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book「泄密門」:「互聯網民主」美夢破滅,「數字利維坦」威脅重臨 | 思想界

 

3月17日,包括英國《衛報》、美國《紐約時報》在內的多家媒體報道了Facebook數據泄露事件,事件的爆料者是曾經供職於一家英國數據分析公司「劍橋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的Christopher Wylie。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劍橋分析通過Facebook獲取了超過5000萬名用戶的信息數據,這些數據甚至可能被用來操縱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

拋開政治陰謀不談,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或許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在一家網站上搜索過的商品,會在另一家網站的頁面上以廣告的形式彈出;經常瀏覽、點贊的內容,會在刷新社交媒體的時候佔據「智能時間線」上優先的位置……我們的互聯網足跡正在最大限度地被追蹤、採集、分析,以讓渡隱私為前提享受服務,已經成為數字化生活的常態。這就意味著,我們似乎已經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一現實,正如每當隱私條款跳出的時候,我們都會下意識地點「同意」。

Facebook的這次醜聞提醒我們,當互聯網巨頭打著「技術中立」的幌子,以更高效、更便捷甚至更「人性化」的服務為誘惑,繞過國家法律的監管,重新定義私領域的邊界並以此大肆牟利的時候,我們或許應該從「互聯網民主」的美夢中醒來,準備迎接一個「數字利維坦」宰制的反烏托邦未來。

Facebook「泄密門」被曝出後不久,百度董事長兼CEO李彥宏在某論壇發言時稱中國人願意「用隱私換取便利、安全或者效率」,這番表述又引發了不小的爭議。事實上,中國比西方更早、更徹底地擁抱了數字技術,隱私安全問題在中國的互聯網環境下,無疑更加嚴峻。

前情回顧:

5000萬用戶數據是如何泄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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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先來回顧一下這次Facebook數據泄露醜聞的來龍去脈。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2007年,劍橋大學心理測量中心的兩位心理學家在Facebook開發了一個性格測試程序(這一程序基於Facebook Platform,與Facebook的關係類似微信與微信小程序),同時收集參與測試的Facebook用戶的點贊數據,以此來分析他們的性格與點贊偏好。

這一研究的成果於2013年首次發表,很快吸引了事件的主角之一Aleksandr Kogan的注意,這位劍橋大學的研究員開發了一款類似的性格測試APP,將其命名為「這是你的數字生活」(This is your digital life),參加測試並同意APP獲取好友數據,就可以獲得5美元的獎勵。據報道,有超過30萬人參加了測試,但由於他們共享了好友信息,這款APP實際獲取了多達5000萬人的數據,並可以根據這些數據,進一步分析他們的行為偏好、政治傾向、消費習慣,從而向他們「精準投放」政治或商業廣告。

後來,Kogan將這些數據賣給了一家叫做「劍橋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的公司。事實上,Facebook有明確規定禁止軟體開發者在未經用戶許可的情況下共享這些數據,Kogan的行為違反了Facebook的規定。Facebook的CEO扎克伯格在回應中稱,直到2015年,Facebook才從《衛報》記者處獲悉Kogan的違規行為,於是立刻封禁了這款APP,並要求Kogan和劍橋分析刪除通過不當渠道獲取的數據,並向Facebook出具書面證明。幾個月後,Facebook還更新了隱私條款,第三方APP不再擁有獲取用戶的好友信息的許可權,除非其好友也對APP進行了授權。

劍橋分析

然而,直到這次數據泄露醜聞爆發,Facebook才意識到,當時劍橋分析向其提供了偽造的證明,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刪除這些數據,甚至有可能利用這些數據,操縱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3月17日,包括英國《衛報》、美國《紐約時報》在內的多家媒體報道了這次數據泄露事件,爆料者是曾經供職於劍橋分析的數據分析師Christopher Wylie。

醜聞爆發五天後,扎克伯格公開道歉,並在9家美國主流報紙上刊登了整版的道歉信,信中表示:「我們有責任保護你們的信息,如果做不到這點,就不配得到(這些信息)」。儘管如此,醜聞仍然給Facebook帶來不可挽回的負面影響,曝出醜聞的當天,Facebook股價暴跌7%,憤怒的公眾甚至在網上發起「#DeleteFacebook(刪除臉書)」運動。一向與扎克伯格不和的埃隆·馬斯克率先刪除了他的兩家公司特斯拉和SpaceX的Facebook賬號。

Facebook的公開道歉信

定向廣告背後的「數字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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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眾號「土逗公社」評論指出,大型社交媒體與用戶之間的隱私之爭由來已久。早在2015年,比利時隱私委員會就曾因Facebook對非用戶的追蹤行為將其告上法庭,原來,Facebook將一種特殊的cookie(網路追蹤器)植入訪問過其頁面的互聯網用戶的設備上,即使他們未曾註冊或登錄過Facebook賬號,這種cookie也能夠在用戶的設備上保存兩年之久,並在用戶訪問Facebook頁面或任何含有「分享到Facebook」按鈕的頁面時,對其進行瀏覽行為的分析。

這意味著,即便你不是Facebook用戶,只要瀏覽過Facebook頁面,你的互聯網行為信息就會被Facebook收集起來,以便更有效地在相關頁面上投放廣告。

今年2月16日,比利時布魯塞爾的一家法院判定,Facebook在第三方網站上追蹤用戶信息違反了比利時隱私法,要求Facebook停止非法收集和儲存用戶數據,否則將被處以每天25萬歐元,累計最高可達一億歐元的罰款。

