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短經 時宜第二十一 釣情二十二 詭信第二十三 忠疑第二十四 用無用第二十五 恩生怨第二十六 詭順第...
時宜第二十一
夫事有趨同而勢異者,非事詭也,時之變耳。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陳涉起靳。兵至陳,陳豪傑說涉曰:將軍被堅執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陳涉問陳餘張耳兩人,兩人對曰:將軍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賊,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以私;願將軍無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及楚漢時,酈食其漢謀撓楚權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以行。陛下南面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張良曰: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因發八難,其略曰:昔者湯伐桀,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褒賢者之閭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財,以賑貧民,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武,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復用兵乎?不可四也。放馬華山之陽,示無所,今陛下能放馬不復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餘無復立者,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無強,六國者復撓而從之,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則大事去矣。時王方食,吐哺罵酈生曰:豎儒幾敗我事。趣令銷印,此異形者也。 七國時,秦王謂陳軫曰:韓、魏相攻,期年不解。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 寡人不能決,請為寡人決之。軫曰:昔卞莊子方刺虎,館豎子止之曰:虎方食牛,牛甘必爭,爭必斗;斗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兩虎之名。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卞莊刺虎之類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初諸侯之叛秦也,秦將章邯圍趙王於鉅鹿。楚懷王使項羽、宋義等北救趙,至安陽,留不進。羽謂義曰:今秦軍圍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摶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弊;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斗秦、趙。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羽曰:將軍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并力擊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劫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弊之承?且國兵新破,王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即夜入義帳中斬義,悉兵渡河,沈舟破釜,示士卒必死,無還心,大破秦軍。此異勢者也。韓信伐趙,軍井陘,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棄旗鼓,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空壁爭漢旗鼓,逐韓信。韓信等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皆已得趙王將矣。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乘擊大破之,虜趙軍。諸將效首虜,皆賀信,因問曰:兵法石背山陵,前左水澤。
今者反背水陣,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撫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與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又高祖劫五諸侯兵,入彭城。 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與漢大戰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 此異情者也。 漢王在漢中,韓信說曰:今士卒皆山東人,而望歸,及其鋒,東向可以爭天下。後漢光武北至蒯,聞邯戰兵到,世祖欲南歸,召官屬計議。耿曰:今兵從南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郡太守即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戰不足慮也。世祖官屬不從,遂南馳。官屬各分散。後漢李催等追困天子於曹陽,沮授說袁紹曰:將軍累葉台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 觀諸州郡,雖外義兵,內實相圖,未有憂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 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權不失機,功不厭速,願其圖之。