨娘他们吧。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人都笑了。宝钗笑着说:“说你没心,却又是个有心人。虽然有心,但嘴还是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做亲姐姐,我看你干脆认她当亲妹妹算了。”湘云接着就瞅了宝琴半天,又笑着说:“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这时,琥珀走过来笑着说:“老太太让我说一声,让宝姑娘别对琴姑娘管得太紧了。她还小呢,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了推宝琴,笑着说:“你哪里来的福气!你还是走了吧,小心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正说着,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还在那里开着玩笑。湘云笑着拉拉宝钗:“宝姐姐,你这虽然玩笑话,还真有人是这样想呢。”琥珀笑着接话:“真生气的没别人,就只有他了。”她边说,边用手指着着宝玉。宝钗和湘云都笑着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琥珀又笑着说:“不是他,就是她。”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就不说话了。她这是默认了?既然知道人家好生气,为什么还要惹人家呢!宝钗赶忙笑着说:“那就更不对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比我还要喜欢心疼呢,怎么会生气呢?你别乱说了。她那嘴有没有什么证据的。”宝玉当然知道黛玉有些小性儿,但还不知道黛玉和宝钗最近感情的发展,正担心贾母嫉妒宝琴,现在观察黛玉的表情果然和宝钗说的一样,感到非常奇怪。他心里就开始琢磨:“她两个平日不是这样好啊,今天看来竟然比别人好十倍。”这时,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就像亲姊妹一样。宝琴年轻单纯,聪明伶俐,从小读书识字,在贾府住了两天,大致的人已经都认识了。她见姐妹们都不是那种轻薄的人,又都和姐姐很合得来,所以也就不会怠慢谁了。她觉得黛玉应该算是其中出类拔萃的,所以对黛玉更加亲近。宝玉更是奇怪得不得了。一会儿,大家就都散了,黛玉回房休息。宝玉就去找她,笑着问:“我虽然看了《西厢记》,但是今天想来,但有一句不理解,请你给我讲讲。”黛玉听了,知道他这里边有文章,就笑着说:“你说出来我听听。”宝玉笑着说:“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是几时’三个字问得有趣。是什么时候接了?你说说我听听。”这是宝玉突然发现黛玉和宝钗关系变好了,所以拿《西厢记》里的《闹简》中的话打趣黛玉。这句话说得其实就是“举案齐眉”故事。东汉书生梁鸿读完太学后回家务农,与县上孟财主的30岁女儿孟光结婚。婚后他们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到霸陵山区隐居。孟光从不摆富家小姐的架子,每次给梁鸿送饭时,都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显示对丈夫非常敬重。后来人们用“举案齐眉”这个成语形容夫妻互相尊敬。明明是梁鸿接的孟光的案,这里说孟光接了梁鸿的案,用的反话,意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相敬如宾了? 宝玉的话还酸溜溜的。黛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也问得好,你问得也好。”宝玉假装委屈地说:“过去你只怀疑我,现在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她原来是个大好人,我还总以为她一肚子坏水呢。”接着,她就把说错了酒令、送燕窝的事,一一告诉了宝玉。宝玉这才明白了原因,笑着说:“我说呢,正纳闷儿"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小孩儿口没遮拦”也是《西厢记》里的话,意思是小孩说话嘴不严实,不知道掩饰。这指的是黛玉说酒令时不小心提到了《西厢记》里的诗句。黛玉又说起宝琴来,想起自己没有姐妹,不免又哭了起来。宝玉赶忙劝说:“你又自寻烦恼了。你看看,比过去更瘦了,你还不知道保养。每天本来好好的,你偏要自寻烦恼,哭一会儿,才算完成了这一天的事。”黛玉抹着眼泪说:“最近我只觉得心酸,眼泪却好像比过去少了些。”宝玉继续劝说:“这是你自己多疑了,哪有眼泪会少的!”正说着,宝玉的小丫环送来了猩红毡做的斗篷来,还捎话说:“大奶奶刚才派人来说,下了雪,要商量请大家写诗呢。”话音还没落下,李纨的丫环来请黛玉。宝玉叫着黛玉一起去了稻香村。黛玉换上镶着金边的红色羊皮小靴,穿上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斗篷,扎上一条暗色金线和绿丝线编成的丝带,头上戴上了雪帽。两个人踏着雪走去。到了一看,几个姐妹都到了,都穿着猩红毡斗篷,或者一种叫羽毛缎的棉织品做的斗篷,只有李纨穿一件青色叫哆罗呢做的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蓝紫色的混纺品做的斗篷;邢岫烟穿得仍然是平常旧衣服,没有穿雪天要穿的斗篷。不久,湘云来了,穿着贾母给她的一件貂鼠皮做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衣,头上带着一顶猩红毡做的风帽,前面还露着鹅黄的云朵样的装饰。另外还围着大貂鼠的皮领子。这种帽子叫昭君套,应该是昭君出塞是戴着,可以参考很多绘画作品了解了解。黛玉先笑开了:“你们快看呢,孙猴子来了。她怎么偏要装成装出个小骚鞑子样来。”鞑子,应该就是鞑靼人,大约就是蒙古人了。他们爱吃羊肉、喝奶,可能味道有些骚烘烘的。湘云也不在乎她的话,仍然笑着说:“你们看看我里头穿的。”说着,她脱下大衣。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黄绿色的、用金线绣着龙的紧身银鼠皮小袄,里面还有短短的一件水红色的狐狸皮领子,腰里紧紧扎着一条蝴蝶结的长穗子五色丝带,脚下穿着鹿皮小靴,她显得更加腰细臂长,英姿飒爽。大家都笑着说:“她就爱打扮成男孩的样子,比穿女孩的衣服俏丽多了。”湘云又喊起来:“还是说正事,商量商量写诗的事吧!我听听这次谁做东啊?”李纨说:“我想昨天的规定日期过了,再等下一次又太远了,正巧现在下了雪,我们不如搞一次活动,既替刚来的姐妹接风,还能写诗。你们说怎么样?”宝玉抢着说:“太好了。只是今天有些晚了,等到明天晴了天就没意思了。”大家看看外边说:“这雪不一定会停,就算晴了天,这一夜下的雪也够玩赏了。”李纨道:“我这里不如芦雪庵好。我已经派人去烧地炕去了。老太太不一定喜欢来,只通知一下凤丫头就行了。你们每人拿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她又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说:“你们五个人不算了,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个把钱送过来,我再拿五六两银子也就够了。”宝钗等人答应了。有人问怎么拟题限韵,李纨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明天就知道了。”商量完,大家就到贾母那里去了。也是闲得没事,宝玉老是记挂着这件事,一夜都没睡好,天一亮就爬了起来。他拉开帐子一看,窗户上明晃晃的,他以为太阳出来了,心里很不痛快。他急急忙忙跑过去往外看,才发现不是太阳,是地上一尺多厚的雪照的,天上还飘飘洒洒地下呢。宝玉马上非常高兴了叫人起来,洗刷完了,穿上一件茄色狐皮袄,罩一件海龙皮褂褂子,又穿戴上他那套独特的斗笠、蓑衣和木鞋,急急忙忙地去了芦雪庵。出了院门,他四周一看,到处一片白茫茫,自己就好像装在玻璃盒里。刚顺着山脚转过去,就闻到一股香气。回头一看,原来是妙玉门前栊翠庵里有十几棵红梅像胭脂一样,映着雪色,显得格外精神!宝玉就站住细细地观赏了一会儿才走。宝玉来到芦雪庵,只见丫环和老婆子们正在那里扫雪。这芦雪庵傍山临水,都是茅檐土墙,竹窗子篱笆墙,四面都是芦苇,一条小路走出去,就是藕香榭的竹桥了。丫环们看见他披蓑衣、戴斗笠,就笑着说:“我们刚才还说少一个渔翁呢,你来了就全了。姑娘们吃了饭才来呢,你也太性急了。”宝玉只好又回去。刚到沁芳亭,见探春正从秋爽斋来,喘着猩红的毡斗篷,戴着一种叫观音兜的风帽,扶着小丫环,后面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宝玉知道她要到贾母那里去,就站在亭子边,等她来到,两个人一起去。他们到的时候,宝琴正在里间房内梳洗打扮。探春和宝玉是文学社最积极的两个人啊,探春就是常务社长,宝玉应该是秘书长兼干事。不一会儿,姐妹们都到齐了,宝玉直嚷嚷饿,不住地催饭。他这是着急文学社的活动啊。饭好容易摆了上来,头一样菜是牛乳蒸羊羔。贾母说:“这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的药,可惜你们小孩子不能吃。今天另外有新鲜鹿肉,你们等会儿吃。”为什么不能吃?好像应该是羊胎,属于大补药,对老年人好处,年轻人吃了有害无益。别人都答应等着,宝玉却等不急了,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忙忙活活地咽了下去。贾母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们今天又有事情,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她又让“留着鹿肉给他晚上吃”,熙凤忙说“还有呢”,她才算了。湘云悄悄地和宝玉商量说:“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到园子里去弄着吃。”宝玉一听,马上就行动,真的向熙凤要了一块,让老婆子送到园子里。过了一会儿,大家都进园子去了芦雪庵,听李纨出题目,却不见湘云、宝玉两个人。黛玉分析说:“他们两个聚到一起,肯定要闹出很多事情来。现在他们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正说着,李婶也走过来看热闹,她奇怪地问李纨:“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长得那样干净清秀,又不缺少吃的,他们两个却在那里商量着要吃生肉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就不信肉也能生吃。”大家一听都笑了:“不得了了,快把他们抓来。”黛玉拍着手直笑:“这肯定是云丫头闹的,我猜得没错吧。”李纨等人赶忙出来找到他们两个,李纨开始教育:“你们要吃生肉,我就送你们到老太太那里吃去。那怕吃一只生鹿,撑病了也与我们没关系。大冷的天,这是要惹祸啊。”宝玉笑着说:“没有的事,我们烧着吃呢。”李纨点点头:“这还可以。”老婆子们拿来了铁炉、铁叉、铁网架,李纨又嘱咐:“小心别割了手!”说着,她和探春就回去了。熙凤派平儿来捎话说忙着发过年的生活补助,所以不能来了。湘云见了平儿,怎么会放她走。平儿也喜欢玩儿,平日跟着熙凤什么都见识过,现在看这么有意思,当然愿意留下来了,她马上褪下手上的镯子,跟着围着火炉烤起肉来。这样的游戏,宝钗、黛玉平时看惯了,宝琴、李婶她们却感到很奇怪。探春和李纨等人确定好了写诗的押韵等要求,探春就跑出来要吃烤肉。李纨也追出来说:“人员都到齐了,你们怎么还吃不完?”湘云一边吃,一边说:“我吃了这个鹿肉才爱喝酒,喝了酒才能写诗。如果没有这东西,今天就绝对写不了诗的。”古代喝酒和写诗常常联系在一起,现在呢,喝酒酒诗醉,醉了就撒酒疯,不是打人、骂人,就是耍流氓。湘云一抬头,看宝琴披着叫“凫靥裘”的斗篷站在那里笑,就忙招呼她:“傻子,快过来尝尝。”宝琴笑着摆手:“这肉怪脏的。”宝钗点点头说:“你去尝尝吧,很好吃的。你林姐姐身体弱,吃了不消化,不然她也爱吃。”宝琴听了,就过去吃了一块,果然很好吃,就也吃起来。估计宝琴走南闯北,应该习惯吃着这种东西了。宝钗自己怎么不吃?还在端着小姐的架子?这时,熙凤派小丫环来叫平儿。平儿说:“史姑娘拉着我呢,你先走吧。”小丫环就走了。一会儿,熙凤也披了斗篷走了来,她笑着说:“吃这样的好东西,也不通知我一声!”说着,也凑过去吃起来。这家伙倒是不客气啊!黛玉笑着说:“那里找了这么一群叫花子啊!算了,今天芦雪庵遭了难了,活生生地被云丫头糟蹋了。我要替芦雪庵大哭一场!”湘云冷笑着反驳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那都是假清高,是最讨厌的。我们现在大吃大嚼血淋淋、腥呼呼的东西,过会儿却锦心绣口,写出最好的诗来。”宝钗也笑着说:“你等会儿如果写的诗不好,那就把那肉掏出来,在折几根芦苇塞到你的嘴里,才算是芦雪庵过去这一难。”“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意思是只有真正的大英雄、真正的名士、真正高雅的人物在做事的时候不会忸怩做作,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本色。吃完肉,几个人赶紧洗手漱口。平儿戴镯子时却发现少了一个,左右前后乱找了一阵,也没找到。熙凤笑着说:“我知道这镯子在哪里。你们只管写诗去,我们也不用找,不出三天保证就出现了。”她这意思是不是镯子埋在雪里了?她又问:“你们今天写什么诗?老太太说了,快过年了,正月里还应该制些灯谜儿猜着玩。”大家都笑着说:“对啊。今天赶紧写几首好诗,准备正月玩儿。”说着,大家都到了屋里。水果、菜肴等已经摆好了,墙上已经贴上了诗题、韵脚等要求。宝玉、湘云忙上去看,只见题目是“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其实,就是要求根据景物来写,一人一人地往下写,写一句五个字的长律诗。李纨又说:“我不大会写诗,我只说开头三句,然后谁先抢着谁先写。”宝钗说:“还是分个顺序好。”不分顺序,会不会因为争抢打起来啊?现在为排队问题打起来的情况可不少啊。吃了烤肉的这几个人会不会写出好诗?会不会受到惩罚?请看下回。............................................................................................................................................第五十回 众诗人争着写诗 贾…宝钗道:“还是分个次序好。”说着,就然大家拈阄排序。大家打开一看,开头一个恰好是李氏。熙凤也来了兴致:“我也说一句吧。”大家拍着手说:“太好了!”宝钗就在稻香老农上边补了一个“凤”字,李纨又说明了一下题目。熙凤想了半日,笑着说:“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其余我就不会了。”大家都说:“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干你的事情去。”熙凤说:“我想下雪必定刮北风。昨夜听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你们说行不行啊?”大家听了,互相看看笑着说:“这句虽然略显粗浅,但正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它留给下很多空间给人来写。稻香老农快续下去。”熙凤和李婶、平儿又喝了两杯酒,她就走了。李纨就写了:一夜北风紧,自己接着联句: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包括下半句一整句的意思:白雪落入污泥。犹如琼瑶一样的美玉撒到地上,令人怜惜。香菱说: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探春说: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一整句的意思:大雪有心使枯草在春天变得更加丰茂,并不想装饰芦花。李绮说: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一整句的意思; 应为天气寒冷酒家提高,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官府的粮仓也会被装满粮食。李纹说: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葭,芦苇。古代有种测定节气的器具叫灰管,把芦苇中的薄膜制成灰,放在十二乐律的玉管里,放到特别设置的室内木案上,到某一节气,相应律管内的灰就会自行飞出。阳回,阳气复来。斗,北斗七星,即大熊星座,形如水杓,其方位随时改变,同一时刻斗柄所指四季不同。一整句的意思:到了冬至节了。岫烟说: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湘云说: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宝琴说: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麝煤,就是煤、木炭之类的东西。煤也有香味?加了香料了?有的好木炭倒是可能有香味的。一整句的意思;点着炉子取暖,把两只袖子笼在貂皮中御寒。黛玉说: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椒,有芳香的植物,古时候皇后妃子的卧室经常用椒和泥涂到墙上。宝玉说: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一整句的意思;凉风阵阵,因天太冷,梦也做不长。宝钗说: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李纨笑着说:“我替你们热酒去吧。”宝钗让宝琴接着说,只见湘云站起来说: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一整句的意思;大海龟恐雪压大地塌陷而发愁,大雪飘飘洒洒。古代有巨鳌背负大山的传说。“玉龙斗罢”比喻大雪纷飞。宝琴也站来说: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唐代的郑綮,善于写诗,他曾经说自己的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灞桥在长安东。湘云哪里肯让人,况且别人也不如他思维敏捷敏捷,都看她扬着眉说: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一整句的意思;谓皇帝怜恤将士雪中守卫边疆,就赐给棉衣;做衣服的人同情士兵寒冷就把棉花加厚。唐朝开元年间,皇宫中制作棉袍赐给边防军。有士兵在袍子中找到一首诗说:“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士兵把诗交给统帅,统帅又交给玄宗。诗原来是一个宫女写的。玄宗就叫她离开宫廷,嫁给了那个士兵。宝钗连声称赞,也接着说: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一整句的意思;走过被雪覆盖的地方需要注意高低不平,树枝动摇就会掉下雪来。黛玉连忙说:翦翦舞随腰。煮芋成新赏,一整句的意思;飞雪飘飘,就像女子轻盈地在跳舞。她一边说,一边推宝玉,让他赶快说。宝玉正看宝钗、宝琴、黛玉三人一起与湘云争斗,觉得非常有趣,哪里还顾得上说诗。现在见黛玉推自己,才随口说: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煮芋成新赏”字面意思是引苏轼等人的典故,形容白雪就像用煮熟的芋头做成的面汤一样白。后句是谢道韫的故事,意思是把雪比喻成盐是老的说法。湘云笑他:“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反倒耽误了我。”就听宝琴接着说:林斧不闻樵。伏像千峰凸,一整句的意思;长着芦苇的水中犹有蓑衣人泊舟垂钓,林间已不闻樵夫的斧声湘云忙联道: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聚,一整句的意思;千座万座的山峰,因为落上了雪,就像大象一样;脚印踩出小路,弯弯曲曲,就像蛇一样伸向远方。宝钗等人又赶紧夸赞。探春接着说: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湘云正口渴,忙着去喝水。岫烟就接着说:空山泣老?。阶墀随上下,一整句的意思;雪太大,麻雀因饥饿发出叫声;空山中传来猫头鹰因为寒冷发出的凄厉叫声。湘云赶紧放下茶杯,忙着说: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一整句的意思;雪随着台阶上上下下覆盖着,任由池水飘飘荡荡。黛玉说:缤纷入永宵。诚忘三尺冷,湘云忙笑联道: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一整句的意思;将士因忠诚而忘却保卫边疆的寒冷艰苦,皇帝因瑞雪能兆丰年而解除了焦虑。三尺,就是宝剑。宝琴也赶紧笑着说:狂游客喜招。天机断缟带,上句用“袁安卧雪”典故。汉代时候,有一次大雪下了一尺多深,洛阳县官出外视察,到了袁安的家门口,雪挡住进不去了,就以为袁安已经死了。他派人扫除除道路,进去一看见,袁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县官就问:“你为什么不出去呢?”袁安说:“这么大的雪,人们都饥饿,我不愿再去麻烦别人了。”下句说踏雪疯狂游玩的人为有人招待自己喝酒感到高兴。湘云又赶紧说:海市失鲛绡。一整句的意思;大雪就如同从天上织女的织机白色的丝带,就像从海上弄来的鲛绡。黛玉不等她说完,就接着说:寂寞对台榭,这句话的意思:孤独地坐在雪中的亭子中,寂寞凄清。这该不会是暗示他们中间有人将来生活很孤独吧?湘云赶紧又夺回发言权:清贫怀箪瓢。这句说怀念过着清贫生活的人。《论语?雍也》记载孔子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翻译过来:颜回,真贤德啊!吃的是一小筐饭, 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穷陋的小房中,别人都受不了这种贫苦,颜回却仍然不改变自己引以为乐的追求。颜回,真贤德啊!”所以说“箪瓢”,代指清贫而有好品德的人。这句话是不是暗示将来有人要过清贫的日子啊。宝琴也不客气了,赶紧说:烹茶冰渐沸,这句话的意思;烧水来泡茶,但雪水很难烧开。湘云看大家都争先恐后,觉得很有趣,高兴地笑了起来,又忙着说:煮酒叶难烧。这句话的意思;想点燃柴草来温酒,柴草却都湿了,很难点着。黛玉也笑着说:没帚山僧扫,这句话的意思;山里的和尚清扫都没过扫帚的大雪。宝琴也笑着说:埋琴稚子挑。这句诗好像和孟尝君有关。湘云笑得都站不直了,边笑边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大家没听清,追着问:“到底说的什么?”湘云强忍住笑,使劲儿喊:石楼闲睡鹤,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下雪太闲,鹤都睡着了。黛玉笑得使劲捂着胸口,也大声地喊:锦?暖亲猫。这句话的意思:天太冷了,猫紧贴着毯子来取暖。这句话真形象,也真逗,怪不得黛玉自己都笑的喘不上气来了。写诗竞赛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宝琴笑着说:月窟翻银浪,这句话的意思:雪就像月光一样倾泻在大地上。湘云赶忙说:霞城隐赤标。这句话的意思:赤城山隐没在了雪中,都看不见它的标志了。黛玉也忙笑着说:沁梅香可嚼,这句话使用的典故:宋代有一个道人经常光着脚走路,被人们称为“铁脚道人”,他爱赤脚走雪地,就着雪嚼梅花,说有一股香气沁入心脾。这是多么高雅、独特的举动啊。宝钗笑着夸赞一声“好”,也赶紧说了一句:淋竹醉堪调。这句话的意思:喝醉后听到大雪压在竹子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正好弹琴。宝琴也赶紧说:或湿鸳鸯带,这句话的意思:有时雪弄湿了有鸳鸯图案的带子。湘云赶紧说:时凝翡翠翘。有时雪就粘在了妇女头上戴的首饰上。黛玉又赶紧说:无风仍脉脉,宝琴也笑着说:不雨亦潇潇。脉脉、潇潇,都是风雨潇洒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雪之纷纷扬扬湘云笑得浑身都瘫软了。其他人看着她们三个在这里抢,也都顾不上写诗了,只会在那里看着笑了。黛玉推了湘云一把:“你也有才能用尽的时候啊。我听听还有什么话说了!”湘云只是趴在宝钗怀里,“咯咯”地笑个不住。宝钗推她起来说:“你有本事,把"二萧’韵部里的字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云站起了身,还是笑个不停,她摆着手说:“我这不是写诗,简直就是在抢命呢。”大家也都笑着说:“你还说呢。”探春早明白没有自己的机会了,就早早地把诗都写了出来,然后说:“还没有结尾呢。”李纨接接着联上一句:欲志今朝乐,李绮加了个结尾:凭诗祝舜尧。这两个人的诗句:记住今天的欢乐吧,那是因为当今皇帝英明,就像古代的舜帝和尧帝,国家太平富足啊。这个结尾显然是在歌功颂德,但也不算毛病,因为古代皇帝是国家的象征,爱国就是爱皇帝,爱皇帝就是爱国。再说,宝玉他们的生活确实是衣食无忧,当然应该感激皇帝了。不过他们不会想到,在这种大雪天,有多少人在忍饥挨饿啊。有一个故事,说给大家听听。古时候有一个财主,为了附庸风雅,经常邀请县官和秀才到家中喝酒,吟诗取乐。一次三人正喝得畅快,忽然大雪漫天。秀才借景抒情,张口吟出一句:“大雪纷纷落地。”县官一听,灵机一动,接着说:“这是皇家瑞气。”财主不甘落后,也说了一句:“再下三年何妨?”正巧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过,听了非常气愤,咬牙切齿地骂:“放你妈的狗屁。”这也是在联诗。李纨行使社长的权力,对大家说:“好了好了。不一定把所有押韵的字都用完,硬用上更不好。”大家数一数,湘云写得最多,都笑着说:“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李纨作总结:“这些诗句能够贯通下来。只是宝玉又失败了。”宝玉笑着解释:“我不会联句,请大家原谅我吧。”李纨笑着说:“也不能此次原谅你啊,今天一定要罚你。我刚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开得非常好,我要折一技插在瓶里。不过,我讨厌妙玉的为人,就罚去折一枝来。”大家跟着吆喝:“好啊,这个惩罚又高雅又有趣。”做游戏,如果不惩罚几个人就没意思了,惩罚别人不如惩罚宝玉。宝玉还很乐意做,答应着就要走。湘云、黛玉一起说:“外边太冷,你先喝杯热酒再去。”于是,湘云端起壶酒,黛玉递过一个大杯,满满到了一杯。宝玉赶紧喝了一倍,冒雪匆匆地走了。李纨命令丫环好好跟着,黛玉赶忙拦住说:“不用了 ,再去人就要不到了 。”李纨点头同意了,接着让丫环拿过一个美女耸肩瓶,放上水准备插梅花。美女耸肩瓶,就是一种花瓶,有人说看起来像美人在耸肩,当然是抽象的。李纨笑着说:“等会儿我们该些写红梅了。”湘云抢着说:“我先写一首。”宝钗笑着说:“今天再也不能让你写了,你都抢了,别人都闲着也没意思。回来罚宝玉。他说不会联句,就让他写吧。”黛玉也笑着说:“这话说的对。我想,还是让刚才联句少来写红梅诗吧。”宝钗接着说:“对啊。刚才邢、李三位屈才了,况且又是客人。我们先都别写了,让她们三位写吧。”李纨说:“绮儿也不大会写,还是让琴妹妹写吧。”宝钗只好答应。接着她又提议:“就用"红梅花’三个字做韵,每人一首七言律诗。邢大妹妹写"红’字,你们李大妹妹写"梅’字,琴儿写"花’字。”李纨坚持说:“饶过宝玉去,。”湘云忙说:“有个好题目让他写。”大家都好奇地问:“什么题目?”湘云得意地说:“就让他他写"访妙玉乞红梅’,不是很有趣吗?”大家都说好。话音还没落下,宝玉笑嘻嘻地举着一枝红梅走进来。丫环们赶快接过来,插到瓶子里。大家都围上来。宝玉笑着说:“你们好好地赏花吧,不知道我费了我多少精神呢。”探春早递过一杯热酒来,丫环们上去接过蓑衣和斗笠。这时,各人屋里的丫环都送衣裳来,袭人也派人送来了半新的狐腋褂。李纨让人把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把朱桔、黄橙、橄榄等盛了两盘,派人带给袭人。袭人可不是一般的丫环啊。湘云介绍了写作要求,催宝玉快写。宝玉又提要求:“好姐姐、好妹妹们,别限制用韵了。”大家都说:“随便你了。”大家又上去看梅花。只见这一枝梅花有二尺来高,旁边有一枝斜着伸出,大约有二三尺长,上面还有很多小枝,有的像盘曲的龙,有的像不动的蚯蚓,有的孤独直立像一支笔,有的就密密的聚在一起,花红就像胭脂,香气超过兰蕙。大家边看便赞叹。这时,岫烟、李纹、宝琴三人都已经写出诗来了。大家又都围上去看诗。咏红梅花 得“红”字 邢岫烟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魂飞庚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五、六句的意思:红梅像燃着的红烛、添加了红妆的萼绿仙子,又如同喝醉了酒在跨过赤虹的白衣仙女。咏红梅花 得“梅”字 李纹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大致意思:我懒得去写白梅,因为春天还没到,红梅就先迎着我醉眼开放;梅花就像冰雪中带着血泪痕迹的脸蛋,梅花花蕊孕育酸酸的梅子,虽无怨言,但最后花也凋谢了; 白梅花因为误吞神奇的丹药变成了红花,瑶池的碧桃偷下红尘变成了梅花;请告诉蜜蜂和蝴蝶,不要把红梅错认作是桃杏,猜测是否已到了春色灿烂的季节。有句话叫狂蜂浪蝶,经常地比喻轻狂的男子。这里会不会有这个意思呢?咏红梅花 得“花”字 薛宝琴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春妆”句――为红梅花设喻。春妆,亦即红妆之意。大致意思:红梅怒放,就像少女浓妆,争奇斗艳;无论是庭院,还是山野,都是红梅,没有白梅;随着女子吹起的凄清的笛声,梅花也做起幽梦来了;梅花的香气让人感觉好像游历仙境;不要因为红梅花不够艳丽而怀疑它曾经种在瑶台。槎,就是木筏。传说住在海岛上的人,每年八月都能见有木筏从水上来来去去,有人便带了粮食,登上木筏而去,结果碰到了牛郎织女。大家看了,都笑着称赞了了一遍,又都说最后一首最好。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思却最敏捷,就特别地惊讶。黛玉、湘云两个人倒了一杯酒,一起来祝贺宝琴。宝钗笑着说:“三首诗各有各的好处。你们两个天天捉弄我,今天又捉弄她来了。”没办法,过去讲究谦虚,宝钗就开着玩笑,替宝琴谦虚谦虚了。李纨又问宝玉:“你的诗想出来了吗?”宝玉赶忙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不过,刚才一看这三首,有都给吓忘了。”湘云听了,就拿了一支铜火筷子,敲着手炉说:“我可敲"鼓’了,如果鼓停了还写不出来,又要罚你了。”宝玉赶紧摆手:“我已经写出来了。”黛玉提起笔来说“你念我写。”湘云就敲了一下,笑着催促:“第一遍鼓结束。”宝玉慌忙说:“写出来了。”就听他说:“酒未开樽句未裁。”这句意思:酒还没有动杯子,诗还没有写。黛玉写完,摇着头说:“起句太平淡了。”起句平淡有平淡的好处,后边慢慢地再增加力度啊,多自然啊!就像唱歌,开始调门起高了,后边就没法唱了。湘云又催:“快着点儿。”宝玉继续说:“寻春问腊到蓬莱。”这句话的意思:到蓬莱仙境一样的庵中找腊梅花。黛玉和湘云都点头说:“有些意思了。”宝玉又说:“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这两句话的意思:不求观音菩萨净瓶里的甘露,只是想要世外嫦娥的梅花。大士,就是观音菩萨。这里用大士、嫦娥比喻妙玉。槛外,就是世外。黛玉还是摇头:“只是凑巧罢了。”湘云又敲了一下。宝玉笑着说完:“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这四句的意思:我离开尘世去仙境一样的地方去,折了梅花回到了人间;我冒着严寒往来,冻得浑身发抖,直耸我诗人瘦弱的肩头;回来发现身上还沾着尼姑庵的青苔。大家正在评论这首诗,只见几个丫环跑进来通报:“老太太来了。”大家都赶紧迎了出去。远远地就见贾母围着大斗篷,带着灰鼠防风帽,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带着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环来了。李纨等人要上去迎接。贾母派人制止:“站在那里就行了。”来到跟前,贾母笑着说:“我瞒着你太太和凤丫头来了。大雪地下,我坐着这个也没事,就不让她们再受累了。”大家赶紧搀着她。进了屋,贾母先笑着说:“好漂亮的梅花!你们偷着找乐子,我可不能放过你们!”李纨派人拿了一个大狼皮褥子来,铺在当中。贾母坐下,笑着说 :“你们只管玩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午觉,玩了一会儿牌,想起你们来了,就来凑个热闹。”李纨又捧过手炉来。探春另拿来一套餐具,亲自倒了杯酒捧给贾母。贾母喝了一口,又问那个盘子是什么东西,大家说是糟鹌鹑。糟鹌鹑,就是用酒糟研制的鹌鹑。贾母指着说:“那给我撕一点儿腿肉来。”李纨忙答应着,要水洗洗手,亲自来撕。贾母摆手说:“你们仍旧坐下说笑,我听着才喜欢。”又命令李纨:“你也只管坐下,就像我没来的一样才好,不然我就走了。”大家听她这么说,才按次序坐下,只有李纨挪到最下面。家族这样高级别的领导到场,怎么可能当作她不在呢?这要当她不在,随便说笑,她能高兴吗?李纨是孙子媳妇,必须做好服务工作,所以不管怎么说, 她还是自觉地坐到了服务员的位置。贾母又问都在做什么,大家回答是在写诗。贾母评论说:“写诗不如写灯谜,我们正月里好猜着玩。” 这句可是最高指示啊!说笑了一会儿,贾母提议说:“这里潮湿,你们别坐时间长了,小心着了凉。还是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看看她的画儿,等过年的时候能不能画完啊。”大家都笑着说:“过年哪里能画完?只怕明年端阳才能画好呢。”贾母有点儿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啊,她这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说着,贾母仍就坐上小竹轿,大家都跟着,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它的东西两边皆是过街门,门楼上里外都嵌着石头匾牌。现在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刻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刻着“度月”两字。过去来到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出来了。从里面连廊过去,就是是惜春卧房,房檐下挂着“暖香坞”的匾牌。“坞”是位于地势凹陷处的房子,那肯定是又隐蔽又暖和。一打起猩红毡帘,都感觉暖气扑脸。大家进入屋里,贾母没有坐下,只问惜春:“画到哪里了?”惜春笑着回答:“天气寒冷了,胶水都被冻住了,画了恐怕不好看,所以收起来了。”贾母笑着说:“我过年的时候就要的,你别偷懒儿,快拿出来给我画。”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熙凤披着紫羊绒的大衣,笑嘻嘻地来了,嘴里还吆喝着:“老祖宗也不告诉我们,私自就来了,叫我好找!”贾母见她来了,当然非常高兴了:“我怕你冻着,所以不让人告诉你。你真是个小鬼灵精儿,到底找到我了。论礼,孝敬也不在这上头。”不在这上头,哪在什么上头?就在这一件件小事上。熙凤笑着说:“我哪里是为了孝敬啊?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没见到人,问小丫头们,又都不肯告诉我。我正疑惑呢,忽然又来了两个尼姑,我心里才明白了,那尼姑一定是来要念经拜佛的费用了,那老祖宗一定是躲债去了。我就把钱给了两个尼姑。现在,老祖宗的债主也走了,就不用躲着了。已经准备好了稀嫩的野鸡,请去吃晚饭吧,再晚一会儿就肉老了。”只有她敢和老祖宗开玩笑,也只有她会开玩笑啊!大家都被她逗笑了。熙凤也不等贾母说话,就叫人抬过轿来。贾母笑着挽着熙凤的手,上了轿,带着大家,说笑着出了夹道东门。一看四面,到处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宝琴披着凫靥裘,就站在山坡背后,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贾母高兴得直笑:“你们看看,这雪坡儿,配上这人物,又是这样的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大家都笑着说:“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摇头:“那画的哪里有这样的衣裳?人也没有她们好。”忽然,宝琴身后又转出一个穿猩红毡斗篷的人来。贾母奇怪地问:“那又是哪个女孩儿?”其他人都笑了:“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贾母也笑了:“我的老眼更花了。”来到跟前一看,可不是宝玉和宝琴两个人?宝玉笑着对宝钗、黛玉她们说:“我刚又到了栊翠庵,妙玉竟然送你们每人一枝梅花,我已经派人送去了。”宝钗她们都笑着说:“多谢你费心。”大家出了园子门,来至贾母屋里。吃完饭,薛姨妈也来了,她笑呵呵地说:“好大一场雪,一天也没过来问候老太太。今天老太太高兴吧?该出去赏雪啊。”贾母笑了:“怎么不高兴了!我找他们姐妹去玩了一阵子。”薛姨妈又笑着说:“昨天晚上我想着今天和我们姨太太借一天园子,摆两桌薄酒,请老太太赏雪的。但我又听见女儿说,老太太心情不是太好,所以没敢惊动。早知这样,我该请才对啊。”贾母客气说:“这才是十月,是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着呢,那是后再让你破费也不迟。”薛姨妈点头说:“真能那样,也就算我的孝心真诚了。”熙凤又掺和进来:“姨妈可别忘了,要不现在秤五十两银子交给我放着,一下雪我就准备好酒席。姨妈也不用操心了。”贾母也跟着说:“既然这么说,姨太太给她五十两银子,我和她每人分二十五两,到下雪的时候,我装心里不痛快,混过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凤姐倒得了实惠。”熙凤一拍手:“太好了!这和我的主意一样。”大家都笑了。贾母假装生气地说:“呸!不要脸的小东西,真顺着竿子爬上来了!你不想一想,姨太太是客人,在咱们家受委屈了,我们该请姨太太才对啊,哪里有破费姨太太的道理?你还有脸先要五十两银子,真不害臊。” 熙凤接着就"反击’:“我们老祖宗最有眼色,试一试姨妈,要好办呢,就拿出五十两来,和我平分;现在估计着不行了,翻过来拿我的错。干脆,我也不和姨妈要银子了,我替姨妈出银子摆酒席,请老太太吃。我另外再拿五十两银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罚我管闲事的错,这样好不好?”话还没说完,大家都笑倒在炕上。贾母有说起宝琴,又细问她的生辰八字和家里的情况。薛姨妈估计贾母是打算让她嫁给宝玉,好是挺好,但她已经订婚了,不过,是事情也不好说破,她半露半遮地说:“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父亲就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很多,跟她父亲三山五岳都走遍了。那年在这里,把她许配梅翰林的儿子,现在母亲又得了痰症。” 熙凤也不等说完,就跺着脚喊:“真不巧,我正要说媒呢,她却已经订婚了!”贾母笑着问:“你要给谁说媒?”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别管。我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现在说也没用了,不如不说了。”贾母也知道儿的意思,但也不少说什么了。大家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都散了。第二天雪停了。吃完饭后,贾母又嘱咐惜春:“不管天冷不冷,你要赶紧画去。赶到过年,如果还不能画完,就别急了。最要紧的是把昨天琴儿、丫头和梅花,一笔都不错地快快添上。”惜春听了,虽然感到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了。其他人都来看她怎么画。惜春好像不太会画人物,画画的能力也一般,再说都轮廓都画好了,再添东西可不好啊。惜春坐在那里只是出神。李纨笑着对大家说:“让她自己想去,我们先说会儿话。昨天老太太让写灯谜儿,回到家和绮儿、纹儿睡不着,我就编了两个《四书》的谜语。她们每人也编了两个。”接着她说:“"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话。”湘云接着就说 “在止于至善。”这句话出自《礼记?大学》,意思是“达到完美的境界”。湘云是用字面意思“在最善的时候停止了”,还算沾边儿。宝钗提示说:“你想一想"世家传’三个字的意思再猜。”黛玉笑着回答:“我猜着了。是"虽善无征’吧?”大家都笑着说:“这句对了。”“征”有“纳彩”的意思,就是定亲时男方送给女方聘礼。所以“虽善无征”从字面上解释成“虽然好但没人娶她”,就是说,观音虽然很好,但没有人送彩礼娶她,所以也就没法传宗接代,就是“未有世家传”。李纨又说一个:“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又赶忙回答:“这一定是"蒲芦也’,难道还不对吗?”李纨笑着点头:“这难为你了,猜着了。”李纨的另一个谜语为“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回答“蒲芦也”。李纨笑道“这难为你猜。” 李纨的另一个谜语为“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回答“蒲芦也”。李纨笑道“这难为你猜。”解释解释: “一池青草草何名”,“名”与“明”谐音。蒲苇是一种生长在水边的草本植物,扣住“一池青草”;另外这种草的花穗形状像蜡烛,暗喻光明。《论语?中庸》中说:“夫政也者,蒲芦也。”意思是为政要像蒲芦那样一清二明。李纨接着说:“纹儿的是"水向石边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着问:“是不是山涛?”李纨说:“是的。”这个容易猜,“山”为“石”;“水”为涛。山涛是晋代诗人,属于竹林七贤。李纨又说:“绮儿是个"萤’字,打一个字。”大家猜了半天,宝琴说:“这个意思太深,不知是不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着说:“太对了。”大家奇怪地问:“萤与花有什么关系?”黛玉笑着解释:“太妙了,萤可不就是草变化的?”大家都明白过来:“太好了。”古人认为萤是水边蒲苇等草腐化变成的,草字头加一个“化”字就是“花”字。宝钗说:“这些谜语虽然不错,但不合老太太的意。不如编些容易理解的东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其他人都很赞同。湘云想了一想,想说了一个:“我编了一支《点绛唇》,却真是个平常的东西,你们猜猜。”接着她说:“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大致意思:离开山谷中、涧溪,来到尘世中,让人耍着玩,有什么意思?又扮文官,又装武官,到头来都变成一场空,后边的事情就完蛋了。有人猜是和尚,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木偶的。宝玉笑了笑了半天才说:“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湘云笑着表示肯定:“答对了。”其他人就问:“前头都好,最后一句怎么样解释?”湘云说:“那一个耍的猴儿不是剁了尾巴去的?”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她编个谜语也是刁钻古怪的。”这个谜语是不是有什么暗示?是说谁呢?说宝玉?那样的话,这个谜语可是够悲伤的,如果大家真正理解了,也就都笑不出来了。李纨提议说:“昨天姨妈说,琴妹妹见得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最应该编些谜儿。况且你的诗又好,为什么不编几个让我们猜一猜?”宝琴点点头,自己去琢磨去了。宝钗也也说了一个:镂檀镌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大致意思:这个东西像一座玲珑的宝塔,层层叠叠,但它并不是工匠用砖石垒砌起来的,看上去彷佛是檀、梓一类木雕;风雨过时,没有真正宝塔上的铜铃发出声音。谜底是什么?是海市蜃楼?那不是平常的东西。也有人说是燕巢、、松塔、鸟笼、风筝等。大家正在猜,宝玉也说了一个:天上人间两渺茫,琅?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琅?,指竹子。节是指节令,如春节。凝睇,注视的意思。大致意思:过节了,要放爆竹了;爆竹在天上一响,齐声叫好。 谜底可能是是爆竹。黛玉也跟着说了一个: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云动,鳌背三山独立名。,是古代的马名。谜底好像是玩跑马灯。看看这几个谜语,猴子、燕巢、爆竹、跑马灯,似乎都不是很吉利啊!探春写出一个,正想念出来,宝琴走过来笑着说:“我从小儿走过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挑了十个地方的古迹,写了十首怀古诗,暗隐平常的东西十件,姐姐们请猜一猜。”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致。宝琴的谜语怎么样?会不会像说的那样有意思?请看下回.............................................................................................................................................第五十一回 薛宝琴编写谜诗 …大家听说宝琴把见过的名胜古迹写成了十首怀古绝句,里面还暗藏着是种东西,都觉得精巧好玩,就争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赤壁怀古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这首诗说的是火烧赤壁的故事,感叹滔滔长江,沉埋了无数无名英雄好汉。谜底可能是法船。它是大型冥器,也叫烧活,就是超度死人焚烧的纸船。这可不是吉祥的东西啊。交趾怀古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大致意思:铜铸的大钟声音传播四方,国威也影响到边远地区;说起吹笛,东汉的马援最有名,西汉的张良就没必要再说了,但他们吹的铁笛怎能和黄钟相比呢?相传,当年汉军在垓下围住项羽的时候,张良曾经命令士兵用笛子吹奏楚地的歌曲,瓦解项羽军队的军心。谜底好像是铜鼓或喇叭。钟山怀古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钟山,就是紫金山,在南京市。相传有个人叫“周子”,欺世盗名,曾来钟山隐居。但等皇上诏书一到,他就趋炎附势,出山作了“海盐令”,因而受到山灵的嘲笑。这首诗说的就是周子。谜底是什么?有人说是木偶,有人说是帽筒。帽筒,俗称“官帽筒”,是清代官员在上朝之前休息时置放花翎顶戴用的。淮阴怀古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淮阴是韩信的故乡。这首诗写了韩信一生的几个事件:忍受胯下之辱、向洗衣服的老妇女要食物、当上叱咤风云的齐王、最后被砍头。这些事情是不是和贾家有些相似呢?韩信受过老妇女一顿饭的恩情,后来作了报答;刘姥姥也受过贾府救济的恩情,后来贾家还要受刘姥姥的恩情。谜底是什么?有人说是大便,那也太粗俗了。有人说是马桶,那这首诗就是些蹲马桶了?还有人说是手杖,也就是打狗棒,和讨饭有关。广陵怀古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出纷纷口舌多。广陵,就是现在的江苏省扬州市。这首诗是写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巡游扬州的史实。“占尽风流”到底比喻什么?为什么惹得别人都搬弄口舌?关于谜底,有人猜是“杨柳”“柳絮”,还有猜是“柳木牙签”的,也有人说是风筝、牛角长梳子。桃叶渡怀古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桃叶渡,旧址在南京市秦淮河渡口,晋代王献之曾竟在这里送爱妾桃叶,渡口由此得名。三四句的大意:六朝的大臣们大都像王献之一样悲伤地与亲人分别,只留下小照空空地挂在墙壁上。谜底可能是“团扇”“明镜”或“船”。青冢怀古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樗栎,是两种不能成材的树,常用来比喻无用的人,诗中指汉武帝。“青冢”就是王昭君墓。这首诗表达了昭君不得已到荒凉的塞外与匈奴单于和亲的悲怨,责骂了不能保护昭君的汉元帝。那么,贾府女子的悲剧又该怪谁呢?谜底可能是墨斗。墨斗是木工划线的工具,装有墨水,有象纺车那样的曲盘绕着线,木工把线在木头一端挂住,曲盘的线沾满墨汁在一小孔中拉出,然后把线拉直了,将线上墨汁弹到木头上。 也有人说,谜底是琵琶古琴。马嵬怀古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马嵬,就是马嵬驿,也叫马嵬坡,在陕西省兴平县西,杨贵妃死就死在这里。杨贵妃,小名玉环,被唐玄宗封为贵妃,极受宠幸,杨家一门也因此显贵。后来,安禄山叛兵攻破潼关,玄宗仓皇逃往四川,到马嵬驿,六军停住不再前进,杨贵妃被迫上吊死去,年仅三十八岁。谜底应该是香皂。秦可卿的命运似乎和杨贵妃很相似。蒲东寺怀古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蒲东寺,位于山西省永济。《西厢记》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丫环红娘曾经因为替崔莺莺和张生两个人穿针引线,被莺莺母亲郑氏拷打,就叫“拷红”。谜底应该是缝衣针。古代妇女做针线或就叫“女红”,小小缝衣针当然可以叫“小红”了。“小红骨贱”,好像说红娘太低贱啊。也有人说谜底是“胭脂”“口红”等。梅花观怀古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这首诗用的是《牡丹亭》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柳梦梅和杜丽娘,春香是杜丽娘的丫环。有人说谜底是“团扇”,有人说是“秋牡丹”“毛笔”等。既是写古迹的,又是一个谜语,确实很难做到。大家看了,都称赞奇妙。宝钗先评价说:“前八首都是有凭有据的,后两首却没法考证,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外再写两首吧。”黛玉忙拦住说:“宝姐姐也太认死理了,可是有些矫揉造作了。这后两首虽然没法考证,咱们也没有看过那些外传,但是难道咱们连这两出戏也没有见过吗?”探春接着说:“这话说得对。”李纨跟着说:“这两件事虽然无法考证,但是以讹传讹,好事的人就故意弄出这古迹来愚弄人。比如那年进京的时候,单是关夫子的坟,就见了三四处。这应该是因为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才这样做的。不只关夫子,自古以来有些名望的人,坟都不少,没法考证的古迹更多。这两首诗说的故事,说书唱戏都常提到,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所以,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那些艳词艳曲才知道,留着就行了。”宝钗听大家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大家猜了了猜,竟然都不对。是啊,这样的谜语很模糊,也就很难猜。我们知道,宝钗看过《西厢记》《牡丹亭》,她做事也很灵活,可她为什么要说这后两首诗不好,说大家都不知道这两个故事呢?《西厢记》《牡丹亭》在当时,一直被定性为黄色读物,也就是色情读物,不允许青年人看的。那宝钗应该是通过这件事来宣扬自己思想的清白了?好像不是吧。因为黛玉等人了解她啊。她好像是为了保护宝琴,或者是为了维护共同的秘密吧冬天天短,不支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们一起去前面吃饭。有人禀报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女儿。他请求带袭人回家一趟。”王夫人听了,痛快地说:“人家母女一场,怎么能不让她回去的。”她交代给熙凤去办理。熙凤就让周瑞媳妇去通知袭人,又吩咐说:“再叫一个跟着出门的媳妇,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着袭人去。外头派四个年纪大的人跟车。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她刚要走,熙凤又嘱咐说:“那袭人不愿麻烦人,你就说是我的话:让她穿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要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让她先来给我看看。”周瑞媳妇答应去了。过了半天,袭人穿戴好来了,两个丫环和周瑞媳妇的拿着手炉和包袱。熙凤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还算华丽,又看她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盘金,是一种刺绣的工艺。刻丝,就是缂丝,指的是用生丝织成的,有镂空效果的丝织品。百子,指的是衣服上绣着很多小孩的图形,这是一种吉祥的图案,这种衣服一般给新娘穿。这件衣服应该是王夫人出嫁的时候穿的。袭人,只是一个准姨娘,怎么能穿这种东西啊!王夫人很看重她,对她有很高的期望啊!熙凤笑着说:“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给了你倒是很好的,但只这褂子颜色素了些,现在穿着也冷,你应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也笑着回答:“太太就只给了这件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到过年的时候再给大毛的,还没给呢。”熙凤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不好,正要改去。这样吧,先给你穿去吧。等过年的时候太太给做的时节我再做吧,好、就当你还给我了。”凤毛儿,指的毛皮衣服在领子、袖子等边缘部分把皮毛露在外面。大家都笑着说:“奶奶背地里不知道大手大脚地替太太垫了多少东西,哪里和太太算过账了?”熙凤又笑了:“太太哪里想到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吃些亏,把大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你们一个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们肯定要笑话我这当家的。”大家又都赶紧一起感叹:“谁能像奶奶这样好啊!对上体贴太太,对下又心疼下人。”接着,熙凤让平儿把昨天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给了袭人。天马皮,其实就是沙狐肚子上的皮子,这样说显得好听。八团的“团”,是贴在或绣在衣服上的圆形图案,有动物、花卉等。她又看包袱,发现是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子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和皮褂。弹墨,就是用弹墨工艺在浅色绸缎上印黑色小花。熙凤又让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子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天穿的褂子。平儿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毡的,一件是大红羽毛纱的。袭人直推辞:“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着说:“你拿这大红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出来,让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天那么大的雪,人人都有大氅,不是大红毡的就是大红毡的,就只有她穿着那件旧毡斗篷,缩着背直哆嗦,太让人可怜了。”熙凤笑着说:“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送人。我一个人还花还不够,再添上你帮着,这下更好了!’其他人又赶紧赞美:“这都是因为奶奶平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如果奶奶小气,姑娘哪里还敢这样做。”熙凤高兴地说:“我的心啊,也就是她还能了解两三分啊。”熙凤啊,这是服了你了!这家伙做起事来,多自然,多有情啊,你能不佩服吗?平儿私自做主?不可能啊!其实,这肯定是她早安排好的。熙凤又嘱咐袭人说:“你妈的病如果好了就好,如果人不行了,只管住下,派人告诉我,我再派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她又命令周瑞媳妇:“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媳妇赶紧答应:“都知道。我们到了那里,就叫他们的人回避。如果住下,一定另找一两间内房。”说完,袭人她们就走了。这接待标准也太高了!这里,熙凤又把怡红院的老婆子叫了两个来,吩咐说:“袭人可能今天不回来了,你们找两个懂事的大丫头在宝玉屋里值夜班。你们好好注意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老婆子去了一会儿,就汇报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值夜班。不久,周瑞媳妇果然派人回来送信:“袭人妈已经去世了,袭人不能回来了。” 熙凤马上向王夫人汇报,又派人收拾好铺盖等用品给袭人送去。宝玉看着晴雯、麝月收拾好东西,然后她们卸了妆,换上了家居服。晴雯坐在熏笼上取暖。熏笼又叫“薰笼”,是由薰炉和罩在外面的笼子组成的一种器具,作用是薰香或烘干衣物、被子。薰炉用青铜等金属制成,笼子用细竹篾编成。麝月笑着说:“你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吧。”晴雯纹丝没动:“等你们都走了,我再动也不晚。有你们一天,我先受用一天。”麝月笑着说:“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插销太高,你比我高些,能够得着。”晴雯?了一声,笑着说:“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宝玉正在纳闷,想袭人的妈妈不知是死是活,忽然听见晴雯这样说,就自己起身出去,放下穿衣镜的套子,又进来笑着说:“你们暖和吧,都完成了。”这到底是谁在伺候谁啊?为女孩服务是宝玉的本职工作啊!晴雯笑着说:“还是暖和不成,汤婆子还没拿来呢。” 汤婆子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圆壶,晚上灌了热水放在被子里可以保温很久,是老式取暖用品。麝月撇撇嘴:“难为你想着!他平时又不要汤婆子,咱们在熏笼上暖和,也用不着。”宝玉笑着说:“你们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边睡了,我这里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出主意:“我是在这里了。麝月到他外边睡去吧。”说着话,天已经二更了,大致也就是晚上九点多了,麝月早已经放下布帘,伺候宝玉躺下,她和晴雯才睡。晴雯就睡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暖阁,就是一个隔出的小套间。三更以后,也就是凌晨一点之后,宝玉在睡梦中叫袭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他自己把自己叫醒了,才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都怕习惯啊,习惯成自然嘛!宝玉在梦里都离不开袭人,做梦可是见真情啊!晴雯也醒了,笑着叫麝月:“连我都醒了,她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欠:“他叫袭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别说,也有些歪道理,你叫的是袭人,别人当然没反应了!宝玉说要喝茶,麝月忙起来,只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赶紧说:“披上我的袄儿再去,小心冻着。”光知道说,你自己怎么不去啊?对了,人家可是公子啊,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麝月就回手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洗手。貂的下巴颏的皮毛也太小了,就连脑袋算上也不大啊,这要拼成一件衣服,这还不得一万块啊,还得注意颜色,难度太大了,也太珍贵了!麝月先倒了一小杯温水,先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她才从架子上拿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涮,从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喝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喝了半杯。晴雯笑着说:“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也笑着反击:“你还上脸了!”晴雯哀求说:“好妹妹,明天晚上你别动,我伺候你一夜,怎么样?”麝月只好也伺候她漱了口,倒了半杯茶给她。麝月又说:“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晴雯吓唬她:“外头有个鬼正等着你呢。”宝玉安慰她:“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吧。”他一面说,一面便咳嗽了两声。中国的咳嗽用处很大啊,一可以清嗓,二可以表示自己到了,甚至表示自己的反对讽刺等。麝月干什么去?应该是去厕所吧。过去的人对“出口”问题不太重视,主人们好像主要用木头或陶瓷做的桶,叫马桶。其他人呢,好像经常随地小便。好在不算宝玉,大观园里都是女的,不用在乎什么。麝月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月色很好。晴雯等她出去了,就想好好吓唬吓唬她。她觉得自己身体好,也不披衣服,只穿着小袄,蹑手蹑脚地下了熏笼,跟着要出门。宝玉笑着劝:“小心冻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晴雯摆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冷风都钻入骨头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暗想:“怪不得人们说热身子不能风吹,这一下可够利害的。”从养生学上看,她这样做纯粹是在胡闹。在熏笼那么热的地方,汗毛孔都打开了,再到外边去,寒气就会侵入五脏六腑的。晴雯正要吓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说:“晴雯出去了!”晴雯干忙回身进去,笑着说:“哪里就吓死她了?看你就像个被蝎子螫了的娘们儿一样乱叫!”宝玉笑这解释:“倒不是为吓坏了她,一是你冻着也不好,二呢,怕她吓一跳,乱喊乱较地惊醒别人。那样别人又会说袭人才走了一个晚上,你们就鸡飞狗跳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子掖一掖。”晴雯上来掖了掖,有伸手进去暖了暖,宝玉笑着说:“好冷的手!我说小心冻着吧。”他又见晴雯两腮就像胭脂一样红,用手摸了一摸,也冰凉冰凉的。宝玉说:“你快进被窝来暖和暖和吧。”话还没说完,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着说:“吓了我一大跳好。山石后头的黑影子里,只见一个人蹲着。我刚要叫喊,原来是那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清楚了。如果冒冒失失一嚷,就闹起别人来了。”她边洗手边问:“晴雯出去我怎么没看见?一定是要吓唬我去了。”宝玉笑着说:“这不是她嘛,在这里暖和着呢!如果不是我喊,你肯定被吓一跳。”晴雯笑着说:“也不用我去吓唬,这小东西已经自己吓唬自己了。”说着,她回了自己被窝。麝月奇怪地问:“你就这么穿得这么少的衣服,像演杂技的一样地出去的?”宝玉笑着说:“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着急地说:“你死也不拣个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会把你的皮冻破了。”打是疼,骂是爱,这个是中国的老传统了。麝月赶忙把火盆上的铜罩子揭起,拿灰锹把熟炭埋了一埋,拿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上,又去剔了灯,才去睡下。晴雯因为刚才冻了一下,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口气:“怎么样?还是伤了风了。”麝月笑着说:“她早晨起来就嚷嚷不舒服,一天也没吃饭。现在她还不注意,还要捉弄人。明?病了,让她自作自受。”宝玉着急地问:“头上热不热?”晴雯咳嗽了两声,:“没事情的,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了。”这时,就听外间屋里架子上的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自鸣钟,就是机械钟。外间屋值班的老嬷嬷嗽了两声,提醒说:“姑娘们快睡吧,明天再聊吧。”宝玉也小声说:“咱们别说话了,又惹起她们了。”大家就都睡了。第二天起床,晴雯果然觉得鼻子塞住了,浑身没力气。宝玉嘱咐说:“千万不要声张!太太知道了,又会叫你到回家养病了。家里虽好,不过还是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让人请了大夫,悄悄地从后门来看看就行了。”晴雯说:“虽然这么说,你还是应该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会儿大夫来了,别人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觉得有理,就叫来一个老婆子:“你去禀告大奶奶,就说晴雯受了凉,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如果她回家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请一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看看,不用禀告太太了吧了。”老婆子去了半天,回来汇报:“大奶奶知道了,说吃药好了就算了,如果不好,还是出去才对。现在正好有流行病,传染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可是重要啊。”晴雯睡在隔间里,咳嗽个不停,听了这话,气得直喊:“我哪里就得传染病了!我离开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了。”说着,她就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住她,笑着说:“别生气,这本来就是她的责任,她只是担心太太知道了怪她,才说这么一句。你平常就好生气,现在肝火就更旺了。” 中医认为,生气伤肝,反过来,肝脏不好,就容易发怒。正说着,有人禀报大夫来了。宝玉就走过来,在书架后边回避。两三个后门口的婆子带了一个大夫进来。丫环们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婆子放下大红幔子,晴雯从幔子里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长指甲,足有三寸长,还有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就赶忙转回头去。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意思是说男女不能亲手传递东西,也就是说男女不能有肌肤的接触。所以,过去有的女人被男人拉了一下胳膊,怎么办?就拿刀把胳膊砍掉。有的女子在私家花园游玩时被闯进来的人看到了,怎么办?只好就嫁给这个不速之客了。这不是胡闹吗?小流氓可是有机会了。有的女人得了病,不看医生,就干等着死。为什么?因为过去中医的检查手段主要是切脉,也就是把脉,这需要身体接触啊,有的女人就无法忍受。据说,后来有人就发明了悬丝诊脉的方法,也就是用一根丝线绑在女孩的手腕上,然后让通过丝线医生远远地把脉。这难度可是够大的,估计只能是传说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实现,顶多也就是个幌子。再说这里,有一个老婆子赶忙拿了一块手帕盖上晴雯红红的手指。那大夫才诊了一会儿脉,起身到外间屋,对老婆子们说:“小姐的症状是感受风寒,消化不良,算小小的伤寒。幸亏是小姐平日吃得不多,风寒也不大,吃两服药发散发散就好了。”说着,他又跟着婆子们出去了。李纨早已经派人下了通知,要求都注意回避大夫,所以那大夫只看见了园子里的景致,没有见到一个女孩。出了园子门,就在门卫室坐下,开了药方。老婆子说:“您先别走,我们小爷可能还有话问。”大夫奇怪地说:“刚才不是小姐,难道是位爷吗?那屋子就像小姐的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怎么能是位爷呢?”老婆子笑着说:“我的老爷,怪不得他们说今天请了,哪里是小姐?如果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她拿了药方进去。宝玉看看药方,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着急地说:“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治,这怎么行啊!这枳实、麻黄她怎么受得了。快让他走吧,再请一个熟悉的来。” 枳实、麻黄的药力确实是比较大。估计这个大夫没大给女孩看过病,再说初次给“小姐”看病,有些紧张,再加上胡思乱想,药方就乱了。老婆子说:“用药好不好,我们也不知道这道理。现在去请王太医也容易,只是这大夫是我们自己请的,这车马费、辛苦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问:“给他多少?”婆子说:“少了不好看,得一两银子,这才是我们这样家庭的礼。”宝玉又问:“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钱?”婆子笑着说:“王太医和张太医经常来,不给他现钱,不过每年按季节给他送礼。这个大夫是新来的,得给他一两银子。”宝玉就让麝月去拿银子。麝月说:“花大奶奶不知把银子放哪里了?”宝玉说:“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拿钱钱,我和你去找。” 螺甸,就是用贝壳去做工艺装饰。两个人来到堆东西的房子,打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荷包、汗巾等东西,下一格是几串钱。再拉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里放着几块银子,还有一把小秤。麝月就拿了一块银子,提起秤来问宝玉:“哪里是一两?”宝玉笑着说:“你问我?真有趣,你倒成了新来的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别人。宝玉大方地说:“找那大的给他一块就行了。又不是做买卖,算那么清楚干什么!”麝月就拿了一块掂量一下,笑着说:“这一块恐怕有一两了。宁可多些,可别少了,让那穷小子笑话我们小气。”那婆子站在外边台阶上,笑着说:“那是五两的锭子去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姑娘再拿一块小的吧。”麝月早关上柜子出来,笑着说:“不用麻烦了,多了的你拿去吧。”宝玉又说:“你快叫茗烟再去请王大夫。”婆子接了银子,就忙着走了。不久,茗烟就请了王太医来。他诊了脉,说的症状与前面一样,只是药方上没有了枳实、麻黄等药,另外有了当归、陈皮、白芍等,药的分量也减了些。宝玉高兴地说:“这才是女孩儿们吃的药,虽然是为了发散,但不能太过了。过去我病了,他还说我受不了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一样的猛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好比那野坟地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像秋天芸儿献给我的那棵才开花的白海棠,连我都受不了的药,你们怎么受得了。”麝月等人笑着说:“难道野坟地里只有杨树吗?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讨厌杨树,那么高大的树,叶子只有一点儿,没有风,它也是乱响。你偏拿它比,也太掉价了。”宝玉笑着说:“不敢比松柏啊。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两种树太高雅,不知羞耻的人才拿它们乱比呢。”孔子这句话的意思:天气寒冷,然后才知道松树和柏树最后萎谢的道理。这是用松柏赞美高洁的情操。这时,有老婆子拿来了药。宝玉让把煎药的小银锅找出来,在火盆上煎药。晴雯忙说:“还是让茶房去做吧,弄得这满屋里药气,怎么得了。”宝玉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水果香都高雅。神仙、雅士采药、做药,最很妙的一件事情。这屋里什么香气都有了,就少药香现在正好都全了。”真会安慰女孩。他还是让人熬上了药。他又嘱咐麝月准备东西,派老婆子去看袭人,劝她不要过于悲伤。一一安排妥当,他才到前边向贾母、王夫人问好,吃饭。这时,熙凤正和贾母、王夫人商量说:“现在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王夫人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刮风、下雪的也方便。再说吃了东西,再灌些凉风就不好了。再说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反正有女人们值夜班的,挑两个女厨师安排在哪里,专门给她姐妹们做饭。新鲜菜蔬按比例分配,在总管那里支去,那些野鸡、獐、狍等野味,分给他们一些就行了。”贾母也点头说:“我也正琢磨这件事呢,就怕添一个厨房就多事了。”熙凤分析说:“不多事的。一样的花费,这里添了,那里就减了。就算多费些事,冷飕飕的北,别人还可以,林妹妹怎么受得了?就连宝兄弟也受不了啊,何况姑娘们。”抬出这两个老太太最疼爱的人,事情就好办了。贾母说:“就是这个意思。上次我就想提议,又怕让你们是受累。”再建一个厨房,是不是有人能从中捞到好处?会不会顺利完成?请看下回。............................................................................................................................................