關於這次比利時法院對Facebook的判決,Facebook的負責人堅稱,Facebook使用cookies收集用戶信息的行為屬於行業標準。這種說法也並非沒有道理,定向廣告(targeted advertising)對於今天的互聯網用戶而言早就不新鮮了,用戶信息的追蹤、分析和使用給廣告的投放提供了夢寐以求的準確性和高效率,因此,近幾年來,互聯網上的廣告投放不斷增長,甚至在多個國家已經超過了其他媒體投放的總和,互聯網巨頭們自然也從中攫取了巨大的利潤。

然而,對於用戶而言,他們在網路上社交、娛樂、消費的同時,也不知不覺地淪為了「數字勞工」,通過上傳個人信息和留下瀏覽記錄,不斷為互聯網公司創造著財富,根據「數字勞工」這一概念的發明者Christian Fuchs在其2014年的著作《數字勞工與卡爾·馬克思》中的估算,Facebook2011年的利潤率高達50%,其中大部分來自其用戶的無償勞動,這種行為,無異於一種極端形式的剝削。

《數字勞工與卡爾·馬克思》

社交媒體的「科技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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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史安斌在評論中指出,Facebook「泄密門」不能簡單地歸咎為一次道德失范的孤立事件,而需要從根本上反思社交媒體與生俱來的「科技原罪」。史安斌認為,與其他陷入類似醜聞的商業巨頭一樣,扎克伯格的回應策略顯然是打「道德牌」、演「苦情戲」,在接受CNN採訪時,他眼眶泛紅、聲音顫抖,譴責劍橋分析是一家無良機構,Facebook也是因為被其蒙蔽,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然而事實上,這次「泄密門」並不是由於道德失范而導致的一次責任事故,由Facebook所開創的社交平台的基本商業模式早就為今天的醜聞埋下了伏筆。簡而言之,用戶通過平台獲得他們想要的服務,而平台通過用戶獲得他們想要的數據,一旦用戶與平台之間形成了某種「黏性」,平台就可以與商家合作,利用其掌握的用戶個人信息及其行為模式有針對性地推送廣告,並倚仗著海量用戶的「數據資本」,獲得巨額受益。

扎克伯格

對於一個人類傳播史上前所未有的超級信息平台來說,Facebook所聚集的龐大數據用戶既可以為其帶來不可估量的財富,也足以讓它成為權力的觸角,深入到世界每一個角落和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近些年來,學界和業界關於「Facebook正在吞噬世界」的警告不絕於耳。首先,Facebook「吞噬」了傳統新聞業,如今,全球有超過40%的成年人依靠Facebook等社交平台獲取新聞,其龐大的受眾覆蓋面足以讓傳統媒體對其俯首稱臣。更重要的是,Facebook不但提供新聞服務,還藉助不透明的演算法充當著全球新聞和輿論的「守門人」,操縱著公眾的「議程設置」和「認知框架」。在新聞業之外,金融系統、政治選舉、娛樂和零售業也沒能逃脫它的干預,連政府核心部門和安保系統也有被滲透的危險——「Facebook吞噬世界」並非危言聳聽。

史安斌還指出,在此次「泄密門」之前,Facebook在用戶隱私保護的問題上早就風波不斷,但扎克伯格的策略一直是一口咬定Facebook是「科技公司」而非「媒體機構」,意在淡化其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規避政府監管和公眾監督。雖然扎克伯格之前也聲稱要與各方一道聯手打擊假新聞,打造「全球網路社群」,但其表態始終停留在道德層面,未能觸及Facebook等社交媒體的「科技原罪」。從這一意義上講,「泄密門」標誌著近年來一些歐美精英所鼓吹的「新媒體賦權」、「互聯網自由」等神話的徹底破產,下一步人們應該討論的,是如何將Facebook這類「數字利維坦」納入有效的法律監管之中。

反觀中國:

隱私意識相對淡漠、卻更徹底擁抱數字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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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Facebook「泄密門」被曝出後不久,百度董事長兼CEO李彥宏在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時針對隱私保護問題的發言,又引發了不小的爭議。李彥宏表示:「中國人對隱私問題更加開放,也沒有那麼敏感。如果他們可以用隱私換取便利、安全或者效率,在很多情況下他們是願意的。」

「騰訊·大家」作者、台灣大學政治學博士賈選凝在評論中認為,李彥宏的這一言論迅速刷屏,就足以說明:並不是所有中國人都對隱私沒那麼敏感。在她看來,對一件事「是否敏感」,其實是一個優先權的問題,也就是說,當你面臨抉擇,必須要放棄生活中的某些選項時,你優先放棄的是什麼,你誓死捍衛的又是什麼。

正如李彥宏所說,比起安全、效率和便利,隱私的優先順序的確較低,儘管大家談起「大數據之惡」時都義憤填膺,卻依然使用甚至依賴著需要各種個人信息驗證、需要同意各種註冊協議的網站和APP。事實就是,我們並不會誓死捍衛那些購物記錄、網頁搜索記錄和打車記錄里的隱私,因為如果拒絕提供這些信息,很多服務和資源就不會向我們開放。儘管無孔不入的定向廣告有時也會令人心驚膽戰,但在很多人看來,這無非是數字化生存語境下的常態,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彥宏

在賈選凝看來,在中國的文化中,隱私的觀念相對較弱,公領域與私領域的邊界時常模糊,但更重要的是,就是這樣一個隱私觀念相對淡漠的國家,卻比西方更早、更徹底地擁抱了數字技術。早在本世紀初,中國就已經明確將數字技術作為一種革命性的技術優先發展,科技巨頭們也敏銳地把握住了基礎設施建設的方向。但與此同時,在法律和道德層面,卻沒有足夠的規範和引導,來避免技術對用戶隱私無限度的入侵。雖然迄今為止,中國科技企業尚未曝出與非法獲取、泄露用戶隱私相關的醜聞,但隱私安全問題在中國的互聯網環境下,無疑更加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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