紹不從,魏武果迎漢帝,紹遂敗。梁武帝蕭衍初起義,杜思沖勸帝迎南康王都襄陽,正尊號,帝不從。張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挾天子以令諸侯,節下前去,為人所使。 此豈歲寒之計耶?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功業克建,誰敢不從?豈是碌碌受人處分於江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不從,遂進兵克建鄴而有江左。此情與形勢之異者也。隨時變通,不可執一矣。釣情第二十二 孔子曰: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又曰:未信,則以為謗己,孫卿曰:語而當,智也;默而當,知也。屍子曰:聽言耳目不懼,視聽不深,則善言不往焉。是知將語者,必先釣於人情,自古然矣。故《韓子》曰:夫說之難也,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說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說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身危。貴人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說者與知焉,則身危。強之以甚所不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又曰: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己;與之論細人,則以為粥權。論其所愛,則以為供資;論其所惜,則以為嘗己。順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不可不知也。彼自知其計,則無以其失窮之;自勇其斷,則無以其敵怒之。
荀悅曰:夫臣下之所以難言者,何也?言出乎身,則咎悔及之矣。故曰:舉過揭非,則有干忤之咎;勸勵教誨,則有俠上之譏。言而當,則恥其勝己也;言而不當,則賤其愚也。先己而同,則惡其奪己明也;後己而同,則以為從順也。 違下從下,則以為諂諛也;違上從下,則以為雷同也。與眾共言,則以為順負也;違眾獨言,則以為專美也。言而淺露,則簡而薄之;深妙弘遠,則不知而非之。 特見獨智,則眾惡其蓋之也,雖是而不見稱;與眾同智,則以為附隨也,雖得之不以為功。謙讓不爭,則以為易窮;言而不盡,則以為懷隱;進說竭情,則以為不知。量言而不效,則受其怨責;言而事效,則以為固當。利於上不利於下,或便於左則不便於右,或合於前而忤於後,此下情所以常不通。仲尼發憤稱予欲無言者,蓋為語之難也。 何以明其難耶?昔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亦云。暮而果大亡,其家智其子而疑鄰人之父。鄭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問群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關其思曰:胡可。乃戮關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而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此二說者,其智皆當矣。然而甚者為戮,薄者見疑。非智之難也,處智則難。衛人迎新婦,婦上車,問驂馬誰馬也?御曰:御籍之。新婦謂仆曰:拊驂無苦服。車至門,拔,教逆毋滅櫓,將失火。入室,見臼曰:徙牖下,妨往來者。主人大笑之。 此三言皆要言也,然而不免為笑者,早晚之時失矣。此說之難也。 說者知其難也,故語必有釣,以取人情。何以明之?昔齊王後死,欲置後而未定,使群臣議。薛公田嬰欲中王之意,因獻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問美珥所在,因勸立以為王后。齊王大悅,遂重薛公。此情可物釣也。申不害始合於韓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王問申子曰:吾誰與而可?對曰:此安危之要,國家之大事也。臣請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謂趙卓、韓晁曰:子皆國之辯士也。夫為人臣者,言何必用?盡忠而已矣。二人各進議於王以事。申子微視王之所說,以言於王。王大悅之。此情可以言釣也。吳伐越,越棲於會稽。句踐喟然嘆曰:吾終此乎?大夫種曰:湯系夏台,文王囚里,重耳奔翟,齊小白奔莒,其卒霸王。由是觀之,何遽不為福乎?句踐乃得免,務報吳。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嘗之。乃貸粟以卜其事,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子胥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矣。太宰聞之,讒曰:伍員貌忠而實忍人。吳遂殺子胥。此情可以事釣也。客以淳髡見梁惠王。惠王屏左右,再見之,終無言。惠王怪之,讓客。客謂淳於髡,髡曰:吾前見王,王志在馳逐;後復見王,王志在音聲,是以默然。客具以報王。王大駭曰:淳於先生、誠聖人也。前有獻善馬,寡人未及試,會生來;後有獻謳者,未及試,又會生來。寡人雖屏人,然私心在彼。 此情可以志釣也。智伯從韓、魏之君伐趙,韓、魏用趙臣張孟談之計,陰謀叛智伯。張孟談因朝智伯,遇智果於轅門之外。智果入見智伯曰:二主殆將有變。臣遇張孟談,察其志矜而行高,見二君色動而變,必背君矣。智伯不從。智果出,遂更其姓為輔氏。張孟談入見趙襄之曰:臣遇智果於轅門之外,其視有疑臣之心,入見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擊,必後之矣。襄子曰:諾。因與魏、韓殺守是之吏,決水灌智伯軍。此情可以視釣也。殷浩仕晉有盛名,時人觀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此情可以賢釣也。《鈐經》曰:喜色鳥然以出,怒色キ然以侮,欲色區然以愉,懼色憚然以下,憂色懼然以靜。此情可以色釣也。 由是觀之,夫人情必見於物。能知此者,可以納說於人主矣。詭信第二十三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又曰:信近於義,言可覆也。由是言之,唯義所在,不必信也。何以明之?