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放过小偷 …贾母高兴地说:“上次我就想说这话,但又见你们的事情太多,如果我只想着疼爱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些当家人了。你既然说出来,就更好了。”这时候,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和尤氏也都过来请安,还没走,贾母对王夫人她们说:“有句话,我平时不说,一是怕凤丫头骄傲了,二是怕大家不服。今天你们都在这里,我就说了,你们也都处理过妯娌、姑嫂关系,能像她想得这样周全啊?”薛姨妈、李婶、尤氏都笑着说:“像她这样的真少。别人不过是做礼节上、面子上的一些事情,她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在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感叹说:“我虽然疼她,但又怕她太聪明伶俐了,也不是好事。”熙凤赶紧笑着说:“老祖宗这话可说错了。人们都说太聪明伶俐,怕是活不长。别人都可以说,人人都能信,唯独老祖宗不该说,不该信。老祖宗伶俐聪明超过我十倍,怎么现在还这样福寿双全?只怕我明天还超过老祖宗一倍呢!我要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去了西天,我才死呢。”贾母笑着说:“大家都死了,只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那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哈”的一声大笑起来。熙凤啊,真是太佩服你了!你看,贾母本来是想取笑取笑她,想不到人家这家伙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还拐着弯儿赞美了贾母。宝玉因为惦记着晴雯、袭人的事,就先回园子里来。回去后,就闻到满屋药香,一个人也不见,只见晴雯躺在炕上,满脸烧得通红,摸了一摸,感觉很烫手。他又赶忙在炉子上烘暖了手,伸进被去摸了一摸她身上,也热的像是火烧。他埋怨说:“别人走了也就算了,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自顾自的走了?”晴雯有气无力地说:“秋纹是我撵着去吃饭的,麝月是刚才平儿找她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一定是在说我病了不赶快回家的事。”宝玉摇摇头:“平儿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她也不易定知道你病了,可能是找麝月聊天的,她见你病了,随口说看望你的,这也是人情上的常事。你病了不回家,和她也没有关系啊?你们平日关系那么好,她绝对不可能说这些话的。”晴雯点点头:“这话说得对,只是我还是奇怪她今天说话为什么瞒着我的。”宝玉笑着说:“让我从后门出去,到窗根下听听她们说些什么,然后来告诉你。”说着,他就真的出去偷听。就听麝月小声地问:“你怎么找到的?”平儿说:“那天洗手的时候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让嚷嚷,出了园子,马上就让园里的妈妈们留心调查。我们只有些怀疑邢姑娘的丫头,她们本来就穷,再说年龄又小,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看着喜欢拿了起来是可能的。没料到是你们这里的。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她看见,去禀报二奶奶的。幸亏二奶奶没有在屋里,我赶忙接过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对你们特别好,又特别要强。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已经放下了一二年,还有人故意提起来趁愿解气,现在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偷到邻居家去了,这多丢人啊。这事情发生在他的人生上,这不是说嘴打嘴嘛,太让他难堪了。所以我赶紧叮嘱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回事,别和任何人提起。”良儿,是一个丫环的名字?还是对小偷的一种文雅的称呼,就像称小偷叫“梁上君子”一样?平儿接着又说:“再说,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也会生气的。另外,袭人和你们脸上也不好看啊。所以我只是对二奶奶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的时候,谁知镯子开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现在雪化完了,在太阳底下黄澄澄的,我就拣回来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以后提防着她些。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想个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就行了。”麝月生气地说:“这个小贱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吗,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平儿说:“这镯子能有多么重,是二奶奶说的,这叫做"虾须镯’,倒是上面的珠子耀贵重些。晴雯那家伙是火炭脾气,如果告诉了她,她肯定忍不住,生了气不是打就是骂,嚷嚷出去也不好,所以只告诉你留心就行了。”说完,她告辞走了。虾须镯,好像是用虾须子一样的细金丝编织成的吧。宝玉听了,又高兴又生气,还感叹。高兴的的是平儿竟然能体贴自己,生气的是坠儿偷了东西,感叹的是坠儿这样一个聪明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来。回到屋里,他就把平儿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雯。他接着说:“她说你是个要强的人,现在病着,听了这话又要添病,想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得浑身抖成一团,双眉紧皱,两眼圆睁,马上就要叫坠儿。宝玉赶忙劝她:“你这一嚷嚷出来,不就辜负了平儿对待你我的这份心了吗。不如领她这份情,过后把她赶走就完了。”晴雯喘着气说:“虽然这么说,这口气怎么忍下去!”宝玉继续劝说:“这有什么可气的?你只管养病就行了。”晴雯吃了药,到了晚上,又喝了第二遍煎出的药汤。晚上,她发了些汗,但效果不明显还是发烧,鼻塞头疼。第二天,王太医又来出诊,又修改了药方。晴雯还是感觉头很疼。宝玉就叫麝月:“拿鼻烟来,给她闻一闻,痛快地打几个嚏喷,身体的关窍就通了。”鼻烟一种烟草制品,因为需要用鼻子吸,所以叫鼻烟。明代由意大利传入中国。主要原料是干烟叶,制作时,还要加上香辛药材,气味醇厚、辛辣,具有明目、提神、辟疫、活血等功效。麝月就去拿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给宝玉。宝玉翻开盒盖,里面是西洋珐琅的黄发光身女子,身体两边有肉翅膀,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汪恰,也不知道是地名,还是商标名?反正上等的好烟。画的这幅画,好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爱与美神阿佛洛狄忒,也较维纳斯。也可能是农业女神爱西丝,她有翅膀,手里拿着麦穗。也可能是女怪斯芬克斯,她也有翅膀,不过是狮子身子。丘比特也光着身子,长着翅膀,不过他手拿弓箭,再说是个男孩。晴雯只顾看着奇特的画了,忘了弄里面的鼻烟了。宝玉催促说:“快用鼻子闻一闻,跑了气味就不好了。”晴雯赶忙用指甲挑了些放进鼻子里,没觉得有什么。她就又多多挑了些。突然就觉得一股酸辣味直钻脑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晴雯赶紧盖上盒子,笑着说:“了不得了,好痛快!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递过一沓子细纸,晴雯就一张一张地拿来擤鼻子。宝玉笑着问:“感觉怎么样?”晴雯笑了:“真是很痛快,只是太阳穴还疼。”宝玉笑着说:“干脆全用西洋药治一治,可能就好了。”说着,他又叫麝月:“向二奶奶要药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我要一些。”麝月答应者去了。宝玉的生活“洋化”得很厉害,吃的、穿的、用的,很多都是西洋货,就差出国弄个西洋文凭了。公子哥嘛,有条件先提高生活层次,没办法的。过了半天,麝月果然拿来了。又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剪了两块指顶大的圆片,把药药烤软了,用簪子摊上去。晴雯自己拿着一面靶镜――带手柄的镜子,贴在两边太阳穴上。麝月笑着说:“病得像蓬头的鬼一样,现在贴上这个,倒是更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反而不大明显了。”她又对宝玉汇报说:“二奶奶说了:明天是舅老爷的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天穿什么衣裳?今天晚上好准备准备,省得明的明天早晨费事。”宝玉不在乎地说:“什么顺手就穿什么吧。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了。”说着,他就起身出门,到惜春那里看画了。刚到院门外,见到宝琴的小丫环小螺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去问:“你到哪里去?”小螺笑这回答:“我们两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里呢,我也去那里。”宝玉听了,转身和她一起去了潇湘馆。到了一看,不但宝钗姐妹在,连邢岫烟也在,四个人围坐在熏笼上拉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在窗下做针线活。一见他来了,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你坐的地方了。”宝玉笑着说:“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来晚了一步。反正这屋子比别处暖和,这椅子坐着也不冷。”冬闺集艳图,意思就是冬天美女图。说着,他就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皮套的椅子上。看见暖阁里有一个玉石长条盆,里面养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缀着着宣石――一种做盆景用的石头,就使劲地夸奖:“好花!这屋子越暖和,这花香越清香。昨天怎么没见到。”黛玉回答说:“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给薛二姑娘的,有两盆腊梅,两盆水仙。她转送了我一盆水仙,转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本不想要,又怕辜负了她的心。如果你想要,我再转送那怎么样?” 蕉丫头应该指探春,她原来起了号就叫“蕉下客”。宝玉说:“我屋里已经有两盆,只是赶不上这个好。琴妹妹送你的,怎么能再转送人,这样做可不行。”黛玉解释说:“我整天都离不开药罐子,简直就是药培着,哪里还受得了花香来熏?再说这屋子里的这股药香,把这花香都搅坏了。不如你抬去,这花也清净了。”宝玉笑着说:“我屋里今天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他又发疯了,问得莫名其妙。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引出什么话题来。黛玉笑着说:“这话说得就奇怪了,我本来是无心的话,谁知道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故事,现在又一惊一乍的。”宝玉笑着说:“咱们明天诗社的活动又有题目了,就写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着说:“算了、算了!我再也不敢写诗了,写一回,罚一回,真让人害羞死了。”说着,她两手捂住了脸。宝玉笑着说:“何苦这样呢!又笑话我干什么。我还不怕害臊呢,你倒捂起脸来了。”宝钗跟着说:“下次我主办一次活动,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首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诗,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完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着说:“这么一说,可以知道姐姐不是真心组织活动了,这分明是在难为人嘛。非要写,也能写出来,不过是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硬地填上,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八岁的时候,跟着我的父亲到西海边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长相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结着一些小辫子,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的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嵌金银宝石。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倭刀,一般是指日本刀,这里也指外国刀。锁子甲,一种类似盔甲的皮衣吧。大家都很惊奇。宝玉忙笑着说:“好妹妹,你拿出来让我瞧瞧。”宝琴笑着说:“在南京放着呢,这时候怎么拿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叹一口气:“没福见见世面了。”黛玉笑着拉住宝琴说:“你别骗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东西当然都要带了来,现在又说慌说没带来。他们虽然相信,我可是不信的。”宝琴一下红了脸,低头微笑着不再说话。黛玉干嘛呢?把别人逼到墙角有什么意思?这样可不好。宝钗笑这打圆场:“偏偏这个颦儿好说大实话,看把你聪明的。”黛玉还是不甘心:“如果带了来,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吧。”宝钗笑着说:“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些日子收拾好了,再找出来给大家看吧。”她又对宝琴说:“你如果记得,何不念出来,让我们听听。”宝琴这才说:“记得是一首五言律时,外国的女子也真难为她了。”宝钗又叫住她:“你先别念,等把云儿叫来,也让她听听。”说着,就叫小螺来:“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写得一手好诗,请你这个"诗疯子’来看看,再把我们家的那位"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诗疯子,诗呆子,是湘云和香菱。过了半天,就听湘云笑着问:“哪一个外国美人来了?”说着,她和香菱进来了。大家都笑着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宝琴等人忙让座,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湘云笑着催促:“快念出来听听。”宝琴就念: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这首诗,前面写景,后边抒情。后边四句的大致意思:月亮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古代,都会引起人们的各种各样的感情;春天的景色,怎么会不牵动每个有愁思的人的心呢?这首诗确实清新自然,而且还有些哲理。大家听了,都惊讶地说:“难为她了!竟比我们中国人写得还好。”话还没说完,麝月走过来说:“太太派人来告诉二爷,明天一早到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体不大舒服,不能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回答:“是。”他又问宝钗、宝琴去不去。宝钗说:“我们不去,昨天已经送过礼去了。”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宝玉让着诸姊妹先走,自己落在后边。黛玉又叫住他问:“袭人什么时候回来?”宝玉说:“当然是等着送完殡再回来。”黛玉好像还有话说,又没说出口,出了一会儿神,只是说:“你走吧。”宝玉也觉得心里有许多话,只是不知到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着说:“明天再说吧。”唉,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满腹的话儿不知该说什么啊!他下了台阶,低头正想走,忽然又转过身:“现在夜越来也长了,你一晚上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说:“昨天夜里还好,只嗽了两遍,但只在四更天睡着了,后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四更,是早晨一点到三点。宝玉又笑着说:“有句要紧的话,现在才想起来。”他就凑上来,小声地说:“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宝玉是想说什么?是不是关于燕窝的安排问题?往后边看就知道了。话没说完,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看望黛玉,殷勤地问:“姑娘身体好吧?”黛玉知道她这是从探春那里来,从门前进过,顺路的人情,但她还是陪笑让座:“难得姨娘想着,这么大冷的天,你还亲自走来。”她又忙着让倒茶,同时使眼了个色给宝玉。宝玉会意,就走了出来。是啊,赵姨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出去还不知道胡说成什么!吃晚饭的时候,王夫人又嘱宝玉早去祝寿。宝玉回来,看着晴雯吃了药。他也不让晴雯挪出暖阁,自己就在晴雯外边。他又让人把熏笼抬到暖阁前,麝月就睡在在熏笼上。第二天,天还没亮,晴雯就叫醒麝月:“你也该醒了,老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准备茶水,我叫醒他就行了。”麝月忙披衣起来说:“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熏笼去,再叫她们进来。老妈妈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被传染了。如果她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才要叫,宝玉已经醒了,忙起身披上衣服。麝月先叫进小丫环来,收拾好了,才叫秋纹、檀云等人进来,一起伺候宝玉梳洗完。麝月说:“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衣服吧。”宝玉点点头,就换了衣裳。小丫环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地道的紫姜酱菜来,宝玉嚼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几句,就去贾母那里了。建莲 ,是武夷山一带出产的莲子,一直被当作贡品。贾母还没有起床,知道宝玉出门,就让人开了房门,叫宝玉进去。宝玉看见贾母身后宝琴向着里边躺着,还没有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箭袖,是做成马蹄样的袖口。贾母又问:“下雪了吗?”宝玉说:“天阴着,还没下呢。”贾母就叫鸳鸯:“把昨天那一件乌云豹的大氅给他吧。” 天马,乌云豹,据说都和沙狐有关,它肚子上的皮叫天马,颌上的皮叫乌云豹。不过后边怎么又变了?鸳鸯答应了,走过去拿了过来。只见这件衣服金翠辉煌的,不像宝琴穿的凫靥裘。贾母笑着说:“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成线织的。前天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宝玉磕了一个头,就披在身上。贾母笑着说:“你先给你娘看看再去。”宝玉答应了,走出来,就见鸳鸯站在那里揉眼睛。自从那天发誓之后,鸳鸯一直不和宝玉讲话。宝玉为这事天天不安,现在见她又要躲避,就走上去笑着说:“好姐姐,你看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不好。”鸳鸯一摔手,就进了贾母房间去了。你说这事弄得,怎么能怪宝玉呢?宝玉只好到了王夫人房间,给王夫人看了,然后回了园子,又给晴雯、麝月看了看,然后去给贾母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叫我注意点儿穿,别糟蹋了东西。”贾母说:“就剩下了这一件,你糟蹋了就再也没有了。现在就是想给你做也不可能了。”她又嘱咐说:“不能喝太多的酒,早些回来。”宝玉赶紧答应了几个“是”。一个老妈妈来到大厅,只见李贵、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仆人,背着衣服包,抱着坐垫,牵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等在那里了。老妈妈又嘱咐了几句,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着伺候宝玉。宝玉慢慢地上了马,李贵和王荣拉着马的嚼子,钱启、周瑞两个人在前面开路,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保护。这场面实在是太大了,比黑帮老大还气派!宝玉提议说:“周哥,钱哥,咱们从角上的门走吧,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转过头说:“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了。”宝玉笑着说:“虽然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他们都笑了:“爷说的对。如果懒得下来,如果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然不好说爷,也要劝两句。这错误,又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节了。”他们就往角们走。古人的就是多,要不怎么叫礼仪之邦呢?你看,走过父亲的书房都要有礼节,就别说当面对父母了。现在呢,不骂爹娘的就算好孩子了!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是不是中国人好走极端呢?正说话,顶头就见赖大进来了。宝玉忙拉住马,想下来。赖大赶忙上去抱住腿。宝玉就在马镫上站起来,笑着拉住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一个小仆人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站住,只有为首的小厮行了礼,请了一个安。宝玉不知道名姓,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马过去以后,这些仆人才走。李贵等六各大仆人的手下人和几个马夫,早准备好了十来匹马等着了。一出了角门,李贵等人都各自上了马,前呼后拥地一阵烟地去了。再说晴雯,吃了药,病仍然不见好,急得乱骂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服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着劝:“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管静养几天,自然就好了。”晴雯又骂小丫环们:“都钻哪里去了!看我病了,胆子都大了。明天我好了,一个一个地把你们的皮揭了!”吓得小丫环篆儿忙进来问:“姑娘干什么呢。”晴雯气哼哼地说:“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一个人了吗?”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指着她说:“你瞧瞧这小东西,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要发生活费,分点心,你就该跑在前头了。你往前些,我又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好往前凑凑。晴雯冷不防欠身一把抓住她的手,从枕边取了叫“一丈青”的长簪子,在她的手上乱戳,嘴里还骂着:“要这爪子作什么?拿不起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丢人现眼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着晴雯睡下,笑着劝:“才出了汗,这不是作死吗。等你好了,要怎么打不行?这会儿又闹什么!”有了病,本来就很烦躁,在听到小偷的事情,当然就会火冒三丈了。坠儿犯了错误,带班领导晴雯也是有责任的啊。也不怪她生这么大的气,古代人对名节、脸面看得比命还要重,“小偷”这个词就是宣布一个人道德上的死刑啊。现在的人呢,对待名节就像对戴一顶破帽子,早摘下来摔了;对待脸面呢,就像对待一块破抹布,已经拽下来扔地下了。晴雯派人叫宋妈妈进来,严肃地对她说:“宝二爷刚才告诉我,让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使唤她,她不听,连袭人使唤她,她背后就骂。今天必须带她出园子,明天宝二爷亲自禀告太太就行了。” 宋妈妈听了,明白是镯子的事情暴露了,就笑着劝说:“虽然是这样说,也得等花姑娘回来了,再让她走啊。”晴雯坚决地说:“宝二爷今天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你只要听我的话,快叫她家里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接着说:“这样也好,早也是走,晚也是走,早带走了,早清静一日。”宋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出去叫她母亲来,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她们又一起来见晴雯,她母亲说:“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能撵赶出去呢?怎么着也得给我们留个脸啊。”晴雯冷冷地说:“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关。” 坠儿妈忽然冷笑着说:“我哪有胆子去问他!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安排?就算他同意了,姑娘们不同意,那也是不管用的。就说刚才说的话吧,姑娘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姑娘们敢这样做,如果换了我们,那就成了不懂礼貌的野人了。”这家伙,一着急就把实情都给揭出来了,这可是不给人留脸的做法啊。晴雯一听,脸都急红了,她哆嗦着说:“我就是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到老太太那里告我去,说我撒野,也赶出我去吧。”麝月忙说:“嫂子,你只管带人出去,有话再说。这哪是你谈礼的地方?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让我们三分。就说叫名字,从小儿到现在,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这是因为担心难养活,特地写了他的小名儿,到处贴着让千人万人去叫。连挑水挑粪的、叫花子都能叫,何况我们呢!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怪她呢。这是一条,第二条呢,我们这些人常去向老太太汇报,可不是叫着名字汇报,难道也称呼’爷’?我们哪一天不把宝玉两个字说二百遍,嫂子怎么又来挑这个礼了!等嫂子有空了,到老太太、太太、那里,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一下就知道了。嫂子也不能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做体面的差事,只能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面的的规矩。这里也不是嫂子能长呆的地方,再过一会儿,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你先带她走,有什么要分辩的,你去禀报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有上千的人,你也跑来,她也跑来,我们怎么认得清认!”麝月还是位演讲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却是得理不让人的。这比晴雯好,晴雯只会生气,啥理也不会说了。麝月说着,就叫小丫环:“快拿拖布来擦地!” 坠儿妈听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更不敢再站这里了,赌气拽着坠儿就走。宋妈妈忙说:“怪不得说你这嫂子不知道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要走了,也得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就算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能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好转身进来,给晴雯她们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人。她们也不睬理她。坠儿妈唉声叹气,恨恨地走了。晴雯刚才吹了风,又生了气,感觉更不好了,一直闹的晚上点灯,才算安顿下来。这时宝玉回来了,进门进门就跺脚叹气。麝月忙问原故,宝玉摇着头说:“今天老太太欢欢喜喜地给了这件褂子,谁知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亏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注意。”说着,他就脱下来。麝月一看,果然有指头肚大的一个洞,就说:“这肯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算什么,赶紧让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织补匠织上就行了。”说着,她就用包袱包了,交给一个老婆子送出去。老婆子去了半天,仍旧拿回来,汇报说:“织补匠、裁缝、绣匠都问了,他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这活。”麝月着急了:“这怎么办呢!明天别穿了吧。”宝玉着急地说:“明天是正式的宴会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让穿这个去呢。偏偏就烧了,这太扫兴了。”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过身说:“拿过来让我瞧瞧。没福气穿就算了了。现在又着什么急。”宝玉笑了:“这话说得对。”说着,他就把衣服递给了晴雯,又挪过灯来。晴雯细细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密密地织上,可能混得过去。”麝月笑着说:“孔雀线有啊,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织补?”晴雯点点头:“那没办法了,我拼命做吧。”宝玉忙说:“这怎么行呢!身体才好些,又怎么能做活呢。”晴雯坚决地说:“不用你着急说,我自己知道。”说着,她坐了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上了衣裳,就觉得头重脚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想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咬牙撑着。她让麝月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着说:“这虽然不很像,如果补上,也不很明显。”宝玉说:“这就很好了,又没办法找俄罗斯的国的裁缝去。”晴雯先把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在背面,再用刀把破口四边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然后来回地织着。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花,气喘吁吁,补不上三五针,趴在枕上歇一会儿。宝玉在旁,一会儿问:“喝热水吗?”一会儿又劝:“歇一歇吧。”一会儿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会儿又让人拿个拐枕给她靠着。拐枕,就是垫胳膊的一种枕垫。晴雯央求说:“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天把眼睛累抠了,那怎么办啊!”宝玉见她着急了,只好胡乱睡下,但也睡不着。一会儿,听到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她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说:“这就很好,如果,还真看不出来。”宝玉忙要过去看看,高兴地说:“真像原来一样。”晴雯已经咳嗽了好几次,好容易补完了,她长处一口气说说了一声:“补虽然补了,到底不像,我就再也没办法了!”突然,她“嗳哟”了一声,身子一下倒了下去。她怎么了?该不会累出大病吧?请看下回。............................................................................................................................................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祭祀祖先 …晴雯补完皮衣,已经筋疲力尽。宝玉赶紧叫小丫环给她捶背,捶了好一会儿她才好些了。没过一顿饭的工夫,天已经大亮了。宝玉顾不上别的,先让人快去请大夫。不一会儿,王太医来了。把完脉,他疑惑地说:“昨天已近好了些,今天怎么反倒有些重了,不会是吃多了吧?要不就是受什么劳累了。如果不好好调养,那可就不妙了。”他又出去开了药方。宝玉一看,药方上已经把已经把发散驱邪的药减了,增加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的药。宝玉忙让人去煎药,又感叹说:“万一有个好歹,都是我的错啊。”晴雯躺在那里喊道:“我的好太爷!你干你的事情去吧,哪里就得痨病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宝玉也没办法了,就离开了。到了下午,宝玉借口身体不舒服,早早赶回了家。晴雯的病虽然有些重,幸亏她平时也不大费心思琢磨什么事,再加上饮食清淡,没有影响身体。她饿了两三天,又加上吃药调养,再有宝玉安排的病号饭的帮助,并渐渐地就好了。在贾府里,有了伤风咳嗽,除了吃药,经常采用饥饿疗法。所谓饥饿疗法,就是通过节制进食甚至一段时间的断食来治疗疾病。据说这种疗法可以激发免疫功能,产生内在的治疗因子,促进细胞更新。它对小孩的肠胃疾病特别有效,好像对减肥没有多大效果,饿急了,吃得会更多。袭人为母亲送完殡后,就赶了回来。麝月把晴雯撵出坠儿的是说了,并说都向宝玉汇报过。袭人也没说别的,只说太性急了点儿。这时,李纨患了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就是红眼病,迎春、岫烟都去伺候。李婶的弟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去住了几天。宝玉见袭人常常因思念母亲,晴雯还没完全康复,也没了心情。这样,诗社的活动也就搞不起来了。转眼已是腊月,王夫人与熙凤开始准备过年的事了。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做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九省都检点,相当于大军区司令。大司马,就是国防部长。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相当于副宰相了。贾雨村这官升得够快的,看来他在官场已经如鱼得水了。再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派人打扫好,又打扫上房,准备悬挂祖宗的画像。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现代版红楼梦。这天,尤氏正起来和贾蓉妻子准备送给送贾母这边的衣物礼品,一个丫环捧着一茶盘压岁的锭子进来,禀报说:“兴儿报告奶奶,前天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共铸了二百二十个小锭子。”尤氏看了看,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也有刻着毛笔、如意的“笔锭如意”式的,也有刻着佛家八种宝器的“八宝联春”式的。尤氏说:“放弃这些来,让他把银锭子快快交进来。”丫环答应着去了。这时,贾珍进屋吃饭,贾蓉老婆回避了。贾珍问尤氏:“咱们春天祭祀的赏赐领了吗?”尤氏说:“我派蓉儿去领了。”贾珍又得意地说:“咱们家虽然不等这几两银子用,但多少是皇上的恩赐。领来了先给那边老太太看看,然后购买供品。哪怕咱们用一万银子供奉祖宗,到底赶不上这个又体面,又沾上皇恩。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如果没有皇帝恩赐的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皇上想得太周到了。”尤氏忙跟着说:“说得太对了。”正说着,贾蓉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了。贾珍不高兴地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贾蓉陪着笑说:“今年不在礼部领了,又到了光禄寺才领来。光禄寺的当官的都问父亲好,都说很想念你呢。”礼部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等,一般主管教育、祭祀、外交等事务。光禄寺,也是一种官署,主管祭祀等。寺,最早就是官署名,多和侍卫人员有关,后来才变成寺庙的意思。贾珍笑了:“他们哪是想我啊,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酒宴了。”他看看那黄布口袋,上有印着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一边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还写着写着一行小字,注明了领取人等,下面一个朱笔花押。“皇恩永锡”,就是“皇恩永赐”。朱笔花押,应该是皇帝的签字或者印章吧。贾珍吃过饭,洗刷完毕,穿戴好了,让贾蓉捧着银子跟着,去见了贾母、王夫人,有趣见了贾赦、邢夫人,才又回了家,拿出出银子,把口袋放到宗祠大炉里焚烧了。他又对贾蓉说:“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酒宴的日子定下了没有。如果定下了,让书房列个单子,咱们再请时,就不会冲突了。过去不小心重了几家,倒好像是两个府里故意送虚人情一样。”贾蓉忙去拿了单子来。贾珍看了,又让交给管家赖升去看,注意别重了日子。这时,一个小仆人拿着拿着一个帖子和一个账单,禀报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庄头,就是他们指派的村长吧。贾珍高兴地说:“这个老不死的的今天才来。”贾蓉接过帖子和帐单,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双手,看那红帖子上文绉绉地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见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乌进孝,这名字起得真符合身份,这不又“进孝”来了。门下,意思是学生或者门客。他用这个词语不伦不类的。贾珍笑着说:“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着说:“别看文法,就图个吉利吧。”贾蓉展开单子,只见上面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卖粮食、牲口等共折合银子二千五百两。另外孝敬哥儿姐儿玩意儿: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看这单子,年货准备得够全的。先解释几个词语。暹猪,泰国猪。汤羊,屠宰后的羊躯干。龙猪,猪的一个品种。家风羊,农家自己制作的风干的羊。银霜炭,一钟优质的无烟炭,表面灰白,如披银霜。御田胭脂米,是一种从皇帝亲自种的田地里引来的良种,煮熟后颜色就像胭脂一样红,有特别的香味、贾珍让带进他来。不一会儿,乌进孝进来,在院子里就磕头请安。贾珍让人拉他起来,笑着说:“你身体还硬朗。”乌进孝笑着回答:“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贾珍又说:“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替你来啊。”乌进孝笑着说:“不瞒爷说,小的我习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谁不愿意到京城见见世面?不过,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什么意外,再过几年就能放心了。”贾珍又问:“你走了几天?”乌进孝回答:“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天忽然一暖一化,路上就更难走了,耽误了几日。走了一个月零两天,怕爷心着急,紧赶慢赶地来了。”贾珍点点头:“我说呢,怎么今天才来。我刚才看那单子了,今年你这老东西又来和我讨价还价来了。”乌进孝忙向前走几步,:“我的爷,今年收成实在不好。从三月开始下雨,接连下到八月。九月里下一场碗大的雹子,方圆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加上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所以才这样。小人我实在并不敢说谎啊。”贾珍皱皱眉头:“我算着你至少也得送五千两银子来,这够干什么的!现在你们一共只剩了###个村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灾情,你们又来耍滑头,这是不让我们过年了。”乌进孝又赶紧解释:“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道收成差大了。他现管着那边府里的八处村子,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有这么多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欠着很多呢。”贾珍又点点头:“正是呢,我这边府里还可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年的日常花费。我受些委屈就能省些。请客送礼的,我厚厚脸皮。就能省下。那边府里不行啊,这几年有许多花钱的事,那是绝对不能省的,又没有进钱的产业。这一二年赔了不少的钱,不向你们要,找谁要去啊!”荣国府的大事就是迎接元春省亲了。乌进孝笑着说:“那边府里有事,可是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难道不赏赐吗!”贾珍撇撇嘴,笑着对贾蓉他们说:“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忙笑着说:“你们生活在穷乡僻壤,哪里知道这里的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的银库都给我们吗!哪会不赏赐呢,但都是逢年过节赏赐绸缎、古董、小玩意儿。就算赏赐,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干什么的?这两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就说省亲加上盖花园,你算算花了多少,就知道了。过两年在搞一次省亲,只怕就穷得一干二净了。”贾珍笑着说:“他们是庄户人,弄不清内情啊。黄柏木作鼓槌――外头体面里头苦啊。”贾蓉又笑着对贾珍说:“那边府里看来真穷了。前天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量,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了:“那又是凤姑娘的捣鬼呢,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肯定是她见花钱的地方太多,陪得太厉害了,所以这样做,先让别人都知道知道,已经穷得不行了。”他让人带了乌进孝出去,好好招待。接着,贾珍让人清点物资,留出供奉祖宗的,又各样都拿了些,派贾蓉送到荣国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用的,剩下的按着等级,一份份地堆在台阶下,派人把同族的人员分东西。一会儿,荣国府也送来许多供奉祖宗的东西和给贾珍的东西。贾珍趿拉着鞋子,披着猞猁皮大衣,让人在台阶上铺了一张大狼皮褥子,晒着太阳看着领年货。这时,贾芹也来领东西,贾珍叫过他来:“你怎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着手回答:“听见大爷叫大家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叫就来了。”贾珍比比划划地说:“我这东西,是给你那些没收入的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几年你闲着没事,我也给过你的。你现在那边府里管事,负责管理和尚、道士们,除去工资外,这些和尚、道士的工资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领这些东西,也太贪了!你自己看看,你穿得像一个缺钱的吗。”贾芹不甘心,分辩说:“我家里人口多,费用大啊。”贾珍冷笑着说:“你还糊弄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在那里是称王称霸,夜夜赌博嫖妓。你还敢来领东西?东西你是别想了。想挨一顿棍子倒是有的。等过了年,我一定告诉琏二叔,把你换回来。”贾芹红了脸,什么也不敢说了。贾珍知道贾芹已经###了,会去举报吗?才不会呢,贾芹不属于他领导,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这时,有人通报:“北府水王爷送对联、荷包来了。”贾珍赶紧叫贾蓉出去款待,叮嘱说:“就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贾珍看着领完东西。贾珍这当领导的也有难言之隐啊,大过年的客人多,要钱的更多,不躲着行吗!现在,没到过年的时候,领导也大都躲着,没办法的!到了腊月二十九,两边府里都换了门神,新油漆了桃符,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门神,过去农历新年贴在门上的一种画类,用来驱邪辟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画上一半是两个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唐代出现了钟馗;元代以后出现秦琼、尉迟恭。据说桃木有压邪驱鬼的作用。古人在辞旧迎新的时候,在桃木板上分别画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图像,悬挂于门口。最后人们为了图省事儿,就直接在桃木板上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这就是最早的桃符。宋太祖时候的后蜀君主孟昶在桃符上挥毫书写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专家们认为这是我国的第一副春联。明太祖朱元璋为庆祝建国,要求除夕都要贴春联。大年初一,当他发现有一屠户人家没贴春联时,他就为屠户题下一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这哪里是写屠户啊,简直就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大英雄啊!宁国府从大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一色朱红的大灯笼,就像两条金龙一样。第二天,贾母等有爵位的,都按品级穿上朝服,坐着八抬大轿,进宫朝见祝贺,等宴会结束,回来到宁国府暖阁下轿。那些没进宫的弟子们,都早早的在宁国府门前排队伺侯,大家一起进了宗祠。宝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好奇地仔细观察这宗祠,它在宁府西边一个单独的院子,黑油栅栏里有五间大门,上边挂着挂着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边写着“衍圣公孔继宗书”。衍圣公,是孔子后代的封号,从宋代开始,一直沿袭着没有改变。两旁有一副长联,也是衍圣公写的: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对联大致意思:百姓们都受到皇帝的恩情,为皇帝万死不辞;宁国公、荣国公功名盛大,百代都要享受祭祀。蒸尝,指的就是祭祀。进入院中,白石的甬路,两边都是苍松翠柏。台阶上设摆放着青绿的古铜大鼎等器物。上面挂着一块九龙图案的金匾,写着“星辉辅弼”。是老皇帝写的,叫御笔。星辉辅弼,指的是像星辰围拢日月一样辅佐帝王的大臣。两边有一副对联,也是御笔,写着: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大致意思:功业像日月一样,会一代代地传给后代。五间正殿前悬挂着有舞动的龙形图案的石青色大匾,写着“慎终追远”。慎终追远,意思是父母去世要按严格的丧礼来做,要按时祭祀祖先。后来,人们也进一步引申,解释说,要谨慎从事,考虑到身后,追念先人,保持祖德。旁边有一副对联,还是御笔,写着: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大致意思:子孙后代都接受祖先的福气和品德,很多老百姓也感念宁国公、荣国公的的功绩。皇帝题词这么多,这是多大的荣耀啊!祠堂里边香烟缭绕,挂满了各种帷幕,画像就看不太清楚。看清楚也没什么意思,过去中国的绘画大都是写意,不太写真的。另外,画像时人大都已经死了,只能凭印象或介绍来画,怎么会像呢,又不像警察画嫌疑犯那样仔细。过去的画师也很聪明,不管给谁的祖先画,都画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问看的人像不像,回答都是“像,太像了”。是啊,画的都是人,还都是中国人,能不像吗?贾府的人按辈分、亲疏等次序站好: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酒,贾琏、贾琮献上帛作为礼品,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开拜毯,照看香炉。音乐响起,举行了各种仪式。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正堂上。上面正中挂着宁国公、荣国公的遗像,都穿着蟒袍,缠着玉带。蟒,就是一种四爪龙。是皇帝给功臣穿的衣服。两边还有其他祖先的遗影。贾荇、贾芷等在外边排队站着站着,直到正堂的门廊下。栅栏外是贾敬、贾赦,栅栏里面是女士们。仆人们都站在二门外。每上一道菜至,先传到,贾荇、贾芷等接过来,一次传过去,传到贾敬手中。贾蓉是长房长孙,唯独独他跟着女士们在栅栏里边。贾敬捧到了菜,传给贾蓉,贾蓉再传给他妻子,接着传给熙凤、尤氏等人,再传到供桌前,才传到王夫人。王夫人传给贾母,贾母捧着放到桌上。邢夫人在供桌的西边,向东站立,和贾母一起工作。等到菜肴、酒水等摆好了,贾蓉到台阶底下,站到贾芹那一队的前边。“文字”旁的名字里边,贾敬为首,下面是“玉字”,贾珍为首,再面是“草头”,贾蓉为首,左右站好,男东女西,等贾母举香下拜,大家就一齐跪下,里里外外,花团锦簇。只听到各种金银首饰和玉器的叮咚声。仪式结束后,贾敬、贾赦等退出去,到荣国府准备向贾母行礼。尤氏早就在上房铺好了红地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的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猩红的毡子,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枕,另外还有黑狐皮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垫,请贾母上去坐下。云龙捧寿,就是一个飞舞的龙捧着寿字的图案。两边也铺着皮褥,让和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下。在那边的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人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的小褥,每一张椅底下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自捧着茶给贾母,蓉妻捧着茶给其他祖母,然后尤氏又捧着茶给邢夫人等人,蓉妻又捧捧着茶给众位姐妹。熙凤、李纨等人地下伺侯。接着,邢夫人等人先起身来伺候贾母。大家注意看,这服务也不能乱了规矩,谁先谁后都是有讲究的。贾母喝着茶,与老妯娌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人准备轿子。熙凤忙上去搀起来。尤氏笑着说:“已经为老太太准备好晚饭了。每年都不肯吃过晚饭再过去,我们真的就赶不上凤丫头吗?”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快走,咱们回家吃饭去,别理她。”贾母也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不得了,哪里还受得了我闹。再说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过去的。不如还送国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天再吃,那不就多吃些了。”大家都跟着笑了。她又嘱咐说:“派认真的人员夜里看香火,千万不能大意。”尤氏答应了。接着,就送贾母上轿,尤氏也跟着邢夫人等人一起去了荣国府。轿子出了大门,就见这一条街上,东一边满满的摆着宁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西一边满满的摆着荣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已经不让人通过了。来到荣国府,直接到了贾母这边正厅下轿。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卧室,也是花团锦簇,焕然一新。当地火盆里是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坐下后,老婆子来通报:“老太太们来行礼了。”贾母忙又起身要接,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进来了。大家手挽着手,笑了一阵,又谦让了一阵。喝完茶后,贾母只送到内院门就回来了,又坐到正座上。贾敬、贾赦等人带着子弟们又进来。贾母笑着说:“一年来都难为你们了,不行礼了吧。”说归说,还是男人一起,女士一起,都行过了礼。左右两旁摆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的顺序依次坐上去接受行礼。交椅的腿儿是像马扎一样交叉的,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仆人丫环等又按着上中下的等级行了礼,然后又发压岁钱、荷包、金银锭子等,摆上了合欢宴。男东女西坐好,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屠苏酒,一种用草药泡的酒,过年时饮用,据说可以避邪祛病。合欢汤,可能是用合欢花煮制成,除夕合家团圆饮用,取吉利的名字。吉祥果植物名为“火棘”,属蔷薇科植物。如意糕,也是一种糕点,起个好名字。贾母起身进去更衣,大家也就解散了。更衣,有换衣服的意思,后来也指上厕所。这里很可能是换衣服,贾母穿着正式的衣服太累了。这天晚上各处的佛堂灶王前点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里摆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高挂着角灯,路上也都挂着灯。整个晚上人声嘈杂,络绎不绝,笑声不断,爆竹不息。第二天五鼓,贾母等又按爵位打扮好,带着仪仗进宫祝贺,同时也祝贺元春。五鼓,就是五更,早晨三点到五点左右。参加完宴会,她又到宁国府祭过祖先,又回家接受其他人拜年,才换衣服休息。拜年的亲友她也不见了,只和薛姨妈、李婶说说话儿,或者和宝玉、宝琴、宝钗、黛玉等他们赶围棋、打牌。赶围棋,是用围棋玩的一种游戏。王夫人和熙凤是天天忙着请客,院子里不是喝酒的,就是看戏的,请朋好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接着就是元宵节,两边府里张灯结彩,又是请客、喝酒、看戏。十五晚上,贾母就让在大花厅上摆下酒宴,准备了小戏班,挂上各种灯笼,举行家宴。贾敬已经出城去修行了,就没再管他。贾赦对母亲的赏赐表示了感谢,也要告辞离开。贾母知他在这里也不方便,也就放他走了。贾赦回家与门客们赏灯喝酒,当然是鼓乐齐鸣,莺歌燕舞的,与贾母这里可就不一样了。贾赦年龄大了,在母亲,特别是在孩子们面前放不开手脚,自己单独玩起来,估计是相当豪放的,左搂右抱,昏天黑地地玩啊!贾母在花厅上共摆了十来桌。每个桌子旁边放着桌及,上边放着香炉、香盒、铲子等上设,香炉里是皇帝赐给的百合宫香。旁边还放着时令花卉的盆景。还有小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仿古窑的茶杯和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茶吊,相当于茶壶。还摆着紫檀木的雕饰品,上边镶嵌着大红纱的璎络,上边绣着花卉和草字诗词。璎络,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一种装饰品,这里是指一种带穗子的刺绣。绣这个璎络的是一位苏州的女孩,名叫慧娘。她家也是书香门第,她自己擅长书画,喜欢绣一些东西。她绣的花卉,都是模仿唐、宋、元、明名家的书画。她绣的草字皆用黑绒绣出草字,勾画、轻重都和毛笔写的一样。她又不靠这个挣钱,所以得到作品的人很少,都称这种绣品叫“慧绣”。当然,既然成了名牌,赝品也就跟着出来了。可惜的是慧娘十八岁就死了,她的作品就成为“绝版”了。有一些老先生,闲着没事就瞎琢磨,觉得这个“绣”不够妙,就换了一个“纹“字,所以也叫“慧纹”。这一下,“慧纹”就成了无价之宝了。像贾府这样的显赫家庭,也只有两三件,其中两件献给了皇帝,现在只剩下这套璎络了,一共十六扇。贾母非常珍爱它,只留在自己身边,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两位。贾母在东边放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的短榻,上边靠枕、皮褥等一应俱全。短榻上头摆着一个非常轻巧的洋漆描金小茶几,上面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等,还有一个眼镜盒。贾母歪在榻上,说笑一会儿,又拿眼镜向戏台上看一会儿,又对薛姨妈、李婶他们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老了,骨头疼,我就歪着陪大家吧。”她又让琥珀坐在榻上,拿着一种叫“美人拳”的小锤捶腿。榻下也不摆酒桌,只放着一长高桌几,放着璎络、花瓶、香炉等东西。另外还放着一张精致的小高桌,放着就酒杯、筷子等餐具。把自己那一桌就放在短榻旁边,让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个人坐着。每上一道菜,先捧给贾母看看,如果喜欢就留在小桌上尝一尝,其他仍然放在宝玉他们桌上,就算他门四个人是跟着贾母坐了。再往下,邢夫人、王夫人等依次坐好。两边大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每张桌子前面都竖着一个漆干倒垂荷叶灯,叶子上插着彩色蜡烛。这荷叶是錾珐琅的,可以转动,现在转向外边,看戏特别清楚。里里外外还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外边走廊上还有几桌,坐着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人。贾母派人邀请了所有同一家族的人,但有的年龄大了不喜欢热闹,有的人家里有事来不了,也有的因为嫉妒贾府富贵、羞愧自己贫穷不来的,甚至还有因为害怕、嫉恨熙凤不来的,所以女客人只不过是贾菌妈娄氏带着贾菌来了,男客人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熙凤手下办事的来了。这时,林之孝媳妇带着六个女仆人,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子,毡子上放着新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林之孝媳妇指挥着把两张摆到薛姨妈、李婶的桌子前边,把一张放到贾母短榻前边。接着,女仆人把彩线抽了去,把钱堆在桌子上。这时,戏正唱到《西楼?楼会》快结束了,文豹变了变词说:“今天恰好是正月十五,荣国府理老祖宗举办家宴,让我骑上这匹马,赶紧过去讨些点心吃。”贾母等人听了,都哈哈地笑起来。薛姨妈等人都说:“好个鬼机灵的孩子,怪让人可怜的。”熙凤介绍说:“这孩子才九岁。”贾母高兴地说:“难为她说得这么巧妙。”她又说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准备好了簸箩,听见“赏”字,每人弄了一簸箩钱,走出去对着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点心吃的!”说着,他们使劲儿往台上一撒,就听到华哗啦啦、叮叮当当等声音。贾珍、贾琏早让小仆人去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地准备着。听见贾母一说赏,也要行动。这就把所有的钱都撒出去了?请看下回。............................................................................................................................................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除俗套 …贾珍、贾琏暗暗地准备好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让仆人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都是钱的声音,贾母听了更高兴了。他们又站起来,仆人忙捧给贾琏一把小银酒壶,他跟着贾珍走到里面。贾珍先到李婶桌前,弯腰捧过杯子,回转身,贾琏忙倒上酒。然后,他们又到薛姨妈桌前倒上酒。李婶她们也忙起身,笑着说:“二位爷请坐着吧,不要这么客气。”于是,除邢夫人、王夫人,其他人都赶紧离开桌子,垂着手站着。贾珍、贾琏又来到贾母面前,因为短榻太矮,他们就跪了下来。贾珍先捧过杯子,贾琏又倒酒。贾环弟兄等人,也按着辈分、年龄排好队,一长溜随着他们进来,见他俩跪下,也都跪了下来。宝玉也忙跟着跪下了。湘云偷偷地推了推他:“你跪下干什么?你也去倒一圈酒不好吗?”宝玉悄悄地说:“再等一会儿。”等他俩倒完了,他才站起来起来。他过去给邢夫人、王夫人敬酒。贾珍笑着问:“妹妹们喝得怎么样啊?”贾母等人都说:“你们去吧,这样她们还自在些。”贾珍他们就退了出去。到了二鼓,也就是夜里九点以后了,正在演《八义》的《观灯》这出戏。这时最热闹了,宝玉就站起来往外走。贾母叫住他:“你又去哪里啊!外边爆竹响得厉害,小心被火星子崩着。”宝玉回答说:“不远走,去去就来。”贾母让老妈妈们跟着好好保护。麝月、秋纹以及几个小丫环也跟着。贾母又说:“怎么不见袭人?她也开始摆架子了,光使唤小丫头。”王夫人赶忙起身,笑着解释:“她妈前天去世的,还在守孝,不方便到这里来。”贾母的点点头,笑着说:“和主子讲什么孝不孝的。若是她还跟我,难道现在也不在这里吗?都是因为我们太宽容了,不去检查,倒好像成惯例了。”熙凤赶紧走过来,笑着打圆场:“今天就算她没孝,那园子里也需要她照看着,蜡烛、灯笼的必须小心。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着来看。她细心,各处都能照看好。再说,等会儿宝兄弟回去睡觉,她什么也都准备好了,所以我叫她不用来了,只管照看屋子。这样,家里能收拾好,我们这里也不用担心,又可以成全她守孝的礼仪,这不是三方面都有好处吗。如果老祖宗想叫她,我马上去叫她就行了。”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一切都是为了贾母、宝玉他们考虑啊!贾母笑着说:“你比我想得周到,不用叫她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又笑着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也不行了。”大家都笑着说:“老太太哪里用记这些事。”贾母又叹口气说:“我想,她从小儿伺候我一场,又又伺候云儿一场,后来给了一个魔王宝玉,多亏她和他磨了这几年。她又不是在咱们家出生的丫头,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情。她妈没了,我想着要给她几两银子发丧,不知怎么就忘了。” 熙凤笑着说:“前天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这也就行了。”贾母点点头:“这还行。正好鸳鸯的娘前天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和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回家去守孝,今天让她们两个一起做个伴把。”她又让老婆子那些菜肴、点心给她们送去。琥珀笑着说:“还等这这会儿呢,早就送去了。”说着,大家又喝酒看戏。宝玉直接回了园子。老婆子们见回了房间,就不跟着了,只坐在园子门口的茶房里烤火,和烧水的女人喝酒打牌。宝玉到了院子里,见到灯火通明,但没有说话声。麝月回头说:“难道她们都睡了?咱们悄悄地进去下她们一跳。”于是,大家蹑手蹑脚走进去,只见袭人和一人面对面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妈妈在打盹。地炕,就是火炕,用土坯或砖块垒成的床,可以烧火走烟来取暖。宝玉才要进去,忽然听到鸳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天下的事情真难预料啊。你自己在这里,父母在外边,他们东奔西跑的每个准,一般来说你是不能为他们送终的,可是你却为母亲送了终。”袭人说:“正啊。我也没想到能够看着母亲去世。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也算没白养我一场,我想也没有想到。”宝玉听了,忙转身小声地对麝月等人说:“不知道她也来了。我这一进去,她肯定又要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吧,让她们两个清清静静地聊一会儿。袭人正一个人苦闷着,她来得正好。”他们就悄悄地走了出来走过假山石,宝玉站住要撩衣服,麝月、秋纹都站住背过脸去,笑着说:“蹲下再解内衣,小心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环知道他要小便,赶忙先出去到茶房准备去了。随处大便,特别是随地小便,似乎是我们的一个“光荣传统”,有人还为这种行动找了一个很吓人的理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所以,在墙角,在树边,到处可以见到正在站着“方便”先生;在花池、在山坡,如果不小心,就会踩着很多“地雷”。近代大草书家于右任是国民党的###,曾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可那时的一些“国府大员”,表面上衣冠楚楚,但背后一点斯文都没有,随处小便,搞得堂堂国府大院臭气熏天。于老先生没有办法,只得写了一张“不可随处小便”的告示,让秘书贴在墙旮旯处。但不一会儿,告示便不翼而飞。原来于老先生的字太漂亮了,而且他老人家从不轻易写字送人,酷爱书法的人就偷这个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字虽然好看,但这玩意儿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能贴在家里吧。不过,偷的人有办法啊,他找人把它重新组合裱糊,改成了“小处不可随便”,使它变成了一条非常严肃深刻 的警句。宝玉刚转过身,两个女仆人迎面走来,吆喝着问是谁。秋纹立刻就说:“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小心吓着他。” 女仆人忙笑着说:“都怪我们不知道,大过节的要惹祸了。姑娘们这几天辛苦了。”说着,她们到了跟前。麝月等人就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女仆人说:“是老太太赏给金、花两位姑娘吃的。”秋纹开玩笑说:“外边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哪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混元盒》这出戏里有一个角色叫“金花娘娘”。宝玉笑着说:“打开让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把两个盒子打开。宝玉看两个盒子里都是酒席上的上等的果品菜肴,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麝月她们赶紧胡乱盖上盒盖,跟了上去。宝玉笑着说:“这两个女人还算和气,会说话,她们天天受累,倒说你们辛苦了。”麝月说:“这好的很好,那些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着劝说:“你们是明白人,要多宽容这些粗笨可怜的人。”说着就到了园子门口。那几个老婆子虽然在喝酒打牌,但没忘了一直瞧着外边的情况,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了上来。走到花厅后边的走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环一个捧着小洗手盆,一个拿着手巾在那里等着了。秋纹先伸手在盆内试了一试,生气地生活哦:“你越大越粗心了,怎么弄这么冷的水。”小丫环笑着说:“姑娘瞧瞧这天,我怕水冷,原来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环赶紧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老婆子:“这是老太太泡茶的,我劝你自己去弄吧。”秋纹走上去说:“管你是送给谁的,你不给?我就去把老太太茶壶里的倒来洗手。”那老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摆摆手:“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没见识,谁不知道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也不敢要啊。”老婆子笑着说:“都怪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看看,这些丫环比她们的领导宝玉还牛气呢,好像除了老祖宗、王夫人,在大观园他们就是老大了。不好啊,可是这种风气直到现在还有,据说越来还越厉害。宝玉洗了手,小丫环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里,宝玉搓了搓。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洗,搓了搓沤子。沤子,就是一种润肤的油脂香蜜,应该相当于润肤霜之类的东西。这东西主要是女孩子用,男人不大用,当让公子哥们就例外了。现在进步了,男女平等了,化妆品不仅仅是女性用品的代名词,男士专用化妆品也很丰富。在中国油头粉面的也越来越多了,有不少男孩从外表看,已经与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了。再过上几年,为方便大家辨认男女,很可能每个人都需要戴上标志牌了。回到酒席,宝玉就要了一壶热酒,也从李婶、薛姨妈开始斟酒,她们两个人也站起来客气。贾母抬手示意说:“他年龄小,让他倒去吧,我们一其干了这杯。”说着,她就自己干了。邢夫人、王夫人也忙着干了,接着劝李婶她们。她们只好也喝干了。贾母又命令宝玉说:“连你姐姐妹妹一齐都倒上,让她们都干了。”宝玉答应着,一一都倒上酒。他来到黛玉面前,可她不喝,拿起酒杯来,递到了宝玉嘴边,宝玉一气就喝干了。黛玉笑着说:“多谢了。”宝玉又给她上了一杯。替别人喝酒,感情都不一般啊。熙凤笑着说:“宝玉,千万别喝冷酒,小心手颤,明天就不能写字,也不能拉弓了。”宝玉忙说:“我没有喝冷酒。”