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讀這篇 | 燕歸來：紙上悲文，紙下涼人

紙上悲文，紙下涼人

作者：燕歸來

「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裡開出一朵花來。」

這是張愛玲第一次遇到胡蘭成，她本是一朵絕世獨立的幽蘭，卻為他低下頭來，開出了一朵血染的玫瑰。

張愛玲的出身就像那一襲華美的袍子。她的祖父是張佩倫，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可她出生在一個並不幸福的家庭，也許她看透這世間冷暖便是從她的父親母親開始。「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天！」寫下這句話時，她只有12歲。母親離開，父親再婚，一個沒落的貴族就像柳絮一樣在虛幻中飄搖著。18歲時，與後母爭拌，被父親囚禁在地下室半年之久，一個水波漾漾的年齡，卻偏要讓她嘗盡這世間的無情，所以，她逃了。

萬般無奈，人情冷薄，她唯有的就是她的才情，於是，她靠文字為生。

胡蘭成第一次拜訪她，未果。她看了他留的紙條，就去找了他。

送她出了弄堂口，他對她說：「你的身材這樣高，這怎麼可以？」

她早已看慣了這世間的絕情與冷漠，而他就像一股別樣的春風，吹開了她傲世的心。從來，沒有這樣溫暖過，她心甘情願地變成了他的玫瑰。

望一望常德公寓的陽台，彷彿上面還飄著他們的情話，而落下的雨彷彿也是張愛玲的眼淚。樓下有個主題書店，曾經是個咖啡館，透過窗子，恍惚能看到張愛玲坐在那裡寫白流蘇的故事。

那一日，也許也是這樣一個細雨霏霏的天，張愛玲穿上她最愛的旗袍，下樓喝了杯咖啡，然後回到陽台上。這一日，在旁人看來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但，對張愛玲卻不一樣。

「厭倦了大都會的人們往往記掛著和平幽靜的鄉村,心心念念盼望著有一天能夠告老歸田,養蜂種菜,享點清福,殊不知在鄉下多買半斤臘肉便要引起許多閑言閑語,而在公寓房子的最上層你就是站在窗前換衣服也不妨事！」

今天，張愛玲就想在這公寓樓上和他愛的人過一份歸田終老的生活。

張愛玲，她想要一份現世安穩。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生，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前兩句由張愛玲寫，後兩句由胡蘭成寫。

白流蘇終於嫁給了范柳原。

可張愛玲寫完了《傾城之戀》，心卻涼了。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便成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他愛上胡蘭成時，她23歲，而胡蘭成37歲，他已經是一妻一妾。無論是政治角色還是個人情感，胡蘭成都不可能給她現世安穩。

她到溫州找到胡蘭成問他：「你與我結婚時，婚帖上寫『現世安穩』，你不給我安穩？」胡蘭成的回答是：「人世迢迢如歲月。」

我一直認為，張愛玲的小說是張愛玲的眼，而張愛玲的愛情才是張愛玲的心。她一直以冷靜，悲涼的筆調寫著一個又一個故事，可卻用熱情純潔的心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其實是一個筆涼心暖的女子。可那樣一個時局和那樣一個人，暖不了她的心。

可張愛玲，不悔。

所以她寫《色戒》里的王佳芝其實寫的是自己。

 「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寫的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三十年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張愛玲在卷首語里這樣寫。

不問值不值得！這便是張愛玲濃墨重彩的一筆愛情。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張愛玲寫在《半生緣》里的話，也是寫給自己。

她走了，帶著對上海，對這裡的每一處記憶，獨自去了美國，從此於此老死不相往來。

她，於紙上寫悲文，於紙下成涼人。

1995年9月8日，適逢中秋節，張愛玲的房東發現她逝世於加州韋斯特伍德市羅徹斯特大道的公寓，因動脈硬化心血管病而去世，終年75歲，被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過世一個星期。9月30日，生前好友為她舉行了追悼會，追悼會後，骨灰被撒入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