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爭鳴·淺談《紅樓夢》中楹聯的地位和作用（上）

河北張北 周國卿

《紅樓夢》是我國文學史上最優秀的一部長篇小說，全文通過寫賈寶玉、林黛玉的愛情婚姻悲劇，反映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過程，揭露了封建社會的腐朽與衰敗,以及它必然走向滅亡的歷史命運。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不僅向世人展示了一幅由複雜生活組成廣闊的封建社會後期生活畫卷，同時也展示了作家本人的多才多藝。出現在《紅樓夢》中的楹聯，就是其中的一朵奇葩。

楹聯是一種獨立的文學形式，是用於特定的時間或地點，以懸掛張貼為傳播方式，有相對獨立意義的對偶句。《紅樓夢》中的楹聯和小說中的其它文體一起，散布在特定的地方,大多數與小說的人物、故事情節和環境渾然一體，緊密結合著人物的性格，人物的發展變化，表現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紅樓夢》中明確稱作楹聯或對聯的，粗略統計有二十四副。綜上所述，我們對分別起著塑造人物形象、暗示故事情節、渲染烘托環境和蘊含因果報應的楹聯作一下探討。

一、塑造人物形象的楹聯。

這些楹聯或是側重於人物的生活環境，或是側重於人物自身的性格、才情，或是側重於人物的內心精神境界，並與人物的語言、行為、心理活動等描寫緊密結合，共同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

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賈寶玉隨賈母等到寧府賞梅，倦怠欲睡午覺，侄媳秦可卿先領他到了上房內間，寶玉見室中掛著一幅《燃藜圖》，「心中便有些不快」，又見了一副楹聯：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

「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這副楹聯表達的是儒家的傳統觀念，畫與楹聯相輔相成，實為勸學「仕途經濟」的好教材，其中哲理，令人玩味。賈府寄希望於賈寶玉光宗耀祖，他們採取種種手段強迫他讀書，盼望他在仕途上能飛黃騰達，而他卻偏偏「潦倒不通庶務，遇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乖張，哪管世人誹謗」。

直到到了秦可卿的卧房裡，看到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楹聯：

嫩寒鎖夢因春冷；

芳氣襲人是酒香。

寶玉才含笑道：「這裡好!」充分表達了賈寶玉的思想情操，顯示了他的封建叛逆者性格特點，預示了賈寶玉未來的人生道路。

如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賈寶玉機敏動諸賓》中大觀園楹聯的題詠，從賈政的角度來講，是以此來「試寶玉的進益如何」，而作者安排這一情節的用意，是要通過賈寶玉所題大觀園諸聯，體現出賈寶玉廣博的知識、縝密的思維、細緻的觀察力和生活情趣，以達到對人物塑造的目的。

大觀園剛剛完工，賈寶玉題沁芳亭的楹聯：

繞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脈香。

這副楹聯是寫水的，但妙在沒有一個「水」字,是借「繞堤」、「隔岸」去反襯出溪水，借「三篙」、「 一脈」反襯出水深和溪形，把水色、水質和四周環境氛圍合在一起，構成一幅完美的畫卷。

寶玉為「有鳳來儀」 （此為寶玉取的名，後被元春改為瀟湘館）作的聯：

寶鼎茶閑煙尚綠；

幽窗棋罷指猶涼。

賈政來到瀟湘館，仍未忘記讓寶玉致力於「仕途經濟」，但寶玉卻偏說在此處煮茶、下棋，表觀的是一種閑適安逸的生活情趣。所以，賈政大不以為然。這正是寶玉叛逆性格的又一表觀。讓黛玉住在原名為「有鳳來儀」的瀟湘館是作者的另一番深意。一是暗寓她是「人中之鳳」之意；二是竹子象徵孤潔、清高，同她的性格特點相符；三是海棠結社時，探春為她起了「瀟湘妃子」的別號，暗示她將為寶玉擔驚受怕流淚至盡而死。描寫環境、塑造人物、暗示故事情節，相得益彰。

寶玉為「杏簾在望」作的聯：

新漲綠添浣葛處；

好雲香護採芹人。

寶玉取名時，也曾想過用「稻香村」，後來元春改名「浣葛山莊」，最終因黛玉代寶玉作的詩句中有「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最終命名「稻香村」。

賈政的幕僚為「蘅芷清芬」（後元春賜名「蘅蕪苑」）作的聯：

麝蘭芳靄斜陽院；

杜若香飄明月洲。

三徑香風飄玉蕙；

一庭明月照金蘭。

賈寶玉對二公盲目亂題的兩副聯給予了駁斥，並作一聯：

吟成豆蔻才猶艷；

睡足酴醿夢也香。

寫出了閒情逸緻，但卻是建立在對客觀事物深刻觀察的基礎之上的，是客觀事物和主觀心理的真實反映，而不像二公的自命風雅、裝模作樣。

此外，第十八回《林黛玉誤剪香囊袋 賈元春歸省慶元宵》中，元春為大觀園正殿題賜的楹聯：

天地啟宏慈，赤子蒼頭同感戴；

古今垂曠典，九洲萬國被恩榮。

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秋爽齋探春房中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的《煙雨圖》，左右兩邊便是顏魯公的墨跡：

煙霞閑骨格；

泉石野生涯。

都是很符合自身的身份、性格特徵，符合人物形象的塑造，讀來如身臨其境。

二、暗示故事情節的楹聯。

《紅樓夢》中暗示故事情節的楹聯可以分為兩類，分別是暗示以賈雨村、王熙鳳為代表的和以賈寶玉、林黛玉為代表的兩類人物的人生道路和命運，在一定程度上是全書敘事情節線索的高度概括和預言。在書中的作用一是對見到楹聯的人物起到警醒勸誡作用；二是為讀者閱讀小說提供重要的線索。

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甄士隱中秋月夜邀賈雨村飲酒，雨村在葫蘆寺中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於是對天長嘆高吟一聯：

玉在櫃中求善價；

釵於奩內待時飛。

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賈雨村中舉陞官後因貪酷徇私被革職，在林如海家作私墊教師，一日外出郊遊，見一破廟，匾額題為「智通寺」，門旁有一副楹聯：

身後有餘忘縮手；

眼前無路想回頭。

這副楹聯語淺而意深，對破寺老僧所處的凄涼之景作了描繪，實際上是對寧榮二府未來衰敗之景的暗示。這副楹聯既切合作品內容，又具有人生的普遍意義。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太虛幻境宮門上面橫書「孽海青天」四字，下面一副楹聯：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又見「薄命司「兩邊的楹聯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

花容月貌為誰妍。

太虛幻境內房聯：

幽微靈秀地；

無可奈何天。

孽海情天諸聯從人物的角度出發，警幻仙子為賈寶玉設置了警示語。看了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又讓他聞了「群芳髓」，喝了「千紅一窟（哭）」茶，飲了「萬艷同杯（悲）」酒，聽了《紅樓夢曲》，行了雲雨之事，是想通過這些讓感悟人世的情愛亦如夢中所歷，如上述聯語所言，從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然而賈寶玉卻對這三副楹聯沒有理解透徹，在太虛幻境的其他經歷也未能使他醒悟，最後墜入了「迷津」。全書用了一百一十五回的篇幅，描寫了賈寶玉對太虛幻境諸聯的逐步認識和領悟過程。這幾副楹聯既暗示了寶、黛之間的愛情悲劇過程，也暗示了大觀園兒女們的薄命和悲劇結局，是全書重要的敘事線索之一。

（未完待續，接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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