熙凤笑着说:“我知道没有,不过是嘱咐嘱咐你。”宝玉原来好像爱喝冷酒,不过宝钗教育过他,给他讲过理论的,他好像已经不这样做了。熙凤这句话像是废话,但人家用这句话表示了对宝玉的极大关心啊,废话就不废了吧。古人很讲究养生,指出:热酒伤肝,冷酒伤肺。可是酒鬼只坚持一点没酒伤心。宝玉把屋里的人都敬了一圈,唯独贾蓉媳妇是丫环们倒的酒。他还走到外边走廊上,给贾珍他们倒上酒,陪着坐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接着又端上来元宵。贾母就让唱戏的歇歇:“小孩子们怪可怜人的,也给他们些热乎乎的东西再唱。”戏停了,有人带进了两个说书的女演员进来,拿两张小板凳让她们坐下,又把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就问李婶、薛姨妈听什么书,她们两个人都说:“什么都好。”贾母就问:“最近有什么新书?”女演员回答说:“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叫《凤求鸾》。”贾母笑着说:“这一个名字倒好,先大概说说,如果好再详细说。”女演员说:“说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名叫王忠,曾经做过两朝的宰辅。现在告老还家,只有一位公子,名叫王熙凤。”告老还家,就是因为年老,辞职回家安度晚年。一般说,凤是雄的,凰是雌的,但后来凤凰渐渐地主要代指指女性了。所以,最早“凤”多是男人的名字,后来却多是女人的名字了。熙凤,大致的意思应该是吉祥的凤凰,吉祥鸟的意思。大家一听,都笑起来。贾母笑着说:“这重了我们凤丫头的名字了。”有女仆人上去推了推她说:“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可别乱说。”贾母笑着说:“不要紧的,继续说。”女演员忙笑着站起来:“我们该死,不知是奶奶的名字。”熙凤倒是想得开:“怕什么,你们只管说吧,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女演员就接着说:“这年王老爷打发王公子进京赶考,那一日遇见大雨,就到一个村里避雨。谁知这村里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就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没有男孩,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雏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贾母插话了“怪不得叫《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肯定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作妻。”女演员笑着说:“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大家赶紧都跟着称赞:“老太太太什么没听过!就算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着分析:“这些书都是一个老套子,无非就是些佳人才子,最没意思了。把人家女儿说得那么坏,还说是佳人,编得一点谱儿都没有。开口都说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一定是掌上明珠。这小姐一定知书识礼,是个绝代佳人。不过,一见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就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做人的礼也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哪一点儿像个佳人?就说那个男人吧,读了满腹文章却去做贼,做这样的下贱事,难道王法就因为他是个才子,就不判他的罪了?那编书的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再说,这样大大家庭,老爷、夫人都该知礼啊。另外还有那些老妈妈、丫环什么的呢。怎么这些书上只有小姐和一个贴身丫环呢?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吗?”大家都使劲点头:“老太太这么一说,把里边的谎话都揭出来了。”贾母来了劲儿头,继续分析:“这里面有个原因:编这样书的人,有的是嫉妒人家富贵,也有的求人家不成功的,所以编出来这样的故事侮辱人家。也有的是自己看了这类的书看魔怔了,他也想找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他哪里了解官宦人家的生活啊!就拿我们这样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贵族人家了。这样胡诌,也不怕把下巴诌掉了。所以我们从不云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她们姊妹们住得远,我偶然闷了,也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赶紧停下了。”李婶、薛姨妈也都笑着说:“这正是大家庭的规矩,连我们家也不让孩子们听这些杂书。”还别说,贾母分析得颇有道理,编书的人还确实有类似的心理。现在也是这样啊,很多总“坐家”的作家或电视台的“胡编”,编造的故事根本经不起琢磨,破绽百出,“穿帮”不断,悲剧都成了喜剧,喜剧都成了荒诞剧,生活剧都成了神话剧,历史剧都成了青春偶像剧。年轻人看多了,还真有些人入了迷,上了当。当然,作家嘛,有些也经常在小说里去实现自己的梦,比如让很多女孩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之类的梦,这倒也没什么的。不过,贾母说的也不完全是事实,她其实也知道年轻人不可能那么听话的,比《凤求鸾》更厉害的书,黛玉、宝钗等人也都看过的啊。你看,刚才黛玉都开始给宝玉喂酒了,这在现在的大学里都是违禁的行为啊。贾母是不是看到了,会不会已经不高兴了!熙凤走上来倒酒,笑着说:“酒凉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揭谎吧。这一回就叫作《揭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先不表,还是先说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先让这两位亲戚喝一杯酒、看两出戏,然后再来揭谎,怎么样?”她一边倒酒,一边说个不停,话还没说完,大家都笑得肚子疼了。两个演员边笑边奉承,:“奶奶好口才。奶奶要是说书,我们连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薛姨妈笑着说:“你少来劲儿吧些,外边有人,和往常不一样。”熙凤笑着说:“外边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就算不是从小儿的兄妹,就论大伯哥、兄弟媳妇,那《二十四孝》上有"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让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笑,多吃了一点儿东西,大家都高兴,都该感谢我才对啊,难道还能笑话我吗?” 大伯哥、兄弟媳妇过去比较讲究,比如大伯哥不能进兄弟的房间,不能单独与弟媳妇接触,不能与弟媳妇有肢体接触,甚至不能交接东西。不过,熙凤不会被这样老俗套限制住的。春秋时楚国老莱子是个孝子,都七十岁了,还穿上五彩的衣服,装扮成婴儿来都父母开心。 后用“斑衣戏彩”指逗父母高兴,来尽孝道。《二十四孝》作者是元代的郭居敬,收集了古代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有些故事很感人,我们也很熟悉,比如闵子骞穿芦衣“棉衣”顺从继母,董永卖掉自己来为父亲办丧事,黄香为父亲扇凉、暖被窝等。书里也有难以让人理解的孝道,比如郭巨为了节约粮食养活母亲,竟然要活埋自己的儿子。贾母笑着说:“这两天我真是没有痛痛地笑一场,多亏了她,我心里才痛快了些,我要再喝一杯。”她又叫宝玉:“也敬你姐姐一杯。”熙凤笑着说:“不用他敬,我也借借老祖宗的寿吧。”说着,她就拿起贾母的酒杯拿起来,把半杯剩酒喝了,又把杯子递给丫环,又换上了温水浸泡的杯子。女演员说:“老祖宗不听书,那弹一套曲子听听吧。”贾母说:“你们两个弹一套《将军令》吧。”两个人就弹了起来。贾母忽然问:“几更天了?”老婆子们回答:“三更了。”应该是半夜了,起码有晚上十一点了。贾母动动身子:“怪不得有些冷了呢。”丫环们早就拿来衣服给披上。王夫人站起来提议:“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吧。这两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行了。”贾母笑着说:“既然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那不就更暖和了?”王夫人有些犹豫:“恐怕坐不下。”贾母笑着说:“我有办法。现在就别用这么多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挤着,又亲热,又暖和。”大家都热烈鼓掌:“那太有意思了。”说着,大家都站了起来。女仆人们忙着撤了残席,在里面并了三张大桌,有另外摆上果品、酒肴。贾母四周比划比划:“这都不要拘泥什么礼节了了,按照我的指挥坐就行了。”她让薛姨妈、李婶坐了正面上座,自己向西坐下,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个人挨着自己左右坐下,对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 宝玉就坐到了邢夫人、王夫人中间,宝钗等姐妹坐在西边,接下去就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座就是贾蓉媳妇。看来就得贾蓉媳妇服务了,贾母又喊了一声:“珍哥儿带着你兄弟们走吧,我也就要睡了。”贾珍忙答应,又都进来。贾母摆摆手:“快走吧!不用进来,我们刚坐好了,又都得起来。你快歇着吧,明天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着说:“该留下蓉儿倒酒吧。”贾母笑了:“差点儿忘了他。”贾珍答应了一个“是”,就转身带领贾琏等人出来。两个人暗自高兴,马上派人把贾琮、贾璜等人送回家,他们兄弟两个就作伴去潇洒了。到哪里去了?那还用说,不是夜总会,就是酒吧啊,反正都是花钱取乐、儿童不宜的地方。还好,贾珍没带上贾蓉,可能还有些不好意思。以后就行了,潇洒亲兄弟,胡闹父子兵,有戏看了。这里贾母继续说笑:“我正想着没有成双成对的,怎么就忘了蓉儿。这下可全了,蓉儿就和你媳妇坐在一处,正好团圆了。”过去的男人是不会在家里搞什么娱乐的,娱乐就去妓院、酒店。女性在家里只能做贤妻良母,即使是懂琴棋书画的,也不会与丈夫搞家庭联欢的。这时,有女仆人请示开戏,贾母笑着说:“我们娘儿们正说到兴头,又要吵起来。再说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算了吧,让他们去休息吧,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看看。”女仆人赶紧找人去大观园叫人,又让人到二门口去去叫小仆人们伺候。小仆人么就就把戏班里的大人全带出去,只留下小孩子们。过了一会儿,梨香院的教练带带着文官等十二个人,从角门出来。老婆子们抱着几个几个包袱。也来不及抬箱子了,估摸着把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戏服包了来。老婆子们带文官等人进屋拜见,然后都垂手站着。贾母笑着说:“大正月里,你们的师傅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你们要唱什么?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还是清静些好。薛姨太太和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班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咱们好歹别闹了笑话,少不得来段新鲜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胡琴和管萧伴奏,笙笛等都不要用了。”文官笑盈盈地说:“是啊,我们的戏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肯定瞧不上眼,不过是听听我们发声吐字,再听一个嗓子罢了。”贾母笑着直点头:“这话说得对。”李婶和薛姨妈很高兴,也跟着夸奖:“多机灵的孩子,她也跟着老太太拿我们开玩笑。”贾母笑着说:“我们这些都是随便的玩意儿,又不出去买票表演,所以确实不够好。”她又命令说:“让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勾脸化妆了。也就是让大家听个新鲜。一定要卖力气唱啊。”文官等人马上忙着准备,上台表演,先是《寻梦》,接着是《下书》。《寻梦》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戏,《下书》是《西厢记》里的一出戏。薛姨妈笑着说:“不容易啊,看过几百出戏,从没见用箫管的。”贾母介绍说:“也有,只不过大套的曲子用的少,这也看主人喜欢不喜欢了。”她又指着湘云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她爷爷有一个小戏班,竟然有一个弹琴的,像《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茄十八拍》,就真的弹琴了!”看来,这些戏一般都不真的弹琴。大家都惊叹说:“这就更难得了。”贾母接着又叫人,命令文官她们吹一套《灯月圆》的曲子。这里贾蓉夫妻两人开始敬酒。熙凤见贾母十分高兴,就笑着提议:“趁着说书的在这里,不如叫她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怎么样?”贾母更高兴了:“好啊,正合适这个节日玩。”这个游戏也叫“击鼓传花”,叫“春喜上眉梢”,是用“梅”的谐音,讨个口彩。具体说,就是围成圆圈坐下,一人背着大家或蒙着眼击鼓,鼓响开始传花,鼓停花停。花在谁手中,谁就表演节目,或接受某种惩罚。有人拿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又从酒席上拿了一枝红梅。贾母笑着问:“传到谁手里,除了喝一杯酒,也要说个什么才好。”熙凤早想好了:“依我说,谁能像老祖宗要想什么有什么呢。我们都什么也不懂,那就太没意思。还是雅俗共赏的好,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吧。”大家都知道她善于说笑话,一肚子的新鲜故事,小丫环们赶紧出去叫小姐妹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要说笑话儿。”丫环们挤了一屋子。熙凤这搞笑水平,估计能评上全国相声大赛一等奖的。她就是贾府幽默大师啊,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她的粉丝。小戏演完了。贾母命令赏些东西给文官她们吃,接着就让开始击鼓。说书的会打鼓,,一会儿像快马奔驰,一会儿又像滴漏剩下的水滴。滴漏,是古代的一种报时器,是用特殊的漏斗装上水,用水滴来计算时间。古代诗词中常说“漏声残”,指的是漏斗里的水快没了,也指一个时间段快要结束。梅花刚传到贾母手里,鼓声恰好停了。这么巧?嘿嘿,有人发信号了。大家都呵呵地笑了,贾蓉忙上去倒了一杯酒。大家又都奉承说:“当然是老太太先高兴了,我们我们才能沾些喜气啊。”贾母笑着说:“这酒还行,只是这笑话倒有些难说。”大家又赶紧说:“老太太知道的比凤姐儿的还好还多,赏一个,让我们也笑一笑。”贾母先谦虚谦虚:“也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厚着老脸皮说一个吧。”她稍微地想了一想,清了清嗓子说:“一家有十个儿子,娶了十房媳妇。只有第十个媳妇聪明伶俐,嘴还特别巧。公婆最疼她,整天说另外那九个不孝顺。这九个媳妇委屈,就商量说:"咱们九个心里孝顺,只是不像那小东西嘴巧。公公婆婆老了,只说她好,我们这委屈向谁诉说去?’大媳妇出主意说:"咱们明天到阎王庙去烧香,对阎王爷说说,问问他为什么只给给那小东西一张巧嘴,我们却都是拙嘴笨腮的。’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她们就都到阎王庙里烧了香,九个人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九个灵魂等着阎王,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正着急,只见孙悟空驾着筋斗云来了,看见九个灵魂就要拿金箍棒打,吓得九个灵魂忙跪下来哀求。孙悟空问她们在干什么,九个人赶紧老老实实地说了实情。孙悟空听了,使劲儿跺了一下脚,叹了一口气:"你们多亏遇到我,等阎王来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九个人听了,就使劲磕头哀求:"大圣发发慈悲,告诉我们吧。’孙悟空笑着说:"没问题。那天你们妯娌十个托生成人的时候,正巧我到阎王那里去,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婶子就喝了。你们如果让嘴变巧,我有的是尿,再撒泡给你们喝就行了。”说完,哄堂大笑。领导讲笑话,不可笑也要跟着笑啊。不过,贾母这笑话讲得确实很有意思,另外还讽刺了现场的一个人,就更好玩儿了。讽刺了谁啊?还有谁,熙凤啊!看来,如果说熙凤是贾府幽默大师,贾母就应该是幽默“老师”了。熙凤反应快,抢着说:“太好了,幸亏我们都笨嘴笨腮的,不然也就是喝了猴儿尿了。”尤氏、娄氏都笑着对李纨说:“咱们这里谁喝过猴儿尿,可别装没事人儿。”薛姨妈笑着高度评价说:“笑话儿不在好孬,只要和现场联系起来就好玩了。”看来,大家都明白贾母是在拿谁开玩笑。鼓又敲起来。小丫环们想听熙凤的笑话,就悄悄地和说书的商量好了。梅花刚传到熙凤手里,小丫环们就故意咳嗽一声发出信号,说书的马上停了鼓。大家都拍着手说:“可抓住她了。快喝了酒,赶紧说。可别太逗了,笑断了肠子可不行。”熙凤也想了想,笑着说:“有一大家子,也是过正月十五,聚在一起看灯喝酒,热闹的不得了。有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答答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闹!”她今天发挥不太好,讲着讲着,自己先笑起来。灰孙子,是句玩笑话,应该排在重孙子之后了,是从“龟孙子”联想的一个词儿。滴滴答答的孙子,也是开玩笑的一个词儿。故事刚刚开始铺垫,听众们已经开始笑了,都说:“听听这张贫嘴,又不知在取笑谁呢呢。”尤氏警惕性很高,警告说:“你要招惹我,我就撕了你的嘴。”熙凤拍一下手,站起来笑着说:“人家在费力说,你们就捣乱,我不说了。”贾母也想听:“你快说,下面怎么了?”熙凤又想了想,笑着说:“接着就是他们坐了一屋子,喝了一夜的酒,就散伙了。”大家还在怔怔地等着呢,没想到她这样正言厉色地就给说完了,都觉得很没意思。湘云呆呆地瞅了她半天。熙凤这笑话高手发挥失常了,故事讲不下去了?可能吧。不过,这个开头怎么看怎么像在取笑贾母。会不会是熙凤被贾母取笑一番,有些恼羞成怒,向讽刺一下贾母?可能吧?还好她没有失去理智,再加上尤氏的警告,她就停了下来。是啊,尤氏都可能翻脸,何况老祖宗呢?领导开你的玩笑,可以随便地开,但你不能这么随便的。熙凤也差点儿玩过火啊。“散伙了”,这句话不是很吉祥,是否也预示着什么?熙凤笑着继续说:“再说一个过正月十五的。几个人抬着一个房子一样大的炮仗到城外去放,引得上万人跟着看热闹。有一个性子急的人等不及了,就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大家大笑着散开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炮仗做得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湘云直愣愣地问:“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吗?”熙凤干脆地说:“这本人是个聋子。”大家都回想回想,不觉地都笑了起来。湘云好像中计了,稀里糊涂地问怎么没听见,她“本人”也就成聋子了。大伙还都想着前面的故事还没玩呢,就追着问她:“刚才那个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完啊。”熙凤想说书的一样,“啪”的一拍桌子,正经八百地说:“罗唆什么,到了第二天是十六,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我看着收拾东西还闹不清,哪里下面的事啊。”大家一听,又都大笑起来。西风又笑着说:“已经是四更天了,依我说,老祖宗也疲劳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吧。”四更天,是早晨一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估计这时候是一点多,古人不太习惯夜生活,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尤氏等人用手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这家伙真会耍贫嘴。”贾母也高兴地说:“这凤丫头越来越会贫嘴了。”接着,她命令:“那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贾蓉就赶忙出去,带着小仆人们在院内安放烟火。这些烟火都是进贡的东西,非常精巧,什么花样都有,里面还夹杂着花炮。黛玉生性柔弱,受不了噪音,贾母就把她搂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着说:“我不怕。”宝钗等人都说:“她最爱自己放大炮仗,怎么会怕这个呢。”王夫人就把宝玉搂在怀里。熙凤假装嫉妒地说:“我们都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着说:“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害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又开始轻狂起来了。”吃了蜜蜂儿屎,是不是骨架就会像蜜蜂一样轻啊。这是个歇后语。熙凤确实来劲儿,她又提议说:“等散了,咱们到园子里放去。我比小仆人还放得还好呢。”这时,外边开始放烟火了,有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等花样。放完了,又让小演员们打了一回“莲花落”,撒了满舞台的钱,让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莲花落,是竹板说唱,最早是讨饭的开始唱的。然后又上了汤菜,贾母又说:“夜长了,肚子还有些饿了。”熙凤忙说:“早早鸭子肉粥了。”贾母摇摇头:“我吃些清淡的吧。”熙凤有忙说:“也有枣儿熬的粳米粥,预备太太们吃斋的。”贾母笑着说:“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熙凤忙又说:“还有杏仁茶,恐怕也有些甜。”贾母点点头:“这个还可以吧。”这老同志还真难伺候。接着,又让人撤了残席,摆上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便吃了些,就解散了。十七这天一大早,大家又到宁府行礼,伺候收了画像,关了宗祠。这天,是薛姨妈家请客。接着,就是赖大家、宁府赖升家、林之孝家、单大良家、吴新登家轮流请客。过年嘛,在中国就是请客送礼,街上不是大包小包提着匆匆地跑的,就是醉醺醺地、歪歪拉拉地慢慢晃的。家里呢,不是猜拳行令,就是打牌赌博。多少年了,到现在也没多大改变。这样整天热热闹闹的,倒是很好。不过,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青看下回............................................................................................................................................第五十五回 赵姨娘乱惹是非 …元宵节过去了。皇宫有一位太妃生了病,因为朝廷倡导用“孝”等品德教育治理天下,所以妃子们都减了饮食,省了化妆,不但不能再省亲了,连娱乐、宴会都停了。所以,荣国府元宵节灯谜会也不搞了。过年事务太繁忙,熙凤竟然忙得流产了,在家休养了一月,不能再做管理工作了,天天都请两三个太医给治疗。过节的时候,她喝酒、放炮的,可能玩得也有些过度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好,虽然不出门,然而还是整天琢磨事儿,想起什么来,就让平儿去向王夫人汇报,谁劝她,她都不听。王夫人失去了助手,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所以,她就只负责大事的决策,把家里的琐碎事情,都暂时交给了李纨处理。李纨是个好人,但是没有管理才能,难免放纵了仆人。王夫人就有让探春去和李纨一起工作,只说过了一月,西风养好了身体,就把工作再交还给她。谁知道熙凤身体素质并不好,中医上叫“气血不足”,再加上她年轻不知道保养,又争强好斗,费力费精神,结果一个月后,竟然又添了“下红”的病症。下红,是一种妇科病。他自己还不肯说,大家见她面黄肌瘦,也就知道她没调养好。王夫人要求她继续好好地吃药调养。她自己也怕成了大病,那就让人笑话了,所以也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下子就好了。得病别人还笑话?对啊,她得了病,恨她的人能不高兴吗?另外,她得的是妇科病,可能有的人就要说三道四,怀疑她作风有问题了。一直调养到###月,她才渐渐地恢复过来。王夫人看熙凤病成这样,探春与李纨又忙不过来,园子里人又多中人多,怕管理不过来,于是又专门请来宝钗,委托她来管理园子:“老婆子们都不中用,白天睡懒觉,晚上就是喝酒打牌,这我都知道的。原来有凤丫头在外边,她们还有个怕的人,现在她们又该疯了。好孩子,你是个稳妥的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如果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就不好回答了。谁做的不好了,你只管说。如果她们不听,你来告诉我我。千万别闹出大事来。”宝钗听了,只好答应了。让宝钗干点儿事儿,那是没有问题的,但让她负责管理就不大合适了,为什么呢?她是一个亲戚,也是借住在这里,怎么好去管理别人。到了初春,黛玉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湘云也应为气候变化病倒了,在蘅芜苑养病,一天到晚不断药。探春和李纨的住处相隔有些远,为了方便,两个人商量着每天早晨皆都到园子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去集合办事,吃过早饭,直到过了正午再各自回房间。这三间厅堂原来是准备省亲的时候让太监休息的地方,省亲以后也用不着了,每天只有婆子们在这里值夜班。现在天也和暖了,略微收拾收拾就能用了。这厅堂上也有一块匾,写着“辅仁谕德”四字,仆人们都叫它“议事厅”。辅仁谕德,意思是要多注意自身的修养,对别人要宣扬好的德行。如今他二人每天卯正到这里,午正才走。主事的媳妇们都到这里请示、汇报,整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卯正,应该是早晨六点。午正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仆人们先是听见李纨自己管理,都暗暗地高兴,她们都了解李纨的脾气,她比熙凤可好对付多了。后来又加了一个探春,她们都觉得她不过是个未婚的年轻小姐,平日里也挺文静的,因此都不大在意,仍然懈怠了下来。其实,女孩子结婚前没有表现的机会,就算是女强人、母夜叉,也得收着点儿,委屈着自己装天真、装淑女,结了婚可就要正式上岗了,婆婆妈妈地当起管家婆,或者原形毕露,痛痛快快地做了泼妇。可没过三四天,只办了几件事,就都感觉探春做事精细,丝毫不比熙凤差,只不过是说话温柔,性情柔顺些吧。正巧接连几天,有十几个王公、侯爷等,不是贾府的亲戚朋友,就是世交,有的升官了,有的降职了,有的婚丧嫁娶,王夫人去应酬都忙不过来了。探春和李纨整天在议事厅值班。宝钗就整天在上房监督,等到王夫人回了家才走。每天晚上做完针线活,睡觉前,宝钗都要坐着小轿,带上值夜班的人员,在园子里到处巡逻一遍。这三个人这样认真,仆人们觉得比熙凤那时候还要谨慎注意,她们在底下都抱怨说:“刚刚的倒下个"巡海夜叉’,又来了三个"镇山太岁’,干脆连偷着喝酒玩乐的时间都没有了。” 巡海夜叉,是一种负责巡逻的,长得特别丑陋、非常凶恶的鬼,人们常用它来比喻丑陋、凶恶的人。镇山太岁,负责守卫的一种凶神。这天,王夫人又去锦乡侯的府里赴宴,李纨和探春伺候她走了,就回到议事厅开始工作。刚要喝茶,吴新登的媳妇进来汇报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天死了。昨天禀告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让向姑娘、奶奶你们请示。”说完,就垂手站在旁边,等着指示。这时来请示的人很多,都打听她们两个人办事能力怎么样:如果办事妥当,大家就老老实实地敬重她,如果办事有漏洞,出了乱子,不但不用害怕她,出去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到处宣传。吴新登的媳妇也有自己的主意。如果是在熙凤面前,她早献殷勤了,主动地就提出很多建议,还要列出过去的事例让领导参考。这家伙欺负李纨老实,探春是年轻的姑娘,所以充楞装傻,来试试她们有没有主见。探春就问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就说:“前天袭人的妈死了,听说赏了四十两银子。也赏他四十两吧。”吴新登媳妇听了,忙答应着,接过领银子的对牌就要走。探春忽然又喊:“你先回来。”吴新登媳妇只好又回来。探春盯着她问:“我先问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家里的死了人是多少,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你先说两个让我们听听。”吴新登媳妇张口结舌了,陪着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赏多少,谁还敢说什么吗?”探春笑了:“说着话就是胡闹了。依我说,赏一百两倒好。如果不按惯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天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媳妇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去查查旧帐,现在记不清了。”这样的事情她会记不清?探春仍然笑着说:“你办事这么长时间了,还记不请,倒来难为我们。你平日里也这样糊弄你二奶奶吗?那凤姐姐还不算利害,真算得上宽厚了!还不快找了给我看看。再迟一天,别人不说你们粗心,倒好像是我们没主意了。”探春说话好像挺客气的,其实句句都很硬气,这就叫“绵里藏针”吧。吴新登媳妇满面通红,赶紧转身出来。其他媳妇们都很惊讶,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又伸舌头,又做鬼脸的。不一会儿,吴新登媳妇就把老账拿来了。探春一看,两个家里的都赏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都赏了四十两。另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不过都有特殊原因:一个是到外省迁父母的灵柩,多赏了六十两;一个是要买坟地,多赏二十两。探春又递给李纨看了,接着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簿留下,我们仔细看看。”吴新登媳妇就走了。这家伙受了批评会甘心吗?肯定不会。她一定去添油加醋地胡说一通,煽风点火去了。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谁啊?还有谁,赵姨娘啊。李纨和探春忙着让座。赵姨娘开口就喊:“这屋里的人都踩我的脑袋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行啊。”说着她就又擦眼泪、又抹鼻涕地哭了起来。探春忙问:“姨娘这话是说谁呢,我怎么不明白。谁踩姨娘的脑袋了?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撇着嘴说:“姑娘现在就踩我,我告诉谁去!”探春听说,赶忙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我可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说。赵姨娘拿腔作调地说:“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熬油似地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现在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似乎刚明白过来,笑着说:“原来为这件事啊。我说我没做什么违背道理的事啊。”她坐下,拿出帐簿翻给赵姨娘看,又念给她听,又强调说:“这是祖宗的老规矩,人人都要遵守,难道我能改了吗?也不只是袭人,将来环儿屋里收了人,当然也是和袭人一样的。这也说不上有脸没脸。她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老规矩办。如果她说办得好,领的是祖宗和太太的恩情;如果她说办得不公平,那是她糊涂不知好歹,也只好让她抱怨去了。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吧,何苦又要操心。太太一心要疼我,因为姨娘常常生事,几次又都寒了心。如果是个男人,我早就走了,打拼出自己的事业,那时自然会有我的一片天地啊。偏偏我是女孩儿家,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太太心里都明白,也是应为看重我,才让我照管家务。这还没等我做出点儿成绩,姨娘倒先来糟蹋我。如果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让我管理,那才真是没脸啊,连姨娘也真没脸了!”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了。探春说袭人,实际上就是在骂赵姨娘不知好歹。探春也是没办法啊。赵姨娘是探春的生身母亲,但按封建社会要求,王夫人才是探春的太太。从亲情上看她们是母子,但从地位上看,探春是主人,赵姨娘和赵国基是仆人。这种主人和仆人的关系,在公共场合是绝对不能随便模糊了的。赵姨娘确实是个糊涂蛋,她也不想一想探春的难处,一个新上任的领导的难处,你有本事就去求王夫人啊!赵国基,这名字起得够大气的,有理想,有抱负。贾琏奶娘赵妈妈的两个儿子的名字也不错,赵天梁和赵天栋,寄托了父母梁之才”的期盼,不过后来还是没翻身啊。封建社会,奴才永远是奴才啊!赵姨娘也说不出别的来了,随口又说:“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啊。你只顾太太的好,就把我们忘了。”探春很严肃地说:“我怎么忘了?让我怎么照顾?这也得问问你们自己,哪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好用的人?哪一个好人需要人照顾?”李纨在旁边忙着劝说:“姨娘别生气。也不能怪姑娘,他心里想照顾,嘴里也不能说啊。”探春急了,马上就纠正说:“大嫂子也糊涂了。我要照顾谁?谁家姑娘们会照顾奴才?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赵姨娘却还不能明白,只会气得发抖,指着她就开始数落:“谁让你照顾别人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现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答应你?太太是好太太,都是因为你们尖酸刻薄,太太的恩情才到不了我们身上。现在都指望不上你,以后你出见了,你还能照顾娘家吗。还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气的脸也白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一边哭,一边问:“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姓王,刚刚升了军区司令,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那你说吧,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都要站起来,又跟着他去上学?他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派头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你何必老是来纠缠这件事,就生怕人不知道,故意地来宣扬须按样。也不知道是谁让谁更没脸?幸亏我还明白道理,遇见个糊涂的人,早就急了。”李纨急得没办法,在那里不停地乱劝;赵姨娘大脑都烧糊涂了,在那里不停地乱说。忽然有人禀报:“二奶奶派平姑娘来了。”还好,赵姨娘的大脑还没烧糊涂,当然,也可能是听到二奶奶熙凤的名字害怕了,不管怎样,反正她把臭嘴闭上了。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干忙陪笑让座,又忙着问:“你奶奶好些了吗?我正要探望探望呢。”李纨见平儿进来,就问她来干什么。平儿笑着说:“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去世了,担心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惯例。如果按老规矩,只能是二十两。现在就请姑娘考虑着办,再添些也行。”探春早已经擦去了眼泪,一听这话,她赶紧说:“好好的又添什么,难道谁比别人特别吗?是二十四个月才生下来的,还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救过主人的命啊?你的主子倒乖巧,让我乱了规矩,她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你告诉她,我不敢做主乱添减。她添是她的恩情,等她身体好了出来,爱怎么添就怎么添。”平儿一来就已经明白了大半,又听了这一番话,就全明白了,见探春怒气冲冲的,也就不敢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了,只是站在旁边垂首站着,一声也不吭。这时宝钗也从上房过来了,探春等人忙起身让座。接着,又有一个媳妇进来请示。因为探春才哭了,有三四个小丫环捧来了脸盆、手巾等。探春就盘膝坐在矮板榻上,捧脸盆的丫环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高捧起脸盆,另外两个丫环也高高举着手巾等。平儿见她的丫环待书不在这里,就上去给探春挽袖子、卸镯子,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遮在探春衣襟前面。探春这才开始伸手洗脸。那个媳妇追着请示:“奶奶、姑娘,家族学校要支取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学费。”平儿先说话了:“你忙什么!你没看见姑娘正在洗脸吗。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力劲儿?姑娘对你们宽厚,可等我去禀告二奶奶,就说你们眼里没有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怪我。”吓得那个媳妇赶忙陪着笑说:“我错了,我粗心了。”说着,她就立刻退了出去。探春一边化妆,一边冷笑着对平儿说:“你迟了一步,还有更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老管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糊弄我们。幸亏我们问她,她竟然竟有脸说忘了。我问她对你主子的事也忘了再去查吗?我估计你那主子未必有耐耐心等她去查。”平儿忙笑着说:“如果她有一次这样,包管腿上的筋早被打折了两根了。你别信她们。那是那们看着大奶奶是菩萨心肠,姑娘又是个腼腆的小姐,当然耍懒胡混了。”接着,她又对着门外说:“你们只管撒野吧,等奶奶身体好了,咱们再说。”门外的媳妇们都笑着说:“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犯错一人当’,我们可不敢欺骗小姐。现在小姐是娇客,如果惹恼了,我们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了。”娇客,指女婿或者没出嫁的女儿。过去,他们都被高看一眼,比如,女婿到了家,丈母娘都会特别热情地招待。平儿冷笑一声:“你们明白就好。”接着,平儿又陪着笑对探春说:“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有些事情就考虑不到。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也在旁边看到了,该添的、该减的,如果二奶奶没想到,姑娘就自己决定就行。这样,一来对太太的事有好处,再说也不辜负姑娘对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这是在打消探春的顾虑,让她让放开手脚啊!宝钗和李纨都笑着说:“好丫头,怪得凤丫头偏爱她呢!本来没有需要添减的事,现在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考虑考虑,这才不辜负你这话。”探春笑了:“我一肚子的气,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偏她来说了这些话,真让我也没什么说的了。”探春又叫进那个媳妇问话:“家族学校要支取的银子,是干什么用的?”那媳妇回答说:“是在学校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人有八两银子。”探春交代说:“凡是爷们的花费,都是各屋里按月领生活费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校理每人又多这八两?难道上学去就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天起,把这项费用裁掉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说是我的话,务必把这一条免了。”平儿笑着说:“早就该免了。年前奶奶就说要免的,因为过年忙,就给忘了。”她这样说,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决定也是熙凤的意思,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那个媳妇只好答应着走了。不过,这笔银子当初是谁批给的?为什么要额外发这笔上学补助呢?取消了别人心里能痛快吗?这时,大观园里的媳妇捧着大饭盒来了。待书和素云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有人给自己热情服务,搁谁谁会不高兴?探春笑着说:“你说完了话,就干你的去吧,还在这里忙什么。”平儿边工作,边回答说:“我也没什么事儿。二奶奶派我来,一是要传传话,二呢,也是担心这里人手不够用,让叫我帮着伺候奶奶、姑娘的。”探春又问:“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到这里来?”丫环们赶紧到屋外对媳妇们说:“宝姑娘在厅上一起吃饭,叫人把饭送到这里来。”探春又故意高声说:“你别乱支使人!那些人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大娘,你们支使她们去要饭要茶的,你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吗!平儿,你去叫吧。”这姑娘,得理不让人,又开始讽刺人了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地拉住她,笑着说:“哪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经人叫去了。”她们又用手帕掸掸石阶,恭敬地说:“姑娘站了半天,也累了,快到太阳底下歇歇。”平儿就坐下了。又有茶房里的两个老婆子拿来坐垫,殷勤地说:“石头冷,姑娘将就着坐这个吧。”平儿忙客气说:“多谢了。”有人又捧过一杯茶,小声地介绍说:“这不是我们喝的茶,本来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先润润喉咙吧。”平儿忙欠身接了过来。现在轮到平儿享受服务了,地位不一样嘛。老子在爷爷面前是儿子,儿子在孙子面前是老子;主子在大主子面前是奴才,奴才在小奴才面前是主子:这都是一个道理。喝口茶,平儿开始小声地教育她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她是个姑娘家,做事庄重,不肯随意发威动怒,你们却小看欺负她。招惹她动了怒,人们不过说她修养不好就完了,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她。你们胆子挺大啊,敢小看她,这可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大伙儿都赶紧说:“我们怎么敢这么大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平儿瞪她们一眼,小声地说:“算了吧,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做事确实有些着三不着两的,有了事就都赖到她身上。你们平日里目中无人,小算盘打得“啪啪”的,有好处就争,见吃亏的事就躲,我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略微差一点儿,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就算这样,已得到机会,你们就为难她一下,好几次都差点儿让你们看了笑话。大家都知套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唯独我知道,她心里也不能不说怕你们啊。前天我们说到这里,觉得再也不能怕这怕那了,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害怕她五分啊。你们都小看她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似乎永远是敌人,好像只能是一方压到另一方,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了。正说着,只见秋纹走了过来。这些媳妇忙追着问好:“姑娘歇一歇吧,里头正吃饭呢。等撒下饭桌子,再去请示吧。”秋纹笑着说:“我比不了你们,我哪里等得。”说着,她就要去。平儿忙叫住她:“快回来。”秋纹回过头,见是平儿,笑着说:“你又在这里装什么保卫啊?”说着,她回来坐到了旁边。平儿悄悄地问:“要请示什么?”秋纹说:“问一问宝玉的和我们生活费什么时候领。”平儿真诚地说:“这算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不管什么事今天都别请示。请示一件,保管驳回一件;请示一百件,就驳回一百件。”秋纹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了?”平儿与媳妇们都赶紧告诉她原因,还详细分析说:“她正要找几件难度大的事情和有头有脸的人开刀,######给大家看看。你们何苦先来碰这个钉子。你这一去,如果拿你们开刀吧,又碍着老太太、太太的情面,如果不拿你们开刀,人家又会说偏心偏向,只会挑软柿子动刀。你听听吧,二奶奶的事,她还要驳回两件,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啊。”秋纹伸伸舌头,笑着感谢:“幸亏平姐姐在这里,要不我就碰一鼻子灰了。我现在就回去说说去。”说着,她就起身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早烧晚烧,非烧不行,烧到谁身上谁难受,惹火烧身就太可笑了。人生了气,总要发泄的,不是折磨自己,就是折磨别人,要不就折磨家具,折磨宠物。我们领导也是人啊,领导生了气,问题就更严重了,他很可能就随便地折磨在他面前晃悠的人。这时,宝钗的饭送到了,平儿忙进来伺候。赵姨娘也已经走了,三个人就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向南,探春面向西,李纨面向东。媳妇们都老老实实地在门外走廊等候,屋里只有她们自己的丫环伺候,别人一概不敢随便进去。媳妇们都小声地互相警告:“大家省点儿事吧,别玩花花肠子了。连吴大娘刚才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咱们又不是什么人物。”她们就聊着,等着。古代吃饭都文明啊,特别是女士。屋里鸦雀无声,根本听不到碗筷的声音。一会儿,只见一个丫环掀开门帘,又有两个人抬出饭桌。茶房里早有三个丫环捧来三盆水,见饭桌抬出来,她们三个人马上进去了,一会儿又都端着走出来。这时,待书、素云、莺儿三个人,每人用茶盘端着三盖碗茶进去。又过了一会儿,她们三个走出来,待书命令小丫话说:“好好伺候着,我们吃完饭来换你们,别又偷懒坐着去。”到这时候,媳妇们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规规矩矩地进去请示汇报,再也不敢像原来一样随便了。探春气渐渐地笑了,又对平儿说:“我有一件大事,早想和你奶奶商量商量,现在正巧想起来。你吃完饭快来。宝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四个人商量一下,再去问你奶奶处理合不合适。”平儿答应着回去了。回了家,熙凤就问她怎么去了整整一天,平儿就把刚才的事请详细地说了说。熙凤笑了:“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吧。只可惜她命不好,么有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着说:“奶奶也说糊涂话了。虽然她不是太太生的,难道谁还敢小看吗?”熙凤叹口气:“你哪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了男人,将来结婚的时候,就有一种轻狂的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很多人就因为庶出就不要的。其实,别说庶出,就是我们的丫头,也比一般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还不知那个没福气的因为挑挑拣拣误了事,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不挑正出、庶出把她娶了去啊。” 正出,是正妻生的,也就是大老婆生的。庶出呢,就是小老婆生的。小老婆生的地位就不如大老婆生的。熙凤又大发议论:“你知道,我这几年想了了多少节约的的办法,一家子也没又不在背后恨我的,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啊。虽然也看明白了,但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宽松了;二来呢,家里出去的钱多,进来的钱少,可是所有的大小事都仍然照着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做,各种产业的收入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多节省点儿,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下人们也抱怨我刻薄吝啬;如果不早想想节省的办法,再过几年就都赔光了。”平儿跟着说:“可不是嘛!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她可能是说几位小姐、公子结婚的事和老太太百年后发丧的事情。熙凤笑着继续分析:“我也虑到这些了,基本还是够了:宝玉和林妹妹她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不用公家的钱,老太太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就行。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最多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媳妇花得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管在哪里省一省也就够了。老太太自己的事,一切东西都有了,另外的零碎花费,也就三五千两银子。如果节约着花,基本上过得去。就怕平空又出来一两件事,可就了不得了。――咱们先别考虑以后的事情了,你吃完法,快去听听她商量什么。这真是给我了一个机会,我正愁没有左膀右臂来帮忙呢。虽然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种工作的人。大奶奶就像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再说也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呢,年龄太小。兰小子更小。环儿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钻去。一个娘肚子里怎么跑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来呢,我真是搞不明白。另外,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偏又都是亲戚,又不方便管咱们的家务事。再说,她们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另一个是早拿定了主意,“不关自己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没办法问她。只剩下三姑娘一个人,心里有数儿,嘴也行。又正儿八经是咱家人。太太又疼她,虽然表面上感情有些淡,都是因为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对待宝玉一样。环儿和她不一样,实在让人难疼,要按我的性子早把他撵出去了。现在既然她有了这个想法,正好和她合作,大家互相帮助,我也不孤单了。按正理,从良心上说,咱们有她帮着,咱们也省些心,对太太的事也有好处。如果说到私心,我做事也有些刻毒了,也该回头让步了。回头看看,再要刻薄了,人们就恨到极点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人才四个眼睛,两颗心,一不小心,事情就坏了。在这紧要关头,她出头管理管理,其他人对咱们的恨就可以缓解缓解了。”人啊,得了病的时候,对人生就有了深刻的认识,有的一下子就成了哲学家。看来,熙凤也是这样。她这番分析确实很透彻,有些也确实是大实话,比如让探春管管家,让大家也感受探春的厉害,反衬反衬她的好。她也反省自己有些事做绝了,但哪些事呢?她没有说。以后是不是就不这样做了?不一定。熙凤又嘱咐说:“还有一件事,我虽然知到你很明白,但担心你心里转不弯儿来,再嘱咐嘱咐你:她虽然是个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说话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就比我强多了。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她要想做事,一定是先拿我开刀。如果她要驳回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越恭敬,越说驳的对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面,和她一犟嘴,就不好了。”平儿不等她说完,就笑着说:“你太小看人了。我已经做在前面了,这会儿又来嘱咐我。”熙凤笑着说:“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根本没有别人,所以才嘱咐。既然已做了,更比我我明白了。你看,你又急了,满口里"你’"我’起来了。”平儿也撒起娇来:“偏说"你’!你不高兴,这不是嘴巴子嘛,再打我一顿。这张脸上什么没有尝过!”又提上次打脸的事了。熙凤仍然笑着说:“你这小东西,那点儿小仇要记多长时间啊。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来气我。过来坐下,反正没人来,咱们在一起吃饭吧。”这时,丰儿等三四个小丫环进来放下小炕桌。熙凤要燕窝粥,还有两碟子精致的小菜,其他规定的菜都减了。丰儿又把平儿的四样菜端到桌上,给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着一条腿放在炕沿上,半边身子还站在炕下,陪着熙凤吃了饭,伺候着洗漱完了。平儿没有因为立了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啊!然后,她又嘱咐了丰儿几句话,才到探春那里去了。她进了院子,就见刚才的媳妇们都走了,非常寂静。探春她们会不会等不及,已经早走了?请看下回。...........................................................................................................................................第五十六回 贾探春兴利除弊 …平儿走进去,见她姐妹三人正议论家务事,说的是赖大家请客的事。见她来了,探春就让她做到小板凳上,接着说:“我想起一件事,我们一个月除了有二两生活费之外,丫头们另外也按月发生活费。前天又有人来请示,要自己支取我们一个月使用的头油、脂粉钱,每人又是二两。这和刚才说到的学校里的八两一样,属于重复支出,事情虽然小,钱也有限,但看起来也不合适啊。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平儿笑着解释:“是这么个原因。姑娘们用的这些东西,当然是有规定的。不过,也不能让我们天天自己拿着钱去买什么头油啊、脂粉的。所以,就让外边的采购员统一购买,然后再分发下去各房的姑娘们。姑娘们每月这二两,本来不是为买这些东西的,为的是如果当家太太、奶奶不在家,或者是其他情况,姑娘们就省得再去找人了,用起来方便。现在我想想,各房里的姐妹都有拿现钱自己去买这些东西的,估计有一半人。我就疑惑,不是采购员扣下了,就是时间往后拖了,再不就是买的不是正规商品,弄些不能用的东西来糊弄。”探春和李纨都笑着说:“你也看出来了。克扣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晚了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不能用,还得自己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歪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着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能用。如果用了公家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卖东西的铺子里坏了的、别人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单准备给我们?”平儿笑了:“采购员买东西就是这样的。如果铺子给了好的,采购员怎么会和他联系,又会说他使坏心要夺采购员的活儿了。铺子宁可得罪了里头,也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这件事,平儿知道,熙凤当然也清楚了,但她为什么不管呢?这里面也有她的份儿?探春皱皱眉头:“所以我就感觉不对劲儿啊。钱花了两份儿,东西又白丢一半,还不如把采购员的这份钱减了呢。这是一件事。第二件,过年到赖大家去,你也去了,你看他那小园子比起咱们这个怎么样?”平儿笑着说:“还没有咱们这里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点点头:“我和他家女儿说起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她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承包了去,年终还足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余。这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宝钗接着笑她:“你这话真像是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说。虽然是千金小姐不太了解这些事情,但你们都念过书的,难道没有看过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吗?”朱夫子,就是朱熹,南宋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不自弃文》认为即使是像顽石、粪便这些东西也有用处,所以世人不会厌弃它们,所以每个人都不应该自我厌弃,不应该怨天尤人,而是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成就一番事业。探春也笑着回答:“虽然看过,但总觉得那不过是勉励人的虚夸的言辞,哪里会真有的?”宝钗“批评”她说:“朱子都有虚夸的言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主持了两天的家务,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夸了。如果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大世面,可能连孔子也看成虚夸的了!”探春笑了:“你这样一个博古通今的人,难道没有看过"子书’?《姬子》里说:"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姬子》不知是哪位古人的作品,不会是编造的吧?这句话的大意: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盗用了尧舜的好名声,违背了孔子、孟子的主张。探春好像在"讽刺’宝钗眼睛老盯着钱。宝钗笑吟吟地盯着她问:“下面一句呢?”探春笑着说:“现在只好断章取意了,念出下面一句,不就成了我自己骂自己了吗?”宝钗接着说:“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你是个聪敏人,这些大事都没有经历过,太可惜了。”李纨有些不耐烦,笑着说:“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光剩你们俩讨论学问了。”宝钗有发议论说:“学问就是是正事。小事请用学问提升提升,那小事的层次就高了。不用学问提升着,事情就彻底俗了。”探春接着说正事:“咱们这园子就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收入。如果现在要什么银子,那就太小气了,不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做的事情。不如挑几个本分能干,又懂种园子的老妈妈,派她们去料理园子,也不要交承包费,只要求她们每年孝敬些什么东西。这样一来呢,园子有专人收拾修理,花草树木长的肯定一年比一年好,再也不用急了的时候再乱忙了;二来呢也不会白白糟蹋了东西;三呢,老妈妈们也可以有些小收入,不白在园子里受辛苦了;四呢,还可以省下请工匠、保洁员的费用了。”宝钗正在看墙上的字画,边听还边点头。听完了,她笑着表示赞赏:“太好了,这样三年都不会有受饥挨饿的了!”宝钗只负责引导、鼓励探春想出好办法,拿主意的活儿她就不方便做了。李纨也笑着说:“好主意。这样做,太太一定高兴。省不省钱的是小事,关键是有人负责料理园子,专司其职,又允许她们去卖钱。这就叫用权力来命令她们,用利益来调动她们,谁会不尽职尽责呢。”她总结得太好了,真是一个当大领导的好材料。当大领导,不必自己多有能力,关键是会使用人才,会总结法发挥,能够把每一个做法都上升到一定了理论层次。平儿也做表态发言:“这件事必须是姑娘说出来才行。我们奶奶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未必好说出口。姑娘们都在园子里住着,不能多弄些东西给她们,反而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肯定说不出口。”宝钗走过来,摸着她的脸,笑着说:“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都是什么做的。从早晨到现在,你说的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对,反正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话对上,总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一定有个不能做的原因。你们想啊,如果有人管理园子,确实可能会发生一些小争吵。她考虑得多周全啊,说话又她不亢不卑。就算她奶奶不和咱们好,听了她这一番话,也一定会羞愧地变好了,不和睦也变和睦了。”探春也笑着夸奖:“我早晨生了一肚子气,听她来了,就想起她那平日里好耍威风的主子来,我见了就更生气了。谁知她来了,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些话,不说她主子对我好,倒说"也不辜负姑娘对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这一句,我不但没了气,反倒惭愧伤心起来。我想,我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还闹得没人疼没人顾的,我哪还有好处去照顾别人。”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李纨等人想想她的处境,也跟着流下了眼泪,都忙劝说:“趁今天清净,赶紧商量商量兴利除弊的事,也不枉费太太委托一场。又提这些没用的事干什么?”平儿忙说:“我已经明白了。姑娘说谁好,马上派人就行了。”探春客气说:“虽然这样说,也必须通报你奶奶一声。我们在这里挑小毛病,已经不合适了,都是因为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做,如果是个好猜疑的糊涂糊涂虫,我是绝不肯这样做的,那不成了专抓她的错吗。怎么能不商量商量就做呢”平儿笑着说:“那我就去说一声。”说着她就走了,半天才回来,笑着汇报说:“我说是白走一趟吧,这样好事,奶奶哪会不答应呢的。”熙凤和平儿越是恭敬,探春越是不好意思了。古人讲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现在人讲究“人敬我一寸,我就得寸进尺,再欺负他一丈”。不讲理,也不讲礼的人太多了。探春听了,就和李纨让人将园中所有老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讨论一番,大概定了几个。又把她们一齐叫来,李纨大概地讲了新的措施。她们听了,没有不乐意的,有的就说:“那一片竹子就交给我吧,一年的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竹笋,还可以交些钱粮。”另一个又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养的那些大小鸟雀的粮食不必动用公家的,我还可以交钱粮。”探春刚要说话,有人禀报:“大夫来了,进园子来瞧姑娘。”老婆子只只好先去接大夫。平儿忙说:“单是你们,有一百个也不不合规矩,难道没有两个管事的头头带大夫进来?”那人马上说:“有,吴大娘和单大娘在西南角上的聚锦门等着呢。”平儿听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平儿在努力地表现,一是不让探春她们出漏子,另外也是在表现自己对她们工作的无条件的的支持。老婆子们走了以后,探春就问宝钗怎么样。宝钗笑着回答:“开始过于兴奋的人,必然很快变得懈怠;嘴上说的好听的人,很可能是贪图什么利益。”探春听了,点头称赞,在花名册上指出几个人来让她们三个人看。平儿忙拿过毛笔和砚台来。她们三个人说:“这个老祝妈办事稳妥,再说她老头子和儿子都是管侍弄竹子的,干脆吧把所有的竹子都交给他。这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附近蔬菜稻谷等,虽然是种着玩的,不用太认真地去耕种,但最好还是让她去。”探春又笑着说:“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个大地方竟然没有挣钱的东西。”李纨忙笑着说:“蘅芜苑更利害。现在香料铺和集市上卖的香料香草儿,这里不是很多吗?算起来比别的东西收入可大啊。怡红院不说别的,只说一季放入玫瑰花,一共有多少花?还有篱笆上的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把这些干花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不少钱。”探春笑了:“原来这样。只是侍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儿忙笑着说:“跟宝姑娘的莺儿她妈就会侍弄,上次她还采了些晒干了编成花篮、葫芦给我玩,姑娘难道忘了吗?”宝钗笑着说:“我刚夸赞了你,你就来捉弄我了。”其他人听了一愣,都问这话什么意思。宝钗解释说:“这绝对不行的!你们这里那么多人,一个一个都闲着没事干,我在弄个人来,让那些人连我都小看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她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她和我们莺儿的娘关系又很好,不如把这件事交与叶妈。如果她有不知道的,不用我们提醒,她自己就会去找莺儿的娘商量的。那怕叶妈自己不管了,全交给别人,那是她们个人感情的问题,如果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这样,就又公道又稳妥了。”李纨和平儿都说:“说的太对了。”探春又说:“就怕她们见利忘义啊。”她的担心也有道理,大家都知道,中国人是最不好合作的,有句话叫“合伙的买卖做不得”,合伙做买卖的人,一涉及到钱的问题,大都由朋友马上变成仇人。不过,叶妈和莺儿妈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们不是合伙人,莺儿她妈是叶妈的参谋,顶多就是一个雇员。平儿笑着说:“没问题的,前天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又请吃饭、喝酒的,两家关系好着呢。”其实,关系好没用的。探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接着,她们又商量着确定了其他人员。这时老婆子们来禀报说大夫走了,把药方交了上来。探春她们就命令赶紧去抓药,又把刚才的决定交待给大家:某人管着某处,除去按规定上交的钱物,剩下的都归你们,年终算帐。探春又笑着说:“我又想起一件事:如果年终算账交钱,自然都归帐房管理,上头加了一层管理的,还得被剥一层皮。现在我们先出这个办法把工作交给你们,已经把帐房绕过去了,他们心里有气,只是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算帐,他们还不耍弄你们吗?再说,不论管理什么的人员,主子有一整份,他们就得扣下半份。这是家里的老规矩,谁都知道的,别的偷着扣下的还不算。现在的管理措施是我想出来的,可不能把帐归到他们那里,应该归到园子里。”看来,管理者吃回扣,已经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了,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呢?宝钗笑着说:“依我说,也不用归到园子里了,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反倒多了事儿。不如谁干什么工作,她就负责一件事。不过是园里的人的花费。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件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规定的;再者,各处的笤帚、簸箕、掸子和禽鸟、鹿、兔的饲料。不过这几样事儿,都让她们承包负责,不用帐房去支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平儿笑着说:“这几件事不大,一年通共算下来,也能省下四百两银子。”宝钗一拍手说:“对啊,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出租的房子也能买几间,薄地也能添几亩。虽然还有剩余,但她们辛苦一年,也要让她们剩些,补贴补贴家用。虽然是为了节约,但是不能太吝啬了。既是再省下二三百银子,坏了家族的老规矩可就不好了。如果一味地要求节省,凡是盈余,一概都记到账上,那里里外外可就怨声载道了,那不就丢了你们这样的家族的大体统了吗?现在园子理又几十个老妈妈们,如果只把好工作给这几位,那剩的人也一定抱怨不公。我刚才说了,她们负责这几项费用,结余的钱也太多了。除了几项,不管她们有没有结余,都让她们拿出一些钱来,发给园子里这些妈妈们。她们虽然不管这项工作,但也是园子的工作人员,开门关门、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抬轿子、撑船、拉滑冰床,粗活累活,都是她们来干。园子里有了收入,也应该分给她们些。还有一句话,一说就更明白了:如果你们只管自己宽裕,不分给她们一些,她们虽然不敢明怨,但是敢暗很,只要找个里有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她们也沾带了些好处,你们有照顾不到,她们就替你照顾了。”又不用受账房的气,不用和熙凤打交道,不过就是多拿出一部分收入来,老婆子们当然都很高兴了,一起笑着说:“愿意。比出去受他们折磨好啊,反正那样还是得拿出钱来。”那些没有承包种地工作的人,听说到年中还能跟着分钱,当然也都很高兴,嘴里还谦让:“她们辛苦工作,是该剩些钱补贴补贴。我们怎么好白吃白占呢?”宝钗笑了:“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偷懒放纵人喝酒赌钱就行了。本来,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都听说了,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没时间,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如果不答应,那又让姨娘操心了。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灾的,家务也忙。我也是个闲人,就算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忙啊,何况是亲姨娘托付我。没办法,我只好充大了,也顾不了大家的讨厌了。我沽名钓誉不去管理,那喝酒赌博闹出事来,我怎么去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晚了,就连你们的老脸也都丢了。如果你们纵容别人喝酒赌博,让那几个管家娘子听到了,肯定先教训你们一顿。你们这年老的反而受了年轻的教训,虽然她们是管家。管得着你们,但不如自己先有些体统。所以,我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收入来,也是为大家齐心协力把园子治理好,负责管理的也就不用操心了,她们心里能不佩服吗。你们好好地想想这些话吧。”老婆子们齐声欢呼:“姑娘说说得太对了。姑娘奶奶放心吧,你们这样照顾我们,我们再要不理解、不领情,天地不容啊。”这时,林之孝媳妇进来说:“江南甄府的家眷昨天到京,今天进宫朝贺。现在派人来送礼问好。”探春接过礼单,见上面写着:“皇宫专用蟒缎十二匹,杂色缎十二匹,各色纱十二匹,宫绸十二匹,官府专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看了,就说:“把上等的红包赏给她。”接着,又派人禀告了贾母。贾母就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人也都过来,看了看礼物。李纨收下,又对仓库保管员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起来。”贾母又说:“这甄家与别的人家不同,给了男人大红包,只怕马上又派女人来问好了,赶快准备绸缎做礼物吧。”话还没说完,,果然有人来禀报:“甄府四个女人来问好。”贾母听了,忙让人快带进来。来的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的东西,比起主子来都差别不大。请安问好完了,贾母让人拿来四个小板凳,她们四个赶紧道谢,待宝钗她们坐下,才都坐下。贾母就问:“什么时候进京的?”四人忙起身回答:“昨天进的京。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派我们来问好,问候姑娘们。”贾母又笑着问:“很多年没进京,没想到今年能来。”四人都笑着回答:“是的,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又问:“家眷们都来了?”四人回答:“老太太和哥儿,还有两位小姐和各位太太都没来,就只有太太带着三姑娘来了。”贾母马上问:“订亲拉吗?”四人回答:“还没有。”贾母笑着说:“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嫁的这两家,和我们家关系都很好。”四人感激又说:“是的。每年姑娘们都写信回去说,多亏贵府照看。”贾母摆摆手说:“什么照看,都是多年的老交情,加上又是亲戚,这是应该的。你们二姑娘更好,不自高自大,所以我们走得更亲密。”四人笑着说:“老太太过于谦虚了。”贾母又问:“你家的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点头回答说:“也是跟着老太太。”贾母接着问:“多大了?上学了吗?”四人笑着说:“今年十三岁。因为长得漂亮,老太太很疼爱。从小非常淘气,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好严管。”中国人总是说,外表不重要,关键是心灵美。别信这鬼话。你睁开眼看看,搞什么活动不是找漂亮的,比如说在小学的鼓乐队吧,丑的同学根本别想进去。我们夸奖孩子,总是说:“长得真漂亮!”外国就不这样,尽管漂亮的在生活中要占便宜的。所以啊,别在丑人堆里呆着了,赶快行动起来吧。丑不是错,不改变就是你的错了!可以不整容,但不能不化妆啊!贾母笑了:“这不和我们家的一样吗!你们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回答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长得净,老太太就叫他宝玉。”贾母就回头对李纨等人说:“偏偏也叫宝玉。”李纨忙欠身笑着说:“从古到今,重了名的很多的。”四人忙笑着说:“起了这小名儿以后,我们都有些疑惑,好像哪位亲友家也有一个重名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记不太清楚了。”贾母笑着说:“那就是我的孙子。来人啊,到园子里把咱们的宝玉叫来,让这四个管家娘子看看,比起他们的宝玉怎么样?”媳妇们赶紧去了。一会儿,她们就簇拥着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着说:“吓了我们一大跳。如果在别处遇见,还以为是我们的宝玉也进了京了呢。”说着,她们就上来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着问好。贾母笑着问:“比你们的长得怎么养?”李纨等人笑着说:“听四位妈妈刚才一说,就知道长得很像。”贾母笑了:“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大家族的孩子们长得又娇嫩,除了脸上疤的,看上去可不就差不多。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四人笑着解释:“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听老太太一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么看出来的?”四人笑着说:“从刚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就知道了。我们那一个别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答应啊。他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没等她四个说完,李纨姐妹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贾母也笑着说:“如果我们也派人去见了你们宝玉,去拉他的手,他自然也勉强忍耐一阵儿了。你们、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一定还要讲究正经的礼节。大人是溺爱一点儿,一是因为他长得漂亮,二是因为他讲究礼节,比大人做的还好,让人看了喜欢,所以背地里才放纵了一些。如果他只是没大没小、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不管他长得怎么样,早该打死了。”四人听了,都笑着说:“老太太这话说得对。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节讲得比大人还好。所以没人见了不喜欢,都问我们为什么还打他。你们不知道,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做,所以老爷、太太恨得没办法。就是耍性子,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天生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怎么能行啊。”话还没说完,有人禀告:“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好。那四人也忙请了安,互相问候了几句话。贾母就让她去休息。王夫人亲自捧上茶去,然后才退出去走了。那四人也向贾母告辞,然后又到王夫人哪里去了一趟,就回去了。再说贾母,高兴的逢人就说,别人家也有一个宝玉,长得、性情等完全一样。宝玉认为这不过是那四个人奉承贾母。他到蘅芜苑去探望病着的湘云,湘云也早知道了这件事,拿他开玩笑说:“你放心闹吧,"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现在有了伴儿了,闹急了,再打狠了,你就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不在意地说:“这样的谎话你也信啊,哪里会又跑出个宝玉来?”湘云反驳说:“怎么列国时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蔺相如,是战国时赵国的政治家、军事家,曾因为“完璧归赵”立下功勋,也因为能与廉颇“将相和”留下美名。司马相如,是汉代辞赋家,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被千古传诵。现在中国人重名的确实很多,特别是一个字的名字,要想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实在太难了。宝玉笑着说:“重名也就算了,偏说模样也一样,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湘云又问他:“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 阳虎,也是春秋时鲁国人,相貌很像孔子。又一次孔子路过卫国的匡,这个地方的人把他当成阳虎围困了几天。宝玉笑着争辩:“孔子和阳虎虽然相貌相同,但名字不相同:蔺相如和司马相如虽然名字相同,但相貌不同,难道我和他两样都相同吗?”湘云没了话,只好笑着说:“你就会胡搅蛮缠,我也不和你争了。有也好,没有也罢,和我都没关系啊。”说着,她就睡下了。她这一说,宝玉心中也疑惑起来:说没有,但好像还有;说一定有,但又没亲眼见过。他念念叨叨回去,坐在床上还在想,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座花园里。他自己还奇怪呢:“除了我们放入大观园,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园子?”正琢磨呢,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孩子,都是丫环。宝玉更奇怪了:“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伙儿人?”只见那些丫环笑着说:“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赶忙陪着笑说:“我是偶然才到这里,不知这是谁家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吧”丫环们笑着说:“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长得还不错,嘴儿也很甜。”宝玉听了,忙问:“姐姐们,这里也有个宝玉?”丫环们说:“宝玉这两个字,是我们奉老太太、太太的命令去叫,为保佑他没病没灾、长命百岁的。我们叫他,他听见高兴。你是从哪里来的臭小子,也敢跟着乱叫。小心你的臭肉,我们打不烂你。”一个丫环又说:“咱们快走吧,如果让宝玉看见,他又说和这臭小子说了话,把我们给熏臭了。”说着,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宝玉奇怪地想:“从来没有人这样糟蹋我,她们怎么能这样?难道真的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吗?”他边想着,便顺路走进了一个院子。宝玉更奇怪了:“除了怡红院,还真有相同的一个院子。”他着急地等上台阶,进到屋里,只见床上有一个人躺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嘻笑笑地在玩儿的。躺着的年青人忽然叹了一口气。一个丫环笑着问:“宝玉,你不睡觉,又叹什么起?肯定是因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了。”宝玉心里又是一惊。只听那年青人又说:“我听见老太太说,京城里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可不相信。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竟让梦到进了京城的一个花园子,遇见了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子,还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他却在睡觉,只剩下了身子像臭皮囊一样在那里,灵魂却不知到去哪里了。”宝玉听了,忙上去说:“我因为找宝玉来到这里了。原来你就是宝玉?”床上的年轻人赶紧下来,拉住他的手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不是在梦里吗。”宝玉说:“这怎么是梦?确确实实是真的。”他这话还没说完,只见有人来说:“老爷叫宝玉。”这句话吓得两个人都慌了手脚。一个宝玉抬腿就要走,另一个宝玉就忙着喊:“宝玉快回来,快回来!”袭人在旁边听他自己叫自己,就忙推醒她,笑着问:“宝玉在那里?”这时,宝玉虽然醒了,但还是恍恍惚惚地,指一指门外说:“他刚出去了。”袭人笑了:“那是你睡糊涂了。你仔细看看,那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看了看,原来是那镶嵌的大镜对面照着,自己也笑了。有人捧过来漱口的茶水,他漱了漱嘴,略微清醒了些。麝月分析说:“怪不得老太太常嘱咐说小孩子屋里不能多放镜子。小孩子的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就会做噩梦。现在却在床旁边放一个大镜子。放下镜子套还好,如果忘了放下,当然会照着影子了,一合上眼,就会做噩梦,不然怎么会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天挪挪床吧。”话还没说完,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怎么了?做的梦都被人知道了/清看下回。............................................................................................................................................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试探宝玉 …宝玉听说王夫人叫他,连忙就过去了,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去拜见甄夫人。宝玉当然非常高兴了欢喜,赶紧去换上衣服,跟着王夫人到了那里。他们家里的情形和贾府也差不很多,有些地方还要显得盛大些。一问,他家还真有一叫宝玉的。甄夫人又摆酒席招待,他们玩了一天才回去。回到家,王夫人就命令人准备上等的酒席,订下名戏班子,回请甄夫人母女。过了几天,她们母女就回去了。这天,宝玉又去看黛玉。黛玉刚刚睡了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她。紫鹃正在回廊前头做针线活,宝玉就走过去问她:“昨天夜里没大咳嗽吧?”紫鹃点点头:“没咳嗽。”宝玉笑着说:“阿弥陀佛!快好些吧。”紫鹃笑着说:“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啊!”宝玉笑了:“有病乱投医嘛。”别说,“有病乱投医”确实是中国人的一个老习惯了。有了病,神也信,鬼也信,不管什么药,都拿来尝一尝,快成神农尝百草了。别说,很多治疗方法就是靠无数人这样献身试验总结出来的。过去的人是没办法,现在人却还是那样糊涂,有了病,不管专家怎么说,特别相信什么“偏方”“土方”,专门找街上的“神医”看,总幻想着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总是盼望着有“一针灵”“一次净”“一刀除”之类的神话。也不用脑子想一想,如果真有这样的、这么多大发明、大创造,诺贝尔奖奖金早就被瓜分干净了。不光治病,别的方面也是这样。每年都有教育“神牛”被吹起来,都会受到一些家长和学生的热烈追捧。比如什么“一天突破”“一星期英语”“一个月记住教材”之类,每年都变着花样招揽顾客。宝玉见她身上穿着弹墨绫的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摸,关心地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可别被吹病了,那可就更难了。”紫鹃莫名其妙地说:“从今以后,咱们只能说话,不能动手动脚的。年龄都大了,让别人看着就说不尊重了。那些混账东西一直在背后说你,你总是不留心。姑娘常常嘱咐我们,不让和你说笑。你没注意,最近她躲你还躲不及呢。”说完,她站起身,带着针线活去了别的房间身。宝玉听了这话,觉得很突然,心里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瞅着竹子,发了一会儿呆。这时,祝妈来挖竹笋,修竹子,他就怔怔地走出来,像丢了魂一样,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出神,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他千思万想,一直呆了有五六顿饭工夫,也没想出个头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顿饭工夫,大约半个小时。正巧。雪雁从王夫人哪里拿人参回来,从这里经过,偶然一回头,就看见桃花树下石头上,一个人托着腮正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奇怪地想:“大冷的天,他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到了春天,精神有毛病的人都会犯病,怕是他犯了呆病了吧?”想着,她就走过来蹲下来,笑着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宝玉抬头一看是雪雁,就冷冷地说:“你为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孩子?她既然避嫌,不让你们理我,你又来找我,如果被人看见了,那不又有闲话了?你快家去吧。”雪雁听了,以为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能先回了房间。这时,黛玉还没醒,她就把人参交给紫鹃。紫鹃就问她:“太太干什么呢?”雪雁回答说:“也睡午觉呢,所以等了这半天。姐姐你听笑话儿吧:我等太太的时候,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人房间里说话儿,谁知道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以为有什么话说,原来她向太太请了假,出去给她兄弟守灵,明天送殡去,跟她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小袄。我想她们应该也有两件子衣服的,可能到那脏地方儿去恐怕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所以借别人的。借我的弄脏了是小事,可我想,她平时又没有多少好处给咱们,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姑娘让紫鹃姐姐保管着呢。现在我先得去告诉她,还得禀告姑娘呢。姑娘还病着,很费时间的,闹不好就误了你老出门,不如你另外借别人的。’”过去举办丧事,经常要趴在地上,衣服当然就容易脏了。紫鹃笑了:“你这个小东西倒是猴精。你不借给她,就往我和姑娘身上推,让人怪不到你。她现在就去啊,还是等明天一早才去?”雪雁说:“现在就去的,只怕已经走了。”紫鹃点点头。雪雁又问:“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宝玉气受了,他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了,忙问在哪里。雪雁说:“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紫鹃听了,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好伺候着:“如果姑娘问我,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她就去找宝玉。走到他跟前,她含着笑说:“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到风里来哭,弄出病来吓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想你们既然这样说,别人当然也是这样说,以后逐渐地就都不理我了,我就觉得伤心了。”紫鹃挨着他坐下。宝玉笑着说:“刚才对面说话你都要走开,现在怎么又来挨着我坐着?”紫鹃说:“你都忘了?几天前,你们兄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闯了进来――我刚才听说她不在家,所以就来问你。那次你和她刚说了一句"燕窝’就停住了,后来也没再说,我正想问你。”宝玉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人,既然吃燕窝,又不能间断,如果只管向她要,那也太实在了。虽然不好向太太要,可我在老太太跟前略微透了透风,可能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现在我听说一天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行了。”紫鹃点点头:“原来是你说了,谢你费心了。我们正奇怪呢,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让人每天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对了。”宝玉笑着说:“天天都要吃,吃上两三年就好了。”紫鹃莫名其妙地说:“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回了家,哪里还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追问:“谁要回家?要回哪个家?”紫鹃平静地说:“你妹妹啊,当然是苏州的家了。”宝玉笑了:“你又骗人呢。苏州虽然是她老家,但是因为没了姑父、姑母,没人照看,才到这里来的。如果回去了,能去找谁?你这话明显是在瞎扯。”紫鹃冷笑着说:“你太看小了人。难道只有你们贾家是大家族、人口多,别的人除了一父一母,家族中就没有一个人了?我们姑娘来的时候,本来是因为她年龄小,虽然有伯父、叔父,但还是不如亲父母,所以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嫁的时候,当然还是要送回林家的。林家即使穷到没饭吃,也是世代读书做官的人家,绝对不肯把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白白地让人耻笑。所以,最早明年春天,晚了就是秋天。就算这里不送去,林家也一定有人来接的。前天夜里,姑娘给我说了,让我告诉你:从前小时候玩的东西,她送给你的,让你都收拾出来还给她。她也会把你送她的收拾好。”宝玉听了,觉得就好像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紫鹃看他怎样回答,一声也不吭了。忽然,晴雯找了来,对他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着说:“他问姑娘的病情。我给他说了半天,可他不相信。你就拉他去吧。”说着,她就回去了。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涨得通红,忙拉着他的手,回了怡红院。袭人见了这样子,就慌了神,还以为是被凉风吹着了。再仔细看,她就发现宝玉的两个眼珠儿都直了,嘴角留起了哈喇子,他自己都不知道。给他个枕头,他就躺下;扶他起来,他就坐着,倒了茶来,他就喝茶。这在过去叫木头人,现在好像叫“植物人”。大家也都慌了,又不敢惊扰贾母,只好先去请李妈妈。不一会儿,李妈妈就来了,看了半天,问他话也没回答,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在嘴唇上的人中上用力掐了两下,,他也没什么反应。李妈妈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然后“呀”的一声,就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得袭人拉着她说:“你老人家倒是看看,严重不严重啊?先告诉我们,好向、老太太、太太汇报啊。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了?”李妈妈拍着床喊:“这命不行了了!我白操了一辈子的心啊!”袭人等人觉得她年龄大、有见识,所以请她来看看,听她这么一说,都当了真,也都跟着哭起来。晴雯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袭人。袭人听了,赶紧去了潇湘馆,看见紫鹃正伺候黛玉吃药,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走上去问紫鹃:“你刚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看看他去吧,你自己向老太太解释吧,我也不管了!”说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黛玉见袭人满脸怒气,还有泪痕,行动、说话也和平常不一样,不免也慌了,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袭人定了定神,哭着说:“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凉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行了,在那里放声大哭。只怕现在都死了!”黛玉一听,李妈妈那可是有经验的老妈妈,她说不行了,那肯定是不行了。她“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药都吐了出来,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脸红了,头发乱了,眼肿了,筋也跳起来了,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趴在枕头上喘了半天,推着紫鹃道:“你不用捶了,你干脆拿绳子来勒死我好了!”紫鹃哭着说:“我没说什么啊,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谁知道他就认真了。”袭人生气地说:“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经常把玩笑当真的。”黛玉催促她:“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解说,他可能就醒过来了。”紫鹃听了,赶紧和袭人到了怡红院。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睛里“突突”直冒火,指着她就骂:“你这臭东西,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解释:“并没又说什么,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时,宝玉见了紫鹃,“哎呀”了一声,哭了出来。大家一见这情景,才都放下心来。贾母以为是她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让她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活也不放手,直勾勾地望着她说:“要走一定要带着我啊。”大家都听糊涂了,仔细一问才知道是紫鹃说要回苏州去。贾母流着泪说:“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原来是这句玩笑话。”她又埋怨紫鹃说:“你这孩子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病根儿,平白无辜地骗他干什么?”薛姨妈赶紧劝说:“宝玉本来心实,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们两个在一起长这么大,与别的姐妹的感情不同。现在突然说一个要走,别说他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的。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保重身体,他吃一两服药就好了。”她可能是想试探试探宝玉是不是真心。这是为黛玉的将来考虑,也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个丫环,能够随着小姐嫁个好人家,那可是很难得的啊!不过,紫鹃啊,这种玩笑也敢开啊,这不是开玩笑吗?开玩笑就是开玩笑,不能涉及到真事儿,不然就会弄假成真,乐不起来,反倒闹出了悲剧。比如说,你不能拿别人的毛病或残疾开玩笑,人家如果伤了自尊,轻了会伤了大家的和气,重了就会伤了你的小命。我觉得,这一点应该多向当官的学习。你看当官的,整天在开玩笑、说笑话,虽然不很高雅,有时还有点儿“黄”,但说的内容和现实无牵扯,和工作没关系,那就叫做“无伤大雅”,当然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了。正说着,有人通报说林之孝的媳妇和单大良的媳妇都来看望宝玉。贾母说:“难为她们想着,让她们进来看看吧。”宝玉听到一个“林”字,马上又踢又打地闹起来:“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她们来了,快打出去啊!”贾母听了,忙跟着说:“打出去,打出去。”接着又安慰他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的,你只管放心吧。”宝玉哭着说:“不管她是谁,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贾母慌忙说:“没姓林的来,凡是姓林的我都打走了。”她又命令说:“以后别让林之孝的媳妇进园子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啊!”大家赶紧答应着,想笑但又不敢笑。宝玉一下子又看到了放东西的十锦格子上放着的一只西洋机械金船,就指着乱叫起来:“那不是接她们来的船来了,就停在那里呢。”贾母忙命令人拿下来。袭人忙过去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就递给他,他马上抢过去掖在被子里,然后笑着说:“这下可走不成了!”说着,还是死死地拉着紫鹃不放。这时,大夫来了。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她们到里间屋回避,贾母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后,想忙着向贾母问好,拿着宝玉的手诊了脉。紫鹃在旁边,少不得低下了头。王大夫也闹不清真正的病因,站起来解释说:“这病是因为太悲伤,迷了心窍。古人曾经说:"迷了心窍的病很多,但都不完全相同。有气血亏损,饮食不能消化堵住的,有因为生气堵住的,有因为太悲伤堵住的。’这是因为太悲伤造成的,不过是一时的堵塞,比其他的情况要轻。”贾母着急地说:“你只说要紧不要紧就行了,谁听你背药书呢。”王太医赶紧弯弯腰,笑着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贾母又问:“真的不要紧?”王太医赶紧说:“真的不要紧,这包在我身上了。”贾母舒了口气说:“那就请到外面坐,开出药方。如果治好了,我另外贮备谢礼,让他亲自捧着送去,给你磕头,如果把病给耽误了,我派人去拆了你们太医院的大堂。”王太医又赶紧弯弯腰说:“不敢的,不敢的。”原来他没听到贾母的威胁,只听到让宝玉表示感谢那句话了,所以就说“不敢”,贾母和大伙都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就把药煎好了,宝玉喝了就安静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不肯放紫鹃,只说她走了就会回苏州去了。贾母和王夫人没办法,只好让紫鹃守着他,另外调琥珀去伺候黛玉。黛玉不时派雪雁来打探消息,这边的情况也都了解到了,她自己在心中暗暗感叹。她又些庆幸,大家都知宝玉原来就有些傻气,他们两个从小就很亲密,紫鹃开玩笑也常情,就不会怀疑到别的事情上了。怀疑什么?怀疑他们谈恋爱了。贾母、王夫人她们真的没怀疑?不可能吧。过去谈恋爱是一件大家不能容忍的事情,别说是表兄妹,就算是夫妻都不行的。很奇怪吧?汉代有个人叫张敞,因为夫妻关系好,经常帮老婆画眉毛,别人就对他指指点点的。晚上,宝玉稍稍安顿了,贾母、王夫人才回去了,一晚上还是派人来看望几次。李奶妈带领宋妈妈等几个年老的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陪伴着。有时宝玉睡着了,不一会儿就从梦中惊醒,不是哭着说黛玉已经走了,就是有人来接了。每一次闹,都一定要紫鹃安慰一番才行。贾母又让人拿来宫廷秘制的祛邪守灵丹和开窍通神散给他服用,第二天又吃了王太医开的药,渐渐地好起来。宝玉神志也清醒了,但因为怕紫鹃回去,但有时就假装发疯的样子。紫鹃非常后悔,所以虽然日夜操劳,也没有一点怨言。袭人等人都放下心来,对紫鹃开玩笑说:“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你没见我们这呆子听风就是雨吗,看你怎么办。”这时,湘云病也好了,天天过来探望,见宝玉清醒了,就把他得病疯狂的表现比划给他看,逗得宝玉自己趴在枕头上哈哈地直笑。没别人的时候,宝玉又拉紫鹃的手问:“你为什么吓唬我?”紫鹃低着头说:“不过是逗你玩的,你就认真了。”宝玉凑近说:“你说得那样合情合理,怎么是玩笑话。”紫鹃笑了:“那些都是我编的。林家其实没人了,纵然有关系也很远了。家族的人也都不在苏州住,在各省漂泊。就算有人来接,老太太也一定不会放的。”宝玉梗梗脖子说:“就是老太太放,我也不答应的。”紫鹃笑着说:“你真的不答应?只怕是说空话吧。你现在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呢?” 紫鹃还敢提这个危险的话题。宝玉听了,惊慌地问:“谁定了亲?定了谁了?”紫鹃仍然笑着说:“过年的时候,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怎么那么疼她呢?”宝玉笑了:“人人都说我傻,你比我还傻。那是句玩笑话,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如果真定下她了,我还能是这个样子吗?刚好了,你又来气我。”忽然,他又咬牙切齿的地发狠说:“我只愿现在立刻就死了,把心拿出来让你们看了,然后连皮带骨全都化成了灰――灰还有形状痕迹,不如干脆化成一股烟――烟还可以凝聚,还能看见,必须再来一阵大乱风吹到四面八方都散了,这才好!”说着说着,热泪哗哗地滚落下来。他这“疯”病是好不了了。紫鹃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替他擦擦眼泪,笑着解释说:“你不用着急。这是我心里着急,故意来试探你的。”宝玉听了,更奇怪了:“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着说:“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唤。偏偏她又和我很好,比她从苏州带来的人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都离不开。我心里却很犯愁:如果她走了,我一定要跟着她,不然就辜负了平日的感情了;可我的全家都在这里,跟着她,就只能放弃了本家。我心里很痛苦,就编出这假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了。”宝玉用手指指她,笑着说:“原来是你愁这些,所以说你是个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活着,咱们一起活着,不活着,咱们就一起化成灰、变成烟,怎么样?”紫鹃听了,心心里暗暗地琢磨起来。忽然,有人通报说:“环爷、兰哥儿来问候。”宝玉说:“就说难为他们了,我刚刚睡了,不用进来了。”老婆子答应着去了。紫鹃笑着说:“你身体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点点头:“对啊。我昨天就想叫你去的,偏偏给忘了。我已经很好了,你就去吧。”紫鹃就收拾铺盖、化妆用品等。宝玉笑着说:“我看见你的梳妆盒里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留给我吧。我放在枕头旁边,睡觉时好照,出门带着也轻巧。”睡觉时还照镜子啊,怪不得有人研究说,男人更爱照镜子。紫鹃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给他留下,自己回了潇湘馆。黛玉听说宝玉都这样了,自己的病也更重了,多哭了好几场。见紫鹃来了,她赶紧问现在的情况,听说差不多全好了,就让琥珀回去伺候贾母。晚上到了人定时辰,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人们大都停止活动、上床睡觉了,要不怎么叫“人定”。紫鹃上床躺下后,轻声地对黛玉说:“宝玉的心眼儿太实了,听见咱们要走,都急成那样了。”黛玉没说什么。紫鹃沉默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起长大,脾气、性情彼此都了解的。”黛玉啐她一口:“你这几天还不累啊,还不好好歇一歇,还胡说些什么。”紫鹃笑了:“还真不是胡说,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着想。替你愁了好几年了,没父母又没兄弟,谁是知冷知热的人?趁着老太太身子硬朗,脑子还明白,赶紧把大事定下来吧。如果老太太有个好歹,那事情可能就不好办了。公子哥虽然很多,可哪一个不是三妻五妾的,就算娶一个天仙,过不了几天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如果娘家有人有势力的还好些,像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在还好说,如果没了老太太,那只能任别人欺负了。所以说,要赶快拿主意啊。姑娘是个明白人,该听说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一动不动地说:“你这丫头今天是不是疯了?怎么去了几天,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天一定告诉老太太,我可不敢要你了。”紫鹃笑着说:“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留心些,并没叫你去做坏事,何苦告诉老太太,让我吃了亏,你又有什么好处?”说着,她就睡了。黛玉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何尝不伤感,紫鹃是睡了,她却哭哭啼啼的一晚上,到天明的时候才打了一个盹儿。早上,她勉强起来梳洗了,喝了点儿燕窝粥。不久,贾母等人亲自来看望她,还嘱咐了她很多话。嘱咐她什么?应该还是好好休息之类的吧。贾母可能已经看出宝玉和黛玉的问题了。这天是薛姨妈的生日,包括贾母,大家都送了生日礼物。黛玉也送了两件针线活过去。这天,薛姨妈准备了一台小戏,请贾母、王夫人她们去看,只有宝玉和黛玉两个人没去。散了戏,贾母她们又顺路去看望他俩一下,才回去了。第二天,薛姨妈又让薛蝌陪着伙计喝了一天酒。薛姨妈看邢岫烟端雅稳重,而且家境贫寒,是个能受得了贫穷的女孩子,就想说给薛蟠当老婆。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薛蟠那些毛病,担心对不起人家女孩。她又想起薛蝌还没娶妻,看他们两个倒是天生的一对儿,就赶紧去和熙凤商量。熙凤叹口气说:“姑妈也知道我们那位太太脾气有些怪,这事得慢慢地商量。”正巧贾母来看望熙凤,熙凤就趁机对她说:“薛姑妈有件事想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开口。”贾母忙问是什么事,熙凤就说了。贾母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这是件好事啊。等我和你婆婆说说,还怕她不答应?”做媒人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和爱好啊,她一回去,马上就派人去把邢夫人叫过去,非要做媒不可。邢夫人想一想,薛家根基不错,现在也很富有,薛蝌长得也不错,还有贾母做媒人,所以她就将机就计答应了。贾母非常高兴,又让人去请了薛姨妈来。她们两亲家见面,自然又客套了一番。邢夫人又派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俩原本就是来投靠邢夫人的,高兴得只会说好,怎么会不答应呢。贾母得意地说:“我最爱管闲事,今天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到拿多少钱来谢媒人啊?”薛姨妈笑着说:“那是一定要感谢的。不过就算抬十万银子来,只怕你也不稀罕啊。还有一件事,老太太是主要亲戚,还得再找一位媒人才好。”贾母笑了:“别的没有,我们家闲人还有两个。”说着,她又让人叫了尤氏婆媳两个人来。贾母向她们介绍了这件亲事,两人赶紧道喜。贾母命令说:“咱们家的规矩你都知道,从来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子的。你替我在中间处理,不能太吝啬,也不能太浪费,处理好了向我汇报。”尤氏赶紧答应着。薛姨妈高兴得不得了,回家就忙着让人写了请帖补送到宁国府。尤氏也了解邢夫人的脾气,本不想管,贾母亲自嘱咐,就没办法了,只好揣摩着邢夫人的意思去做。薛姨妈倒是怎么办都行,很好说话。薛姨妈定下邢岫烟为侄媳妇的事,贾府的人都知道了。邢夫人想接岫烟出去住,贾母说:“这又有什么妨碍的,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她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有什么妨碍的?况且都是女孩子,正好亲近呢。”邢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薛蝌和邢岫烟在来京城的路上曾经见过一面,两个人心里而早有那没点儿意思。当然,岫烟比原先要拘束些,不好与宝钗姐妹们在一起聊天了,再加上湘云是个好开玩笑的人,就更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没有一味地害羞怕见人。她家境贫寒,父母是糟透了的人,对女儿也一般,邢夫人更不过是表面的感情,并不是真心疼爱。她为人文雅自重,迎春是个会喘气的死人,连自己照顾不好不好,更别说照顾她可,她的日常用品缺了也没人管,她又不好向人张口。宝钗看到这些情况,就常常在暗中接济她,但也不敢让邢夫人知道,怕她多心了闹出闲话来。她们都没想到会出来这样一门亲事。可以说,岫烟先相中了宝钗,然后才相中了薛蝌。有时岫烟还与宝钗聊天,她们仍然用姐妹来互相称呼。这天,宝钗来看黛玉,正巧岫烟也来看黛玉,两人在半路碰上了。宝钗叫住她,两个人一起走到石墙后边,宝钗笑着问她:“天这么冷,你怎么倒全换了夹衣了?”岫烟低下头没说话。宝钗马上就明白了,又笑着问:“一定是这个月的生活非还没领到。凤丫头怎么也没心没肺了。”岫烟低声说:“她倒是按日子发给的。不过,姑妈派人对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让我省下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用什么,反正有二姐姐的东西,将就着用就行了。姐姐想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用她的东西,虽然她不说什么,她那些妈妈丫头,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虽然在那屋里,却不敢使唤她们,过三天五天,我反倒要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用,现在又去了一两。前天我悄悄地把棉衣服当了几吊钱。”一吊是多少?这时候很可能是一百个大钱。宝钗听了,皱皱眉,叹口气说:“如果琴儿出嫁了了,就好商量你的婚事了,你就可以早离了这里了。现在不先办完他妹妹的事,他是不敢先娶亲的。再晚两年吧,又怕你熬出病来。等我和妈商量商量,有人欺负你,你先忍耐着。不如干脆把那一两银子也给了他们,这样倒还省了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丫环什么的东西吃,她们说怪话就让她们说去,实在听不下去,就躲开她们。你如果需要什么,千万别不好意思,只管去找我。这也不是因为定了这门亲事,你一来咱们就是好姐妹了。如果怕人闲话,你派小丫头悄悄地和我说去就行了。” 岫烟低头答应了。古人说:“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张口求别人帮助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宝钗又指指她裙上一块碧玉?问:“这是谁给你的?”岫烟说:“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着说:“她是看人人都有,唯独你没有,怕别人笑话,所以送给你一个的。这是她聪明细致的地方。但你也要明白,这些装饰品本来大官富贵人家的小姐佩戴的,你看我从头到脚有这样的东西吗?七八年前,我也是这样做的的,不过现在比不了过去了,所以我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现在比不了他们了,总要安分守己、勤俭节约才好,不能和他们攀比的。”岫烟笑着说:“姐姐既然这样说,我回去就摘了吧。”宝钗忙笑着说:“你也太听话了。这是她好意送你的,你不佩戴着,她不就疑心了吗。我不过是提醒一下,以后记住就行了。”岫烟忙答应着,接着又问:“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啊?”宝钗说:“我要到潇湘馆去。你先回去让丫头把当票送过来,我悄悄地去把衣服取出来,晚上再悄悄再送给你,一早一晚的好穿,不然冻着事就大了。不知道当在哪里了?”岫烟说:“叫 "恒舒典’,在鼓楼西大街。”宝钗笑了:“这闹到一家去了。伙计们如果知道了,肯定要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了,就知道当铺是她家开的了,不觉脸就红了。两个人就分了手。宝钗不光说得好听,而且关心别人无微不至,有想法,更有行动。她开玩笑开的也很有趣,估计结了婚比熙凤还能忽悠呢!宝钗到了潇湘馆,正碰上她母亲也来看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着说:“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薛姨妈说:“我好几天没得空来看望宝玉和她,所以今天就来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下,对她说:“天下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的,姨妈和大舅母又成了亲家了。”薛姨妈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孩子,你们女孩家哪里知道,自古就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按着命中注定的,暗地里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拴住,不管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还是有世仇的,终究都有机会作夫妇。反过来,就算父母和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都在一起,以为是确定无疑的亲事,如果月下老人没有用红线拴住,最终也是不能在一起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现在也不知到在眼前,还是在山南海北呢。”宝钗扭扭捏捏地说:“妈,说着说着怎么又拉上我们了。”一面说,一面又趴在母亲怀里笑着说:“咱们走吧。”黛玉笑着说:“你看,这么大人了,离开姨妈她就是个最老练的,见了姨妈她就撒娇儿。”薛姨妈用手抚摸着宝钗,叹口气说:“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多亏她帮我开开心。”黛玉听说,忽然流泪了,心里暗想:“她故意在这里弄这个样儿,分明是气我这没娘的人嘛。”宝钗有这么坏,娘俩合起伙儿来糟蹋黛玉?不大可能吧。不过是随便的一个动作嘛,做的人随意,看的人多心了吧!宝钗笑着说:“妈,你看她那轻狂劲儿,还说我撒娇呢。”薛姨妈说:“也怪不得她伤心,可怜她没父母,也没个亲人。”她又抚摸着黛玉,笑着说:“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就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说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常常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在外面不好表现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她们如果看到我心疼你,可能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处事的该有人疼,只会说我们看到老太太心疼你,就也来巴结了。”黛玉笑着说:“姨妈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认姨妈当娘吧,姨妈如果嫌弃让认,就是假装心疼我了。”薛姨妈说:“你不嫌弃我,认了才好呢。”宝钗忙说:“不能认啊。”黛玉奇怪地问:“怎么不能认的?”宝钗笑着说:“我先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倒把邢妹妹先说给我兄弟了,这是是什么道理?”黛玉说:“因为他不在家,或者是两个人的属相生日不对。”宝钗笑了:“不对。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回家了就要定亲了。也不明说是谁了,我刚才说你不能认娘,你自己想去吧。” 说着,她就对着母亲挤眼睛。黛玉听了,一下趴在薛姨妈身上,叫着说:“姨妈不打她,我就不答应。”薛姨妈忙搂着她说:“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在逗你玩儿呢。”宝钗还在说:“真的,妈明天就去向老太太要她作媳妇,不比外边找的好?”黛玉就要去抓她,笑着喊:“你还更疯了。”薛姨妈忙笑着把她们分开。她又对宝钗说:“连岫烟我都还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了,我是绝不可能给他的。前天老太太想把你妹妹说给宝玉,不巧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天我提岫烟,老太太还取笑说:"我本想说一个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走了我们的一个。’虽然是玩笑话,细想一想倒有些意思。我虽然没人可给了,难道一句话也不说了。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如果到外头说亲,肯定不能满意的。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就皆大欢喜了吗?”黛玉开始还愣愣的,听后来又说到自己身上了,脸就红了,就啐了宝钗一口,拉着宝钗笑着说:“我就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了:“这就奇怪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紫鹃忙跑过来,笑着说:“姨太太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对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着说:“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嫁,你也要早些找个小女婿去吧。”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着说:“姨太太真是倚老卖老起来了。”说着,她转身就走了。黛玉见她过来,先是骂她:“这和你这小东西有什么关系?”后来见这样了,她又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活该!碰了一鼻子灰吧!”薛姨妈、宝钗和老婆子、丫环们也都笑起来。老婆子们趁机说:“姨太太虽然是说的玩笑话,但其实意思不差。等有空儿了和老太太商量商量,姨太太做媒肯定能保成这门亲事。”薛姨妈也自信地说:“我这主意,老太太肯定喜欢的。”正说着,湘云忽然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当票,笑嘻嘻地说:“这是个什么记账单子?”黛玉看了看,也不认识。老婆子们都笑着说:“这可是一件少见的东西,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过来,一看,果然就是岫烟刚才说的当票,赶紧折好放了起来。薛姨妈忙说:“这肯定是是那个妈妈的当票掉了。从哪里捡的?”湘云瞪着眼问:“什么是当票?” 老婆子们都笑了:“真真是个呆子啊,连这都不认识。”薛姨妈叹口气说:“不能怪她,真真是侯门千金小姐,而且年龄又小,哪里知道这个?哪里会有这个?如果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 老婆子们又都笑着说:“林姑娘刚才也不认识。别说姑娘们,宝玉倒是常出去走,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就讲解了一下当票的知识。湘云和黛玉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人们也太会挣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东西吗?” 老婆子们都笑着说:“这一说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难道还有两样?”薛姨妈又问是从哪里捡的?湘云正想说,宝钗抢着说:“是一张过期没用的,香菱拿着哄她们玩儿的。”薛姨妈相信了这话,也就不问了。这是有人通报:“那边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这里屋内没别人了,宝钗才问湘云从哪里捡的。湘云笑着说:“我见你兄弟媳妇的丫头篆儿悄悄地递给莺儿。莺儿随手夹在书里,以为我没看见。我等她们出去了,我偷着一看,竟然不认识,就拿来让大家认认。”黛玉忙问:“怎么她也当衣裳了?既然当了,怎么又给你了?”宝钗也不好隐瞒她两个,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感叹起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意思是对同类的死亡或不幸感到悲伤。黛玉可能觉得她们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人。湘云来了气:“我去问问二姐姐!我好好地骂那些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口气,怎么样?”说着,她抬腿就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着说:“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好好坐着。”黛玉笑着说:“你要是个男人,可以出去打抱不平。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是太好笑了。” 这两个人都是著名的侠客。荆轲为了报答燕国太子丹恩情,去刺杀秦始皇,但没有成功,被杀掉了。聂政,为帮助韩大夫严仲子报仇,刺杀了韩相侠累,最后自杀了。湘云着急地说:“既然不让我去问她,干脆明天也把她接到咱们那里一起住着,那不好吗?” 湘云啊,你想得太简单了!宝钗笑着说:“以后再说吧。”正说着,有人通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了,赶紧停住不说了。她俩来要干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当票的事情?请看下回。............................................................................................................................................第五十八回 小藕官祭奠相好 …她们三个人见探春她们来了,也就不再提这事了。探春等人问候了,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才散了。上次说到的那位老太妃已经去世了,凡是有爵位的都要去守灵。皇帝还下令:凡是有爵为的人家,一年内不能举办宴会,老百姓三个月不能办婚事。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许氏等人每天都要进朝参加祭祀活动,到下午两点以后才回家。二十一天后,送往前皇帝的陵墓,地名叫孝慈县。这陵墓来回需要十多天,并且还要停放几天,才能放入墓中,所以总起来需要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宁国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必须要去的。大家商量,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啊,便上报说尤氏需要休产假,留下她来帮助处理两边府里的事务。又委托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薛姨妈也只好搬进了园子。贾母又把宝琴送到李纨那里照看,又千叮咛万嘱咐薛姨妈照管好黛玉,薛姨妈也最疼爱她,就搬到了潇湘馆和黛玉同住,照顾她的饮食用药等。黛玉感激不尽,也就跟着宝钗一起叫娘,称呼宝钗姐姐,称呼宝琴妹妹,亲热得就像一家人。贾母见了这情景,也很高兴、很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她们姐妹,要求要求丫环们,其他事情就不好掺和了。尤氏虽然天天过来,也不过应付一下,也不好去发号施令,再说她忙的也确实顾不上这边的事情。再说那些仆人们,有的要值班,有的要求找住处,有的要跟着出门,都忙得一塌糊涂。有的人也抓住这机会,或者弄点儿钱,或者偷点儿懒。荣国府只留得赖大等几个人管理事务,可赖大手下的几名干将都走了,现在的都是生手,所以事情办得一团糟。既然皇帝有要求,各家就把自家的戏班子都解散了。尤氏等人就去请示王夫人,也想遣散唱戏的十二个女孩子,她们建议说:“这些人本来都是买的,不唱戏了,可以留下来使用,让教练离开就行了。”王夫人分析说:“这学戏的和那些丫环们不一样,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因为没办法才卖了。不如给她们几两银子作路费,让她们各自回去吧。我们府里有这样的老规矩咱们,我们现在可不能小气了。”尤氏又补充说:“那我们就去问过她们了,有愿意回去的,就让她们的父母亲自来领回去,给她们几两银子当路费。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了:“这样做很好。”尤氏等又派人去告诉了熙凤。然后通知总管,每个教练给八两银子,让他们自谋生路。梨香院的东西,都登记好,放到仓库里。叫十二个女孩子一问,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有的怕父母在卖了自己的,有的是父母双亡的,也有的是舍不得这里的好处的。想走的也就四五个人,王夫人就让她们的干娘把她们领回家,等着亲父母来领走。不愿走的就分派在园子里使用。贾母留下了文官,把正旦芳官送给了宝玉,把小旦蕊官送给了宝钗,把小生藕官指派给了黛玉,把大花脸葵官给了湘云,把小花脸豆官给了宝琴,把老外艾官给了探春,尤氏要了老旦茄官去。正旦就是“青衣”,多扮演庄重的青年、中年妇女。小旦相当于“花旦”,多扮演年轻女子。小生扮演青年男子,老外多扮演老年男子。老旦多扮演老年女人。这帮小丫头比原来可自由了,就好像鸟儿出了笼子,每天在园子里玩乐。大家都知道她们不会什么针线活,也不会干别的,也都不去计较她们。有几个懂事的,为了以后的生活,也开始学习针线活了。这天正是大型祭祀活动,贾母等人早晨五点就去了,先到临时休息的地方吃了点心,然后去参加活动。用过早饭,休息一会儿,又去参加活动,然后去休息。就这样,吃过晚饭才回家回家。临时住处找的一个大官的家庙,房屋都很干净,有东西两个院子,荣国府就租了东院,北静王府租了西院。北静王的妃子们也与贾母她们互相问候照顾。因为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加上送葬需要一个月才回家,那些丫环、老婆子们有空儿了,都到园子里游玩。梨香院里的老婆子们也被撤了出来,分配到园子里工作。这下,园子里可热闹了。文官这些唱戏的小女孩,有的心高气傲,有的仗势欺人,有的挑三拣四,有的说话尖酸刻薄,都不大守规矩。估计,这主要是因为年龄小,没有受过管教吧。老婆子们当然很生气了,但是不敢和她们争辩。现在戏班子解散了,都不用互相斗气了,不过,还有心胸狭隘的老婆,仍然在背后咬牙切齿地发狠。到了清明这天,贾琏准备好贡品,带着贾环、贾琮、贾兰三个人去铁槛寺祭祀。宁国府的贾蓉也和同族的几个人去了。宝玉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就没去。吃完饭,他无聊地有些发困,袭人说:“天气这么好,你出去溜溜吧。”宝玉听说,就拄了一根拐杖,趿拉着鞋,慢慢地出了院子。园子里的老婆子们都各忙各的,有栽花的,有种豆的,水池里还有人驾着船捞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环们坐在石头上看着玩儿。宝玉慢慢走过去。湘云见了他,忙笑着说:“快把这船打出去,她们是接林妹妹的。”大家都笑起来。宝玉脸一下红了,但还是笑着说:“人家得了病,又不是故意的,你还取笑人家。”湘云笑着说:“得病也与别人不一样,本来就可笑,怎么能怪别人。”说着,宝玉也坐下来看起来。湘云关心地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凉,坐一会儿就走吧。”宝玉也正要去看望黛玉,就站起来与她们告辞,从沁芳桥边的小河堤走去。就见柳枝低垂,桃花吐艳。大山石后边,有一棵大杏树,花已经全落了,树叶稠密,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沉思起来:“才病了几天,竟然把杏花耽误了!不知不觉"绿叶成荫子满枝’了!”“绿叶成荫子满枝”,是杜牧的一句诗,常比喻少女已经结婚?生儿育女。他呆呆地望着杏子,又想起邢岫烟订了亲的事,虽然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还是惋惜少了一个好女孩儿。过不了两年,她也会“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天,这树上的果子也就落了,再过几年,岫烟一头黑发也变白了,红润的脸庞也会满是皱纹的。想到这些,他有不免伤心了,流泪叹息起来。忽然,有一只小鸟飞过来,落在树上鸣叫着。宝玉痴呆的毛病又犯了,心想:“一定是杏花开放的时候它来过,现在见到花都败了,所以就伤心地哭了。可惜没有公冶长,也就不能好好地问问它了。不知道明年花开的时候,这小鸟还会不会记得回来。” 公冶长是孔子的学生,据说懂得鸟语。宝玉就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多愁善感,在别人看来就像个呆子、疯子。其实,文人们,特别是诗人们都有这毛病,杜甫的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和宝玉的想法就差不多。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冒出来,小鸟吓得扑楞楞地飞走了。宝玉吃了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乱喊:“藕官,你要死啊,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这就去禀告奶奶们去,小心你的皮!”宝玉听了,忙转过山石去看。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宝玉忙问:“你这是给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了。你或许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我让小男孩们写上名字到外边烧去。” 宝玉问了好几声,藕官也不说话。忽然,一个老婆子恶恨恨走过来拉藕官,嘴里还说:“我已经禀告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不得了。”藕官终究有些孩子气,怕丢了脸,就是不肯去。老婆子又大声地训斥:“我说你们别得意过火了,这里可是有规矩的地方,由不得你们闹。”她还指着宝玉说:“连我们的爷还要守规矩呢,你是什么玩意儿,跑来胡闹。怕也没用,跟我快走吧!”宝玉忙说:“她也没烧纸钱,是林妹妹让她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清楚,错怪她了。”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更害怕了,忽然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就也跟着说:“你看清楚了!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老婆子也恼怒了,弯腰拣起两个没烧完的纸钱,伸到藕官眼前头:“你还嘴硬,这里可有证据。咱们去找奶奶们。”说着,她拽起藕官就要走。宝玉忙拉住藕官,用拄杖敲开老婆子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实话告诉你: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向我要一串白纸钱,必须让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得快。所以我求林姑娘让她来,替我烧了纸钱。原本就不允许让别人知道的,偏让你看见了。我今天才能起来,现在感觉又不行了,都是你冲撞的!你还要去告她。藕官,只管去,见了她们你就照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她故意来冒犯神灵。”藕官听了这话,来了劲儿,反倒拉着婆子要走。这丫头,你有了台阶,见好就收多好啊!那老婆子赶忙丢下纸钱,陪着笑求宝玉:“我不知道这情况啊,二爷如果禀告了老太太,我不就完了吗?我这就去对奶奶们说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说:“你不再去说了,我也就不说。”老婆子着急地说:“我刚才已经禀报了,现在不说一声不行啊。要不,我就说我已经叫她,不过林姑娘把她叫走了。”宝玉想一想,点头同意了。那老婆子也就走了。老婆子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惹不起宝玉,当然也就不敢明说什么了。宝玉就问藕官:“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如果是为父母兄弟,你们都会请人到外边烧,在这里烧,一定会有特别的感情啊。”藕官非常感激他对自己的保护,觉得他应该能够理解自己,就含着泪说:“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和宝姑娘的蕊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今天被你遇见,多亏了你帮助,就告诉你吧,但你不能再对别人说了。不过,我也不好当面对你说,你回去悄悄地问芳官就知道了。”说完,她抹抹眼泪,假装没事一样地走了。宝玉听了,更纳闷儿了。他溜达到潇湘馆,见黛玉更瘦了,看着就让人疼爱。黛玉见他也比原先瘦多了,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有流下了眼泪。谈了几句话,她就催宝玉赶紧回去休息。宝玉就告辞回去了。他心里着急,想赶紧问问芳官那件事,偏偏湘云和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她们说笑,没办法,他只好先忍着。过了一会儿,芳官跟着她干娘去洗头。这里的干娘,是指为了照顾、管理这些小丫环、小演员,管家们给她们指派的一些老婆子。她干娘偏要先让她的亲女儿洗了以后,才让芳官洗。芳官就说她偏心,“用你女儿洗剩的水给我洗。我的生活费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用剩下的东西。”何止是偏心啊,这些干娘根本就没心。她干娘恼羞成怒,就开始叫骂:“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唱戏的没一个好缠的。这么小的一个臭丫头,也敢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像个不合群的骡子似的!”干娘儿俩就吵起来。袭人赶紧派人去警告:“少乱嚷嚷吧,老太太不在家,你们不会安静些吗。”晴雯撇撇嘴说:“都是芳官不懂事,狂得都不成样子了,会唱几出戏,就好像立了什么功劳一样。”袭人摇摇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不公平,小的有些可恶。”宝玉站起来说:“不能怪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又没有亲人,当干娘的赚了她的钱。还要糟蹋她,这谁不生气。”他又对袭人说:“她一个月多少生活费?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她,那不就省事了?”袭人一拍手说:“我要照看她就照看她,何必又要她那几个钱呢?这不是没事找人骂吗。”说着,她就站起来去拿了一瓶花露油和鸡蛋、香皂、头绳等东西,让一个老婆子送给芳官,叫她另外弄水自己洗,不要吵闹了。这样一来,她干娘脸上更挂不住了,就说:“你个没良心的,敢瞎说我克扣你的钱。”说着,就抡起巴掌,照身上“啪啪”几下,芳官就哇哇地哭起来。宝玉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出去。袭人赶忙劝住:“你去干什么?我去说她。”晴雯早抢着过来了,指着她干娘就训:“你老人家太不懂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白送给她,你不觉得害羞,还有脸打她。如果她还在那里学唱戏,你敢打她吗!”这是火上浇油啊!那老婆子也不服:“一天叫娘,终身是母。她胡说八道糟蹋我,我就能打她!”袭人赶紧叫麝月:“我不会和人吵架,晴雯性子太急,你快过去说两句,镇住她。”麝月可不得了,那可是大观园最佳辩论员啊,小嘴的巴巴的,一说一套,有理有吓唬,说出来就是一篇优秀的演讲稿。麝月就走出去,开始演说:“你先别嚷嚷。我先问你,别说我们这里,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训女儿的?就算你的亲女儿,既然分配了工作,有了主子,就主子能打能骂,再就是大一些的姑娘、姐姐们能打能骂,谁允许当娘的在中间管闲事了?都像你这样管,又能让她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规矩了!你见前天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她学?你们放心,因为这些天这个病那个病的,老太太没有闲心,所以我没去汇报。等两天有了空儿了,咱们好好地汇报一下,大家都杀杀威风才好。宝玉的身体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倒打得人狼号鬼叫的。上头才出门几天,你们就无法无天了,眼睛里没了我们,再过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她不要你这干娘,难道就会死吗?”宝玉气得用用拐杖敲着门槛说:“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石心肠,她们不能照看人,反倒折磨人,天长日久了,那怎么办啊!”晴雯气哼哼地说:“什么"怎么办’,都赶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那老婆子羞愧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泪人一般。麝月笑着说:“把一个莺莺小姐,都给打成红娘了!现在又不是化妆唱戏,还是这么松松垮垮的。”宝玉跟着说:“她这样子就很好,千万别弄得过于拘谨了。”晴雯拉过她去,替她洗干净头发,用手巾拧干,松松地挽了一个慵妆的发髻,让她穿好衣服过去了。慵妆的发髻,就是一种蓬松而偏垂涎一边的发髻。慵,困倦或者懒的意思。据说,男人很喜欢女孩子慵懒的样子。注意,不是懒婆娘的样子,是慵懒的样子,分寸一定要拿捏好。这时,管内厨的老婆子来问:“晚饭做好了,是不是送过来?”小丫环听了,进去问袭人。袭人笑着说:“刚才乱吵了一阵,也没留心钟响了几下。”晴雯马上说:“那玩意儿也不知怎么了,该拿去修了”说着,她拿过表来看了一看说:“再等半杯茶的工夫就行了。”麝月也笑着说:“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了。昨天是她摆弄了钟表的坠儿,半天就玩坏了。”一会儿,小丫头子捧了食品盒子进来站住。晴雯和麝月揭开一看,还是四样小菜。晴雯笑着说:“病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的菜吃。这稀饭、咸菜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对宝玉还是采用饥饿疗法。拿出小菜,再看盒子里,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赶紧端出来放在宝玉跟前。宝玉就凑到桌子上喝了一口,接着说:“好烫!”袭人笑了:“我的天啊,能几日不见荤腥,就馋成这个样子了。”说着,她就端起来,轻轻用嘴吹。见芳官在旁边,她就递给芳官,笑着说:“你也学着些伺候伺候,别总是傻吃傻的。嘴轻着点儿,别吹上唾沫星儿。”芳官就试着吹了几下,动作还可以。芳官的干娘也忙端着饭在门外伺候。这些干娘,是芳官她们刚来的时候在外边认的,后来一起到了梨香院。这些老婆子原本是荣国府的三等女仆人,平时也就是让她们洗洗衣服什么的,都不让她们到院子里工作,所以她们不知道里边的规矩。现在,她们跟着干女儿,被分配来工作。这老婆子刚刚领教了麝月的厉害,害怕不让芳官认她当干娘,那可就失去很多好处了,所以一心想着好好表现表现。她看见芳官在吹汤,就赶忙跑进来,笑着说:“她做是不稳当,当心打了碗,让我来吹吧。”说着,她就要去接碗。晴雯忙喊:“快出去!就算让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怎么跑到里面来了?还不快出去。”她又骂小丫环们:“瞎了心了吗,她不知道规矩,你们也不告诉她!”小丫环们都说:“我们撵她,她不出去,说她,她又不信。现在连累我们也挨了训,你总算信了吧?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能到的一半,还有一半你不能到的。何况你又跑到我们都不能到不的地方,还去伸手动嘴的。”她们一面说,一面推她出去。台阶底下几个等着拿盒子的老婆子见她出来,都取笑她说:“嫂子也没拿镜子照一照,就这样进去了。”那老婆子又羞愧又生气,低着头啥也不说了。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着说:“好了,小心伤了气。你尝一口,看好了吗?”芳官以为是句玩笑话,只是笑着看袭人她们。袭人点点头:“你就尝一口吧,没事的。”晴雯笑了:“你看我尝。”说着,她就喝了一口。芳官见这样,自己也就尝了一口,咂咂嘴说:“好了。”她把碗递给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喝了半碗粥就停了。丫环们收拾了餐具,小丫环端来洗手盆,洗了手,漱了口,袭人她们就要出去吃饭。宝玉使个眼色给芳官,芳官本来就很伶俐,又学几年戏,什么事不懂?她就假装说头疼不吃饭了。袭人说:“既然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这粥给你留着,等饿了再吃。”说着,袭人她们都走了。宝玉特别讨厌老婆子,其中好像有个理由,就是她们不够干净,他有没有想过,这些饭其实都是老婆子们动手做的。袭人应该观察到宝玉的眼神了吧,也应该猜到宝玉的大致想法了,但她没说什么,而是顺水推舟了!这应该叫贤惠呢,还是叫懂事呢?反正,不能叫傻!这里只有宝玉和芳官了,宝玉就把刚才与藕官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了一遍,又问她祭祀的到底是谁。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叹口气说:“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怎么回事。芳官笑着说:“她祭祀的是死了的?官。”宝玉点了点头:“她们朋友一场,这也是应当的。”芳官笑着说:“哪里是朋友啊?她有个傻想法,说自己是小生,?官是小旦,常扮演夫妻,虽然是假的,每天排练演出,都是真正的温存体贴,所以两个人好像发了疯,就算不演戏了,平时饮食起居,两个人竟然也是你恩我爱。?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到现在也不能忘记,所以,每到节日都烧纸。后来,她又补上了蕊官,我们见她还像过去一样温柔体贴,也责备她喜新忘旧。她却说:"这里面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死了老婆,都是应该续弦的。只要不把死了的彻底忘了,就算是情深意重了。如果因为死了的,就不再娶了,孤独一辈子,不符合大的道理,影响了大气节,死了的人反而不安心了。’你说这不是疯了吗?说起来很可笑吧?”续弦,就是男子在娶老婆。古代常用琴瑟比喻夫妻关系,所以有了这种说法。传说春秋时候的俞伯牙,在妻子死的时候,恰好弹断了一根琴弦。从此他就不再弹琴。一直到他又娶了一个媳妇,才续上一根新弦,重又弹奏起来。藕官这种做法,好象是同性恋。其实不完全是吧。过去的女子,想寻找一份纯真、美好的爱情很难,婚姻不是自己作主,再说也没机会去结交男孩子。所以,有人就只好在女孩哪里找一重感情的替代了。另外,演戏本身就要求动真情,演着演着,可不就假戏真作了。宝玉听着这些傻话,恰恰与自己的呆想法相同,又是高兴,又是悲叹,又是称奇,又是叫道绝。他说:“上天既然生了这样的人,又何必再拿我这样的脏男人来玷辱世界。”他又拉着芳官的手,盯着她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她,我当面告诉她不方便,需要你转告她。”芳官问是什么事。宝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千万不要烧纸钱了。烧纸钱的做法本来是后人乱加的,不是孔子留下的意思。其实,准备一个香炉,到时候烧香就行了,只要一片诚心,就可以感应到了。愚笨的人不懂道理,无论神佛还是死人,非要分出等级来。他们不知道,"诚心’才是主要的。就算是流浪的时候,即使没有香,有土有草,只要洁净,都可以用来祭祀的,不但死者享用,就是神鬼也来享用的。你瞧瞧我那桌子上,只放着一各香炉,不论日期,经常烧着香。别人都不知道原因,我心里是有想法的。有清茶就供上一杯茶,有干净水就供上一碗水,鲜花、鲜果也行,甚至荤腥酒菜,只要有诚意,心洁净,就是神佛也都可以来享用,所以说,只在敬意不在虚名。”芳官忙答应着。吃过饭,有人通报:“老太太,太太回来了。”她们回来后,会不会惩罚那些闹事的老婆子啊!请看下回。............................................................................................................................................第五十九回 小莺儿编制花篮…宝玉听说贾母她们回来了,就加了一件衣服,拄着拐杖到前面去,一一都见过了面。贾母她们非常劳累,早早地休息了,第二天四五点钟,又去参加祭奠活动。离送灵的日子不远了,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个人都忙着准备贾母的东西,玉钏儿、彩云、彩霞等人都忙着准备王夫人的东西。跟随去的一共大小六个丫环,十个老婆子、媳妇,男人还不算数。到了这天,贾母带着贾蓉媳妇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面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领家丁们护卫。驮轿,一般是前后用两头骡马驮着的轿子,比一般轿子要大,可以坐三四个人。另外,还有几辆大车让老婆子、丫环们坐,并放些衣物等。贾琏担心路上不方便,伺候自己的父母启程后,自己随后也带人跟着去护卫。荣国府里赖大加派人员值夜班,把两边的大门都关了,进出都走西边小角门。园子里前后东西、角门也都锁了,只留王夫人住处迎春她们经常出入的小门,以及东边通向薛姨妈那里的角门,这两个门都在内院,所以不必上锁。留下来的鸳鸯和玉钏儿也都把上房锁上,领着丫环和老婆子在下房休息。每天林之孝媳妇都会进去,带着十来个老婆子值夜班。这天清晨,宝钗睡醒了,掀开帷帐下了床,感觉有些凉气,打开门一看,见园子里土地很潮湿,苔藓青青,原来是晚上下了小雨。她叫醒了湘云她们,一起梳洗。湘云说她的两个腮很痒痒,担心得了杏癍癣,就向宝钗要蔷薇硝。杏癍癣,是春天常患的一种癣病,蔷薇硝就是治疗这种病的一种化妆品。宝钗无奈地说:“前天把剩的都给了妹子。”接着她又说:“颦儿配了很多,我正要向她要些,因为今年没发痒,也就忘了。她就让莺儿去拿些来。莺儿答应了才要去,蕊官过来说:“我和你一块去,顺便看看藕官。”说着,她就和莺儿出了蘅芜苑。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顺着柳堤往前走。柳叶刚刚开始发绿,鹅黄的枝条垂了下来。莺儿笑着说:“你会用柳条子编东西吗?”蕊官回过头说:“编什么东西?”莺儿比划着说:“玩儿的用的都行。带着叶子编个花篮儿,再采一些花放在里头,那才好玩呢。”说着,他就伸手折了很多细嫩的枝条,让蕊官拿着。她就一边走一边编花篮,见了花就随手摘上一两枝,很快编出一个玲珑的小提篮。枝上都是翠绿的叶子,放上花后,别致有趣。蕊官高兴地说:“姐姐,把这个给了我吧。”莺儿说:“这一个咱们送给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的给大家玩。”说着,她们就到了潇湘馆。黛玉正在梳妆,见了花篮,笑着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笑着回答:“我编来送给姑娘玩的。”黛玉夸奖她说:“怪不得都说你手巧,这东西太精巧了。”她让紫鹃把它挂起来。莺儿又问侯了薛姨妈,才向黛玉要硝。黛玉忙让紫鹃包了一包,递给莺儿。黛玉又说:“我身体也好了,今天就要出去逛逛。你回去告诉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也不敢劳动她来看我,我梳了头就和妈一起到你们那里去,连饭也端到那里去吃,大家热闹些。”莺儿答应着出来,到紫鹃房里去找蕊官,只见藕官和蕊官两个人正说得高兴,难舍难分,她就说:“林姑娘等会儿也去,藕官先和我们去等着不好吗?”紫鹃跟着说:“这话倒是对,不然她在这里净淘气了。”说着,她用一块洋布手巾把黛玉的小勺、筷子包上,交给藕官说:“你先带着这个东西去,也算是完成一项工作了。”藕官接过去,笑嘻嘻地跟着莺儿她俩出来,又顺着柳堤走去。莺儿采了些柳条,干脆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她又让蕊官先送回硝去,然后再回来。蕊官她俩只顾看她编了,哪里舍得走。莺儿催促说:“你们再不走,我也不编了。”藕官就说:“咱们快去快回。”两个人才走了。过了一会儿,何婆子的小女儿春燕走过来,笑着问莺儿:“姐姐编什么呢?”她们正说话,蕊官和藕官也回来了。春燕就问藕官:“前天你到底烧什么纸了?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她一身的错误,气得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妈。你们在外边这两年积下了些什么仇恨,到现在还解不开?”藕官冷笑着说:“有什么仇恨?她们不知足,反倒怨我们了。在外边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伙食,不知她们赚了多少去,全家人也吃不了,这还不算每天买东西的钱。只要我们想麻烦麻烦她们,她们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她们有良心吗?”春燕笑着说:“她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对着外人说她不好。怪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没出嫁的时候,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生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然还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已经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变得不是珠子了,简直就是鱼眼睛了。明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然是胡说的话,说得倒也不差。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她老姊妹两个,越老了越爱钱。过去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工作,没有收入,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正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花费,每月还有四五百个钱的剩余,这她们还说不够。后来老姐妹两个都被派到梨香院,藕官认了我姨妈做干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就很宽裕了。现在进了园子也该停手了,还这样贪得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她洗。昨天刚替她领了生活费,推不过去了,买了东西先让我洗。我自己也有钱,就算没了钱,不管袭人、晴雯、麝月哪一位,只要跟她们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沾这个光儿?多没意思。所以我不洗。她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了。接着,她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这不笑死人吗?她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她偏不信,强装什么都明白,结结实实地讨了个没趣儿。幸亏园子里的人多,没人能弄清楚谁是谁的亲戚。如果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架,那多没意思啊?你现在又跑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一得到这个工作,比得到了一辈子的基业还利害,每天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天逼着我们来照看,就担心有人糟蹋了。现在进了园子,老姑嫂两个不眨眼地盯着,一根草也不让人动。你掐了这些花儿,又折了她的嫩树,她们马上就会来的,小心她们抱怨。”莺儿得意地说:“别人乱折乱掐是不行的,单单我就行。她们管理花草的,每天都要给每个房间送花,有姑娘、丫头戴的,还有插花瓶的。只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需要什么再向你们要。’不过我们一次也没要过。我今天就掐了些,估计她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的。”不怪宝玉感叹、春燕议论,这女大十八变,有时让人拍案叫绝,有时让人目瞪口呆。从小孩子长成大姑娘,好像是一夜之间,很多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个个花枝招展,燕语莺声,美得叫人吃惊。可是,有些女孩子,一旦结了婚,马上就把温柔、文雅等美好的东西,和一次性的婚礼用品一起扔掉了,立马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位标准的妇女,有的甚至迅速堕落成了“小泼妇”“老婆子”。美,需要约束自己、委屈自己,确实很难做到,很多女孩子为了美也确实忍辱负重很久了,已经忍无可忍了,所以在结婚后也就不再努力了,什么也不讲究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为了大家的眼睛,我还是呼吁女孩们,请坚持住,不断地美,不停地美,活到老,美到老,一生都做美女。话还没说完,她姑妈果然拄着拐棍走了过来。莺儿、春燕等人赶紧忙着让座。那老婆子见她们折了很多嫩柳,又见藕官等人还都采了许多鲜花,心里就很不舒服了,但看着莺儿在编,又不好说什么,就开始训斥春燕:“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光知道贪玩了。如果别人有事儿叫你,你又说我在用你,拿我做挡箭牌,你自己好玩啊。”春燕委屈地说:“你老人家又使唤我,又怕事儿,现在又怪我。难道要把我劈成八瓣子吗?”莺儿笑着说:“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这都是她摘下来的,求我给她编,我赶她,她也不走。”春燕拉了她一下,笑着说:“你别乱说,你只顾开玩笑,她老人家可就当真了。”那老婆子本来就是个糊涂虫,再加上年老头昏,就只认钱不认人,什么情面都不管。她正疼得心肝儿发颤,又没什么办法,听莺儿这样说,就倚老卖老,拿起拐杖往春燕身上打了几下,嘴里还骂着:“小东西,我说你,你还敢和我犟嘴儿呢。你妈正恨得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春燕又羞又急,哭着说:“莺儿姐姐开玩笑,你老就当了真来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莺儿本是闹着玩儿,见老婆子真生了气,忙上去拉住,笑着说:“我刚才是开玩笑,你老人家要打她,我这心里能好受吗?”那老婆子一摆手,瞪着眼睛说:“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姑娘在这里,就不准我管孩子了吗?”莺儿气红了脸,松开手,冷笑着说:“你老人家要管,什么时候不能管啊,偏偏是我说了句玩笑话就管起来了。你老人家就管吧!”说着,她就又坐下,继续编自己的花篮。不巧,这时春燕娘出来找她,大声地喊:“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干什么呢?”那老婆子马上接上了话:“你快来看看,你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这里顶撞我呢!” 春燕娘赶紧走过来说:“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也就算了,难道连姑妈也没了吗?”莺儿见她娘来了,只好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姑妈哪里容人说话,抓起石头上的鲜花、柳枝,颤颤抖抖地说:“你看看,这是你女儿这么大的孩子人玩的。她带着头糟蹋我,我怎么去说别人啊?”春燕娘也正对芳官生气,又恨春燕不合她的心意,所以走上去就“啪啪”地扇耳光,嘴里还骂着:“小婊子,你刚干了几年?你也跟那起浪女人们学了,还不管不了你们了?别人的我管不着,你是我生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了吗!既然你们这些东西能到的地方我不能到,你就该死在那里好好伺侯,干什么又跑出来勾引人啊。”她又抓起柳条子来,一下送到春燕脸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编的是你娘的臭屁股啊!” 这帮老女人啊,说起话来,满嘴跑生殖器,难听得我们都说不出口!女孩和女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莺儿忙说:“那是我们编的,你老人家别指桑骂槐。”那老婆子对袭人、晴雯这些人非常嫉恨,她已经知道大些的丫环比她们都有地位,所以见了这些人,心中又怕又敬,也就又气又恨,只能把火气洒在别人身上,再加上又看见了藕官,这可是姐姐的冤家对头,几股火就烧到了一起,倒霉的春燕成了她的出气筒。春燕哭着就往怡红院跑。她娘担心别人问她,怕她又说出是自己打了她,那又要受晴雯她们的气了,所以着了急,在后边乱喊:“你回来!我给你说说你再跑。”春燕哪里敢回来?她娘急了,想跑过去拉她。她回头看见了,就使劲儿地往前飞跑。她娘只顾了追她,没想到地上很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逗得莺儿三个人哈哈笑起来。莺儿赌气把鲜花、柳枝都扔到了河里,然后就气鼓鼓地回去了。那老婆子心疼得直念佛,又还对着莺儿她们的背影骂:“缺德的东西!遭踏了花儿,老天用雷劈死你。”骂完,她自己就忙着掐花给各房间送去。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成了钱,就特别珍惜了。这不能责怪老婆子们太小气了。丫环们不懂得珍惜,随便糟蹋东西,这就不对了。再说春燕,一口气跑进院子,顶头碰上了袭人。她慌忙一把抱住袭人,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快救我!我娘要打我呢。”袭人见她娘真的追来了,也生了气,就教训说:“三天两头儿的,打了干的打亲的,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确实不知道规矩?”这老婆子来了几天,见袭人不大说话,脾气好像很好,就大胆地说:“姑娘你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别管我们的闲事了!都是你们放纵的,现在还管什么?”说着,她又追着打。袭人气得转身进去了。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听到吵吵嚷嚷的,就对她说:“姐姐别管,看她到底怎么样。”说着,她朝春燕使个眼色,春燕明白过来,就直冲着宝玉跑去。大家都笑了:“什么事都闹出来了。”麝月劝老婆子说:“你也该消消气了,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向你说个情都不行了?”那老婆子见女儿跑到宝玉身边去了,又见宝玉拉着春燕的手说:“别怕,有我呢。”春燕一边哭,一边说,把刚才莺儿等人的也讲了。宝玉更着急了:“你只在这里闹也就算了,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了?”麝月对大家说:“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们的事,就算我们不懂事管错了,那就请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了,也就知道规矩了。”她回头叫小丫环:“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如果平儿没空儿,就把林大娘叫来。”那小丫环答应着就跑。其他媳妇、婆子们都围上来提醒:“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小丫头来吧。平姑娘来了,事情可就不好办了。”那老婆子嘴还很硬:“不管哪个平姑娘来,她也得评个理啊,没有娘管女儿,大家还要管着娘的道理吧。”大家都笑着说:“你当是哪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她有情呢,说你两句算了;她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了!”这时,只见小丫头子跑回来说:“平姑娘正有事,问我干什么,我就告诉了她,她说:"既这然样,先把她赶出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那老婆子听这么说,又怕疼,又不舍不得离开,哭着去求袭人她们:“好容易我进来了,再说我是寡妇,家里又没人,正好一心一意地在这里服侍姑娘们。姑娘们也方便,我家里也省些费用。我这一走,又要自己生火做饭了,以后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她心里倒很明白!袭人见她这样了,心一下子软了,就说:“你想留在这里,却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话,又乱打人。天天要和你生气,也叫别人笑话。”晴雯拽着袭人说:“理她干什么,赶出去就行了。”那老婆子又哀求大家:“我知道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一定改了。姑娘们这是行好积德啊。”她又去求春燕:“这事是我引起的,可我到底没打着你啊。你也替我说说。”宝玉见她这么可怜,只好留下来了。那老婆子向大家一一道谢。这时,平儿过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袭人等人忙说:“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了。”平儿笑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少些事儿就少些事儿吧。他们才走了几天,大小人物们就都造起反来了,按下葫芦起来瓢,我都不知管哪里好了。”袭人笑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啊。”平儿笑着说:“这算什么。我正和珍大奶奶算呢,这三四天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件事情了。你这事儿是小的,都算不上数,还有更大的、又可气又可笑的事呢。”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请看下回。............................................................................................................................................第六十回 小丫环骗了贾环 …袭人就问平儿,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忙乱。平儿笑着说:“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过几天告诉你,现在忙得根本没空儿。”话还没说完,只见李纨的丫环来了,着急地说:“平姐姐在这里吗,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赶紧转身出来,笑着答应:“来了,来了。”袭人等人笑着说:“她奶奶得病了,她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宝玉就叫春燕:“你跟着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说几句好话,不能这样得罪了她。”春燕答应了,就跟她妈往外走。宝玉又隔着窗户说:“不能当着宝姑娘面说,那样又会让莺儿受责备了。”娘儿答应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闲话儿。春燕趁机对她娘说:“我平日里劝你,你还不信,非要闹出事儿来。”她娘笑着说:“小东西,快走吧,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现在也知道了。”春燕笑着说:“妈,你如果安分守己,在这屋里时间长了,自然就有许多的好处。我先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还是外边的,他都要禀告太太全放出去,让本人和父母自己做主。你这事儿不好?”她娘听了,高兴地问:“这话是真的?”春燕晃着脑袋说:“我撒谎干什么?”老婆子听了,激动地不停念佛。她们来到蘅芜苑,正碰上宝钗、黛玉、薛姨妈她们在吃饭。莺儿独自去泡茶,春燕就和她妈直接来到莺儿面前,陪着笑说:“刚才说话冒犯了,姑娘不要生气了,我们特地来赔罪。”莺儿忙笑着让座,又给倒茶。她娘儿俩说有事,告辞出来了。忽然,蕊官赶出喊:“妈妈、姐姐,请站一站。”她追上来,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说是蔷薇硝,叫她们带给芳官。春燕笑着说:“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有这个东西,还需要你巴巴地弄一包给她。”蕊官说:“她的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要带到啊。”春燕只好接过来。娘儿俩回来,正碰上贾环、贾琮两人来问候宝玉,也刚刚进去。春燕对她娘说:“我自己进去吧,你老不用去了。”她娘已经对她百依百顺了,所以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她有事情,就先点点头。春燕明白意思,就什么也没说,站了一站,就转身出来,给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出来,春燕才悄悄告诉她蕊官的事,并把硝给了她。宝玉和贾琮、贾环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笑着问芳官手里拿着什么。芳官就拿给宝玉看,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着说:“亏她想得到。”贾环听了,就伸着头看了看,又闻到一股清香,就弯着腰从靴子筒里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着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吧。”他张开口了,宝玉也没办法,就要给他。芳官觉得是蕊官赠给的,不愿给别人,连忙拦住,笑着说:“别动这个了,我另外拿些来。”宝玉明白她的意思,忙笑着又包上,嘱咐她:“快点儿拿来。”芳官接过东西,回去放好,又到箱子里找自己平时用的化妆品。打开箱子一看,盒子里已经空了,她感到很奇怪,早晨好像还有些呢,怎么现在就没有了?问其他人,都说不知道。麝月就说:“现在还忙着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就是我们这屋里的事。你不管什么先拿些给他们,他们哪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走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就包了一包茉莉粉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芳官忙往炕上一扔。贾环只好到炕上拾起来,揣在怀内,这才告辞离开。看来,芳官不愿与贾环接触啊,不过,她也太不客气了。还好,贾环得到东西就行了,他忘了去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了。原来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等人也不在家,贾环就装病逃学。现在得到了硝,他兴冲冲地来找彩云。彩云和赵姨娘正在聊天儿,贾环笑嘻嘻地对彩云说:“我也得了一包好东西,送给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能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好。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彩云打开一看,“扑哧”的一声笑了,接着问:“你向谁要来的?”贾环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彩云笑着说:“这是他们这乡巴佬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刚才见的多些红色,闻闻也是喷喷香,就笑着说:“这也是好的,就留着擦吧,总比外边买得好吧。”彩云只好收下了。赵姨娘恶狠狠地说:“有好的能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么能怪他们耍弄你!依着我的脾气,拿回去摔到她们脸上,趁着现在去见鬼的见鬼,挺床的停在床上,好好地吵一场,大家都别舒服了,也算是报报仇。过上一两个月,难道谁还会找这个碴儿来问你吗?就算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顶撞他也就算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吗!” 见鬼和挺床可不是什么好字眼,都是“死”的意思。这里“见鬼”指的是去送葬的贾母他们,“挺床”的是病在床上的熙凤。这不是在诅咒人吗?赵姨娘的心底不用说了,反正这张嘴是够“臭”的!贾环听了,就低了头。彩云忙说:“何必再惹事生非呢,不管怎样,先忍耐忍耐吧。”赵姨娘眉毛一竖,大声说:“你别管,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趁着抓住了理,好好骂一顿那些骚狐狸们也好。”她先指着贾环骂:“呸!你这没血性的下流东西,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了!平时说你一句儿,或着拿错了东西,你倒会瞪着眼睛,暴着粗筋和娘发脾气。现在被那些臭崽子耍弄也就算了。你明天还想让这些家里人怕你吗。你没有屁本事,我都替你害羞。”这老赵啊,你是在教育孩子呢,还是在侮辱孩子?有火也不能烧自己人啊。首先,自己做的就不对,在加上教育方法有不对,孩子能成功那才怪呢。贾环听了,又羞愧,又着急,但还是没胆去,使劲儿一甩手说:“你这么会说,你怎么不敢去,只会指挥我去闹。如果告到学校里,我挨了打,你敢情不疼啊?回回儿都是调唆我去闹,闹出了事儿来,我挨了打骂,你又都是低了头。现在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了你。” 贾环也够呛,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不过,小孩儿也有自尊心啊,看来是伤自尊了,气急败坏了,所以把当妈的脸也给揭下来了。他是使用了激将法?这不胡闹吗?老赵妈能受得了这个,只这一句话,就好像戳到了她的心肝肺,马上扯着喉咙喊:“从我肠子爬出来的,难道我害怕她吗!”她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包东西,风驰电掣地就奔向园子。彩云拼命地劝,根本劝不住啊。老赵今天可是爆发了全身的力量啊,估计十头牛都拉不回她来。没办法,彩云就躲到别的屋去了。贾环跑得更远,自己玩自己的去了。这两个人很有经验,能猜到赵姨娘这一去,一定会大败而归,回来一定会找人出气,所以提前隐蔽了。赵姨娘头上冒着烟,脚下生着风,直直地冲进了园子。顶头碰上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过来。她见赵姨娘气恨恨地走过来,就问:“姨奶奶要去哪里?”赵姨娘激动得浑身乱颤:“你看看,连刚进来的唱戏的小骚货都会看人下菜碟了。如果是别人,我还不生气,如果让这些小骚货给耍了,我还怎么做人啊!”夏婆子听了,正合自己的意思,赶紧又问具体怎么回事。赵姨娘就把芳官哄骗贾环的事说了。夏婆子两只手扬起来,有使劲儿一拍大腿,:“我的奶奶,你今天才知道啊,这算什么事儿。昨天她们在这个地方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着不让管呢。别人要那个什么东西进来,她们就说不干不净的犯忌讳。这烧纸难道不犯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打得过你?你老是自己撑不起来架子来,只要撑起来,谁还不怕你老人家?我想,这几个小骚货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得罪了她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拿这两件事做个幌子,我们在旁边作证,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就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些小东西说你老的。”作为一个妾,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贾环的地位都比她高。赵姨娘是一点就着,一捧就傻,听了这话,更觉得抓住理了:“烧纸的事我不知道,你详细地说说。”夏婆子详细地解说一边,有加劲儿说:“你只管去说。如果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你呢。”她是个一般老婆子,比不了大丫环,也比不上老奶妈们,她能帮什么。可赵姨娘听了,更得意了,胆子一下大了好几倍,一头就闯进了怡红院。正巧,宝玉听说黛玉在宝钗那里,他也就去了。芳官正和袭人等她们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就都起身,笑着说:“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就把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大骂:“小骚货!你是我拿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就是卖笑卖唱的粉头!我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贵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难道是要你的吗?拿这个哄他,你以为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兄弟,都是一样的主子,你还敢小看他!”粉头,就是妓女。芳官哪里受得了这话,一边哭,一边:“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想说没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是学戏的,但我没到外边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辈’呢!”梅香,就是婢女、丫环的意思。芳官毕竟是年龄小啊,什么话有力度就说什么话,全不顾这话说出来的后果,这不把赵姨娘的脸给揭了吗?揭了别人的脸,当然是很痛快的,但没脸的人可能就疯狂了,后果就很严重了。袭人忙拉她说:“别胡说!”赵姨娘气得上去就狠命地给她两个耳光。袭人她们赶紧上去劝说:“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等会儿我们教训她。”芳官挨了两下打,也不答应了,乱哭乱闹起来。她嘴里喊着:“你敢打我?你照照你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叫你打!”说着,她就撞到怀里让赵姨娘打。大家又开始劝她。晴雯暗暗地拉拉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最后怎么收场!现在混乱称王了,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那还了得呢!”有人想捣乱,不让她来上一次,她是不会死心的。大乱才能大治,我们常采用的办法是,先让他乱,放他使劲儿地乱,然后再好好地整治处理。赵姨娘在这里冲锋陷阵,外边跟着她也来了一大群人,但没有一个帮手,都是来看热闹的。她们听见这里闹开了,都遂了心愿,赶紧念佛说:“也有今天!”当然,她们的心愿是不一样的,有的想看赵姨娘笑话,有的想看袭人她们难受,也有的想看芳官挨打。这时,藕官、蕊官她们正在玩儿呢,湘云屋里的葵官,和宝琴的豆官听到了打架的消息,慌忙来叫她们:“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意思了。大家必须豁出去大闹一场,才能挣会面子来。”这四个人还是小孩儿想法,只想到小姐妹们的情意了,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一齐跑着到了怡红院。豆官跑上去一头撞上去,差点儿吧赵姨娘撞了个跟头。其他三个人一拥而上,放开喉咙大哭,忙着用手撕,用头撞。这几个小女孩,哭起来喉咙是专业的,但打架的动作一点也不专业,还是中国妇女祖传的那些动作,指挠、手抓、嘴咬、头撞,一点儿也没有美感。不过,那群老婆子看得很有滋味。晴雯她们一边笑,一边假意上前去拉。袭人是这里的负责人啊,她真着急了,可拉住这个,又跑了那个,她不停地喊:“你们要死啊!有委曲好好说,不能做无理的事!”这话软绵绵的,没人听,也没人听见啊!赵姨娘没做好准备,这时候也没主意了,只会乱骂乱叫。蕊官和藕官一边一个,抱住她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前后用头顶住她。四人直着嗓子喊:“你把我们四个人打死吧!”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了。晴雯早派春燕去禀告了探春。正闹得不可开交,尤氏、李纨和探春三个人带着平儿等丫环赶了过来,把四个人吆喝住。赵姨娘瞪着眼,粗着脖子,气喘吁吁地、颠三倒四地抢着说理。尤氏和李纨两个也不答话,只是吆喝了芳官她们。探春叹口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好动气了!我正有事儿要请姨娘商量,丫头说不知在哪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和我们一起走吧。” 尤氏和李纨也都笑着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商量。”赵姨娘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们出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理。探春就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就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们说说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她们。就算她招惹了你,就当是被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能饶就饶了她,实在不行可以叫管家媳妇们去惩罚她。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呼小叫地丢了体面。你看看人家周姨娘,怎么没人去欺负她,她也不招惹别人啊。我劝姨娘别听那些混帐东西的挑唆,那就给别人当枪使了。心里有再大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会处理的。”一席话说得赵姨娘哑口无言,只好转身回去了。探春气得对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做的事情总不让敬服。这是什么事儿,值得吵一吵,也不管体统了。她耳朵软,心里又没有主意。这肯定是那些不要脸的奴才们捣的鬼,弄出个傻子来替他们出气的。”她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妈,有些过火,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她越想越气,马上命令去查处捣鬼的人来。那些媳妇们只好答应着,出来都笑着说:“这不是大海里捞针吗?”她们还是去查问了赵姨娘和园子里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些人就禀告探春:“一时半会儿地查不清,以后慢慢地再查吧。”探春还是年轻啊。中国人啊,说怪话的、造谣的、挑拨事儿的太多了,想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你猜着是谁了,你也没证据啊,她死活不承认,你根本没办法。再说了,你查出来又怎么样,只会搞得关系更难堪了,没别的好处。所以,这些人有良好的生存空间,一直活跃在人世间。据说,想在这些人已经把领域拓展到了因特网上,更变得来无踪、去无影了!探春气也渐渐消了。艾官偷偷地来对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关系不好,常常造言生事。前天诬赖藕官烧钱,幸亏宝玉说是自己让她烧的,她才不说什么了。今天我给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起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然也相信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但考虑艾官、芳官她们毕竟是一伙儿,她们的话也不能全信,就只是答应着。探春这时候冷静了,不再乱发命令了。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就是探春房间的小丫环,时常帮其他丫环们干活,所以都和她关系很好。这天吃完饭,探春就去上班商量事儿了,翠墨在家看屋子就派蝉姐儿出去叫小男仆人买糕去。蝉儿哼哼说:“我刚扫了个大院子,腰酸腿疼的,你叫别人去吧。”翠墨笑着说:“我能叫谁啊?你趁早儿去吧,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姥姥提防着点儿。”接着,她就把艾官告她姥姥的话说了。蝉姐听了,忙接过钱去说:“这东西也想害人了,我告诉她去。”说着,她就起身出来了。到了后门那里,只见厨房里正清闲,大家都坐在台阶上说闲话呢,她姥姥也在那里。蝉儿就叫一个老婆子出去买糕,接着,边说边骂,把刚才的话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马上想去找艾官问问她,又想到探春那里去辩解辩解。这老婆子,年龄不小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蝉儿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么知道的,那可就唠叨不清了。告诉你老防着就行了,哪里非要着急这一会儿呢。”正说着,芳官走过来,扒着院门,笑着对厨房里的柳家媳妇说:“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媳妇笑着说:“知道了。今天怎么派你来了。你要不嫌脏,进来逛逛吧?”芳官这才进来。想不到宝玉、黛玉她们的厨房也是脏的啊。中国好像有两个传统脏地方,一个是厕所,一个就是厨房。现在,个人家里卫生总算是有很大改观了,公共的地方,包括酒店都还不行。忽然有一个老婆子手里托着一碟子糕进来。芳官就开玩笑说:“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下接过去说:“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媳妇见了,忙笑着说:“芳姑娘,你喜吃这个东西?我这里有才买给你姐姐吃的,她也没吃,还放在那里没动呢。”说着,她就拿了一碟子出来,递给芳官,接着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热好茶来。”说着,她马上进去捅开炉子热茶。芳官就拿了块热糕,凑到蝉儿脸上说:“谁稀罕吃你那糕,这个难道不是糕吗?我不过说着玩儿的,你就是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她就把手里的糕一块一块地掰开,扔着逗小鸟玩儿,还回头笑着说:“柳嫂子,你别心疼,等着我买二斤给你。”这小丫头是故意的,还是就这毛病?太气人了。小蝉气的愣在那里,瞅着她冷笑着说:“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么不劈了这作孽的!我哪能比得上你们啊,有人给你们进贡,又有人给你们做干奴才,拍马屁献殷勤。”其他人赶紧劝:“姑娘们,算了算了,天天见了就斗嘴。”有几个机灵的的,见她们开始打嘴仗了,怕又闹出事儿来,赶紧抬腿走开了。蝉儿也不敢再说什么,嘟嘟囔囔地走了。柳家媳妇见人都散了,忙出来问芳官:“前天那话儿说了没有?”芳官大咧咧地说:“说了。等过上一两天再提这事。偏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天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她是不是好些了?”柳家媳妇说:“可不都吃了。她喜欢得什么似的,又不好再跟你要。”芳官摆摆手说:“不值什么的,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原来这柳家媳妇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师的女儿,生得却和平儿、袭人、紫鹃、鸳鸯很相似。因为她排行第五,就叫她五儿。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还没工作。最近柳家媳妇见宝玉房里活轻人多,又听说宝玉将来都要放她们出去,所以想把五儿送到那里去。正巧,这柳家媳妇在梨香院当差,她特别热情、殷勤,伺候得芳官这些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人对她也很好。所以,她就把这件事和芳官说了,央求芳官去和宝玉说说。再说宝玉听说赵姨娘在吵闹,心里当然很不高兴了,可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好等着吵完了,打听着探春劝走了她,才从蘅芜苑回来,又劝说了芳官一阵儿,才算恢复了平静。芳官从厨房回来,说还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宝玉忙说:“好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给她拿去吧。”说着,他让袭人拿出来,见瓶里也不多了,索性两瓶子都给她了。芳官拿着瓶子去送。柳家媳妇刚刚带着女儿来散闷儿,在那边犄角子一带逛了一回,回到厨房理,正喝茶休息。芳官走进去,拿出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着光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样的汁水。她们还以为是是宝玉喝的西洋葡萄酒,忙着说:“去拿温酒的东西了,你先坐下。”芳官笑着说:“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吧。”五儿听了,才知道是玫瑰露,赶紧接过来,谢了又谢。芳官又问她:“好些了吗?”五儿点点头:“今天有些精神了,就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真正的好风景也没看见。”芳官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到前边去?”柳家媳妇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让她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识她,如果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得费一番口舌。如果你帮她安排了工作,只怕她很快就会逛腻烦了。”芳官马上笑着说:“怕什么,有我呢。”柳家媳妇忙说:“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没有福气,比不得你们。”说着,她又倒了茶来。芳官哪里喝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媳妇说:“我这里有些忙,让五丫头送送。”五儿就送出来,看看没有人,就拉着芳官问:“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芳官笑着说:“难道我还骗你吗?我听见屋里还少两个人,一直没人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把她要去还没给人。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上。现在只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因为平儿反复对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最好能挨一天就挨一天。现在,三姑娘正要找人开刀警告大家呢,找我们屋里的毛病还没找到,我们何苦自己去找挨骂呢。如果现在被驳回了,那就彻底没希望了。不如先放一放,等老太太、太太有空儿,就算天大的事先和她们一说,没有办不成的。”五儿使劲儿拽着她说:“话虽这么说,我真的急得等不了了。如果能被挑上去工作,一来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来能领生活费,家里就宽裕些;三来我也能散散心,这病可能就好了。……就是请大夫吃药,也能省了家里的钱。”芳官轻轻拍拍她说:“我都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吧。”两个人就分了手。五儿回去,和她娘说了,娘俩又对芳官感激了一回。柳家媳妇又说:“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些东西,这虽然是难得的好东西,可吃多了身体容易上火。还不如倒出些来送个人,也是个大人情。” 玫瑰露是一种保健食品,能舒筋活血,解毒消肿。很多保健食品,特别是补药,不能随便吃,有些大补的东西,吃过了就会不出毛病来,有的年轻人吃人参吃得直窜鼻血,有的小孩干脆长出了长长的胡子。五儿问:“送给谁?”柳家媳妇说:“送给你舅舅的儿子,昨天上火病了,也想吃这些东西。我倒半杯给他送去。”五儿听了,半天没说话,随她妈倒了半杯子去,把剩下的连瓶子就放在碗橱里。五儿冷笑着说:“依我说,还是不要给他吧。如果有人问起来,那又是一场事儿了。” 柳家媳妇说:“怕这些干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的,从这里挣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这是做贼偷的?”说着,她就径直去了。到了哥哥家里,她侄子正躺着,一见了这个,她哥嫂和侄儿都很高兴。马上从井里打上了凉水,她侄儿和着喝了一碗,心里感觉清爽了,头脑也清凉了。剩下的半杯,用纸盖上,就放在桌子上。正巧,她侄儿的几个好朋友,来家里看望他。其中,有一个人叫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他父亲在库房管帐,他自己负责跟着贾环去上学。他家在仆人们里边就算有钱有势的了,不过他还没娶媳妇,他看着五儿长得标致,就和父母说了,想娶她做媳妇。他父母也找媒人说过好几次。柳家父母倒是很高兴,无奈五儿坚决不同意,父母也就不敢答应了。这些日子,她又想到园子里去,所以就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到外边去找女婿了。钱家见这种情况,也就不再提了。无奈钱槐为这事又生气,又羞愧,发狠一定要娶到她。柳家媳妇见有一群人来了,里面有钱槐,就推说没空儿,起身就要走了。她哥嫂忙说:“姑妈怎么不喝茶就走?难为姑妈记挂着。”柳家媳妇笑着说:“我担心里边又催饭,等有了空儿再来看侄儿。” 她嫂子从抽屉理拿了一个纸包出来,送着柳家媳妇出来,到墙角边递给了她,又笑着说:“这是你哥哥在门口值班,谁知这五天一班,偏偏很冷清,一点儿外财没发。只有昨天有粤东的官员来拜见,送给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另外给守门的一篓子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弄了这茯苓的精华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么好看的白霜儿来。他们说,第一是用人奶人乳和着,每天早晨喝一小杯,最滋养人的;第二用牛奶,实在没有,用开水泡也行。我们想,这东西外甥女儿喝最合适。本来是上午打发小丫头子送到家里去的,她说锁着门,连外甥女儿也园子了。本来我要去看看她的,给她带过去,又想主子们不在家,管得都特别紧,我又没什么工作,没事儿跑什么。况且这几天,听说里边闹得乱糟糟的,如果沾上责任就不好了。姑娘来得正好,亲自带回去吧。” 茯苓,是寄生在松根上的真菌,古人以为它是松树的精华。碾碎的白茯苓末就是茯苓霜,主要治疗食欲不振、体弱多病等病症。柳氏表示了感谢,告辞回来了。刚到了角门前,只见一个小仆人笑着说:“你老人家去哪里了?里头三番五次地叫你呢,我们三四个人都找你老去了,还没来。你老人家怎么从这里来了?这条路又不是回家的路,这可让我们怀疑啊。”柳家媳妇笑着骂:“好个猴崽子!”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怀疑她做了什么事吗?请看下回。...........................................................................................................................................第六十一回 贾宝玉勇担责任 …柳家媳妇笑着骂:“好个猴崽子,你亲婶子我去找野老公,你不就多了一个叔叔了吗,有什么怀疑的!惹急了我把你头上的那几根毛给揪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这小仆人还是不开门,仍然笑嘻嘻地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吧。我在这里等着。如果忘了,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可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让你干叫去。”柳氏啐一口说:“你昏了头了,今年不比往年,这些东西都分给了那些奶奶了。有人从树底下一过,她们的就成了乌眼鸡,还敢动她的果子!昨天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从脸上飞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她离得远看不清楚,还以为我摘李子呢,就浪声浪气地喊起来,说什么"还没供佛呢’"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尝鲜呢,等献给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好像谁害了痨病馋得要等李子出汗呢。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她一顿。你舅母姨娘的两三个亲戚都管事儿,怎么不向她们要,倒向我来要。这可是"粮仓的老鼠向老鸹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小厮笑了:“哎哟哟,没有就算了,说这些闲话干什么!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算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用得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她些就有了。”柳氏听了,笑着问:“你这个小猴精,又耍滑头,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仆人笑着说:“别骗我了,早已经知道了。你们有内线,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线吗?我虽然在这里听差,里头也有两个姐妹也成了气候了,什么事瞒得了我们!”正说着,只听门里又有老婆子对这外边叫:“小猴子们,快传你柳婶子去吧,再不来可就耽误了。”柳家媳妇听了,故不上再胡闹了,忙推门进去,笑着说:“不必忙了,我来了。”她来到厨房,见几个人都等着她分配工作呢,她们不敢自己做主的。她问大家“五丫头去哪里了?”大家都说:“刚才去茶房里找她们姐妹去了。”柳家媳妇把茯苓霜放起来,按着房间分配饭菜。忽然,迎春那里的小丫环莲花儿走进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得嫩嫩的。”柳家媳妇说:“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么回事,今年这鸡蛋缺得很,十个钱一个还买不到。昨天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两千个来。我到哪里去找?你告诉她,改天再吃吧。”莲花儿叉着腰说:“前天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了的,叫她训了我一顿。今天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啊,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让我翻出来。”说着,她就真的走过去,揭起放菜的箱子一看,里面果然有十来个鸡蛋。她指着就喊:“这不是吗?你就这么厉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也交生活费,你心疼个什么?又不是你下的蛋,怕别人给吃了。”柳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走上来说:“你少满嘴里胡说!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点到菜上。这都是救急用的。你们在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到鸡蛋是平常的东西,哪里知道外边的行情呢。别说这个,连草根子都吃不到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一句,细米白饭,每天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吧。如果吃腻了,天天又闹事儿了。又是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炸酱萝卜,你们倒会换口味,可我又不是专门伺候你们的,一个地方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也别伺候大主子们了,只伺候你们这些二主子吧。”莲花一下红了脸,使劲儿地喊:“谁天天来要东西了?你说这两大车子话干什么!叫你来,不是为方便又为什么。前天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还忙着问肉炒还是鸡炒?小燕说"因为带肉的不好才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放油才好。’你赶紧说"自己昏了头’,马上洗手炒了,狗一样颠颠儿地亲自捧着送去了。现在到拿我来说事儿。”柳家媳妇忙说:“阿弥陀佛!这可是大伙亲眼看着呢。别说前天那一次,从有了这厨房以来,不论姑娘还是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的东西,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单独再买的。别人都说我,只管姑娘的厨房省事,还会有很多剩余。算一算张,就让人难受: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天怎么着也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五百大钱的蔬菜。你们算算,够干什么的?连基本的两顿饭都快撑不住了,哪还受得了你点这个、他点那个的。既然这样,还不如禀告太太,多添些些生活费,也像大厨房里准备老太太的饭一样,把天下所有的菜肴用白木牌子写上,天天轮着吃,吃完一个月再算钱多好。连前天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都派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东西。这二三十个钱的事,我还是能花得起的。我赶着送回钱去,人家死活不收,说赏给我买酒吃了,又说"现在厨房在园子里头,保不齐屋里的人就去要东西,一盐一酱,哪个是钱买来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法赔。你拿着这个钱,就当是补上平日她们拿东西的窟窿了。’这就是体恤我们下人的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有为她念佛。没有赵姨奶奶那样的,听了又气不平,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半个月,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找这找那,我只能笑了。你们都把这当成惯例了吧,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哪里赔得起啊!”正乱吵吵呢,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埋怨她:“你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了?”莲花儿赌气回来,当然添油加醋地说给司棋听。司棋听了,心里的火着得呼呼的。等着伺候迎春吃完饭,她马上带这个小丫环们奔向厨房。这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吃饭,见她气势汹汹地来了,都忙起身陪着笑让座。司棋大声命令小丫鬟们:“箱子里的东西,全扔出去喂狗喂狗,大家谁都别想占便宜。”小丫环们就等着命令呢,七手八脚地冲上来,一顿乱翻乱扔。其他人赶紧拉着劝,苦苦地求司棋说:“姑娘别错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就是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啊。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刚才也她不知好歹,不管是什么东西,也想办法去弄啊。她已经明白错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看那火上。”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才被劝走了。柳家媳妇自己又摔盆子打碗地嘟囔着骂了几句,但还是蒸了一碗鸡蛋派人送去。司棋全给泼在了地上。去的人回来也不敢说可,害怕又惹出事来。柳家媳妇打发女儿喝了汤,又喝了半碗粥,接着说了茯苓霜的事。五儿听了,就想分些赠给芳官,于是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少,躲躲闪闪地去找芳官。还好,路上没碰上人盘问。她来到怡红院门前,不好进去,只好在一株玫瑰花前站下,远远地望着。有一杯茶的工夫,正巧小燕出来,她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哪一个,到了跟前才看清了,就问她干什么。五儿笑着说:“你叫出芳官来,我和她说话。”小燕轻声地笑着说:“姐姐太性急了,不过等十来天就来了,现在找她干什么。刚才派到前边去了,你等一等吧。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她。恐怕你等不了,一会儿就要关园门了。”五儿就把茯苓霜给了小燕,又说这是茯苓霜,怎么吃,有什么好处等,交待一定要交给她。说完,她就告辞回去了。她刚走到蓼溆那里,忽然见迎头林之孝媳妇带着几个老婆子走来,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上去问好。林之孝媳妇就问她:“我听说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着笑说:“因为这两天好些,跟我妈进来散散闷儿。刚才是我妈派我到怡红院送东西去了。”林之孝家盯着她说:“这话岔了。刚才我见你妈出来我才关门。既然是你妈派你去,她怎么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自己出去就让我关门,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撒谎吧。”五儿听了,只好说:“我妈是一早让我来的,结果我忘了,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了。只怕我妈以为我先出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林之孝媳妇见她神色慌张,再加上最近玉钏儿说那边正房里丢了东西,几个丫环在对质呢,还没破案,就怀疑起来。正巧,小蝉、莲花儿和几个媳妇走过来,见了这事,就说:“林奶奶应该审审她。这两天她往这里头跑,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小蝉又凑上去说:“对啊。昨天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琏二奶奶派平姑娘向玉钏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罐子。如果不是寻露,还不知道呢。” 耳房和大房子相连的两边的小房子。莲花儿笑着说:“这话我没听见,今天我倒看见过一个露瓶子。”因为抓不着小偷,每天熙凤都派平儿逼林之孝媳妇。现在,她一听这话,忙问在哪里。莲花儿就说:“在她们的厨房里呢。”林之孝媳妇马上命令命打上灯笼,带着大伙去找。五儿急得都快哭了:“那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媳妇拽住她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的,现在有了赃物,我只管保上去,你自己到主子面前辩解吧。”一面说,她们一面进了厨房,莲花儿带着,拿出了露瓶。应为怀疑还有别的东西,她们又仔细地搜了一遍,又找到了一包茯苓霜,押着了五儿,来禀报李纨和探春。关键时候小蝉、莲花儿说的话起了作用了,她们也报了仇了。李纨因为兰哥儿病了,就不处理事务了,让她们去见探春。探春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们又到了那里,丫环们都在院子里乘凉,探春在里边洗澡,待书进去禀报。过了半天,待书出来说:“姑娘说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禀报二奶奶去。”探春好像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答复的,她为什么不做主?是因为涉及到了熙凤的人?不像啊?是因为自己对这样重大的问题不敢做主?还是已经感觉非常失望,不愿意再招惹是非了?林之孝媳妇只好带着人出来,又到了熙凤那里,先找到了平儿,平儿进去禀告熙凤。熙凤刚刚休息,听到这事,立即就下了命令:“打她娘四十板子,赶出去,永远不许进二门。打五儿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者卖了,或者许配给人。”平儿听了,告诉了林之孝媳妇。五儿吓得直哭,赶紧给平儿跪着,详细地说了芳官的事。平儿干脆地说:“这也不难,等明天问了芳官就知道真假了。但这茯苓霜前天才送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被偷走啊。”五儿忙又把她舅舅送的事说了出来。平儿听了,笑着说:“这样说,你倒是个无辜的人,拿你来顶罪呢。现在天晚了,奶奶才吃了药休息,不不好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她了。先把她交给值夜班的人看守一晚上,等明天我禀告了奶奶,再好好处理吧。”平儿还算心平气和,不像熙凤那样,不管冤枉不冤枉,先解决了再说。这可能与她的地位也有关,她还能理解下人的苦啊!林之孝媳妇也不敢违背,只好把五儿带去看守,自己就走了。五儿被软禁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了。看守她的媳妇们,有的劝说她不该做这样事情,有的埋怨说,本来值夜班就够累的,又弄个贼来让我们看,如果自杀了或者逃走了,又来怪我们了。平时与柳家关系不好的人,见了这种情况,当然非常高兴了,都趁机来羞辱她。五儿又生气又委屈,但没处诉说。她本来身体就很虚弱, 再加上渴了没人给水,想睡也没被子,心里痛苦,身上难受,呜呜地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有些人与五儿母女关系不和,恨不得立刻把她们赶出去,因为担心第二天情况变化了,她们早早地起来,悄悄的来收买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她办事果断,一面又讲述五儿母亲平日的许多不好。平儿一一都应着,打发她们走了,却悄悄地去找袭人,问她玫瑰露是不是真的芳官给的。平儿一不接受贿赂,二不听信谗言,真是个难得的好法官。袭人马上说:“露是给芳官了,我不知道芳官是不是转送给别人。”袭人又去问芳官,芳官听了,吓了一大跳,忙承认是自己送给她的。芳官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着急了,赶紧说:“露的虽然有人了,但又牵扯出茯苓霜来,她肯定会实话实说的。如果说出是她舅舅在门上得到的,她舅舅又有错了。这样大家的一番好意,不都让我们害了吗。”他又忙着和平儿商量:“露的事虽然结束了,但茯苓霜的事也有不对的地方。好姐姐,你让她说这也是芳官给她的,这不就行了吗。”平儿笑着说:“虽然是这样说,可是她昨天晚上已经对别人说是她舅舅给的了,怎么能再说是你给的?况且那边丢的露还没找到人,如果把抓住的人放了,又到哪里去找人?大家也未必服气啊!”晴雯走过来,笑着说:“太太那边的露没有别人,肯定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了。你们可别瞎说。”平儿笑了:“谁不知道是这回事,但是玉钏儿急的直哭,偷偷地问她,她也承认了。是玉钏也就算了,大家也就糊弄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喜欢揽这事吗!可恨的是彩云不但不承认,她还挤兑玉钏儿,说是她偷的。两个人窝里斗,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能装没事人啊。少不得就要调查了。殊不知报案的就是小偷,可没有证据,又怎么去说她。”平儿还是位推理专家,对案情的分析一清二楚。宝玉一拍桌子说:“干脆这样,这件事我也承担起来,就说是我唬她们玩儿的,偷偷地从太太那里拿来的。两件事不就都了结了。”袭人笑笑说:“也倒是件积阴德的好事,保全了大家的名声。只是太太听说了,又会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 积阴德,指的是默默地做好事。平儿笑着说:“这倒是件小事。现在,就算从赵姨娘房间找出赃物来也容易,我就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脸面。别人都可以不管,这一个人不就又生气了。我担心的她,所以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她把三个指头伸了伸。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大致意思:想打击坏人,又怕伤着好人,所以不敢行动。用成语说这个意思就是“投鼠忌器”。袭人等听了,就知道她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这话说的对,还是我们这里承担起来的好。”平儿又笑着说:“也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作孽的东西叫来,问准了她们才好。不然,他们得了便宜,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只好求这里出头完事,她们胆量可就大了,以后偷的更偷,不管的更不管了。”袭人她们笑着说:“正是,你也要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啊。”说话、做事都要讲究一个度。给别人活路,也就是给自己机会。古人抓野兽,只是围住三面,还要留下一面。千万不要逼人太过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有个故事说,老爹开导儿子:“逢人说活,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要留有余地,不要说什么都有,也不要说什么都没有。应该说,有的在家里,有的不在家里,这样话就活了。”儿子牢牢记住了老爹的教导。第二天,有个客人来找他老爹:“你爹在家吗?”儿子非常严肃地回答:“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的。”/这就不叫有“余地”了,应该叫有“余爹”!平儿就让人去叫了她们两个来,迎面就说:“不用慌了,贼已经找到了。”玉钏儿惊讶地问贼在哪里。平儿不慌不忙地说:“现在就在二奶奶屋里,你问她什么她就承认什么。我心里明白,东西绝对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因为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过意不去,要替她承担一半责任。我想说出来,只是这做贼的平日里又是和我很要好的一个姐妹,窝藏的人倒是平常,可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面子,所以我左右为难,只好求宝二爷承担起来,大家就会平安无事了。也想问问你们两个,该怎么做呢?如果从今以后大家注意留着脸面,这就求宝二爷承担起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禀告了二奶奶,别冤枉了好人。”她这番话说得够委婉的,给大家都留足了面子,还能让相关的人都能听明白。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心里也有羞耻的感觉了,马上说:“姐姐放心,也别冤枉了好人,也别连累了无辜的人的脸面。是赵姨奶奶再三恳求我,我才偷着拿了些给环哥的。连太太在家的时候我们也拿过,各人拿去送人,也是常有的事。我以为嚷嚷几天就过去了。既然现在冤枉了了好人,我心里也不忍。姐姐就带我去禀告奶奶去,我全承认了就完事了。”大家听了这话,一个个都为她这样义气感到惊奇。宝玉忙笑着说:“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派人。现在也不用你去承认,我就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吓唬你们玩儿,现在闹出事儿来了,我就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懂事些,大家就都好了。”彩云坚决地说:“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承担,死活我都该去承受。”平儿和袭人忙说:“不是这回事,你一承认了,又得牵扯出赵姨奶奶来,如果三姑娘听说了,能不生气吗。还不如宝二爷承认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再说,除了这几个人,谁都不会知道,这处理得多干净。不过,以后大家千万要小心了。要拿什么东西,好歹等到太太回了家,那怕连这房子都给了别人,我们就没什么责任了。”彩云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才答应了。大家商量好了,平儿带着她两个和芳官到前面来,又到值班室叫上五儿,悄悄地告诉她就说茯苓霜也是芳官赠送的,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她们会到自己那里,见林之孝媳妇带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媳妇等够很长时间了。林之孝媳妇着急地对平儿说:“今天一早押了她来,担心园子里没人给姑娘们做饭,我暂时把秦显媳妇派了去。姑娘把这件事一起禀报奶奶吧,这个人做事干净利索、认真谨慎,以后就派她在那里做吧。”这些人行动真迅速啊!平儿问:“秦显媳妇是谁?我不大熟悉。”林之孝媳妇说:“她本来是园子里南角子值夜班的的,白天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认识。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非常干净利落。” 孤拐,就是颧骨。过去的人认为女人颧骨高就是克夫相,所以就叫“孤拐”。玉钏儿说:“对了。姐姐,你怎么忘了?她就是二姑娘房里的司棋的婶子。虽然司棋的父母是大老爷那边的人,她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平儿这才想起来,笑着说:“哦,你早说是她,我就明白了。”又接着她又说:“这件那时做得急了些。这件事已经全部水落石出了,连前天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天过来和这两个人要什么的,偏这两个家伙逗他玩儿,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瞅她两个不防备,自己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家伙不知道,就吓慌了。现在宝玉听说连累了别人,才都详细地告诉我,拿出东西给我看,一件不差。那茯苓霜是宝玉从外边得来的,也赏给过许多人,不单园子里的人有,连老妈妈子们也讨要了出去给亲戚们吃,袭人也曾经给过芳官她们。她们私人感情互相往来,也是人之常情。前天那两篓子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能胡乱赖起人来呢。等我禀告了奶奶再说。”说完,她转身进了卧房,又详细地向熙凤汇报了一遍。熙凤说:“虽然这么说,不过宝玉不管青红皂白,太爱揽事情了。他又受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高帽戴上,什么事他也承担。如果这次咱们相信了,将来出了大事他们也这样,那怎么管理别人呢。还要认真查办才好。依我的想呷,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让她们垫着碎瓷片跪在太阳底下,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算是铁打的,一天也保管招了。再说,"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媳妇没偷,但到底有些嫌疑,人们才都说她的。虽然不给她岸上贼名,但也要开除她。连朝廷都有因为受牵连治罪的,这也不算冤枉她了。”平儿扶住她说:“何苦来操这份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表现一下恩情呢。依我说,纵然在这屋里操上一百份的心,咱们终究是那边屋里去的。没必要和小人们结仇,让人嫉恨。况且你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流掉了,这不能说不是平日过于操劳,动气伤神的伤着了。不如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算了吧。”一席话,说的熙凤笑了,舒一口气说:“随便你个小东西去处理吧。我刚舒服些,也不想找气生啊。”平儿笑了:“这才对嘛!”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平儿会秉公处理吗?会法外开恩吗?请看下回。...........................................................................................................................................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卧落花 …平儿出来对林之孝媳妇说:“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才是安定兴旺的家庭。如果有了一点子小事,就敲锣打鼓地乱腾起来,那就不成体统了。现在就把她们母女带回去,还做原来的工作。把秦显媳妇仍旧退回去。再不要提起这事了。每天一定要小心巡查。”说完,就起身走了。柳家母女忙磕头道谢,林家媳妇把她们带回园子,又禀告了李纨和探春,两个人都说“知道了,能没事最好。”司棋等人空欢喜了一场。秦显媳妇好容易等到这个空子钻进来,只高兴了半天。她在厨房里忙着接手工作,查看炊具、米粮、煤炭等物账目,又查出许多亏空来,对大家说:“粳米少了两石,常用的米又多支取了一个月的,煤炭的数量也少。” 一石,也叫一担,当时约重50公斤。她又偷偷地弄了一篓子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派侄子送到林家去了,另外又给账房送了礼,还准备了几样菜肴请几位同事吃饭,给她们敬酒说:“我来了,全仗各位扶持。今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请大家帮着照顾。”正乱闹呢,忽然有人来通知她:“看着准备完早饭就回去吧。柳嫂儿没什么事情,这里还交给她管。”秦显媳妇听了,立刻就像遭了雷击,垂头丧气了,马上就卷包出去了。送人的东西也白送了,钱还得她自己来补上。连司棋都气了个半死,也没办法挽回了,就这样算了。彩云私下拿了很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吵出来,赵姨娘担心来查办她,整天捏着一把汗,提心吊胆的。忽然,彩云回来说:“宝玉把事情全承担起来了,没有什么事了。”赵姨娘这才放了心。谁知道,贾环听她这么说,就起了疑心,把彩云偷着送给她的东西都拿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过去,嘴里还乱说:“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如果你不和宝玉好,他怎么会替你承担责任。你既然有胆量给我,就不该让别人知道。你既然告诉他了,我再要这些东西,也就没意思了。”彩云急地直发毒誓,最后就哭了起来。不管她怎么说,贾环就是不相信,他还指着她的鼻子说:“不看平日的情谊,我就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的,我没敢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他摔手出去了。又是一个没有良心的!赵姨娘记得就骂:“没福气的丑东西啊。”彩云气得哭的肠子都要断了。赵姨娘不停地安慰她:“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我都清楚的。过两天他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说着,她就要收拾东西。彩云赌气一下子全都包起来,乘人不注意,来至园子里,都扔在了河里,漂得漂,沉的沉了。不久,又到了宝玉生日,凑巧宝琴也是这天的生日。因为王夫人不在家,也不就不像往年那样热闹了。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神用的油炸面食“蜜供”,还有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疏头,就是像神仙祷告使用的斜着祷告词的纸。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一个星官管着,这个星官就叫“本命星官”。每年都有一个天神太岁负责为人间值班,共有六十个,被称为值年太岁。这时,常来家里女说书演员也来祝寿。王子腾那边,仍旧送来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捆皇宫专用的银丝挂面。薛姨娘那里的寿礼就相应地减了一等。尤氏仍旧是一双鞋袜,熙凤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做的玩意儿。另外还送宝琴了礼物,就不详细说了。和合二仙是民间传说中的喜神,代表吉祥美好。唐宋时是一个神,叫万回和尚。清代初便成了两个神。波斯国,就是现在的伊朗。另外派人到庙里去施舍钱财。其他姐妹就随便一点儿了,有一把扇的,有一幅画的,也有一首诗的,大家凑个热闹吧。生日这天,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完了,穿戴好正规的礼服。他来到前厅院子里,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已经摆下了祭拜天地的香烛,宝玉上了香,行了礼,又烧了纸,就到宁国府里宗祠和祖先堂行礼。然后,又到台阶前的平台上,对着上边遥拜贾母、贾政和王夫人等人。之后,到尤氏的上房,行过礼,坐了一会儿,才又回来。先到薛姨妈那里行礼,薛姨妈非常客气地拉着不让,又遇见薛蝌,互相谦让了一番,才尽力园子。晴雯、麝月两个人跟着,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开始,一一挨着走,年长的就到屋里去拜见。然后又出了二门,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行了礼,才回了家。丫鬟们都要行礼祝寿,宝玉拦住没让。回到房间,袭人等人都只是口头表示了祝贺。王夫人早有话,不让年轻人接受拜贺,担心折了福寿,所以才都不磕头了。刚歇了一会儿,贾环、贾兰等人来了,袭人连忙拉住不让他们行礼。他们坐了一坐,就走了。这一顿好忙乎,宝玉连说带笑,来走带跑,感到非常累了,一下歪在了床上。谁知道,刚喝半杯茶的功夫,就听外边叽叽喳喳的,一群丫环笑着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还有奶妈抱着巧姐儿,以及彩鸾、绣鸾等###个人,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七嘴八舌地说:“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寿面来给我们吃。”紧接着,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着说:“不敢劳动大家,快准备好茶。刚喝一口茶,平儿也花枝招展地来了。宝玉又忙迎出来,笑着说:“我刚才到凤姐姐门上,让人进去禀告了,不方便见面,我又派人请姐姐了。”平儿笑着回答:“我正给你姐姐梳头,不能出来回复你。后来听说又请我,我那里担当得起啊,所以特地赶来磕头。”宝玉笑着说:“我也担当不起啊。”袭人早在外间屋放了椅子,让她坐下。平儿先道了一个万福,宝玉赶紧不停地作揖。平儿就跪下去,宝玉也忙还礼跪下,袭人连忙把她搀起来。平儿又道了一个万福,宝玉又还了一揖。道万福,是清代女子的礼节,大致动作:左腿向前,身子下蹲,双手放在左膝盖上。这还没完没了了,太客气了!袭人笑着推了宝玉一下:“你再作个揖啊。”宝玉愣愣地问:“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着说:“刚才是她来给你拜寿。今天也是她的生日,你也该给她拜寿。”宝玉听了,高兴得忙又作揖,笑着说:“原来今天也是姐姐的生日啊。”平儿又还了几个万福。湘云拉宝琴和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着互相拜寿,直拜一天才可以。”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天的生日?我怎么就给忘了。”她赶紧命令丫环:“去告诉二奶奶,赶紧补上一份礼物,和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环答应着去了。岫烟见湘云已经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间里去请人了。探春笑着说:“想想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过生日。人多了,就这么巧,也有三个一天,两个一天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怪不得她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了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正月十五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她们娘儿两个遇得巧。三月初一是太太的,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里没人。”袭人马上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不过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着说:“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指着袭人说:“她和林妹妹是一填,所以她记的。”探春笑着说:“原来你两个是一天啊。每年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去。平儿的生日我们原来也不知道,也是现在才知道。”平儿笑着说:“我们是没福气的人,生日可不悄悄地过。今天她偏说出来了,等姑娘们回了房间,我再去行礼吧。”探春笑着说:“那也不敢劳动了。只是今天倒要给你过个生日,我心里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人也一齐说:“对啊。”探春命令小丫环:“去告诉她奶奶,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天一天不放平儿出去,我们大家凑了分子过生日呢。”丫环笑着去了,过了半天,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赏给她脸。不知过生日给她些什么东西吃,只要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劳动她的大驾了。”大家都笑了。这过生日的可是够集中的,仔细算起来可能有些乱,其实有时候不必当真的。就像现在有些人有权有势的,过了阳历,有过农历,有时提前过了,然后再补上,甚至补好几次,那也不是可以较真的,跟着瞎过乱吆喝呗。探春提议说:“正巧今天这里的厨房不准备饭,一切饭菜都是在外边做的。咱们就凑钱叫柳家媳妇来办。”大家都说很好。探春一面派人去问李纨、宝钗和黛玉,一面派人去叫柳家媳妇进来,命令她在内厨房尽快准备两桌酒席。柳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说外厨房都准备了。探春笑了:“你不知道的,今天是平姑娘的华诞。外边准备的是上头的,现在我们私下又凑了份子,单为平姑娘准备两桌请她。你只管挑好菜肴准备,记好帐到我那里领钱。”柳家媳妇笑着说:“原来今天也是平姑娘的生日啊,我原来不知道。”说着,她就想向平儿磕头,平儿慌忙拉她起来。柳家媳妇就忙着去准备了。探春又邀请了宝玉,一起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和宝钗都来了,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为天气暖和,黛玉的病也渐渐好了,所以她也来了。这样,挤了满满一大厅的人,花团锦簇,燕舞莺声。薛蝌又送了扇子、香料等四样寿礼给宝玉,宝玉就过去陪他吃面。两家都准备了寿酒,互相庆贺。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喝了两杯酒。宝钗带着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喝了一杯酒,宝钗就嘱咐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到那边去了,这虚礼都免了。你只请伙计们喝酒吧。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招待别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去吧,这样伙计们也就好过来了。”宝玉忙道歉告辞了,和宝钗她们回来了。一进角门,宝钗就让老婆子把门锁上,要过钥匙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很多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边,如果回家拿什么,那不就麻烦了。”宝钗笑着说:“小心没过分的。你看看你们那边,这几天这事那事的,却没有我们这边的人,看来这门关这是有效果的。如果开着,保不住那些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是好?不如锁上,连妈和我被管住了,大家都别走。就算有了事,那也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玉笑着说:“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这几天丢了东西了?”宝钗笑了:“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事,不知道还有比这两件大的呢。如果以后不再提了,是大家的福气,如果以后提出来,不知会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天也告诉了她,这都是因为她奶奶正在休养,所以让她明白了。如果这些事情被追究起来,她心里也早有准备了,就冤屈不着别人了。你以后小心点儿就行了,这话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讲了。” 宝钗是目前管理委员会的三巨头之一,当然了解很多内幕了。说着,他们来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玩儿。见他们来了,都笑着说:“芍药栏里已经准备好了,快去上席吧。”宝钗等人就带着她们一起到了芍药栏里红香圃三间小敞厅里。连尤氏也已经请过来了,其他人都在,只是没有平儿。芍药栏,看来四周是用栏杆围出的芍药花坛。敞厅,是前后相同的厅堂/原来平儿出去后,赖大家、林之孝家等都给她送来了寿礼,接二连三的,仆人们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赏钱道谢,同时又都回报给熙凤。不过留下几样礼物,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立刻又赏给别人的。忙了好一会儿,又等着熙凤吃过了面,才换了衣裳到园里来。刚进了园子,就碰到几个丫环来找她,就一起到了红香圃。大家都笑着喊:“这下寿星全了。”上面的四个座位,大家一定要四个寿星坐,四个人都不肯。薛姨妈马上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我觉得很拘束,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喝酒,这里让他们方便些吧。”尤氏等人坚决不同意。宝钗笑着说:“还是让妈在厅上歪着,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她倒更自在些。再说,前边没人在那里,还可以照看一下了。”这还一举两得了!探春等人也笑着说:“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大家把她送到议事厅,让丫环们铺了一个锦褥,拿来靠枕等,又嘱咐说:“好好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推四的。等会儿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给你们吃。只是别离开这里。”小丫环们都答应了。老同志值班,年轻同志们狂欢去了。安顿好了,探春等人才回来。最终还是让宝琴和岫烟两个人坐在上边,平儿向西坐,宝玉向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坐着对面陪着。西边一桌,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和惜春,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两人坐在下座。第三个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和彩云陪坐。第四个桌上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着坐着坐。探春等还要亲自倒酒,宝琴等四个人赶紧站起来说:“你们这一闹,一天也都坐不下了。”探春她们也就算了。两个说书的女演员请求唱上一段来祝寿,大家都说:“我们没人想听那些传说,你到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吧。”接着,又派人给薛姨妈各种菜肴。宝玉提议:“这样坐着也没意思,行个酒令才好啊。”接着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酒令好。黛玉说:“依我说,把各种酒令都写出来,拈成阄儿,咱们抓出哪个来,就是哪个。”大家都说这样好。有人拿来了一套笔墨和印花的稿纸。香菱刚学了写诗,又天天练写字,见了笔砚眼就热了,连忙站起来说:“我来写吧”。一共想出了十来个游戏,香菱一一地写好,搓成阄儿,扔在一个瓶里。探春让平儿去抓,平儿搅了一搅,用筷子夹出一个来,打开看,上面写着“射覆”。射覆是猜东西,“射”意思是推测,“覆”意思是覆盖,最早是指随便把一件东西用盆子、罐子等藏起来,让射的人通过占卜推测是什么东西。后来,便成了一种猜谜的游戏。打个简单的比方吧,我们射覆,我覆,你射。我看到“梅”,就想起“青梅煮酒”的典故,就说“酒”。你推测我的谜底是“梅”,联想到“梅须逊雪三分白”,就可以回答“雪”,你就不用挨罚了。宝钗马上笑着说:“这可是酒令的老祖宗啊。"射覆’很古老了,现在已经失传了,这是后人编的,比其他的酒令都难。这里有一半人不大会,不如换一个雅俗共赏的吧。”探春笑着说:“既然已经选中这个了,怎么能换呢。可以另外再选一个,如果是雅俗共赏的,就叫她们去做。咱们还是用这个。”说着,她又让袭人选了一个,却是“拇战”。“拇战”,大致上就是划拳。湘云笑着说:“这个简单痛快,正合了我的脾气,我就划拳去了。”探春立刻大声说:“她在捣乱,宝姐姐快罚她一杯。”宝钗也就不客气了,灌了湘云一杯。探春摆摆手说:“我喝一杯,我就当令官了,都听我安排吧。”她让人拿来玩酒令的骰子盆子,接着安排:“从琴妹开始扔,挨个扔下去,点数相同的两个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人扔的都不对,直到香菱才扔了一个三。宝琴笑着说:“最好是说屋里的东西,说外边的根本就没法猜了。”探春说:“那是当然的。三次猜不中的罚一杯。你覆,她射。”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不太熟悉这个酒令,满屋里找,却找不到与“老”字有关的典故、成语。湘云也到处乱看,忽然看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就明白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她见香菱猜不着,大家又敲着鼓催,就见义勇为,偷偷地拉拉香菱,告诉她是“药”字。这“药”字可能是指芍药栏。偏偏黛玉看见了,立刻举报:“快罚她,这里有人作弊哪。”这一喊,大家都知道了,就罚了她们两个每人一杯,恨得湘云拿筷子去敲黛玉的手。接着,宝钗和探春扔对了点数。探春就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着说:“这个"人’字范围太广了。”探春笑着说:“那就添一字吧,"窗’字。”宝钗看见席上有鸡,就猜到她是用“鸡窗”“鸡人”两个典故了,就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道她猜对了,用了“鸡栖于埘”的典故,两个人互相对着一笑,各自喝了自己的一杯酒。传说晋代衮州刺史宋处宗得到一只长鸣鸡,经常放在书斋窗边,鸡忽然会说人话,与处宗终日交谈,处宗学问水平迅速提高。后人就用鸡窗代指书斋。古代皇宫内负责报晓的人头戴红色配饰,打扮成公鸡的样子,就叫“鸡人”。“鸡栖于埘”出自《诗经》,意思是“鸡在墙壁上的鸡窝里休息”。湘云等得不耐烦了,早和宝玉“三”“五”乱叫着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划起来。平儿、袭人划起拳,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结果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定酒底、酒面。所谓酒面,就是喝自己的那杯酒之前说的,酒底就是喝完这杯酒说的。湘云忙提议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历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和人事有关的水果或菜肴名。”大家指着她,笑着说:“她的酒令比谁都唠叨,不过也很有意思。”她催着宝玉快说。宝玉笑着说:“谁说过这个,等我想一想。”黛玉推他一下:“你多喝一杯,我替你说。”这可是美人救英雄啊,宝玉马上就喝了酒。黛玉马上说: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这哀叫的折足雁是不是和黛玉的命运很相似啊。大家都笑着说:“这一长串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拿起了一个榛穰,说酒底: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这两句大致意思:这个榛子不是那个砧子,也就与捶打衣服没有关系了。接着,鸳鸯、袭人等人皆说了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湘云又和宝琴划起了拳,李纨和岫烟扔出了相同的点数。李纨就覆了一个“瓢”字,岫烟射了一个“绿”字,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一起喝了自己的酒。李纨联想的是苏轼的诗句“瓢樽空挂壁”,说的是“樽”。岫烟联想唐代刘希夷的诗句“愁向绿樽生”,用“绿”代指“樽”。湘云划拳输了,就问酒面、酒底有什么要求。宝琴笑着说:“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都说说:“这个典故用得太好了。”请君入瓮,意思是说,拿某人整治别人的法子来整治他自己。湘云刚才对酒底、酒面提出了极其严格的要求,现在该轮到她受罪了!湘云没什么怕的,她马上说: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她怎么想出来的,肠子都要累断了。”湘云喝了酒,夹了一块鸭肉咂摸味儿,忽然看见碗里有半个鸭头,就拿过去吃脑子。大家急得直催:“别光顾吃了,快说酒底啊。”湘云摇头晃脑,用筷子比比划划地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是啊,这鸭子头可不是丫头,头上当然不用搽头的桂花油了。大家更忍不住,大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莺儿她们都走过来说:“云姑娘真会逗乐子,拿我们来取笑,快罚一杯才行。你必须给我们每人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着说:“她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又惹了偷盗罪的官司。”其他人倒没怎么样,宝玉却明白,赶忙低了头。彩云也有心病,脸一下子红了。宝钗赶紧偷偷地瞅了黛玉一眼。黛玉也马上后悔说错话了,本来是想打趣宝玉的,就忘了彩云了,所以她忙又划拳又喊地把话岔开了。人都是这样的,一高兴就忘乎所以,说话办事只想到了一时痛快,是不会想到对别人的影响的。宝玉又和宝钗扔对了点数。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就知道宝钗指的是自己佩戴的通灵宝玉,就笑着说:“姐姐拿我开玩笑呢,我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可别生气,就是姐姐名字里的 "钗’字。”大家奇怪地问:“怎么解释?”宝玉分析说:“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就有"敲断玉钗红烛冷’,这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是用现实的东西,不是用典故,所以两个人都该罚。”香菱着急地说:“不只是现实,这也是有典故的。”湘云还是坚持:“"宝玉’两个字并没有出处,不过是春联上偶尔才有,诗书记载上没有,不算数的。”香菱迫不及待地说:“前天我读岑参的五言律诗, 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们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大家拍着手直笑:“这下可被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也没话了,只好喝了一杯。因为贾母、王夫人她们不在家,没有人管得着了,这些人就放开了玩乐,吆五喝六,大呼小叫,十分热闹。玩了好一会儿,大家才离席休息,却发现湘云不见了。都以为她到外边走走就回来的,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来,派人各处去找,结果也没找到。喝酒可不是闹着玩儿,现在喝醉了出事的多了。有人腿脚不利落,掉厕所里了;有人迷路了,跑别的酒桌继续战斗;有人趴到酒店后院,跑狗窝里休息了;有人小便完,不小心把裤腰带扎到了小树上,还跟它直客气:“别拉着了,我又不走,咱们继续喝!”什么事情都出,什么笑话都闹啊!这时,林之孝媳妇和几个老婆子过来了,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探春明白她们的意思,忙笑着说:“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喝酒,不过是大家乐呵乐呵,拿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和尤氏也都笑着说:“你们休息去吧,我们也不敢让他们多喝了。”林之孝媳妇只好说:“我们知道的,连老太太叫姑娘喝酒姑娘们还不肯喝,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玩儿了。我们怕有事,来问一问。还有,天长了,姑娘们也该吃些小食品。平日里又不大吃乱东西,现在喝了酒,如果不多吃些东西,身体就受伤害了。”探春笑这回答:“妈妈们说的对,我们也正要吃呢。”她马上命令上点心。丫环们答应着去了。探春又笑着客气:“你们休息去吧,要不到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马上派人给你们送酒过去。”林之孝媳妇她们忙说:“这我们可不敢当。”她们又站了一会儿,才退了出来。平儿摸摸脸,笑着说:“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她们。依我说,咱们快结束吧,别惹得她们再来,那就没意思了。”探春轻轻地拽着她,笑着说:“没关系的,只要咱们多喝酒就行了。”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环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姑娘们快看看云姑娘去吧,她喝醉了,只图凉快,在假山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大家都笑着警告她:“别乱嚷嚷了!”接着,都走过去,果然看见湘云躺在僻静的一个石凳子上,已经甜甜地睡着了,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满脸地都是落花,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快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哄哄地围着她,原来她还用手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大家看了,又是喜欢,又是好笑,忙上来推行她,她她搀起来。湘云还嘟嘟囔囔地说梦话,不过不是胡话,是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大家又笑着推醒她:“快醒醒儿吃饭去吧,这潮乎乎的凳子上会睡出病来的。”湘云慢慢睁开朦胧的醉眼,看了看大家,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才算明白过来。她本来是想凉快凉快的,没想到酒劲儿上来,就睡着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强撑着和大家回去了。回去洗了脸,又喝了两杯酽茶。探春又拿了醒酒石给她含在嘴里,接着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她才感觉好些了。醒酒石,可以清热解火,有的是含着的,有的是用来躺在上边的。探春、宝钗她们又选了几样果品、菜肴给熙凤送去,熙凤也送来几样。吃完点心,就自由活动了。探春就和宝琴下棋,宝钗和岫烟就看棋。黛玉和宝玉在花丛下,唧唧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时,林之孝媳妇和一群女人带着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大厅,到了台阶下,就朝上跪下了,磕头磕得“砰砰”响。探春因为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正在收官,两眼紧紧地盯着棋盘,一只手伸在放棋子的盒子里,便抓弄棋子边思考。看来她下的是围棋,“眼”“收官”都是术语。林之孝媳妇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半天,探春偶然回头要茶时才看她,就问:“什么事?”林之孝媳妇指着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在园子里上班。但她的嘴很不好,刚才是我听见了,她说的话也不敢汇报给姑娘,还是把她赶出去吧。”探春垂着眼睛说:“怎么不禀告大奶奶?”林之孝媳妇说:“刚才大奶奶到厅上姨太太那里去了,顶头看见了,我已经汇报清楚了,她让我请示姑娘。”探春又问:“怎么不禀告二奶奶?”平儿马上说:“不禀告她也好,我回去说一声就行了。”探春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就把她赶出去吧,等太太来了,再去汇报请示。”说完,她就继续下棋。林之孝媳妇就带着那个人走了。彩儿的娘的说什么了,竟然这么严重?是埋怨家庭的许多不公?不像。很可能是说某个小姐的作风问题吧,不然,林之孝媳妇不会不敢学说了。黛玉和宝玉两个人站在花下,四只眼睛脉脉含情。黛玉没话找话:“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巧的人。虽然安排她管事,但她做事一点也不过分。要是其他人,早就耍起威风来了。”宝玉有些激动地说:“你还不知道呢。你生病的时候,她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配专人管理了,现在想乱掐一根草也不行了。又免了几件事,直接拿我和凤姐姐开刀教育别人。她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不止是乖巧啊。”黛玉点头说:“这样做很好,咱们家里也太浪费了。我虽然管事,但有空儿的时候,替你们一算计,出的钱多,进的钱少,如果不节省着,以后可就坐吃山空了。”宝玉笑着说:“不管这些,反正也少不了咱们两个人吃喝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到厅上找宝钗聊天去了。宝玉可真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啊,家庭问题一概不管。黛玉是不是对他有些生气啊!宝玉正要走,只见袭人走过来,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非常合适地放着两杯新茶。这茶盘的主要样式可能是两个圆环套在一起。袭人笑着问:“她去哪里了?我见你们两个半天没喝茶,紧赶慢赶地把茶送过来,她却又走了。”宝玉指了指说:“那不是她吗,你给她送去吧。”说着,自己就拿了一杯。袭人走过去,发现黛玉和宝钗在一起,就说:“只有一杯茶,你们谁渴了就接过去,我再去倒。”宝钗笑着说:“我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行了。”说着,她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袭人忙又说:“我再去倒。”黛玉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让我多喝茶,这半杯酒够了,难为你想得到。”她说完,就喝干了,然后放下杯子。她和宝钗的关系不一般啊,已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袭人又回来接宝玉的杯子。宝玉就问:“这半天没见芳官,她去哪里了?”袭人四下瞧瞧说:“刚才还在这里和几个人斗草的呢。”宝玉听说,就急急忙忙回了房间,果然看见芳官朝着里边睡在床上。宝玉推一推她说:“快别睡觉了,咱们到外头玩去,一会儿好吃饭的。”芳官不高兴地说:“你们喝酒不理我,让我们闷了半天,可不就来睡觉了。”宝玉拉了她起来,笑着说:“咱们晚上在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吃饭,怎么样?”芳官来了情绪:“藕官和蕊官都不上桌,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习惯吃那个面条子,早晨起来也没好好吃。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里吃了就完事了。若过是晚上喝酒,不能让人管着我,我要吃个尽兴才行。我原先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现在学了这唱戏的玩意儿,他们说怕坏了嗓子,这几年闻也没闻见。趁今天,我可要开斋了。”宝玉痛快地说:“这个容易。”正说着,柳家媳妇已经派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子。小燕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和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又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扭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吃了一碗汤泡饭,夹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往常的味道更好些,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完,小燕就要把剩下的交回去。宝玉说:“你吃了吧,如果不够再要些来。”小燕说:“不用要,这就够了。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根本不用再吃了。”说着,她就站在桌边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笑着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是喝酒,给我两碗酒喝就行了。”宝玉有些吃惊,笑着说:“你也爱喝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快地喝一场。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很大,也要喝,只是平常不好意思。今天大家一起开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她,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提醒她,袭人照顾不了这么多人的。”小燕点头说:“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的。只是这五儿的事儿怎么样?”宝玉马上就说:“你这就去和柳家的说,明天直接让她进来吧,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高兴地说:“这才是办了件正经事。”小燕叫两个小丫环进来,伺候洗手倒茶,自己收拾了家伙,交给老婆子,也洗了手,就去找柳家媳妇了。宝玉也出来,仍然去红香圃找姐妹们,芳官在后拿着毛巾、扇子等。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和晴雯两个人拉着手回来。宝玉就问:“你们干什么呢?”袭人说:“摆好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笑着说刚才已经吃了。袭人笑着说:“我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虽然这样,也该上去应个景儿,陪陪她们啊。”猫儿食,意思是饭量不大,吃饭不定时。晴雯用手指一戳芳官脑门儿:“你就是个小狐狸精,两个人怎么就约好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袭人笑着说:“不过就是碰上的吧,哪有约定的事。”晴雯不依不饶:“既然这样,要我们也没用了。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此后就够了了。”袭人笑着说:“我们都走了可以,你却不能走。”晴雯接着说:“我才是第一个必须走的,又懒又笨,脾气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着说:“如果那件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能补呢。你别和我拿腔作调地摆臭架子,我求你做个什么,看把你懒得那个样。我一般也不拿私活麻烦你,反正都是他的,你都不肯做。怎么我走了几天,你病得要死要活的,连命也不顾了,一晚上就给他做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别装傻,笑也不管用,老老实实地交代。”大家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大厅上。薛姨妈也来了。大家按次序坐好吃饭。宝玉勉强又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吃完饭,大家喝茶聊天。外边的小螺、香菱、芳官、蕊官、藕官、?官等四五个人,满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采了些花草,坐下来玩斗草。斗草,是一种古老的游戏,有武斗和文斗两种。武斗,就是比赛双方先各自采摘有一定韧性的草,然后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拉扯,不断的就获胜。文斗,就是以对仗的形式轮流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谁就获胜。男孩多玩武斗,女孩多玩文斗。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官就说:’我有姐妹花。”其他人没了,香菱就说:“我有夫妻蕙。”?官马上说:“从没听说有个夫妻蕙。”香菱认真地说:“一箭一花是兰,一箭多花是蕙。蕙都有两枝,上下结花的是兄弟蕙,并排结花的是夫妻蕙。我这枝的话是并排的,怎么不是。”香菱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知道的事情不少啊,看来最近读书学习很用功啊。官站起身,笑着说:“依你说,如果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如果两枝背对着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老公走了大半年,你想夫妻的事了,好让人害羞啊!”香菱红了脸,忙要起身拧她,笑着骂:“你这个烂嘴的臭东西,满嘴胡说。看我不打死你!”?官毕竟是练过腿脚,反应特别快,回身就把她压倒了。两个人在草地上乱滚。其他人拍着手笑:“了不得了,那里有一摊水,可惜弄脏了她的新裙子了。”?官回头一看,旁边真有一汪雨水,香菱的半边裙子都脏了了。她也不好意思了,忙松开手跑了。其他人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笑着跑了。香菱起身低头一看,那裙子上还滴滴点点地流绿水。她正恨得在那里骂着,宝玉来了。原来他也找了些花草,想来凑个热闹。他奇怪地问:“怎么都跑了?”香菱低着头说:“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知道,反说我胡编,就闹了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宝玉笑着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说着,他真的拿出一枝并蒂菱花,又把了那枝夫妻蕙也拿在手里。香菱没心情地说:“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的,你看看这裙子。”宝玉这才低头一看,“哎哟”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可惜地说:“这是前天琴姑娘带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天才穿上。”宝玉跺着脚叹息:“如果是你们家的,一天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不过,头一件,既然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她的还好好的,你的先脏了,那不就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吗。二来呢,姨妈老人家嘴碎,就这样呢,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道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珍惜好生活。这要是让姨妈看见了,又说不清了。”香菱听着这话,都说在心坎儿上了,心情反倒好了,笑着说:“就是这个意思。我虽然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条一样,如果有一样的,赶进换了,也就好了。以后再说吧,”宝玉又慌张地说:“你快别动,不然连衬衣儿、膝袜、鞋面都要拖脏了。我有个办法:袭人上个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她因为有孝,现在也不穿。就送给你换下这个来,怎么样?”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她们如果知道了就不好了。”宝玉就说:“这怕什么。等她孝期满了,你也可以送她东西啊。再说也不是什么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只不过就是怕姨妈老人家生气。”香菱想了一想,觉得说的有理,就点头说:“那就这样吧,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让她亲自送来才好。”宝玉听了,非常高兴,答应着匆匆忙忙地往家走。他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姓名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偏又卖给了这个薛霸王。”他又想起上一次帮助平儿是想不到的事,今天更是意料之外的事了。他回到房间,马上拉了袭人,详细地告诉她这个情况。袭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况且和香菱关系很好,一听这话,赶忙去拿出裙子来折好,跟着宝玉找到香菱。她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着说:“我说你太淘气吧,非要淘出事儿来才算完。”香菱红着连说:“多谢姐姐了,谁知那些捣蛋鬼使坏心呢。”说着,她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和自己的一样。她让宝玉背过脸去,换上了裙子。袭人说:“把这脏了的交给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去。你如果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说:“好姐姐,你拿去随便给哪个妹妹都行。我有了这个,不要它了。”袭人笑着说:“你倒是很大方啊。”香菱又道了一个万福,表示感谢,袭人拿着脏裙子就走了。这里,宝玉蹲在地上,用树枝儿挖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上,又把刚才的夫妻蕙和并蒂菱放进去,又盖上些落花,然后才用土埋上。香菱看见这些,拉起他的手,笑着说:“这又是做什么?怪不得别人都说你喜欢做鬼鬼祟祟、让人肉麻的事。你看看,这手都脏成什么样了,还不快洗去。”宝玉笑了,这才起身去洗手,香菱也走开了。两个人走了几步,香菱又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伸着两只泥手,笑嘻嘻地转过身问:“什么?”香菱只顾笑,也没说什么。这时候,他的小丫环臻儿从那边走过来说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这才对他说:“裙子的事最好别对你哥哥说。”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宝玉笑了:“我说,那我不就是疯了,往虎嘴里伸脑袋吗。”说着,他也回去洗手去了。如果薛蟠要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会善罢甘休吗?事情会不会闹大啊?请看下回。............................................................................................................................................第六十三回 怡红院举办夜宴 …宝玉回到家里,边洗手,边和袭人商量:“晚上喝酒,大家取乐,不能有什么拘束的。想吃什么,早告诉她们去准备。”袭人笑着说:“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放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经交给了柳嫂子,准备四十碟点心。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独给你过生日。”宝玉听了,非常高兴,但还是说:“她们哪里来的钱,不该让她们出才对啊。”晴雯马上抢白他:“她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本来就是各人的一片心。那怕她是偷的呢,只管领她们的情就行了。”宝玉听了,想着说:“你说的也对。”袭人指指晴雯,笑着说:“你一天不挨她两句硬话,你就过不去这天。”晴雯笑着说:“你现在也学坏了,专会挑拨事儿了。”大家都笑了。宝玉着急地说:“快把院门关了吧。”袭人笑了:“怪不得都说你是"无事忙’,现在关了门,别人就会怀疑的,再等一等吧。”宝玉点点头,又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人跟着我吧。”说着,他走到外边,看看没有别人,就问五儿的事。小燕说:“我刚才告诉了柳嫂子,她非常高兴。只是五儿那晚上受了委屈,回家就气病了,现在没法来。等她身体好了吧。”宝玉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问:“这事袭人知道吗?”小燕说:“我没说,不知道芳官是不是说了。”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宝玉无奈地说:“好吧,等我自己去告诉她吧。”说往,他走回了房间,又假装洗手。到了掌灯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钟,有一群人进了院子。大家隔着窗户头头一看,是林之孝媳妇和几个管事的女人,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悄地说:“她们查夜的人来了。她们出去了,咱们好关门了。”怡红院夜班人员都迎了出去,林之孝嘱咐说:“别赌钱喝酒,也别偷懒睡觉。我知道了可不答应。”大家都笑着说:“哪里又那样大胆子的人。”林之孝媳妇又问:“宝二爷睡了吗?”大佳都回答说不知道。袭人忙推推宝玉。宝玉趿拉着鞋子,迎了出来,笑着说:“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吧。”他又回头叫:“袭人快倒茶。”林之孝媳妇忙进来,笑着说:“还没睡呢?现在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天才能早起。不然,早晨起晚了,别人又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些干粗活的挑夫了。”说着,她又笑起来。宝玉忙笑着说:“妈妈说的对。我睡得都很早,妈妈每日进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睡了。今天因为吃了面,怕不消化,所以多玩一会儿。”她又笑着对袭人她们说:“该给他沏些个普洱茶喝。”袭人和晴雯忙笑着回答:“沏了一壶女儿茶,已经喝了两杯。大娘也喝一杯吧。”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女儿茶有很多种,大致有两种比较有名。一是云南的女儿茶,是一种普洱茶产品,是由云南上贡满清皇室的贡茶之一。另一种,就是泰山女儿茶。相传,古代帝王到泰山封禅时,当地官吏找来美丽少女采下泰山深处的珍贵茶叶,用泉水浸泡,经体温暖热,供帝王品尝,因此就叫“女儿茶”。宝玉喝的是哪一种呢?林之孝媳妇又笑着说:“最近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但她们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是应该尊重些才对。偶然叫一声还可以,如果这样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着学,那就让人笑话了,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着说:“妈妈说的对。我就是偶然这么叫的。”袭人、晴雯也都笑着说:“这可别冤枉了他。他可是姐姐不离口的。不过在玩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如果当着别人的面就不了。”林之孝笑着说:“这才好啊,才是读书知礼的人。自己越谦虚,越表示尊敬。别说是三五代的老人,或者是刚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人,就算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也是不能随便伤害的。”尊敬父母的人,就是对父母的尊敬啊。不是有句话嘛,“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话虽然粗点儿,但道理是没错的。她说完,吃了茶,就站起来说:“快休息吧,我们走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宝玉还说:“再坐坐吧。”林之孝媳妇就带着人,又检查别的地方去了。这里,晴雯等人忙着让人关上门,进来笑着说:“这位奶奶哪里是喝茶呢,唠唠叨叨的,又教训我们一顿。”麝月笑着说:“她也是好心好意,常提醒着怕出大事的。”说着,就摆上了酒菜。袭人提议说:“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敞,又方便。”大家就抬来了炕桌。麝月和四儿去搬点心,用两个大茶盘去了四五次才搬完。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边热酒。宝玉举举手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外边的大衣裳吧。”大家都笑着说:“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安席呢。”宝玉笑了:“这一安就安到半夜了。你们知道我最怕这些俗礼,在外人跟前没办法的,这会儿你们再气我,可就不好了。”大家赶紧都说:“就依你吧。”于是先不上座了,都忙着卸妆脱衣服。一会儿,就都卸了正装,头上只随便挽着纂儿,身上都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装着玫瑰、芍药花瓣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划拳。芳官一直嚷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核弹红的三色缎子拼成的小夹袄,扎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集中到顶心,结一根鹅蛋粗细的大辫子,拖在脑后。她的右耳朵眼儿里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戴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放入大坠子,更显得脸像满月般洁白,眼睛比秋水还清澈。大家都指着宝玉和芳官说:“他两个倒像是孪生的兄弟。”袭人等人一一的斟上酒,大声说:“等会儿再划拳,虽然还没安席,每人先喝一口酒吧。”于是袭人带头,端起来喝了一口,其他人也一一喝了,大家才围着坐好。小燕和四儿因为炕沿坐不下。就搬了两张椅子,放在炕边。那四十个碟子,都是一样的定窑白粉瓷,只有小茶碟大小,里面放着各种菜肴点心,天南海北的,中国外国的,干的鲜的,水里的、陆地上的,应有尽有。宝玉提议说:“咱们也该行个酒令啊。”袭人笑着说:“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的,容易惹得别人听见。另外,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绉绉的。”麝月笑着说:“咱们骰子玩吧。”宝玉直摇头:“没意思。咱们占花名儿吧。”占花名儿,是酒令的一种,有好多根签放在签筒里,每根签上画一种花草,写一句古诗,还写着喝酒的酒规则,轮流着抽签,按签上规则喝酒。晴雯笑着说:“早就想弄这个玩意儿了。”袭人说:“这个玩意儿虽然好,人少了没意思。”小燕笑着说:“依我说,咱们就悄悄地把宝姑娘、林姑娘请来玩一回,到二更天再睡不晚啊。”二更,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袭人有些犹豫:“又开门叫人的闹,如果问到巡夜的的问呢?”宝玉发话了:“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喝酒,再请她一下才好。还有琴姑娘。”大家都说:“琴姑娘就算了吧,她在大奶奶屋里,一去叫就闹大发了。”宝玉最后拍板:“怕什么,你们快请去。”小燕和四儿等不得这句话,忙让开了门,分头去请。晴雯、麝月、袭人三个人又说:“她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人不肯来,必须我们请去,死活拉她们过来。”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叫老婆子打个灯笼,她们又去了。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就说身体不舒服,袭人、晴雯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点面子,坐一会儿就回来。”探春听了,到很高兴。她想:“如果不请李纨,她知道了就不好了。”她马上派翠墨和小燕一起死乞白赖请了李纨和宝琴,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才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到这边靠墙壁坐。”他又拿个靠背给她垫着。袭人她们都搬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黛玉离桌子远远的靠着靠背,笑着对宝钗、李纨、探春她们说:“你们天天警告别人晚上不能喝酒赌博,今天我们自己却这样做,往后怎么说别人。”李纨笑着说:“这没什么妨碍。只不过是过生日过节才这样,又不是天天这样的。”管理委员会的三巨头都在这里,还怕个什么劲儿啊!就算三巨头开会吃工作餐了。说着,晴雯拿过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象牙签子。她摇了一摇,放在桌子当中。又拿过骰子来,放在盒子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正好数到宝钗。宝钗笑着说:“那我就我先抓了。”她又摇了一摇签筒,伸手拿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下面还刻着小字的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下面还注着:“在酒席的共贺一杯,它是所有花的魁首,可以随意命令别人,不管诗词歌赋什么形式,表演一个节目助助酒兴。”大家看了,都笑着说:“这真是巧啊,你正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同祝贺,喝了一杯。接着,宝钗笑着说:“那芳官给我们唱一个吧。”芳官马上站起说:“既然这样,大家喝了自己的酒再听吧。”于是,大家喝了酒。芳官扯开喉咙就唱:“寿筵开处风光好。”大家一起摇手:“打住打住。不用你来拜寿,挑你唱得最好的唱一个。”芳官只好细声细语地唱了一支《赏花时》:翠凤毛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出自唐代罗隐《牡丹花》诗:似共东风利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浓华过此身!中间四句的大致意思:如果牡丹花能开口说话它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即便它不通人情它的风姿也足以令人心动神摇,与它相比,芍药花只能做它的侍从,芙蓉花也要望尘却步,退避三舍。宝钗抽中这个签真合适,她就是一个“冷美人”,但能够给人好感,吸引别人。牡丹比芙蓉强,是不是也暗示了黛玉争不过宝钗?最后一句是说,唐代的中书令韩弘非常喜欢牡丹,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却把牡丹给砍了。这个典故是否暗示了宝钗将来会被抛弃呢?芳官唱的曲子是明代汤显祖写的《邯郸记?度世》中何仙姑来蓬莱山门外扫花是的一段唱。这段唱词大致是劝吕洞宾不要冒冒失失了,不要喝酒误事,早早回去。有人说,这首曲子是作者特地为没有抽花签而却在“赏花”的“怡红公子”设计的。 也有人进一步联想说,吕洞宾也做过黄粱梦,所以就暗示了贾府的荣华富贵就像一场梦。这话有道理,但似乎有些远。宝玉只管拿着那支签,反过来覆过去读“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曲子,有呆呆地看着芳官。湘云伸手一把夺过签子,扔给了宝钗。宝钗又扔了个十六点,数到了探春。探春笑着说:“我还不知道抽个什么呢。”伸手拿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看,就扔在地下,红着脸说:“这东西不好,不该玩这个酒令。这本来是外边男人们玩的酒令,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袭人忙去拾了起来,只见上面是一枝杏花,用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个字,还有一句诗:日边红杏倚云栽。这句诗写的也是大富大贵的情景。下面注着:“抽中这支签的人,一定能得到尊贵的女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喝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签子本来就是女孩们闹着玩的,也没什么的。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你可能也是王妃吧。大喜,大喜。”大家就胡乱地吆喝着敬酒。探春不肯饮,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上来强制着灌了下去。探春要另外换个游戏,大家都不同意。湘云故意拿着她的手强扔了个十九点,就该李氏抽了。李氏摇了一摇,拿出一根来一看,笑着说:“太好了。你们看看,这玩意儿还真有些意思。”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个字,也有一句诗:竹篱茅舍自甘心。李纨住在稻香村,可不就是“竹篱茅舍”。下面注着:“自己喝一杯,下家扔骰子。”李纨笑着说:“太有趣了,你们继续扔。我自己喝一杯,不管你们了。”她喝了酒,把骰子给了黛玉。黛玉一扔,是个十八点,就该湘云抽了。湘云挽袖子,伸胳膊抽了一支。大家忙伸头去看,就见上边画着一枝海棠,写着“香梦沉酣”四个字,也有一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这句是出自苏轼的《海棠》诗。黛玉马上笑着说:“把"夜深’改"石凉’两个字就更妙了。”她又在拿湘云喝醉了的事开玩笑呢,大家都笑了。湘云马上就反击,笑着指着机械船吆喝:“快坐上那只船回家去吧,别乱说话了。”这一下,把黛玉和宝玉都取笑了,大家又都笑起来。下面注的是:“既然说"香梦沉酣’,她睡着了,抽中这只签子,只让上下两家各喝一杯。”湘云又拍手、又跳高:“阿弥陀佛,真是个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宝玉先饮了半杯,看别人不注意,递给了芳官,芳官端起来,一扬脖就喝干了。黛玉和别人说着话,偷偷地把酒全倒在了痰盂里了。她这“酒品”似乎不太好。喝酒做假真讨厌,可不做假是真难受。湘云有抓起骰子来一扔,是个九点,该麝月抽签了。麝月就抽了一支,就见上面画着一枝荼縻花,写着“韶华胜极”四个字,也有一句古诗:开到荼縻花事了。注着:“在席人各喝三杯送春。”“韶华胜极”的意思是美好的春天景色到了极点,到了头。荼縻花是春天开得比较晚的花。当春天过去的时候,古人往往都比较伤感。这句诗是否也暗示了贾府的衰败?麝月问这是什么意思,宝玉忙把签子藏了,皱皱眉说:“咱们先喝酒吧。”大家就喝了三口,代表着是三杯。麝月一扔,是个十九点,该香菱抽了。香菱抽出一根并蒂花的,写着“联春绕瑞”,有一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注着:“共同祝贺抽签的人三杯,大家陪着喝一杯。”这好像是说夫妻恩爱,可是香菱的生活恰恰想法啊,这好像成了一种讽刺了。香菱又扔了个六点,该黛玉抽了。黛玉现在心里念叨:“可一定要抽个好的啊。”她抽出一支,就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有一句古诗:莫怨东风当自嗟。这句诗出自宋代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原句说:“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明妃指王昭君,汉元帝时,天下美女被选入宫,都请画家画美人画像给皇上看,皇帝就凭图像的美丑选人。王昭君的画像不美,未被选上。后来元帝许昭君与单于和亲,要出发时,元帝召见,才知被骗,昭君是后宫中最美的,心中颇后悔把她许给单于,又不敢换人,非常生气,追查经过,杀掉了画师毛延寿。最后王昭君还是远嫁单于落得老死沙漠。欧阳修这诗感慨世上那些漂亮出众的女人的命运大多命运不好。这句诗是否暗示黛玉的命运不好啊?后边注着:“自己喝一杯,牡丹陪着喝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这个很好。除了她,别人不配作芙蓉花。”黛玉也笑了。唉,她们可能忘了前面这句了,不然就笑不出来了!黛玉喝了酒,扔了个二十点,该袭人抽了。袭人伸手拿了一支,是一枝桃花,写着“武陵别景”四个字,也有一句古诗:桃红又是一年春。这句诗出自宋代谢枋得的诗《庆全庵桃花》。整首诗的内容: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本来是由桃花联想的桃花源,有人却觉得整首诗都在暗示袭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说,武陵人曾经探寻到了桃花源,那里的人说他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清朝时的战乱才逃到那里的。这首诗可能告诉我们,当大家庭没落的时候,袭人怕自己跟着倒霉,就去另找安乐窝。,再次嫁人了。注云:“杏花陪着喝一杯,同年龄的人陪一杯,同时辰的人陪一杯,同姓的人陪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这一回可热闹了。”大家好好算了算,香菱、晴雯、宝钗三个人年龄和她相同,黛玉和她时辰一样,只是没有同姓的人。芳官慌忙说:“我也姓花,我陪她一杯。”大家都倒满酒。黛玉又笑着对探春说:“命里注定要招尊贵女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着说:“这是什么话,大嫂子快顺手打她一下子。”李纨笑了:“人家又没招尊贵女婿,反而挨打怎么能行,我可不忍心。”一句话说的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袭人刚要扔骰子,就听见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原来是薛姨妈派人来了接黛玉的。大家就问什么时间了,有人回答:“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还不相信,要过表来一看,已经是子初初刻十分,也就是十一点十分了。黛玉就站起来说:“我可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其他人也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他们还是使劲挽留。李纨、宝钗她们都说:“夜太深了就不好了,这已是例外了。”袭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每位再喝一杯再走。”晴雯她们马上就到挨个满了酒,每个人都喝来,叫小丫环点灯。袭人等人直送到沁芳亭河那边才回来。关了门,大家复又玩玩起酒令来。袭人她们又倒了几大杯酒,用盘子装了很多菜肴,拿给老婆子们吃喝。这时候,都有了三分醉意,就划起了拳,唱起了小曲儿。一直玩到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以后了。老婆子们一面明着喝,一面暗着偷,一坛子酒很快就让她们帮着解决完了。宝玉他们都感到很奇怪,不过已经没的喝了,这才收拾睡觉。过去的人,除了过年,一般不会熬到这么晚的。芳官喝得两腮像胭脂样红,眉稍眼角更多了特别的韵味。她一下趴在了袭人身上,迷迷糊糊地说:“好姐姐,心跳得厉害。”袭人笑着说:“谁让你灌那么多。”小燕、四儿也坚持不住了,早早睡了。晴雯使劲叫她们起来。宝玉摆摆手说:“不用叫了,咱们先胡乱地歇一歇吧。”他枕了红香枕,身子一歪,马上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厉害,担心她吐酒,只好轻轻起来,就把芳官扶到宝玉的旁边,让她躺下。自己就在在对面床上睡下了。怎么扶到宝玉床上了,她吐一床怎么办啊?袭人该不会是发现宝玉喜欢芳官,故意这样做的吧。第二天,袭人睁眼一看,天都大亮了,忙说:“起来晚了。”她往对面床上一看,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还没有醒呢,连忙起来叫她。看来,袭人安排芳官睡这里,很可能就是想着让她在炕边吐酒方便的。宝玉已经翻身醒了,笑着说:“真的很晚了!”他就推芳官起床。芳官坐起来,揉着眼睛直迷糊。袭人笑着说:“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看看地方就乱躺下了。”芳官听了,睁眼看一看,才发现和宝玉睡一个炕了,忙笑着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喝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宝玉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在你脸上抹些黑墨汁。”接着,他又说:“昨天让大家破费了,今天晚上我回请各位。”袭人笑着说:“算了算了,今天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有些激动地说:“怕什么,不过才两次嘛。咱们也算是会喝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喝光了。正到兴头上,酒偏偏又没了。”袭人笑着说:“这样才真正有趣儿。真要是尽了兴,反而没有回味了。昨天都来劲儿了,晴雯也不知道害臊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一个。”四儿笑着说:“姐姐忘了,连姐姐你都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大家听了,用双手捂着脸,咯咯地笑起来。酒这玩意儿,确实能让人的脸皮变厚,胆子变大,拙嘴笨腮的也口吐莲花,性格内向的也指手画脚,斯斯文文的也粗犷豪放,娇弱胆怯也一往无前。这不,淑女都疯狂了!忽然,平儿笑嘻嘻地走进来,说亲自来请昨天喝酒的人:“今天我请客,少一个人也不行的。”大家人忙让座上茶。晴雯摇着头,笑着说:“嗨,可惜昨天没她。”平儿忙问:“你们晚上干什么了?”袭人凑上来说:“这可不能告诉你的。昨天晚上太热闹了,连过去老太太、太太带着大家玩儿也赶不上这一次。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得脸皮都不要了,谁也想不到还都唱起来。四更天才横七竖八地打了一个盹儿。”平儿伸手指挨个指指她们:“好啊,白向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专门气我啊。”晴雯赶紧说:“今天他回请,一定请你的,你就等着吧。”平儿笑眯眯地问她:“你说的他是谁,谁是他啊?”晴雯听了,马上笑着追打她,嘴里还说:“就你这耳朵尖,听得清楚。”平儿笑了:“我现在有事,不和你说话了。一会儿再派人来请,如果有一个不到,我就要打上门来的。”宝玉等人忙客气留她,可她还是忙着走了。宝玉梳洗完了,正要喝茶,忽然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就说:“你们这随便乱压东西可不好。”袭人和晴雯忙问:“又怎么了,谁又做错了?”宝玉指一指:“砚台下是什么?”晴雯忙掀开砚台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张粉色的信纸写的帖子。宝玉拿过一看,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看完,宝玉一下子跳了起来,扭着头乱问:“这是谁接到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袭人和晴雯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一起慌慌张张地问:“昨天谁接的信?”四儿忙飞跑进来,笑着说:“昨天妙玉梅亲自来,只派个妈妈送来的。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给忘了。”大家舒一口气:“我们还当是谁的呢,这样大惊小怪的,这也不值得啊。”宝玉进入状态了,马上叫人:“快拿纸来。”有人拿了纸,研了墨。可他看着落款“槛外人”三个字,一时却想不出个称呼和它相对了。他心想:“如果去问宝钗,她一定会批评我胡思乱想,不如还是问黛玉去吧。”于是,他把帖子放在袖子里,就去找黛玉。刚过了沁芳亭,他忽让看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行动怎么像个老太太?是冻得,还是饿得?其实,人如果穷了,动作就为畏缩缩的,潇洒不起来的。宝玉忙问:“姐姐去哪里啊?”岫烟笑着回答:“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和奇怪,就问:“她为人孤癖,与众不同,谁她都瞧不上眼的。她这么看重姐姐,看来姐姐不是我们这一类的俗人。”岫烟笑了:“她也不一定真心看重我,但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有一墙之隔。她在蟠香寺修行的时候,我家比较贫穷,租的是她们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没事就去找她玩儿。我认字也是她教的。我和她算是贫贱时的交情,又有一些师生的情分。现在我们又见面了,感情比当年就更进一层了。”宝玉高兴地说:“怪不得姐姐举止言谈,超脱自由得就像野鹤闲云,原来是有原因啊。我真有件事要请教别人,现在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指教。”说着,他就把帖子拿给岫烟看。岫烟笑着说:“她这脾气还没改,总是这样怪癖。从来没见帖子上写别号的,这不就是俗话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了吗,成什么样子了。”宝玉听了,忙笑着说:“姐姐不知道,她本来就和世上俗人不一样。她觉得我还算有一些见解,才给我这帖子。我也不知道该写一格什么落款才好,正要去问林妹妹,正巧遇见了姐姐了。”宝玉和妙玉的思想认识、行动举止确实有些相似,也与常人不一样。岫烟听了,先顾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了他半天,才笑着说:“怪不得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也怪不得妙玉能给你写帖子,去年还给你那些梅花。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解说解说。她常说:"从汉晋、五代、唐宋以来没什么好诗,只有两句说得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她又常常称赞庄子的文章好,所以又常常自称叫"畸人’。她如果在帖子上写"畸人’,你就自称"世人’。畸人,就是畸零之人,你谦虚说自己是尘世间的俗人,她就高兴了。现在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说自己站在了铁槛外边了,所以你就写个"槛内人’,就合她的心意了。”宝玉听了,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怪不得我们的家庙叫"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么一个说法。姐姐忙去吧,我回去写回帖。”岫烟就去栊翠庵了。宝玉回去写了帖子,上面写上“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个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隔着门缝儿扔进去就回来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大致意思:不管多么有多富贵,也不管有多大权势,到头来都会死去,被埋在黄土中。过去的住宅,门槛都很高,有钱的人家都要给它包上铁皮。槛外人,意思是已经脱离尘世了。畸人,这个词出自《庄子》,指的是与世俗不部和世俗的、行为怪癖的人。古人写信特别客气,“熏沐谨拜”,意思是说为了怕脏了你,我要先洗个澡,再用香料熏一熏。太客气了。他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纂来,就心血来潮,要她另外打扮打扮,让她把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的头皮来,还说:“冬天可以戴个大貂皮帽子,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接着又说:“芳官这名字不好,干脆改个男人的名字吧,就叫"雄奴’吧。”芳官很高兴,接着说:“既然这样,你出门也带着我出去。有人要问,就说我和茗烟一样都是男孩就行了。”宝玉笑了:“别人还是能看出来的。”芳官笑着说:“我说你你没才吧。咱家就有几个土番人,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土番,就是边境的少数民族。宝玉喜出意外,也笑着说:“这倒是很好。我也常见官员们常带着一些外国的俘虏做随从,主要是看重他们不畏风霜,骑马快捷。既然这样,再起个土番名,就叫“耶律雄奴”。"雄奴’的读音,又和“匈奴”相同,都是犬戎这个种族名姓。再说,这两种人从尧舜那个时候开始,就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晋朝、唐唐朝那个时候,深受其害。多亏咱们有福,生在这个时代,皇帝推行仁义和孝道,那些过去作乱的民族,现在也不用一兵一卒,都老老实实地来归顺朝廷了。我们正该好好糟蹋糟蹋他们,为皇帝和祖先增光。”芳官笑着说:“既然这么说,你该去舞枪弄棒,好好学些武艺,到战场上去抓几个叛贼来,那才是向皇帝尽忠效力呢。又何必借着我们,光动动嘴皮子,做戏开心,还说是歌功颂德呢。”宝玉倒没生气,笑着说:“你还是不明白。现在四海归顺,八方平安,一万年也不用打仗了。咱们虽然是做个游戏,但是也应该歌颂一下皇帝,这样才算没有辜负这个太平盛世啊。”芳官听者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宝玉就叫她“耶律雄奴”了。中国文人,就是闲着没事干了,玩儿嘴上功夫逗个乐子吧!难道改个名字就为国效力了?古代好多家伙,都改名叫什么“尽忠”“尽孝”“忠贤”什么的,后来不照样造反了吗?改名字就能改了运气等说法,纯粹是瞎胡闹,也就是一个游戏罢了。现在的人,改名字成风,给单位或者公司改名也成风了,比如大专改成学院,学院改成大学;乡改成镇,县改成市。这样改,换汤不换药,但有些人确实得到了好处。贾府的祖先当年确实拿俘虏当过奴隶,但一般都是让他们饲养马匹,都没有重用过。湘云平时就喜欢游戏玩乐,自己喜欢武将打扮,常常扎銮带,穿折袖的衣服。她见宝玉把芳官扮成男子,就把葵官也打扮成了男孩。葵官因为唱戏经常要涂油彩,所以常剃短发,打扮起来倒是省事儿。李纨和探春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就让宝琴的?官也打扮成小童子,头上两个丫形的发髻,短袄红鞋,就差抹上脸,那可就活脱脱戏中的一个琴童了。湘云又给葵官改了名字,叫“大英”。因为她姓韦,就叫韦大英,正合了自己的意思,暗含"惟大英雄能本色’的词句,意思是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句话出自明朝洪应明写的《菜根谭》,大致意思:只有真正的大英雄在做事的时候流露出本色,只有真正的名士为人处事的时候流露出那种不常见的潇洒。?官身量年纪都很小,又非常机灵,所以才叫?官。园子里的人也又叫她“阿?“的,也有叫“炒豆子“的。宝琴嫌琴童、书童等名字太俗气了,觉得“?字”别致有趣,就叫她“?童”。饭后平儿回请,说红香圃太热,就在榆荫堂摆了几桌。让人高兴的是,尤氏又带佩凤、偕鸳两个小妾过来游玩。这两个小妾不常过来,现在进了园子,再遇见湘云、香菱、芳官她们,也不管尤氏在那里了,马上就和大家玩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她们又到了怡红院,听到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逗得笑成了一团。大家都问这是什么话,也都学着叫,又叫错了音韵,忘了字眼,竟然有人叫她“野驴子”,引得人们哈哈大笑。宝玉看好名字都被糟蹋,忙着又换一个:“在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听说有金星玻璃宝石,他们国家叫它"温都里纳’。就把你比作它,改名叫"温都里纳’吧?”金星玻璃宝石应该就是一种人造宝石吧。芳官高兴地点点头:“就这样吧。”大家都先这名字叫起来不顺口,干脆还是用翻译的名字,直接叫她“玻璃”。完了,这名字有给糟蹋了。再说榆荫堂的酒宴,好不快乐。平儿采了一枝芍药,让说书的演员敲鼓,二十来个人传花玩儿。这时,有人禀报:“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李纨和尤氏三个人出去到议事厅接见,这里大家也跟着出来遛达遛达。佩凤和偕鸳两个去打秋千玩儿,宝玉马上说:“你们两个上去,让我推你们。”佩凤慌忙说:“算了,别给我们闹乱子了,还是叫"野驴子’来来推吧。”这两个妾比较注意礼节,可能对宝玉好有些警惕。宝玉笑着说:“好姐姐,别闹了,这样舒克就是骂她了。”偕鸳又说:“ 笑得身子都软了,还怎么打秋千呢。看掉下来,摔出你的黄子来。”佩凤马上追着打她。正会笑呢,忽然东边府里的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老爷升天了。”大家听了,吓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又没有疾病,怎么就没了?”仆人们说:“老爷天天修炼,一定是功德圆满,做神仙去了。”尤氏听到这个消息,又见贾珍父子和贾琏他们都不在家,没有个顶事的男人在家,就有些慌了。没办法,她只好忙着卸了妆,命令人先到玄真观把所有的道士都关了起来,等着大爷回家再审问。接着,她赶紧坐车带着赖升媳妇等人出城。另外,还请太医去检查是什么病症。大夫们见人已经死了,也就没法诊脉了。他们知道贾敬练的这一套非常荒诞,参加上日夜的练功,非常劳累,后来吃了炼的丹药,就对身体造成了彻底的伤害。现在的肚子坚硬得就像铁块,面皮、嘴唇烧得都发紫。就禀告说:“是学教的时候误吃了丹药,烧坏了肚子才去世的。”道士们赶紧辩解:“是老爷吃了秘法新制的丹砂,我们劝过他"功夫还没到,不能吃的’,没想到老爷晚上偷偷地吃了,就升天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心诚,所以扔掉皮囊,脱离人世的苦海。”佛教或道家常常把身体称为皮囊。过去,有些道士为了制造金、银的贵重金属,或者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仙丹,经常尝试着很多矿石和草药放在一起加工,这就叫做炼丹术。他们在探索的过程中,制作出了火药,还有含铅、汞、硫、砷等的所谓丹药。人如果服用了,当然就会中毒了。过去有很多皇帝就是吃丹药中毒死的。尤氏也不听道士们解释,还是把他们关了起来,让人去骑马去给贾珍送信,等他回来处理。她又派人把尸体装裹好了,抬到铁槛寺停放。算了算,最快也要半月的时间,贾珍才能来到。天气非常炎热,也不能久等了,她就安排人把遗体装入棺材。棺材是过去早就买好了,寄存在庙里的,现在倒是省事了。接着,就是举办各种法事活动了。荣国府里的熙凤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又不大懂这些事情,只好把外边的事情暂时托付给了家里几个二等管事的人。贾 、贾?、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任务。尤氏不能回家,就把她的继母接到宁国府看家。她的继母把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也带来了,一起住着好放心。贾珍听到消息,马上就和贾蓉一起去礼部请假。礼部,主管教育、祭祀等,相当于现在的###、文化部等。礼部知道皇帝正在宣传孝敬父母、尊敬兄长的道德规范,自己也不敢作主,就写了奏折去请示皇帝。皇帝就问贾敬担任什么职务。礼部禀报说:“贾敬祖先的职务已经传给儿子贾珍,他因为年老多病,常年住在京城外的玄真观修养,现在因病去世了。他的儿子贾珍,孙子贾蓉,都跟着在这里参加国丧,请求回去安葬他。”皇帝听了,特别颁布圣旨:“贾敬虽然成了平民,但考虑到他祖先的功劳,追封五品的职位。让他的子孙回去安葬他。光禄寺按规定赐给祭品。王公以下的官员可以去吊祭。”贾府的人激动地磕头谢恩,连超重的大臣们都称颂皇帝关心百姓。五品,相当于地市级干部吧。贾珍父子连夜往回赶,半路又见贾 、贾?他们。贾珍忙问:“你们干什么?”贾 回答说:“嫂子说哥哥和侄儿来了,担心老太太路上没人照顾,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感到很满意,又问家中情况怎么样。贾 就把关押道士,把遗体挪到家庙,以及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来住的事情介绍了一下。贾蓉听说两个姨娘来了,就对着贾珍笑了笑。贾珍连连说“安排得好”。贾蓉笑什么?姨娘来了对贾珍来说似乎是一件特别的喜事他们快马加鞭,也不住店了,连夜赶路。等到了铁槛寺,是四更天。值班的人员赶紧吧大家都喊起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着进来,到了棺材前使劲磕头痛哭,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才停下。接着,他们又换上孝服,在棺材前趴下。不过,这么大的葬礼,必须有人主持,所以,贾珍还要处理事务。他一边向大家宣传皇帝的恩情,一边派贾蓉回家准备停灵的事情。贾蓉早等着这个命令了,他马上骑马飞奔回家。他先安排人收拾桌椅,悬挂挽联,搭建办丧事的棚子。接着,他又忙着进去看姥姥和两个姨娘。姥姥歪在那里正睡觉,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环们做针线活。他问候了一下,就嬉皮笑脸敌对二姨娘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一下红了脸,笑着骂他:“蓉小子,我不骂你几句,你就活不了。你还是大家公子哥呢,每天念书学礼的,怎么还不如一个臭小子懂事。”说着,她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嗷嗷”地求饶。尤三姐就上去要撕他的嘴,又警告他说:“等姐姐回来,我就告诉她。”贾蓉赶紧笑着跪下来求饶,两个姨娘又笑了。接着,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丫环们都看不过去了,笑着说:“你还在热孝,姥姥才睡了觉,她两个虽然年龄小,毕竟是你姨娘,你眼里也太没有奶奶了。等着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热孝,指的是亲人刚刚去世,还穿着丧服。贾蓉撇下他姨娘,窜过去抱着丫环们就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太对了,咱们馋馋她们两个。”丫环们忙推开他,气得直骂:“短命鬼儿,你一样有老婆丫头,和我们乱闹什么。爱嚼舌头的人乱嚷嚷,弄得那边府里谁不背地里说咱们这边乱了套。”贾蓉笑着说:“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管谁的事。其实,都够好的了!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逼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占她的便宜呢。什么事能瞒过我!” 脏唐臭汉,是指唐朝和汉朝风气开放,男女关系比较自由,风流韵事特别多。贾蓉正在胡说乱扯,就见姥姥行了,他马上问好:“多谢老祖宗费心,让两位姨娘受委屈了,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等事办完了,我们全家大小,登门去磕头。”姥姥点头说:“我的好孩子,你真会说话。亲戚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她又问:“你父亲好吗?什么时候赶到的?”贾蓉笑着回答:“刚刚赶到的,先派我问候你老人家来了。求你老人家等事请办完了再走。”说着,他又对着二姨挤眼儿。尤二姐悄悄咬牙切齿,又笑着骂:“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当娘吗!”尤二姐她们似乎很喜欢贾蓉的骚扰啊!贾蓉逗他姥姥:“我父亲每天都为两位姨娘操心,想找两个又富贵又年青姨爹,好嫁了二位姨娘。这几年总没找到,巧的是前天在路上相准了一个。”尤老娘当了真,忙问是哪家的,两个姨娘丢了针线,一边笑,一边追着打,嘴里说说:“妈别信这要死的东西。”丫环们也说:“天老爷有眼的,小心让雷劈了。”这时,有人禀报:“请哥儿出去看,爷找你有事。”贾蓉这才笑嘻嘻地走了。贾蓉和两位姨娘这样胡闹,不会搞出什么事来吧?请看下回。............................................................................................................................................第六十四回 林黛玉悲叹古人 …贾蓉见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连忙赶到寺里,禀告贾珍。于是,贾珍连夜分派各项工作,并准备出殡用的幡儿、木杠等物品。初四这天卯时,也就是早晨五点到七点这个短时间,抬着灵柩进城。仪式盛大,宾客如云,从铁槛寺到宁国府,夹道的观众有几万人。有人赞叹,有人羡慕,还有一些半瓶子醋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得说什么“丧礼与其奢侈却没有真情,不如简朴却发自内心地悲伤”。读书人,也就是所说的文人,常犯这种毛病,好发议论,好指手画脚,好好酸,好好讨厌啊!下午三四点钟才到,把灵柩停放在正堂里面。各种祭奠活动结束以后,亲友渐渐都回去了,只剩下同族的人负责迎宾送宾的工作,近亲只有邢大舅陪伴着没回去。贾珍、贾蓉按丧事的礼法来做了,趴在草席子上,枕着土块,顿足捶胸地哭泣。不过,等着人们都走了,他们就会抓紧机会去找尤二姐她们鬼混。宝玉每天也在宁国府穿孝陪灵,到晚上才回园子。熙凤身体还没有痊愈,所以不能呆在这里,不过,遇到诵经火亲友来拜祭,她还是强撑着过来,帮着尤氏料理。唉,熙凤当年的风采没有了!过去,父母去世后,最起码在葬礼期间,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娶妻纳妾,夫妻不能同住,不能喝酒,十四天后才能吃肉,还要求在父母坟墓旁搭棚子居住陪伴。贾珍他们一条都没做到啊!这天,吃完早饭,因为连着几天的劳累,贾珍等人就在灵棚里打盹儿。宝玉见没客人来,就会去看黛玉。他先回到怡红院。进入门,见院子里非常寂静,有几个老婆子和小丫环们在回廊下乘凉,也有躺着睡了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没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他,连忙上前来掀帘子。刚掀开,芳官从里边笑着跑出来,差点儿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她马上笑着站住,喘着气说:“你怎么来了?你快帮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正说着,屋内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随后晴雯追出来喊:“我看你这小东西往哪里跑,输了还不让打。宝玉不在家,我看谁能救你。”宝玉连忙拦住,笑着说:“你妹妹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在我的份上,快饶了她吧。”晴雯没想到宝玉能回来,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芳官一定是狐狸精变的,就算念咒语也没这么快啊。不过,就选你真请了神仙来,我也不怕的。”她又挣扎着要抓芳官。芳官早已经藏在宝玉身后。宝玉就一手拉了晴雯,一手牵着芳官,走进屋里。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抓子儿,就是扔石子玩,具体说,先拿起一颗石子向上抛,趁这个石子还没落下,抓起第二颗石子。赢瓜子儿,就是嬴了的打输了的手心。原来,芳官输给了晴雯,芳官不愿让打,就跑了出去。晴雯追着打芳官,把怀内的东西撒了一地。宝玉高兴地说:“现在天长,我又不在家,正担心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找个事儿散散心,很好啊。” 富贵人家,都闲得没事干,所以才闹乱子,无事生非嘛。其实,古代的人大都比较悠闲,生活节奏也很慢,心里很放松。现在人就不行了,天天忙,为名忙,为利忙,真忙,假忙,忙到了什么?不知道,不过,知道的是忙丢的东西倒很多。宝玉又问:“你袭人姐姐呢?”晴雯假装严肃地说“袭人么。开始研究道学了,一个人在屋里面壁参禅呢。”宝玉听了,一边笑,一边走进里间。只见袭人坐在靠近窗户的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的丝带,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她连忙站起来,笑着说:“晴雯这东西又胡说我什么呢。我因为赶着打完了这结子,没工夫和她们瞎闹,就哄她们说:"你们顽去吧,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结果她就开始胡说了,看等一会我不撕她的嘴!”宝玉笑着挨着袭人坐下,瞧了瞧说:“这么长的天,你也该休息休息,或者和她们玩会儿,要不,看看林妹妹去也好。天怪热的,打这个干什么用?”袭人边干边说:“我见你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丧事时用的。这种青颜色的也就是遇到丧事才用的,平常不用做的。现在那边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做一个。你虽然不讲究这个,如果让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的东西都不上心了。”宝玉笑着说:“难为你想得到。不过也不用赶得太急,热着了可就是大事了。”这时,芳官端了一杯凉水冰过的茶来。因宝玉身体虚弱,所以大夏天也不敢用冰,只是把茶壶放在井水里浸泡,有一点凉意罢了。宝玉凑上去,在芳官手内吃了半杯,又对袭人说:“我来已经告诉茗烟,如珍大哥那边有重要客人,他就马上送信,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就不过去了。”说完,他就出了房门,回过头又嘱咐碧痕她们:“如果有事,就到林姑娘那里找我。”他就径直去了往潇湘馆。到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里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的东西。宝玉忙问雪雁:“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干什么?是不是要请哪位姑娘奶奶了?”雪雁笑着说:“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宝玉点头答应了。雪雁就对两个老婆子说:“先把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她要问我,你就说我马上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这才说:“我们姑娘这两天才觉的身上好些了。今天吃了饭,三姑娘来约她去看二奶奶,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己伤心了一回,提笔写了些什么,不知道是诗是词。让我拿瓜果去的时候,又听见叫紫鹃把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把桌子挪到外间屋地上,又让把一个壳着龙的小鼎放在桌上,准备等会儿用。如果是请人呢,用不着把鼎摆出来。如果是点香呢,也不到外屋啊。究竟为什么,连我也说不清。”说完,她赶紧走了。这丫头,都跟着黛玉这么长时间了,她想做什么还弄不清,很不合格啊!作为一个下级,准确地揣测上级的意图,是一项基本功。如果事事都要逼着领导拉下脸皮,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那可就什么事都晚了,也就很不妙了。宝玉低着头想:“如果是请哪位姐妹闲坐,大可不必这样啊。难道是姑爹、姑妈的忌日?可我记得每年到这个日子老太太都让人送祭品来让林妹妹自己祭祀的,这个日子已经过去了。是不是到了秋天都祭祀祖先,林妹妹也就伤心了,自己也在家里祭祀呢?如果我现在去了,见她伤心,一定要极力劝解,就怕她又把悲伤憋在了心里,会更难受的。如果我不去,又担心他过于悲伤,没人能劝解。怎么做都不好。不如先到凤姐姐那里看一看,在那里坐一会儿再回来。如果那时林妹妹还在伤心,再想法开导她,这样既不会让她过于悲伤,又能宣泄一下感情,不会郁闷出病来。”想完,他就出了园子,去熙凤那里了。这时,许多管事的婆子们汇报请示完了,正从熙凤那里出来。熙凤倚着门,正和平儿说话呢。一见宝玉,她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刚才告诉林之孝媳妇,让她告诉跟你的小跟班,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你回来休息休息。再说,那里人太多,你怎么受得了那些气味。没想到,恰好你回来了。”宝玉笑着说:“多谢姐姐关心。我见姐姐这两天没到那边府里去,不知身体怎么样,所以回来看望看望。”熙凤叹口气说:“反正就这样了,三天好两天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每一个安分的,不是打架,就是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处理,但她又是个的姑娘。也有能让她知道的,也有没法对她说的,我只好强撑着做吧。没法让人清净啊,别说想让病好了,只要不气出新毛病就算烧了高香了。”“大娘们”,就是那些老婆子了。宝玉说:“虽然这么说,姐姐还是要注意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行啊。”他又说了些闲话,就告辞回了园子。他进了潇湘馆院门,就见香炉里残烟袅袅,紫鹃正指挥着人收拾东西呢。宝玉知道已经祭祀完了,就走进屋里,黛玉脸向里歪在床上,病恹恹的。紫鹃连忙小声地通报一下:“宝二爷来了。”黛玉慢慢地起身,含笑让座。宝玉问她:“妹妹这两天身体还好吧?气色看着不错,可为什么又伤心了?”黛玉低着头说:“你又乱说了,好好的我什么时候伤心了?”宝玉笑着说:“妹妹脸上还有泪痕呢,怎么还骗我呢。我想妹妹身体本来就虚弱,遇见事情更要想开看些,不能过于悲伤。如果糟蹋坏了身子,那可就让我……”说到这里,他突然就停住了。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和黛玉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又愿意同生共死,但只是心领神会,从来没有当面说出来。再说,黛玉心事多,过去说话就常常惹恼了她,如果再往下说,再惹得她生气怎么办。可他想想,自己这样痛苦,还是一心为了她好,结果突然觉得非常悲伤,眼泪哗哗地滚落下来。刚开始,黛玉海生气宝玉说话不知轻重,现在见到这个情景,心里也被触动了,本来她就喜欢哭,这时当然也就马上跟着默默流泪了。心有灵犀泪眼通啊!真让人着急,哭什么啊,赶快说出来啊,要不就冲上去拥抱在一起算了!我的朋友啊,你又忘情了,这可是在古代的闺房啊,你以为是在现代的大学生宿舍呢!紫鹃端了茶来,以为两个人有吵嘴了,就说:“姑娘身体才好些,宝二爷又来斗气了,到底是怎么了?”宝玉擦擦泪,笑着说:“谁敢气妹妹了。”他也有些不自在,就站起来走了两步。他看到砚台底下露出一个纸角,不由地伸手拿起来。黛玉忙着起身来夺,宝玉却早揣在怀内,笑着央求:“好妹妹,赏给我看看吧。”黛玉有些生气地说:“不管什么,来了就乱翻。”这时,宝钗走了进来,笑着搭腔:“宝兄弟要看什么呢?”宝玉也没看到,又不知道黛玉的意思,也就不敢随便回答了,只是看着黛玉笑。黛玉一边让座,一边笑着说:“我看到历史上有才有貌的女子的遭遇,有的让人钦佩,有的让人羡慕,有的让人同情,有的让人叹息。今天吃完饭没事,就挑出几个人来,胡乱凑了几首诗来寄托感慨,正巧探丫头来约我看望凤姐姐,我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去。我刚刚做了五首,又感到困倦了,就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看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会写给人看去。”宝玉忙说:“我什么时候给人看了。昨天那把扇子,本来我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是为了拿在手中看着方便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女孩们的诗词字迹是是不能传到外边的。自从你说了,我一直没 拿出园子去。”宝钗稳重地说:“林妹妹担心得也对。你既然写在扇子上,如果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会不问是谁写的呢。如果传出去,那就不会好了。自古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端庄娴静是最后总要的,女工还是第二位。诗词什么的,不过是闺房的游戏,可以会,也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有才华的名誉。”“女子无才便是德”,强调的是女子品德的重要性。古人认为,女子会认字了,就可能读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品德就不好了,所以有才的妇女还不如那些愚蠢的妇女安分守己。说句实在话,有了知识的妇女确实不好管理,大字不识的女人当然会老老实实地服从男人的领导了。宝钗又笑着对黛玉说:“给我看看没什么的,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黛玉笑了:“既然这么说,连你都不要看了。”她又指着宝玉,笑着说:“他早已经抢去了。”宝玉听了,这才从怀里拿出来,凑到宝钗身旁,一起欣赏。写了诗或者文章,估计一般还是愿意然别人欣赏,想听人赞美的。上面写着:西施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大致翻译:一代美女已死去,吴宫人想她也白搭;不要笑话邻居女,白头还能去洗纱。是啊,人们都笑话邻家的丑女孩“东施效颦”,但人家毕竟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啊。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大致翻译:乌骓悲叫在风中。虞姬痛哭对英雄;与其以后受酷刑,不如自刎大帐中。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姬。项羽被围在垓下的时候,虞姬自杀了。黥布本来是项羽的部下,后来投降了刘邦,最终因为谋反被刘邦杀掉了。彭越曾经被刘邦封为梁王,但因为有人告他谋反,刘邦就把他杀掉,然后又剁成了肉酱。明妃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大致翻译:绝代美人出汉宫,红颜薄命都相同;纵使君王不爱美,权力何必给画工。明妃,就是王昭君。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大致翻译:珍珠当作烂瓦砾,石崇何时爱绿珠;石崇前生有了缘,绿珠真情为他死。绿珠是晋代石崇的侍妾,擅长吹笛。孙秀想要绿珠,石崇不给,孙秀就假传圣旨逮捕了石崇,绿珠跳楼自杀, 石崇也被处死。红拂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大致翻译:李靖举止不平凡,红拂认识英雄汉;杨素已经是老年,怎能留她在身边。红拂,是唐代杜光庭《虬髯客传》的女主人公,姓张,开始时南朝大臣杨素丫环,后来私奔跟了李靖。她在杨家的时候,手里常拿着红色的拂拭尘土的工具,常自称“红拂”。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妹妹恰好只写了五首,干脆就叫《五美吟》吧。”他不等黛玉说话,提笔就写在后面。宝钗分析说:“写诗不论什么题目,只要翻新古人的意思就好。如果是跟着古人走,不管字句多工整,都算不上好诗。就像古人写昭君的诗很多,有哀悼昭君的,有埋怨毛延寿的,还有讽刺汉帝不让画工画贤臣却让他们画美人的,各种主题都有。后来,王荆公还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的诗句,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的诗句。这两句诗都能抒发自己的见解,不和别人相同。林妹妹这五首诗,也称得上立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宝钗又引经据典了。王荆公,就是王安石,他曾经被封为荆国公。他的这句诗,意思是“美的姿态从来都没办法真正画出来的,当年是错怪了毛延寿,更是枉杀了他”。永叔,是欧阳修的字。他这句诗的意思是“你皇帝眼皮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你又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去消灭边境的来犯之敌呢”。她正想继续往下说,只见有人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刚才外边人说,他到东边府里去了好一会了,可能马上就回来。”宝玉听了,连忙起身,到大门口去等待。正好,贾琏从外边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嘴里说着向贾母、王夫人等人请安问好。又给贾琏请安。两个人挽着手走了进来。李纨、熙凤、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早在堂屋等候,又一一地行礼问候。贾琏通报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一路身体很好。今天先派我回家来看看,明天五更,还要出城迎接。”五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因为贾琏走了远路,大家让他赶紧去休息了。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贾母、王夫人他们到了家。贾母接见了大家,喝了一杯茶,就领着王夫人他们到宁国府里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原来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后马上到了这边来了。贾母刚进去,早有贾赦、贾琏率领着一队人哭着迎了出来。他们父子一边一个挽着贾母,走到灵前,贾珍和贾蓉爬着扑到贾母怀里痛哭。这是白发人送黑发哪,贾母当然伤心得受不了,搂着贾珍、贾蓉就大哭起来。贾赦和贾琏在旁边苦苦地劝解,她才渐渐停住了。接着,她又转到棺材旁边,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是搂着大哭一场。哭完,大家才上前请安问好。贾珍考虑到贾母才回家,就再三求她回家。王夫人他们也跟着劝说。贾母也没办法,这才回来了。年龄大的人受不了风霜伤感,到了晚上,她就觉得头沉鼻塞,非常不舒服了。赶紧请医生开了药方,整整忙活了半夜。幸亏治疗及时,到三更天,发了点汗,才算好些了。又过了几日,就是贾敬送殡的日子了,贾母还没痊愈,就留宝玉在家伺候。熙凤也没好利索,所以也没去。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他们率领家人、仆人,送到铁槛寺,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仍旧在寺里守灵,等过百天后,才送灵柩回原籍。家中的事仍托付尤老娘和二姐、三姐照管。贾琏早就听说了尤氏姐妹,遗憾的是无缘见面。这几天,贾敬停灵在家,他也就和二姐、三姐熟悉了,他的心就动了,哈喇子也就流出来了。他也听说这两姐妹和贾珍、贾蓉父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就开始大胆地挑逗。三姐表现得很冷淡,二姐倒似乎有些意思。不过,大庭广众的,也就只能眉目传传情吧。贾琏又怕贾珍吃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出殡以后,贾珍家仆人有些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和几个丫环、老婆子在正屋居住外,其余丫环、小妾,都随着住在寺里。外面女仆,不过是在晚上巡逻一下,白天也就是看看门,不能随便到里面去。这样,贾琏下手就比较容易了。他就借口要陪伴贾珍,也住在了庙里,时常借着替贾珍处理家务的机会,不时到宁国府里来勾搭二姐。这天,小管家俞禄来请示贾珍:“前些日子扎制灵棚、买孝布、请人等,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支出了五百两,还欠六百零十两。昨天有人来催要了,小人特地来请示爷。”贾珍不耐烦地说:“你到财务室领上就行了,何必又来问我。”俞禄为难地说:“昨天就去领了,只是老爷去世以后,各种花费比较多,剩下的还要准备百日道场和庙里的支出,现在就这项费用不能发给了。请爷挪借一下,或想想其他办法,小人好去办理啊。”贾珍笑着说:“你还以为像原来呢,有银子放着不用啊。你不管从哪里先去借一借吧。”俞禄笑着回答:“如果是一二百,小人还可以挪借,这五六百,一时让小人从哪里去借啊。”贾珍想了想,对贾蓉说:“你问问你娘去,昨天出殡以后,江南甄家送来的祭祀银子五百两,还没交到财务室,你去要来,先给他吧。”贾蓉答应了,连忙到那边去问尤氏,回来禀报:“昨天那笔银子已经用了二百两,剩下的三百两送回家交给姥姥保管了。”贾珍就说:“既然这样,你向你老娘要来交给他。顺便再瞧瞧家里有事没事,问你两个姨娘好。剩下的俞禄先去借了添上吧。”贾蓉和俞禄答应了,正要出去,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去问好。贾琏就问有什么事,贾珍一一告诉他。贾琏可找到去宁国府的机会了,马上自告奋勇说:“这是多大事,何必找别人借去。昨天我刚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用呢,不如就给他添上,这不就省事了嘛。”贾珍高兴地说:“这样太好了。你就告诉蓉儿,让他一块拿去。”贾琏忙说:“这必须我亲自去才行。再说,我几天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顺便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没有闹事的,在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了:“又辛苦你了,我心里很不安啊。”贾琏也笑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贾珍又对贾蓉说:“你跟着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代我和你娘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体还好吧,还服药吗。”贾蓉就跟随贾琏出来,骑上马一同进城。路上,他们边走边聊天。贾琏就故意提到尤二姐,夸奖人长得标致,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没有一点不可爱的。他越说越激动:“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她连你二姨的一个零头也赶不上。”贾蓉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既然叔叔这么喜欢她,我给叔叔作媒,说给你做二房,怎么样?”贾琏高兴了:“你不是说玩笑话吧?”贾蓉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啊。”贾琏又笑着说:“那敢情是好啊。只是怕你婶子不答应,也怕你姥姥不愿意。再说,我听说你二姨儿找了婆家了。”贾蓉摇摇头说:“这都没问题的。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姥爷生的,是我姥姥带过来的。我听说,我姥姥在那一家的时候,就把我二姨儿许给负责种皇粮的村长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姥姥从那家嫁了出来,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两家音信不通。我姥姥时常抱怨,要和他家退婚,我父亲也要把二姨另外嫁人。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就是派人找到张家,给他十几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的协议。估计张家也快穷疯了,见了银子,还有什么不肯定答应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怕他不答应的。给叔叔这样人说了做二房,我管保我姥姥和父亲都愿意。只是婶子那里却难了。”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呆笑。贾蓉又想了一想,笑着说:“叔叔如果有胆量,按我的主意管保没事儿,不过多花上几个钱。”贾琏忙说:“什么主意,快说出来。”贾蓉详细介绍他的计划:“叔叔回家,一点口风也别露,等我禀告了我父亲,和我姥姥说好了,然后在咱们府后边近处买上一座院子和用的东西,再调两家仆人过来伺候。选好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地娶过去,嘱咐家人不准走漏风声。婶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哪里会知道的。叔叔两边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就算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就说婶子总不生育,本来是为后代考虑的,所以才私自在外面做了这事。就是婶子那里,见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只能算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行的事。”贾蓉绝对是一个好军师,这个计划真够全面的。不过,这种帮着做坏事的军师,我们不叫他什么“赛诸葛”,一般叫他“狗头军师”。古人说过,“欲令智昏”,贾琏只想着二姐的美色,大脑已经暂时失灵了,他听了贾蓉一番话,觉得这个主意非常稳妥,早把亲人丧事、停妻再娶、严父妒妻这些事扔在脑后了。停妻再娶,大致意思:有老婆但还没有离异,就又正式与别人结婚。相当于今天的重婚罪。贾蓉思考得这么全面,看来是动了脑筋了,他可不是为贾琏好。他平日与他姨娘就有情,只是因为贾珍在里边掺和,所以不很如意。如果是贾琏娶了,少不得要在外边居住,趁贾琏不在的时候,他好去鬼混啊。贾琏哪里还会想到这些啊,他对贾蓉致谢说:“好侄儿,你如果真的说成这件事,我买两个漂亮的丫头送给你。”说着,他们到了宁国府门前。贾蓉说:“叔叔进去,向我姥姥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吧。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笑着嘱咐说:“老太太跟前别说我和你一同来了。”贾蓉点点头:“知道的。”他又凑上来,小声对贾琏说:“今天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反倒难办了。”贾琏笑了:“少胡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贾蓉就去给贾母请安。贾琏进了宁国府,早有小管家领着仆人们请安,一路跟着来到大厅。贾琏胡乱地问了问,糊弄了一下,就让仆人们解散了,他独自往里面走来。原来,贾琏和贾珍关系亲密,又是兄弟,向来是不用通报的。他走到上房,在门廊伺侯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他进去。他进屋一看,就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环一处做针线活,却不见尤老娘和三姐。贾琏忙上前问好。尤二姐含笑让座,他就靠东边坐下。贾琏又笑着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去哪里了?怎么没看见?”尤二姐笑着回答:“刚才有事到后头去了,一会儿就来的。”这时,丫环倒茶去了,屋里没别人,贾琏不住地拿眼去瞟二姐。二姐低着头,笑盈盈地,但没别的表示。贾琏也不敢有太过火的行动,他看见二姐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绢摆弄,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嘿嘿笑着说:“槟榔荷包也忘记了带了,妹妹有槟榔吗,赏我一口吃。” 槟榔可是与青年人的爱情有关的一种小食品啊。二姐酸不溜地说:“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别人吃的。”一听话没说死,就知道有门儿,。贾琏就凑上去拿。二姐怕人看见不好,连忙一笑,扔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拿了半块吃剩下的扔在口中吃了,又把剩下的都揣了起来。他刚要把荷包还回去,只见两个丫环倒茶来了。贾琏一面接过茶,一面暗暗地把自己戴的一个汉玉九龙?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环回头时,仍旧扔了回去。二姐也不急着去拿,只装作看不见,坐着喝茶。这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原来是尤老娘和三姐带着两个小丫环从后面走来。贾琏赶紧给二姐使眼色,让她赶紧把东西拿起来,谁知道尤二姐还是不理这个茬。贾琏也闹不明白二姐的意思,急得不得了,没办法先迎上来和尤老娘、三姐见面。他又回头看了看二姐,只见她像没事人一样,再看一看手绢,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这才放了心。看看尤二姐,多好的地下工作者的素质啊!女人啊,天生干间谍的料!大家坐下后,说了些闲话。贾琏说:“大嫂子说,前天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因为要还别人,大哥让我来拿。顺便再看看家里有没有事。”尤老娘听了,连忙让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贾琏又说:“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看看这两位妹妹。亲家太太脸面倒好说,只是两位妹妹在我们家里受委屈了。”尤老娘笑着说:“咱们都是亲戚,不用客气的。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丈夫去世后,生活也有些艰难,多亏了这里姑爷帮助。现在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出多少力,也就看一看家,哪里什么委屈的呢。”正说着,二姐已拿来了银子,交给尤老娘。尤老娘又递给贾琏。贾琏叫一个小丫环叫了一个老婆子来,命令她说:“你把这个交给俞禄,让他拿到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贾蓉进来了,他先给他姥姥、姨娘请了安,又笑着对贾琏说:“刚才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办。原本是想让人到庙里去叫,我禀告老爷说叔叔马上就来。老爷还吩咐我,路上遇上叔叔叫快去呢。”贾琏听了,忙要起身,又听贾蓉对他姥姥说:“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叔叔的长相、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他一面说着,又悄悄地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三姐却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地骂:“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你娘的话说了!早晚我撕烂他这张臭嘴!”她一面说,一面冲了过来。贾蓉早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告辞出来。走到大厅,贾琏又嘱咐仆人们不要赌博、喝酒。他又悄悄地央求贾蓉,让他抓紧和他父亲说说这件事。他带着俞禄过来,把银子添足,交给他拿走了。然后,他又去给贾赦请安,又给贾母去请安。贾蓉见俞禄跟着贾琏去拿银子,自己也没什么事,就有回了家,和他两个姨娘会闹了一阵儿,这才起身走了。回到庙里,他禀告贾珍说:“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身体很好了,现在已经不吃药了。”接着,他又趁机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事情说了。他又说了在外面买房子住,不让熙凤知道的打算,然后他又强调说:“这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孩子考虑。再说,二姨是见过的,这叫亲上加亲,比从外边娶来得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求我对父亲说。”他是不会承认这都是他的主意的。贾珍想了想,笑着说:“行啊。只是不知道你二姨愿意不愿意。明天你先去和你姥姥商量,让你姥姥问准了你二姨,然后再决定。”他又教了贾蓉一番话,接着走过来告诉了尤氏。尤氏觉得这件事很不妥当,所以极力地反对。无奈贾珍已经拿定了主意,平日里也习惯顺从他了,再说她和二姐也并非一个母亲,不好多管,所以就随便他们自己处理了。第二天一早,贾蓉就又进城来见姥姥,把他父亲意思说了。他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多么好,现在熙凤身体有病,已经不能好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熙凤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房大老婆。他又说了说他父亲怎么准备嫁妆,贾琏那边怎么娶,怎么接了姥姥养老等等。他说得天花乱坠,尤老娘没法不答应的。她连忙去和二姐商量。二姐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先是和姐夫不清不白,又常常怨恨错许给了张华,现在见贾琏有情,况其是姐夫做主,当然就痛快地答应了。贾蓉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了他父亲。第二天,贾珍把贾琏请到了庙里,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已经答应了。贾琏喜出望外,对贾珍、贾蓉父子感激不尽。接着,两个人就商量着,派人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姐置办嫁妆和新婚用品。没过几天,事情就都办好了。人有了积极性,效率高得惊人啊!在宁荣街后边二里远近的小花枝巷了买了一套房子,共二十多间。又买了两个小丫环。贾珍又给了一家仆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准备着二姐过来时伺候。贾珍又派人把张华父子叫来,逼着他们给尤老娘写退婚书。张华的祖父,是一个村长,后来死了。张华的父亲仍旧就继承了这个职位,他和尤老娘的前夫是朋友,所以就把张华和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张华家遭了官司,家庭败落了,弄得温饱都保证不了,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呢。现在被贾府家人叫来,逼着和二姐退婚,张华父子心中虽然不愿意,但惧怕贾珍等人的权势,不敢不答应啊,只好写了一张退婚协定。尤老娘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两家正是退亲。贾琏件事情都办妥了,就定下初三这天,准备迎娶二姐过门。这样偷偷摸摸的婚礼能办成吗?请看下回。............................................................................................................................................第六十五回 二公子偷娶二奶 …贾琏、贾珍和贾蓉三人商量好了,到了初二这天,先把尤老娘和三姐送到新房。尤老娘一看,虽然不像贾蓉说得那么好,但东西也很齐全,母女俩人很高兴。鲍二夫妇服务非常热情,赶着尤老娘一口一一老太太的叫,追着三姐叫三姨。到第二天的五更天,一乘便轿,把二姐抬来。拜天地用的香烛纸马、铺盖以及酒饭,早已经准备好了。不一会儿,贾琏也穿着便服服坐着小轿来了,拜过天地,焚了纸马。这就算明媒正娶了,就像现在领了结婚证啊。尤老娘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想在家里的时候了,就更高兴了。接着把新人搀入洞房。洞房花烛,也不知又没有听房的。听房是过去闹新房的一种花样,就是偷听新郎、新娘的谈话和动静。过去的人精神生活实在是贫乏,听听房娱乐娱乐,也属于正常的吧。贾琏越看越喜欢,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二姐的爱了,就命令鲍二这些仆人,不准叫什么二奶奶,直接称她叫奶奶,自己先带头叫开了奶奶,这就等于把熙凤一笔勾消了。有时回了家,他就说在东边府里有事,熙凤倒也没起疑心。虽然家里的人很多,但都不管这些事。这种事别人不好说什么的。就像现在,有人包二奶了,你去给人家老婆说,人家老婆明明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也有可能还要骂你污蔑好人的。就算有些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巴结贾琏,谁也不会去通风报信。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的生活费,又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一起拿来交给二姐保管。在枕头边,他还把熙凤性格为人等情况全交代了,说就等她一死,就把二姐接进去。二姐听了,当然很高兴了。这个家外家的十来个人,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起了日子。很快,两个月过去了。这天,贾珍在铁槛寺做完一个佛法仪式,晚上回家时,想起和两个姨妹很久没见了,就想去探望探望。他先让仆人去打听打听贾琏在不在,小仆人回来说不在。贾珍很高兴,就让其他人都会去,只留两个心腹小仆人牵马。他们到了新房,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就悄悄地进去。两个小仆人把马拴在圈内,就去下房等候。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老娘和三姐,然后二姐出来见面,贾珍仍称呼二姨。大家喝着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笑着说:“我这媒人怎么养?如果错过了,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过几天你姐姐还要带着礼物来看你们呢。”说着话,尤二姐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酒菜,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也就没什么需要避讳了。鲍二来请安,贾珍指着他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小子,所以让你来伺候。以后还要重用你的,不能喝酒闹事啊。我也会赏你的。如果这里需要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找我。我们弟兄的关系不比别人的。”鲍二赶快答应着:“是,小人知道。如果小人不尽心尽力,你就把我的脑袋拿去。”中国人经常拿脑袋作保证,其实自己又不把它当回事,又能保证什么呢,。贾珍点头说:“你知道好就好。”四个人就又喝酒。尤二姐很知趣,就叫她母亲说:“我怪害怕的,妈和我到那边走走吧。”尤老娘也明白意思,就和她出去了。这里就只剩小丫环们了。贾珍马上就和三姐搂搂抱抱,胡闹了起来。亲热活动不是一个能表演的事儿啊,小丫环也看不下去了,也都躲了出去。跟班的两个小仆人都在厨房和鲍二喝酒,鲍二的女人也来了。两个丫环也走过来,闹着要喝酒。鲍二就说:“两位姐姐不在上边伺候,也偷着跑出来了。如果有事叫你们,那可就不好了。”他女人叉着腰就骂:“糊涂的王八羔子!你只管喝你的黄汤就行了。喝完了,就到床上挺尸去。叫不叫,和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一切有我去承担,刮风下雨反正淋不到你头上来。” 鲍二喝傻了,这时候那边是不需要人的。鲍二是靠老婆发达的,能找到这个工作更是多亏了老婆。自己除了赚钱、喝酒之外,其余事一概不管,贾琏等人也不大骂他,所以他就把老婆当老娘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随,吃饱了就老老实实地去睡觉了。鲍二的女人继续陪着这些丫环和小仆人喝酒,使劲儿巴结他们,让他们在贾珍多说好话。几个人喝得正高兴,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鲍二女人忙出来开门,看见是贾琏下马。鲍二女人轻声地告诉他:“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贾琏听了,就回了卧房。只见尤二姐和他母亲都在屋里,见他来了,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贾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快拿酒来,咱们喝两杯好睡觉。我今天也很累了。”尤二姐忙上接衣服倒茶,问长问短。贾琏高兴得心里直痒痒。鲍二女人端上酒来,夫妻两人对着喝起来。尤老娘不喝,自己回去睡了。贾琏的心腹小仆人隆儿去拴马,见已经有了一匹马,仔细一看,知道是贾珍的,也明白怎么回事,就去了厨房。只见喜儿和寿儿两个正在喝酒,见他来了,故意笑着说:“你来得真巧。我们因为赶不上爷的马,就在这里借宿一晚。”隆儿也笑着说:“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爷派来送生活费的,交给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儿就说:“我们喝多了,你来喝一杯吧。”隆儿刚坐下端起酒杯,就听到马棚闹了起来。原来两匹马在一个槽里,互不相让,在那里踢了起来。隆儿慌忙放下酒杯,出来吆喝马,好不容易吆喝,另外拴好了,才又进来。这马是畜生,不懂事,不知道容忍,你看人家贾珍和贾琏,都快跑一个炕上了,却团结得那么好,真是太难得了。嘿嘿,和畜生比是不错啊。鲍二女人笑着说:“你三人就在这里吧,茶也泡好了,我可走了。”说着,她带上门出去。喜儿喝多了,眼睛都发直了。隆儿贺寿儿关了门,回头一看,喜儿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睡着了,两个人推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好睡,只顾你一个人,我们就苦了。”喜儿一扬胳膊,大声地说:“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地贴一炉子烧饼,要有一个假装正经的人,我就去骂他娘。”隆儿和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好多说了,只好吹了灯,将就着睡了。喜儿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大致意思:今晚我们也胡闹一场。尤二姐听见马闹,心里也很不安,只好不断说些话来糊弄贾琏。贾琏喝了几杯,渐渐找到了感觉,就让人收拾酒菜,要关门睡觉。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头发半散着,满脸春色,比平常更漂亮了。贾琏一把搂住她说:“人人都说我们家那位母夜叉婆漂亮,现在我看,她给你拾鞋也不要啊。”尤二姐低着头说:“我虽然标致,但没有品行。看来还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问:“这话什么意思?”尤二姐流着泪说:“你们拿我当傻子对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时间虽不长,我也知你不是笨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既然作了夫妻,我终身就靠你,怎么敢隐瞒一个字。我算是终身有靠了,将来我妹子怎么办?据我看来,必须给她做个长久打算啊。”贾琏笑了:“你放心,我不是胡乱吃醋的人。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担心了。你因为妹夫倒是当哥哥的,当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捅破这张窗户纸吧。”说着,他就来到至西院里,只见屋里灯火通明,俩人正喝酒取乐。贾琏就推门进去,笑着说:“大爷在这里呢,兄弟来请安。”贾珍害羞得没话说了,只能起身让座。贾琏忙笑着说:“何必这样呢,咱们弟兄从前是怎么样的!大哥为我操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感激不尽。从今以后,还求大哥人仍旧像过去一样才好。不然,兄弟我宁可可绝后,也再不敢到这里来了。”说着,他就要跪下。贾珍连忙搀起来,只好说:“兄弟怎么说,我没有不照办的。”贾琏忙叫人:“拿酒来,我和大哥喝两杯。”又拉过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喝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啊,哥哥一定要喝干这杯。”他说着,一扬脖就喝干了。这哥俩,那姐俩,年龄可就有些乱,称呼可就有些别扭了。这还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们哥俩可都是来胡闹的,加上贾蓉就更乱套了,辈分都乱了。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贾琏说:“你不用和我耍嘴皮子,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皮影人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花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当妓女来取乐儿,你们算是打错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很难缠,现在骗者把我姐姐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如果大家和气也就算了,如果有一点儿不行的,我先把你两个人肚子里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命!喝酒怕什么,咱们喝就喝!” “清水下杂面”“皮影人”这两句话是歇后语,意思就是后半句。说着,她自己抓起酒壶来倒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嘴里还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喝过了,咱们来亲热亲热吧。”吓得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没想到尤三姐这样无耻、老辣。他兄弟两个本来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也就是妓院的老客了,没想到今天反而被这小闺女一顿话镇住了。尤三姐还一连声地叫:“把姐姐请来,咱们四个一起乐和。俗语说"便宜不过自家人’,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快来吧。”尤二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贾珍爬起来想开溜,尤三姐哪里肯放走他。贾珍这时有些后悔,和贾琏反倒都不好在性骚扰了。男人怕不要命,女人怕不要脸,流氓就怕不要命不要脸哪。尤三姐松松垮垮地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抹胸,是女子的内衣。底下绿裤红鞋,一对脚一会儿并着,一会儿张开,每一点儿女孩的样子。两个耳坠像打秋千一般乱晃荡。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因为喝了酒,风流淫荡得让人受不了。她这副样子,不但压倒了二姐,据情场老手贾珍、贾琏评价,见过的所有女子,不论高低贵贱,都没有赶上她的。他们两个看着已经如醉如痴了,想去挑逗一下她,但又被她这样子镇住了。尤三姐用眼神表示一下,招一招手,兄弟两个就成大傻子了,嘴里连句响亮话都没了。她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洒,拿着两个傻子嘲笑取乐。这好嘛,不是男人玩了她,倒成了她玩了男人。等自己尽了兴,就不让两个傻子多呆了,干脆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觉了。从这以后,有一点不如意的事,尤三姐就把贾琏、贾珍、贾蓉三个人骂个狗血喷头,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她们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以后,也就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了兴,就偷偷地派小仆人去请,他才敢去一次。到了这里,就只好听她的摆布了。尤三姐天生脾气让人受不了,仗着自己长得风流标致,又故意打扮得十分性感、弄得男子们垂涎三尺、失魂落魄,想接近不可能,想远了又舍不得,神魂颠倒,迷迷瞪瞪。她母亲和二姐也劝过她。她却反过来劝说:“姐姐糊涂啊。咱们金玉一样的人,白白让两个混蛋糟蹋了,这都没办法啊。再说他家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现在是瞒着她,咱们没事。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了,必定大闹一场,不知谁死谁活。现在我不耍着他们玩儿,到最后我白白落个臭名,后悔都来不及的。”她母亲和姐姐也没办法了。尤三姐就更放开了,吃穿上是天天挑三拣四,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完肥鹅,又宰肥鸭。有一点不称心,她就会连桌都掀了,新做的衣服,用剪子剪成细布条。贾珍他们一天也没有能成功的,白白浪费了银子。二姐是个多情人,把贾琏看作终身的依靠了。她温柔和顺,从不敢自作主张,这就比熙凤好十倍了。论起长相,言谈举止,她也超过熙凤。不过,她毕竟过去犯过错误,沾上了“淫妇”的好名声,就算现在改了,整个名声也劝完了。但是,人家贾琏说:“哪个人不犯错,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他不让再提过去的丑事情,只说现在的好处。是他大度,还是被爱情弄昏了头?这俩人如胶授漆,似水如鱼,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把熙凤和平儿都给忘了。二姐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量商量,找个熟悉的人,赶紧把三丫头嫁了吧。留着她不是个事儿,早晚要闹出事来的。”贾琏点头说:“前天我还劝过大哥,可他总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手啊;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咱们也不一定能降伏她,还是让她嫁人吧。’可他不理这茬啊。你让我怎么做。”二姐说:“咱们明天先劝劝三丫头,她如果愿意胡闹,就让她自己胡闹去。闹得没办法,就得娶她了。”贾琏听了说:“这话说得对。”到第二天,二姐准备了酒菜,贾琏没不出门。到了中午,她就就把三妹请过来,让母亲坐了上座。三姐也猜到了姐姐的意思,喝过几杯酒,不等别人开口,县留着泪说:“姐姐今天请我,肯定有一番大道理要讲。妹妹我也不是蠢人,也不用再罗嗦以前的破事儿了。既然姐姐也有了归宿了,妈也有了安身的地方了,我也该处理自己的问题了。但终身大事,是一直到死啊,绝不能胡闹。从现在起,我就改掉错误,安分守己,选一个如意的人跟着他。如果是你们挑的人,就算是富贵比得上石崇,才能超过子建,貌相赶得上潘安的,我觉得不好,也也是白过一生啊!”子建,就是能七步成诗的曹植。南朝诗人谢灵运曾经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作为容积单位,十斗是一石。大致意思:天下的文才有十分,曹植自己占了八分,我占了一分,天下所有的人分那一分。看起来,他好像是在夸曹植,实际上是在吹自己。这就是成语“才高八斗”的来历。潘安,就是西晋文学家潘岳。他的字是安仁,老百姓就叫他潘安,称他是“中国第一美男子”。传说,他年青的时候到洛阳城外游玩,女人们见了,竟然手拉手围了起来,争着往车上扔水果,把车都装满了。这就是成语“掷果盈车”的来历。你也想和他比比,也坐车出去转转?估计女孩们扔的砖头,够你盖半个楼的。也有人扔吃的东西?可不,扔的臭鸡蛋够你全家消费一年的。贾琏笑了:“这容易啊。你说谁就是谁,全部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了。”尤三姐仍然哭着说:“姐姐知道的,不用我说,”贾琏笑着问二姐,二姐一时却想不起来。贾琏忽然拍着手,大笑着说:“绝对没错,一定是这个人!眼力确实不错!”二姐笑着问是谁,贾琏笑着说:“别人她怎么能看得上,一定是宝玉了。”二姐和尤老娘听了,都说猜得对。尤三姐头一扭说:“呸。我们有十个姐妹,也都嫁给你们弟兄十个吗。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好男子了!”大家都奇怪地说:“除了他,还能有哪一个?”尤三姐笑着说:“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在五年前想就对了。”正说着话,贾琏的心腹小跟班兴儿来禀报说:“老爷那边急等着叫爷呢。我回答说你到舅老爷那边去了,然后就来送信了。”贾琏又忙问:“昨天家里没人问我吧?”兴儿说:“我禀告奶奶的时候说,爷在家庙里和珍大爷商量百日仪式的事,可能不回家了。”贾琏忙让人牵过马,隆儿跟随着去了,留下兴儿负责伺候。尤二姐拿来两盘菜,用大杯倒上酒,让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喝,随即和他聊天。二姐就问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么个厉害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等等。中国人有了信息,是很难保密的,特别喜欢和别人分享。兴儿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开始了演说:“我是二门上值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人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刻薄。我们二爷脾气算好的,不然哪里受得了他。倒是她屋里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是一伙儿,但是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下人闯了祸,奶奶是不会放过的,只求求她就完了。现在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奶奶的,只不过表面还是怕她。她只是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别人她都瞧不上。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得。她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让老太太,太太说她会过日子,却不管苦了下人,她讨好儿。看着有好事,她就不等别人去说,自己先占先;有了不好的事,或者她自己错了,她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还在旁边挑拨事儿。现在连她的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说她"雀儿专会拣着高枝飞,可黑母鸡一窝儿啊,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如果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她回去了。”熙凤很聪明,她明白,只要伺候好两个上级领导就行了,其他人就算恨死她也没办法的。她抓住钱不放手,一是因为自己要贪污,另外就是确实想为家里省钱,但是别人可都不管贾府怎么样,只看重谁给自己发钱啊,所以就恨她了。尤二姐笑着说:“你背着她就这样说她,将来你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我又差她一层儿,你们更有话说了。”兴儿赶紧跪下,磕着头说:“奶奶要这样说,小人我难道不怕雷打!有了奶奶你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跟爷的这几个人,人前人后的谁不称赞奶奶怜悯下人的恩德啊。我们都想求着二爷出来工作,心甘情愿地来伺候奶奶呢。”尤二姐笑了:“小猴儿崽子,快起来吧。说句玩笑话,就吓成这个样子。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使劲摆手:“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这些毒招她都占全了。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不过她。好嘛,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尤氏笑着说:“我以礼相待,她又能怎么样!”兴儿着急地说:“不是我喝了酒胡说八道,就算奶奶你谦让,她看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哪个丫头二爷多看一眼,她就有本事当着爷打个臭死。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才能和二爷在一起,她还要说上十来回呢。气得平姑娘发了脾气,哭闹一阵儿,和她讲理:"又不是我自己找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本来不答应,你又说我反了,现在又这样,’她一般也就算了,反倒央求平姑娘。”女人吃醋难道不应该吗?不过,在古代女人是不能吃醋的。必须对丈夫娶二奶、找小妾,甚至是逛妓院都要宽容。尤二姐笑着说:“你这不是撒谎吗?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倒怕屋里的人呢?”兴儿解释说:“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她从小的丫头,陪着嫁了了过来的丫头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她收在屋里坐了姨娘,一是为显显示她贤惠的名声,二是又能拴住爷的心,好不让他到外边胡闹。又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家的规矩,凡是爷们长大了,娶亲之前都先派两个人伺候。二爷原先也有两个,谁知她来了没半年,都找出错儿来,全都赶了出去。别人虽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脸上也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做了姨娘。平姑娘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想着霸占丈夫,只是赤胆忠心地伺候她,所以她才容下了平儿。”小家伙,知道的事情不少啊。看来,下人们在背后闲着没事,也就是拿着这群老爷、奶奶们解闷儿了。他们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应了那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二姐笑着说:“原来这样。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她这样厉害,这些人怎么能答应啊?”兴儿拍着手笑了:“原来奶奶你不知道啊。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她的外号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的,只是老老实实地守节。只是把姑娘们交给她带着,看书写字,学针线活,学道理,这是她的责任。除了这件事,别的她什么也不管。只因那一位病了,事多,这大奶奶现在暂时管理几天,不过也就是按照惯例处理吧。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了,如果不好也没这么大的福气。二姑娘的外号是"二木头’,戳她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外号是"玫瑰花’。”尤氏姐妹忙笑这问是什么意思。兴儿笑着说:“玫瑰花又红又香,没人不喜欢,只是刺多扎手。她很有本事,可惜不是太太生养的,"老鸹窝里飞出凤凰’。四姑娘小,她正经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因为从小没了母亲,老太太让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长相、身段和三姨差不多,一肚子文章,只是多病躲在,这样的天,还穿夹衣服,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都偷偷地叫她"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就好像是雪堆出来的。偶然见了她们两个,我们像中了邪一样,气儿都不敢出的。”尤二姐笑了:“你们大家有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能遇见小姐们,但还是应该远远的回避。”兴儿手乱摆着说:“不是,不是。那些大礼节我们知道的。不过,我们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大了,就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就吹化了姓薛的。”满屋人都笑了起来。熙凤能永远不知道贾琏娶二奶这件事吗?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大闹一场呢?请看下回。...........................................................................................................................................第六十六回 尤三姐为爱自杀 …鲍二媳妇打了他一下子,笑着说:“原来有些真的,你又胡编了些,可就没有谱儿了。你倒不像是跟二爷的,说这些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人了。”尤三姐忽然笑着问:“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都做些什么?”兴儿笑着说:“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相信的。他长了这么大,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他是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开始还管,现在也不敢管了。每天都是疯疯颠颠的,说的话别人也不懂,干的事别人也不知。外边人人看着他模样儿好,就认为他一定很聪明,谁知是绣花枕头一包糠,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每天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另外,他做事也没有原则,见了我们,高兴时时没上没下,不高兴时就不搭理人。我们见了他也不理他,坐着躺着也不动,他也不责备。因此,没有谁怕他。”尤三姐笑着说:“主子宽容了,你们又这样;严格了,你们又抱怨。”尤二姐感叹说:“我们看他倒好,原来这样。可惜了一副好模样。”尤三姐却着急地解释说:“姐姐信他胡说,咱们和他也不是见一面两面了,行事言谈吃喝,确实有些女儿气,那是因为老在里边惯了的。如果说糊涂,哪里糊涂了?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在一起,那天正巧和尚们进来绕棺材举行法事,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管站在前边挡着人。别人说他不懂礼节,又没眼色。过后他悄悄地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那些和尚们有些脏,担心气味熏了姐姐们。’姐姐要喝茶,那个老婆子就拿着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我用脏了,先洗一下再用。’从这两件事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得去,只不大符合外人的看法,所以他们不明白。”好汉识好汉,英雄爱英雄。尤三姐也不是普通人,所以能够理解宝玉的。尤二姐接着就开玩笑:“你这么一说,你两个已经情投意合了。干脆把你嫁给他,那不好吗?”三姐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磕瓜子。兴儿也跟着说:“如果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真是一对儿。只是他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明说。将来肯定是林姑娘。因为林姑娘多病,再说年龄都还小,所以还没办婚事。再过两三年年,老太太一开口,那就准成的事儿。”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禀告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的大事,要派二爷到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也得半个月工夫。今天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下那事,明天爷来,也好商量。”说完,他带着兴儿回去了。晚上,尤二姐早早就让关门睡了,又盘问了她妹妹妹一晚上。第二天过了中午,贾琏才来了。尤二姐劝他说:“既然有正事,何必又着急来呢,千万别为我误事。”贾琏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偏偏是要出远差,得半月工夫才回来。”尤二姐看着他说:“你只管放心去吧,这里一切都不用挂念。三妹子已经说了改悔,一定会改悔的。她已选定了人,你只要按她的说的做就行了。”贾琏问是谁,尤二姐笑着说:“这人现在不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也难为她的眼力。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如果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尼姑去。”贾琏就问:“到底是谁,这样打动她的心?”二姐笑着说:“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姥姥过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给她拜寿。她家请了一些业余演员,里边有个唱小生的叫柳湘莲,就是看上了他。我们提说柳湘莲惹了祸逃走了,不知道回来没有?”贾琏感叹说:“怪不得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但也最是冷面冷心的。他最和宝玉合得来。去年因为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去哪里了。后来听有人说回来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一问宝玉的小跟班就知道了。如果他没回来,漂泊不定,那不就把三妹耽误了吗?”尤二姐说:“这三丫头说得出来,干锝出来,只好按她说的做了。”演员,就是特别招人喜欢。为什么?因为他们塑造的是一些艺术人物,也就是美的人物,这些就高于生活,让人喜欢。另外,即使在生活中,演员们也非常注意容貌的修饰、化妆,穿衣戴帽、 行动举止也都非常讲究,把美塑造到了极致,成为美的化身。两人正说者,只见尤三姐走来过来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今天开始,我吃斋念佛,只伺候母亲,等他来了,就嫁给他。如果他一百年不来,我自己就到庙里修行去。”说着,她把一根玉簪摔成两段:“如果说话不算数,就像这簪子!”说着,她就回了房间,从此就照礼法的要求,真的“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贾琏也没有办法,只号和二姐商量了商量家务,又回家和熙凤商量出门的事。他又派人去找茗烟问湘莲的事。茗烟说:“不知道。好像没来,如果来了,我一定会知道的。”又问他的街坊邻居,也都说没回来。出门的日子差不多了,头两天贾琏就说动身,却先到二姐这边来住了两夜,从这里再悄悄地出门了。这天一早,贾琏一早出城门,就奔平安州大道。这天正走呢,迎面来了来了一支马队,走近来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贾琏感到很奇怪,忙快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嘘寒问暖,一起住下酒店后,边吃喝边交谈。贾琏笑着说:“闹了那件事以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却不知踪影。怎么你两个今天倒在一起了?”薛蟠笑了:“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我和伙计贩了货物,从春天动身往回走,一路平安。谁知前天到了平安州,遇到一伙强盗,把东西都抢走了。没想到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才把强盗赶走,夺回了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接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现在一起进京。从这以后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了。到前面岔口上分手,他向南二百里有一个姑妈,他去看望看望。我先进京去安派我的事,然后给他找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好好过日子。”薛蟠毛病很多,甚至罪行也不少,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很义气,不记仇,所以就能结交很多朋友,也包括宝玉、柳湘莲这样高雅的人。贾琏听了,高兴地说:“原来这样啊,让我们担心了好多天。”听说要找媳妇成亲,他赶紧接着说:“我正有一门好亲事说给二弟。”接着,他就把自己娶了尤氏,现在要发嫁小姨一的事说了。不过,他没说尤三姐自己选择的事。在过去,女孩自己选丈夫那是不行的,如果女孩儿追男孩子,那就成了笑话了。他又嘱咐薛蟠先不要把自己又结婚的事情告诉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就都知道了。薛蟠听了,哈哈笑着说:“早该这样了,这都是我表妹的错啊。”他的表妹,应该就是熙凤了。过去,如果没有男孩,做妻子的应该主动给丈夫张罗二奶或者小妾的。湘莲忙笑着说:“你又乱说话了,还不住口。”薛蟠赶紧岔开话:“既然这样,这门亲事是一定要做的。”湘莲说:“我原来是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现在既然是贾兄做媒,那就不管别的了,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吧。”贾琏笑着说:“其实,等柳兄一见,就知道我这小姨的品貌是古今无双的。”湘莲听了,高兴地说:“那等兄弟我看望过姑妈,过些日子进京,那时再定亲,怎么样?”贾琏笑了:“你我一言为定。不是我信不过柳兄,你浪迹天涯,如果不回来了,那不就耽误人家了吗。最好留下一份定礼。”湘莲为难地说:“大丈夫怎么能失信呢。小弟我家境贫寒,又时在路上,哪里来的定礼。”薛蟠马上说:“我这里现成的东西,就拿一份让二哥带去。”贾琏笑着说:“也不用金银绸缎,必须是柳兄的东西,不论贵贱,不过是带回去作为凭证。”湘莲想了想说:“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这把剑是防身的,不能给别人。背囊里还有一把鸳鸯剑,是我家的传家宝,一直随身收藏。贾兄就拿这个去作为定礼。就算小弟我什么都不在乎,也不会舍弃这把剑的。”说完,就拿出宝剑捧给了贾琏。贾琏让人收好。大家又喝了几杯,就各自上马走了。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办完了事情。节度,大致上是一个小军区的司令员吧。节度又嘱他十月前后务必还来一次,贾琏赶紧答应了。第二天,他就忙着启程回家。到家后,他先到尤二姐那里探望。他出门后,尤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天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问。她小妹子果然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人,每天就是伺候母亲和姐姐,安分守己,本分生活。她天天晚上虽然是有些寂寞,但仍然坚守诺言,只盼着柳湘莲早早回来完成终身大事。尤三姐这是由胡闹转为坚贞啊,有一点像现在的很多女演员,由大红大紫转为平平淡淡,实际上是很难做到了。难能可贵啊。这天贾琏进了门,见了这个情景,非常高兴,更感激二姐贤惠的品德了。大家嘘寒问暖以后,贾琏就把路上遇到湘莲的事说了,又把鸳鸯剑拿出来,交给三姐。只见宝剑上面刻着夔龙,珠宝闪耀,里面是两把剑合体的。一把上面刻着一个“鸳”字,一把上面刻着一个“鸯”字,冷飕飕,明亮亮,想两道秋水一样。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起来,挂在自己绣房的床头上,每天望着剑,高兴自己终身有靠了。贾琏住了两天,回去恢复了父亲,接着回家见其他人。这时,熙凤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出来行走主事了。贾琏又把尤三姐的事告诉了贾珍。贾珍因为又有了新的女友,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任由贾琏处理。他怕贾琏资金不足,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贾琏把这些银子交给二姐准备嫁妆。八月里,湘莲才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蝌,才知道风吹雨打,不服水土,薛蟠一回来就病倒了。见他来了,薛蟠请他到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提过去了,只感谢现在的恩情,薛家上下都表示感谢。大家又说起婚事来,说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选好日子了。柳湘莲也感激不尽。第二天,柳湘莲又来见宝玉,两人见面,非常高兴。湘莲就问起贾琏偷娶二奶的事,宝玉笑着说:“我听茗烟他们说起过,但我没见过,再说,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茗烟说,琏二哥哥着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啊?”湘莲就将路上提亲的事说了。宝玉高兴地说:“恭喜,恭喜!她绝对是一个古今少有的美人,绝对配得上你。”湘莲犹豫地说:“既然这样,怎么会只想到我。况且我又和他的交情也不甚厚,不应该关心到这个地步啊。那天慌慌张张地要定下来,难道女方反赶着男家吗。我也后悔不该留下宝剑。所以,后来想起你来,想问问具体的情况。”宝玉说:“你本来是个精细的人,怎么拿了定礼又怀疑起来?你就是想要一个绝色的美人,现在得到了不就行了。还怀疑什么?”湘莲追问说:“你既不知他娶二房,又怎么知道她是个美人?”宝玉痛快地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道?她们姓尤,真是一对尤物啊。”尤物,特别的人物,一般指美女。湘莲听了,跺着脚说:“这事不好,这门亲事绝对不能结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可不做大王八。”王八,就是乌龟了。过去,乌龟是代表长寿、大富大贵,比如“金龟婿”这个词。后来,乌龟,就叫王八了,指的是戴绿帽子的男人,也就是妻子与别人私通的男人了。宝玉听了,一下红了脸。湘莲也知道说漏了嘴了,连忙作揖说:“我胡说了,我该死。你千万要告诉我,她的品行怎么样?”宝玉笑着说:“你既然都明白,又来问我干什么?连我也不一定是干净了。”湘莲笑着说:“我是一时激动了,你可别多心啊。”宝玉笑了:“何必再解释呢,这反倒是有心了。”湘莲作揖告辞出来,想先去找薛蟠,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卧病在床,脾气又暴躁,还是自己去要回定礼吧。于是,他就直接来找贾琏。宝玉干净吗?湘莲干净?他们是道德模范吗?不过,这好像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女孩子的高标准、严要求。贾琏正在新房那里,听说新女婿湘莲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屋和尤老娘见面。湘莲只是作了揖,称呼老伯母,自称晚生。晚生,大意就是“晚辈”。这称呼不对啊,贾琏听了很奇怪。喝着茶,湘莲才不好意思地说:“在路上匆忙答应了亲事,谁知道姑母在四月里已经为了我定了媳妇,这就让小弟我没法向老人解释了。如果听从老兄,那就违背了姑母,这样做就不对了。如果定礼是金银绸缎,我也就不敢要了,但这把剑是祖父留下的,还是请退还给我吧。”贾琏听了,很不高兴地说:“定礼,就是定下来的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反悔。婚姻大事,怎么能随便改呢?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湘莲勉强笑笑说:“小弟我愿受惩罚,然而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同意的。”贾琏还想劝说,湘莲就起身说:“请兄长到外边来说话,这里不方便的。”尤三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好容易等了他来了,却是来反悔的,她就知道他在贾府里打听到了情况,肯定是嫌自己是一个无耻的坏女人,不屑娶自己为妻子了。如果让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估计贾琏也没什么办法,自己也就很没意思了。一听贾琏要和他出去,她连忙摘下剑来,把那把雌剑藏在胳膊下,出来就说:“你们不用出去商量了,还你的定礼。”说着,她泪如雨下,左手把剑和剑鞘递给湘莲,右手拿剑在脖子上一横。可怜一个美丽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大家赶紧上来抢救,哪里还来得及啊。尤老娘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大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让人捆了送官府。尤二姐忙止住泪,反过来劝贾琏:“你太多事了,人家并没有比她去死,是她自寻短见。就算把他送官府,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弄得很难堪。还是放了他吧。”贾琏也没了主意,就放了手,让湘莲快走。湘莲反倒不动了,流着泪说:“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刚烈的贤妻啊,可敬,可敬。”湘莲扶着尸体大哭了一场。等买了棺木,他眼看着入殓,又爬在棺材上大哭了一场,才告辞离开了。一个人,年轻时出轨了,后来改过自新,还能不能算作一个好人?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浪女”回头呢?出了门,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昏昏沉沉,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件事。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样刚烈,自己后悔不及。这时,薛蟠的小仆人来找他回家,把他带到了新房里,只见新房已经收拾得很好了。忽然,一阵儿首饰的叮当声传来,尤三姐从外边走了进来。她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哭着对她说:“我痴情地等你五年了。没想到你冷心冷面,我要以死来表达这份痴情。我现在奉了警幻仙姑的命令,去到太虚幻境超度为情而死的鬼。我不忍心分别,所以前来见一面,从此我们永远不能相见了。”说完,她就要走。湘莲不舍得,就上前拉住她。尤三姐又说:“来自情天,去到情地。前生误被情迷惑,今天已经觉醒了,与你没什么关系的。”说完,一阵香风,就无踪无影了。湘莲似乎一下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哪里有薛家的仆人,也没有什么新房子,原来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瘸腿的道士,正在那里满身捉虱子。湘莲起身叩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师什么法号?”道士哈哈笑着说:“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柳湘莲听了,忽然感觉一股冷气直钻骨头,他抽出那股雄剑,把万根烦恼丝一下都剃掉,跟着那个道士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烦恼丝,就是头发,剃掉了就代表离开了尘世,就没有烦恼了。柳湘莲还能找得回来吗?请看下回。............................................................................................................................................第六十七回 林黛玉思念故乡 …尤三姐自杀后,尤老娘和二姐儿、贾珍、贾琏他们都非常悲伤,让人收殓后,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莲被道士几句话点破迷津,竟然削发出嫁,跟着疯道士走了。再说,薛姨妈听说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做妻子,非常高兴,就打算替他买房子,购置家具,选择吉日再结婚,以报他的救命之恩。家里的小仆人突然嚷嚷“三姐儿自尽了”,小丫环们听见,赶快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住地感慨叹息。这时,宝钗从园子里过来,薛姨妈就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不是已经许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太让人奇怪。”宝钗听了,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说:“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注定的。前天妈妈因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办理婚事,现在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按我说啊,也只好由他去吧。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有件事要抓紧安排。哥哥从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对。别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貌。”宝钗做人表现得太理智、太冷静,好像很没人情味。正说着话,薛蟠从外边进来,眼里还有泪痕。一进门来,他就拍着手,对母亲说:“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和尤三姐的事吗?”薛姨妈说:“我才听说,正和你妹妹说这件事呢。”薛蟠又问:“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家了吗?”薛姨妈说:“这就更奇怪了。怎么柳公子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朋友一场,他又没有父母兄弟,只身一个人在此,你该到处找找他才行啊。”薛蟠叹口气说:“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一听见这个消息,就连忙带带着人到处寻找,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又去问别人,都说没看见。”薛姨妈说:“你既然寻找过了,也算尽心了。也许出家对他也会有好处的。你也该张罗张罗买卖,另外,再把你自己娶媳妇的事情,早料理料理。咱们家没多少人人,俗语说"笨鸟先飞’,省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让人笑话。你妹妹刚才也说,你回家都半个多月了,货物也该发完了,也该摆桌酒,请请和你一起去的伙计们。人家陪着你走了两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惊受怕的。”薛蟠点头说:“妈妈说的很对。倒是妹妹想得周到。我也这样想着,只因为这些日子让发货闹得脑袋都大了。这不,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天,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回,倒把正经事都耽误了。要不然,就定下明天请客吧。”薛姨妈摆摆手:“你看着办吧。”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禀报说:“总管张大爷派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这是爷自己买的,不在总账里面。本来应该早送来,因为货物箱子压着,非法拿。昨天货物发完了,所以今天才送来了。”接着,两个小仆人就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拍着大脑袋说:“嗳哟,我怎么就糊涂成这个样子了!特地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拿回家里来,还是伙计送了来。”宝钗逗他说:“多亏是特地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如果不是是特地带来的,大概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做事也太马虎了。”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薛蟠笑着说:“可能是在路上让人把魂吓掉了,还没叫回来呢。”这家伙,还挺会自己找理由的。薛姨妈和宝钗就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又叫进两个小仆人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打开一看,都是绸缎等家常用的东西。薛蟠笑着说:“那一箱子是给妹妹带的。”他亲自走上去打开。母女上去一看,原来些笔、墨、纸、砚、各色信纸,以及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玩艺儿,还有虎丘带来的自动人,酒令儿工具,水银灌的翻跟头的小男孩,沙子灯,成组成组的泥人,还有在虎丘山上用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一模一样。沙子灯,一种玩赏的花灯,灯外边绘着人物图像,头部或四肢另外用纸剪上,贴在特制的机关上,灯里装沙子,用手轻轻地摇动,让沙子流动,冲击机关,纸像就随着活动。宝钗别的都不感兴趣,倒是很喜欢薛蟠的小像,拿着仔细看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嘻嘻笑起来了。她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把这些东西连同箱子送到园子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份一份的地收拾清楚,让同喜送给贾母、王夫人等人。宝钗到了自己的住处,把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地过了目,除了自己留下使用的以外,也一份一份地分好,有送笔、墨、纸、砚的,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还有只送玩意儿的。只有黛玉的和别人不同,而且数量又加了一倍。然后,她让莺儿带着一个老婆子,分着送了出去。姐妹们受到东西,都赏赐了莺儿她们,并且说一定要当面致谢。黛玉看见家乡的东西,触景生情,忽然伤心起来,想起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寄居在亲戚家里,哪里有人也给自己带些土特产呢?紫鹃很清楚黛玉的心思,但也不好说破,只能一旁劝说:“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微好些。虽说精神好了一点儿,但还算不上十分好。今天宝姑娘送来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平日很看重姑娘,姑娘看着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倒伤心起来。宝姑娘送东西来难道是让姑娘烦恼伤心吗?如果宝姑娘听见,也会觉的脸不好看的。再说,这里老太太们为了姑娘的身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现在刚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就是自己遭踏了自己吗,让老太太看见了,不就又增加忧愁了?况且姑娘这病,本来就是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一样尊贵的身体,别自己看轻了自己。”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紫鹃劝解呢,就听见小丫环在院子里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说:“请二爷进来吧。”宝玉进了屋,黛玉忙让座。宝玉见她满脸泪痕,着急地问:“妹妹,又是谁惹你生气了?”黛玉勉强笑笑说:“谁生气了。”紫鹃在旁边朝桌子上努努嘴,宝玉明白了,往那里一看,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他开玩笑说:“哪里这些东西,妹妹是不是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答话。紫鹃笑着着说:“二爷还提东西呢。因为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心满面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呢,二爷来得正好,替我们劝劝吧。”宝玉清楚黛玉的想法 ,但也不好明说,只好笑着说:“你们姑娘不是为别的,一定是因为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让人到江南去,多多的给你带两大船来,省得你在抹眼泪。”黛玉也知道宝玉是帮自己开心,也不好说别的,只是说:“我就算没见过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怎么会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把人看得太小气了。我有我的原因,你哪里知道。”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一件一件地拿过东西看,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用的。黛玉见他这样,自己心里反倒过不去了,就说:“你不用在这里捣乱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吧。”宝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心,马上说:“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应该去感谢。”黛玉说:“自家姐妹,这倒不必。只好薛大哥回来了,一定告诉她南边的一些故事,我去听她讲一讲,就当回了一趟家乡了。”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翻译。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宝玉就站着等她。黛玉只好和他出来,一起去了宝钗那里。再说薛蟠,听了母亲的话,就马上发了请帖,办了酒席。第二天,请来四位伙计,薛蟠挨个倒酒。薛姨妈派人出来表示感谢。大家喝着酒,说起闲话儿。一个人说:“今天这酒席上少了两位好朋友。”大家就问是谁,那个人接着说:“还有谁,就是贾府上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结拜兄弟柳二爷。”大家也都想起来了,就问薛蟠:“怎么不请琏二爷和柳二爷来?”薛蟠眉头一皱,叹口气说:“琏二爷又到平安州去了,头两天就动身了。那柳二爷就别提了,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什么柳二爷,现在不知到那里当柳道爷去了。”大家都奇怪地问:“这是怎么说?”薛蟠就把湘莲的事说了一遍。大家听了,就更奇怪了:“怪不的前天我们在店里好像也听见人吵嚷着说,有一个道士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人度了去,又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我们正发货,哪里有闲工夫打听这个事去,到现在还半信半疑的。谁知就是柳二爷呢。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他劝啊。不管怎么找,也不能让他去啊。”又有一个人说:“别是这么一回事吧?”大家就追着问,那人接着说:“柳二爷那样一个聪明的人,未必是真的跟着道士去了。他恩来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许看破了那道士的妖术邪法,特意跟他去,好在背地里惩治他吧。”薛蟠跟着说:“真是这样倒好了。世上这些用妖言迷惑人的家伙,怎么就没人治他一下子呢。”大家又问:“你知道了也没找找他去?”薛蟠又拍大腿,又拍手:“城里城外,哪里没去找啊?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大哭了一场呢。”说完,长吁短叹,无精打彩,没了过去的高兴劲儿。伙计们见他这样子,自然不好多坐了,随便喝了几杯酒,吃了饭,大家就告辞走了。再说宝玉和黛玉到了宝钗那里。宝玉见了宝钗,马上就客气说:“大哥哥辛辛苦苦地带东西来,姐姐留着自己用吧,还送我们干什么。”宝钗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产,大家看着新鲜些好玩吧。”黛玉说:“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在意,现在看见,真真觉得是新鲜东西了。”宝钗笑着说:“妹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物离乡贵’,其实算的得了什么呢。”“物离乡贵”的下一句可是“人离乡贱”啊!东西离开产地就变得贵重,人离开故乡可就变得低贱了。宝玉害怕这句话再引得黛伤心,连忙岔开话说:“明年大哥哥再去的时候,千万给我们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自己想要,不要拉扯上别人。姐姐你看看,宝哥哥不是向姐姐道谢,他这是在为明年下订单呢。”宝钗和宝玉都笑了。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提到了黛玉的病来。宝钗劝她说:“妹妹如果身体不舒服,反倒应该强撑着出来走走,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总是要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浑身发热、没劲儿,只想躺着,因此就找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天才觉得好些了。”黛玉说:“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呢。”大家又坐了一会子才散。宝玉仍然把黛玉送到潇湘馆门钱,才各自回去了。赵姨娘见宝钗送给贾环一些东西,特别地高兴。估计平时别人都不太那他们娘俩当回事儿啊!她心想:“怪不得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多少东西来,她挨门儿送到,没有漏掉一家,也没表现出哪个近哪个远的,连我们这样地位的,她都想到了。如果是那林丫头,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哪里还会送我们东西?”她边想,边翻来覆去的摆弄那些东西。忽然,她想到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想到就做,她马上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窜到王夫人屋里,站在旁边,陪着笑说:“这是宝姑娘刚才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气派,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经常奖她呢。我也不敢随便地收起来,特地拿来给太太看看,太太也高兴高兴。”王夫人听她说的话莫名其妙的,但又不好不理她,就冷冷地说:“你只管拿着给环哥玩吧。”赵姨娘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啊,谁知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一下都是冰凉冰凉的气儿,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尴尬地笑笑,没趣地出来了。到了自己屋里,她把东西丢在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囔:“这算什么事儿呢。”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生了一顿闷气。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把大家感谢的话和赏赐的钱都说了,那老婆子就出去了。莺儿向前走一步,挨着宝钗小声说:“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地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像往常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看那个样子,倒像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自己也很纳闷,想不出熙凤是为什么生气,就说:“各人有各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了。你去倒茶去吧。”莺儿就出去了。再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她伤感起来。他想和袭人说说这些话,进来时却见只有麝月、秋纹在屋里。他就问:“你袭人姐姐去哪里了?”麝月说:“反正就在这几个院子里,怎么会丢了她呢。一会儿不见,就这样着急要找。”宝玉笑着说:“不是怕丢了她。因为我刚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她东西,她看见是家乡的土特产,不免触景伤情。我想告诉你袭人姐姐,叫她有空儿了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直愣愣地问宝玉:“你回来了,你又要劝谁啊?”宝玉又说了一遍。晴雯说:“袭人姐姐才出去,听她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很可能还到林姑娘那里。”宝玉听了,没再说什么。秋纹倒了茶来,宝玉漱了一口,就递给小丫头子。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随便歪在床上了。再说袭人,因为宝玉出门了,自己做了一回针线活,忽然想起熙凤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也没有过去看看,况且贾琏出门了,正好大家说说话儿。她告诉晴雯:“好好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不客气地说:“嗳哟,这屋里只有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吗。”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这时正是夏末秋初,水中的荷花、荷叶都凋落了。袭人沿着河岸观赏了一会儿。她猛抬头,就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发现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就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说:“姑娘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逛逛?”袭人说:“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看看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那老婆子说:“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得掉了下来很多。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要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看,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说:“你就是不住手地赶,也赶不了多少。你可以告诉采购员,让他多做些小稀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怕遭塌。”这是世界上最早水果套袋技术,可能比日本的早一百多年。袭人就是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套袋技术专家。这可是我红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啊。那婆子笑着说:“姑娘说的对。我今年才负责这个工作,哪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接着,她又笑着说:“今年果子虽然遭踏了些,味儿却很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衙署地说:“这怎么能行的。不但没熟不能吃的,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拿它上供,咱们怎么能先吃了。你是家里的老人儿了,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芒笑着说:“姑娘说得对。我见姑娘非常高兴,所以才敢这么说,把规矩可就忘了,我是老糊涂了。”袭人说:“这也没有什么的。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做就好了。”说着,她就出了园子门,来到熙凤这边。她刚到院子里,就听熙凤说:“天地良心,我在这屋里熬来熬去,倒成了坏蛋了。”袭人听了,知道有什么事,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就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平姐姐在家里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就问:“二奶奶也在家里么,身体好些了吧?”说着,她已经走进来。熙凤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她站起来,笑着说:“好些了,又让你惦记着。怎么这几天不到我们这边坐坐?”袭人说:“奶奶身上不舒服,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对。只是怕奶奶身上不好,倒要静养,我们来了,就吵吵得奶奶烦。” 熙凤笑着说:“烦是没有的。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很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实在是离不开。我常听平儿告诉我,说你总惦记着我,常常问我。你已经尽心了。”她又让平儿搬个小板凳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欠身说:“妹妹不用客气。”她们就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时,一个小丫环在外间屋里轻声地对平儿说:“旺儿来了。在二门上伺候着呢。”平儿也轻声地说:“知道了。让他先走,等会儿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袭人知道他们有事,又说了两句话,就起身要走。熙凤说:“闲了就来坐坐,说说话儿,我挺开心的。”她又叫平儿:“送送你妹妹。”平儿答应着送出来。只见两三个小丫环,都在那里凝神屏气、整整齐齐地伺候着。袭人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回去了。平儿送出袭人,进来禀报:“旺儿刚来了,因为袭人在这里,我让他先到外边等等。现在是立刻叫他来呢,还是等着?请奶奶指示。”熙凤毫不犹豫地说:“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环去传旺儿进来。熙凤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说:“就是那小丫头子的话。她说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跟班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漂亮呢,脾气儿也好。’不知到是旺儿还是谁,吆喝了两个人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住嘴呢,让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都割了去。’”平儿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环进来禀报:“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熙凤冷笑了一声说:“叫他进来。”那小丫环出来说:“奶奶叫你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旺儿请了安,在外间屋门口垂手站立。熙凤声音乖乖地说:“你过来,我问你话。”旺儿这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熙凤故意平静地问:“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啊?”旺儿弓着腰回答:“奴才我天天在二门上值班,怎么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熙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要是知道,你怎么会拦着别人呢。”旺儿听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漏风声了,瞒是瞒不过去了,但也不能承认自己什么都知道啊,他就赶紧跪下汇报说:“奴才实在不知道。就是刚才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乱说,我就吆喝了他们两句。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敢乱说的。求奶奶问问兴儿,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熙凤使劲儿啐了一口,骂他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混帐王八羔子,都是一伙的,以为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羔子叫来,你也不准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这才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去叫兴儿。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仆人们玩呢,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吓了一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暴露了,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禀报:“兴儿来了。”熙凤厉声说:“叫他进来!”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能大着胆子进来。熙凤一见他,就咬牙切齿地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说!”兴儿一见这表情、这阵势,觉得就像进了衙门,早被吓软了,不知不觉地就“扑通”一下跪倒了,不住地磕头。熙凤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说你没有责任的。但只你不早来向我报告,这就是你的错误了。你要老实交代,我还能饶了你,如果说半句谎话,你先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兴儿像很多犯罪分子一样,还存有侥幸心理,就战战兢兢地,边磕头边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办错什么事了?”熙凤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指着外边就喊:“给我打嘴巴!”旺儿想着立功赎罪,冲上去就要动手。熙凤气得就骂:“糊涂的王八羔子!让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那也不算晚。”那兴儿真的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熙凤突然又大喝一声:“住手。”接着,又问:“你二爷在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把。”问话不能多,点到为止最好啊。兴儿一下子被打中了要害,更慌了神儿,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地磕头。摘了帽子,音响效果比较好,但脑袋付出的代价可够高的。他求饶说:“求奶奶绕我一命啊,我再也不敢撒一点儿谎了。”熙凤干脆地说:“快说!”兴儿直蹶蹶地挺起上身,开始交待:“刚开始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边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到庙里去找珍大爷领银子。二爷和蓉哥儿一起到东府里去,在路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她们长得好,蓉哥儿就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熙凤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王八蛋!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这就不好了,这样会影响,甚至打乱罪犯的思路的,闹不好还会使罪犯闭了嘴的。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他傻傻地向上看看,不敢说话了。熙凤又问:“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又求饶:“奶奶饶了奴才,奴才才敢交代。”熙凤又啐他一口:“放你妈的屁,这还说什么饶不饶的。你好好给我往下说,还多着呢。”“往下说,还多着呢”,这话说得好,只要这样说,罪犯就不断地交代。兴儿接着说:“二爷听见这个话就高兴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做成了。”熙凤冷笑着说:“这个肯定的,你哪里能知道呢!快往下说!”兴儿又说:“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熙凤忙问:“房子在哪里?”兴儿说:“就在府后头。”熙凤惊讶地说:“哦。”她回头瞅着平儿说:“咱们都是死人哪,什么都不知道。你听听!”平儿也不敢出声。兴儿又交代:“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熙凤就问:“怎么又扯上什么张家、李家了呢?”兴儿接着说:“奶奶你不知道,这位二奶奶……”刚说到这里,他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把熙凤都气笑了。两边的丫环也都抿着嘴儿笑。兴儿想了想,好容易才想起一个称呼:“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熙凤急得就催:“怎么样?快说呀。”兴儿说:“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就定了亲事,未婚夫姓张,叫什么张华,现在穷得快讨饭了。珍大爷给了他银子,他就退亲了。”熙凤点了点头儿,忍不住又看着丫环说:“你们都听见了?小王八羔子,刚才他还说不知道呢!”兴儿又交代说:“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熙凤又问:“从哪里娶过来的?”兴儿说:“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熙凤狠狠地说:“很好。”她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说:“只有蓉哥儿。还有几个丫头老婆子们,没别人。”熙凤又问:“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说:“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看望的。” 大奶奶,指的是尤氏。熙凤笑了一笑,回头对平儿说:“怪不得那两天二爷不住地称赞大奶奶呢。”她又转过脸,继续审问:“谁伺候呢?当然是你了。”兴儿使劲儿磕头,什么也没敢说,算是承认了。熙凤接着问:“前些日子说给那边府里办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事儿了。”兴儿回答说:“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到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她又问:“谁和她住着呢。”兴儿说:“她母亲和妹子。昨天她妹子自己抹脖子死了。”这家伙,越交代越详细,争取宽大处理嘛。熙凤奇怪地问:“这又为什么?”兴儿就把柳湘莲的事说了一遍。熙凤“哼”了一声说:“这个人还算有福气,省得去当出名的王八了。”她又问:“没别的事了么?”兴儿赶紧说:“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句句是实。如果有一个字的谎,奶奶只管打死奴才。”熙凤低头想了一下,又指着他骂:“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着我,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害怕的劲儿,不敢撒谎,我早就把你的腿给砸折了。起来。”兴儿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可不敢马上就走。熙凤又说:“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恭敬地站着。熙凤就问:“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吗?”兴儿头也不敢抬了。熙凤大声地说:“你从今天起不许再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晚一步儿,你试试!出去吧。”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西风在里边又叫:“兴儿!”兴儿赶忙答应着回来。熙凤怪声怪调地问:“想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马上说:“奴才不敢。”熙凤说:“你出去提一个字儿,小心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出去了。熙凤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瞪着眼睛,狠狠地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才说:“好旺儿,很好,去吧!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责任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出去了。熙凤叫人倒茶。小丫环们明白意思,都出去了。这些丫环已经很熟悉她的作风了。在清代,有一个“端茶送客”的习惯,当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主人就端起茶杯请客人喝茶,其实就是说见该结束了,仆人立即高喊:“送客!”人都走了,这里熙凤才对平儿说:“你都听见了?这才真叫好呢。”平儿也不敢回答,只能陪着笑。熙凤越想越气,歪在枕头上出神。忽然,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就叫:“平儿过来。”平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说:“我想这件事该这么办着才好。也不用等你二爷回来再商量了。”熙凤要怎么做?是要向二奶投降,还是要除掉二奶?请看下回。第六十八回 尤二姐误入园子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再说贾琏去了平安州,偏巧节度在外巡查,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贾琏只好住下等候。等节度回来,事情办妥,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熙凤早已经定下主意,只等贾琏前脚走了,回来就找了工匠,收拾东厢房三间,照着自己的卧室一样装饰摆设。十四这天她向贾母、王夫人请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尼姑庵进香去。十五这天,她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个人,没上车的时候,就把行程告诉了大家。接着,穿着素色的衣服,坐着白布搭蓬的车子,一路去了。兴儿带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叫门。鲍二媳妇开了门。兴儿笑着说:“快禀报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媳妇听了这句,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出来,真魂儿都吓掉了,赶快飞跑进去报告。尤二姐虽然也吃了一惊,但已经来了,只好以礼相见,赶忙整理整理衣服迎了出来。到了门前,熙凤刚下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她头上都是白色的银首饰,身上月白的缎袄,青缎的披风,白绫素裙。这样打扮是什么意思?是想表示自己还在为贾敬穿孝?在看长相,只见她两双柳叶眉,一对丹凤眼,神情严肃,俏丽得就像春天的桃李,洁净的就像就像秋天的菊花。周瑞媳妇和旺儿媳妇搀着她进了院子。尤二姐陪着笑道了个万福,张口就说:“姐姐来到,没有远迎,请宽恕我的罪过。”说着,又行了一个礼。熙凤忙陪着笑还礼。两个人携着着手进了屋子。熙凤坐好后,尤二姐让丫环拿来褥子,跪在上边说:“奴家我年轻,所有事情,都是母亲和姐姐商量决定。今天有幸相会,如果姐姐不嫌弃我,我就一切听姐姐指导,全心全意伺候姐姐。”说着,她就行了礼。熙凤忙下座还礼,开始了自己的演说。熙凤平时最讨厌酸文假醋,不过为了装斯文,她也变得文绉绉的了。她说:“都是因为我的见识短浅,一味地劝丈夫要慎重,不要在外边眠花宿柳,找那些不正经的女人,那就让父母担忧了。此都是你我的一片痴心啊,没想到二爷弄错了我的意思。眠花宿柳的事情忙着我也就算了,娶姐姐做二房的大事,也没对我说。我也劝过二爷早娶二奶,准备生育孩子。没想到二爷把我当成那些好嫉妒的女人了,私自办了这件事情。其实,十天前我就听说了,但又担心二爷不高兴,所以不敢先说。今天碰巧他出了远门,所以奴家我亲自来拜见,还求姐姐体谅我的苦心,搬到家里去住。你我姐妹住在一起,也好一起照顾、规劝二爷。如果姐姐在外边,我在里边,虽然你是讨厌我蠢笨低贱,我又怎么能够安心呢。再者,让外人听说了,也不好啊。别人笑话我,那还不要紧,可二爷的名声重要啊。所以今生今世奴家的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些下人小人见我平日管理太严格,在背后说三道四,也算是人之常情。姐姐深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信以为真呢。如果我确实有不好之处,上头公婆,中间有无数的姐妹妯娌,况且贾府是世代名家,怎么会容我到今天。现在二爷在外边私娶姐姐,别人一定会发怒,我却觉得是幸运。这正是天地神佛不忍心看我被小人们诽谤,所以才有着这样的事。我求姐姐进去和我一起住着,同享幸福,同侍公婆,同劝丈夫,同甘共苦,情同姐妹。这样,不但那些小人见了,都要后悔以前看错了我,就是二爷回家一见,也会暗暗悔恨的。所以姐姐就是我的大恩人,能洗清我过去的冤屈啊。如果姐姐不随我回去,奴家我情愿在这里陪着。我只愿作你的妹妹,每天伺候姐姐梳头洗脸。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说说好话,让我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我死了也愿意啊。”说着,她就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尤二姐见了这个情景,也不免陪着流下了眼泪。呜呜,熙凤太可怜了,就是石头人也控制不住了。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坐好。平儿忙也上来要行礼。尤二姐见她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估计就是平儿,连忙亲身拉住说:“妹子千万别这样,你我是一样的人。”熙凤起身笑着说:“这她承受不起!妹子只管接受这礼就行,她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可别这样。”说着,又叫周瑞媳妇从包袱里拿出四匹上好的布料,四对金珠簪环作为见面礼。尤二姐忙行礼接受了。两个人喝着茶,互相倾诉着往事。熙凤不住地自我检讨、自我批评:“这不能怪别人,现在只能姐姐疼我。”尤二姐看到、听到这些,就把她当作一个大好人,认为小人不如意就诽谤主子,也是常理。于是,她就敞开心扉,掏心窝子地谈了一回,最后干脆就把熙凤当成了知己。周瑞媳妇等女人又在旁边歌颂熙凤,说她平时多么善良,但也因为太老实经常吃亏,招人埋怨,又说已经准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就知道了。这都是熙凤训练好的一群“托儿”,不然她们也不敢直接叫尤二姐“奶奶”。听了这么长的一段演说,一般人都会犯晕了,再加上几个女人在旁边摇旗呐喊,尤二姐能不变傻?再说,她心里早就想进去住了,所以马上说:“本该跟着姐姐去,只是这里怎么办?”熙凤说:“这有什么问题,姐姐的箱子用品就搬进去,那些家具要了也没用,还让人看管着。姐姐说谁合适,就让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这一进去,凡事都听姐姐安排。这几个箱子搬进去吧。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熙凤就让周瑞记清楚,好好看着抬到东厢房去。她又催着尤二姐穿戴好,两个人携手上车。接着,她轻声地对二姐说:“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点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二爷在服孝的时候娶了你,肯定会把他打死的。现在先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很,姐妹们住着,很少有人到那里。你先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想个办法去汇报了,那时再去见面就稳妥了。”尤二姐低着头说:“一切听姐姐安排。”那些跟车的小仆人也是早讲好的,根本没去大门,直接就奔了后门。下了车,熙凤就领着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的住处。这时,大观园里大部分人也知道这件事了,就都来看热闹。尤二姐一一见过面。大家见她漂亮和善,没有不称赞的。这不胡闹吗?大家一称赞,熙凤心里可醋海翻腾了。熙凤命令仆人们:“谁都不准走漏风声,如果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先叫你们死。”园子里的老婆子、丫环本来就害怕熙凤,又知道贾琏是在国孝、家孝里干的事情,罪过非常大,所以老早就把嘴闭得紧紧的。熙凤悄悄地求李纨收留几天,说等汇报完了,自然就走了。李纨见那边已经收拾了房屋,况且是在服孝期间,只好帮这个忙了。熙凤又想办法安排了自己的一个丫环伺候尤二姐。她还要求园子里的媳妇们:“好好好照看着她。如果出一点事儿,我就找你们算帐。”大家都奇怪得不得了:“她怎么这么贤惠起来了。”是啊,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这就叫有异常情况,预兆着要出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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