葉公問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穩,直在其中矣。 楚子圍宋,宋求救於晉。晉侯使解楊如宋,使為降楚,曰:晉師悉起,將至矣。鄭人囚而獻諸楚。楚子厚賂之,使反其言,許之。登諸樓車,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將殺之,使與之言曰:爾既許不而反之,何故?非我無信,汝則棄之。速即爾刑。對曰:臣聞之,君能制命為義,臣能承命為信,信載義而行之為利。謀不失利,以衛社稷,民之主也。義無二信,信無二命。君之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無,又何賂乎?臣之許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祿也。寡君有信臣,下臣獲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歸。 顏率欲見公仲,公仲不見。顏率謂公仲之謁者曰:公仲必以率為偽也,故不見率。公仲好內,率曰好士;公仲嗇於財,率曰散施;公仲無行,率曰好義。自今以來,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謁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見之。 齊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蘇秦說齊,齊歸燕十城。蘇秦還燕,人或毀之曰:蘇秦左右賣國,反覆臣也,將作亂,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蘇秦恐被罪,入見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無尺寸之功,而王親拜之於廟,禮之於庭。今臣為王齊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親。今來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傷臣於王者。 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參,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蘇秦曰:有此臣,亦不事王矣。孝如曾參,義不離其親、宿昔於外,王又安得使之步行十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 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於首陽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十里,而進取於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於樑柱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樑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揚燕、秦之威,齊之強兵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為也,非所以為人也。皆自覆之術,非進取之道也。且三王代興,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可乎?則齊不益於營丘,足下不窺於邊城之外。且臣之有老母於東周,離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術,而行進取之道,臣之趨固不與足下合者。足下者,自覆之君也;仆者,進取之臣也。臣所謂以忠信得罪於君也。燕王曰:夫仆信又何罪之有也?對曰:足下不知也。臣鄰家有遠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歸,其私者憂之。其妻曰:公勿憂也,吾已為藥酒待之矣。後二日夫至,其妻使妾奉卮酒進之。妾知其藥酒也,進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佯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棄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 忠至如此,然不免於笞。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不幸而類妾之棄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義益國,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說齊,曾不欺之也。後之說齊者,莫如臣之言,雖堯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復厚遇之。由此觀之,故知譎即信也,詭即忠也。夫詭譎之行,乃忠信之本焉。忠疑第二十四 夫毀譽是非,不可定矣。以漢高之略,而陳平之謀,毀之則疏,譽之則親; 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知世之聽者,多有所尢,多有尢即聽必悖矣。何以知其然耶?《呂氏春秋》云:人有亡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顏色、言語、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者也。竊掘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者也。其鄰子非變也,己則變之。變之者無他,有所尢矣。邾之故,為甲裳以帛。公息忌謂邾之君曰:不若以組。邾君曰:善。下令令官為甲必以組。公息忌因令其家皆為組。人有傷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組者,其家為因裳多為組也。邾君不悅,於是乎止,無以組。邾君有所尢也。邪之故為甲,以組而便也,公息忌雖多為組,何傷?以組不便,公息忌雖無以為組,亦何益?為組與不為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說也。
凡聽有不可不察。樓緩曰:公父文伯仕於魯,病而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其母聞之弗哭。其相室曰:焉言子死而弗哭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而是人弗隨之。今死,婦人為自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 故從母言之,是為賢母;從妻言之,是不免於妒妻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盡啜之。文侯曰:樂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堵師贊曰:其子且食之,其誰不食? 樂羊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淮南子》曰:親母為其子扌乞禿,出血至耳,見者以為愛子之至也。使在於繼母,則過者以為忄戾也。事之情一也,所從觀者異耳。從城上視牛如羊,視羊如豚,所居高也。窺面於盤水則圓,於拓則耆。面形不變其故,有所圓有所耆者,所自窺之異也。今吾雖欲正身而待物,庸詎知世之所自窺我者乎?是知天下是非,無所定也。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故有忠而見疑者,不可不察。
用無用第二十五 古人有言曰:得鳥者,羅之一目;然張一目之羅,終不能得鳥矣。鳥所以能遠飛者,六翮之力也;然無眾毛之助,則飛不能遠矣。以是推之,無用之為用也大矣。故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矣。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削足而墊之至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 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昔陳平智有餘而見疑,周勃質樸忠而見信。夫仁義不足相懷,則智者以有餘見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漢徵處士樊英、楊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無他異。李固、朱穆以為處士純盜虛名,無益於用。然而進希之以成器,世主禮之以得眾。原其無用,亦所以為用也。而惑者忽不踐之地,賒無用之功,至乃誚訁參遠術,賤斥國華,不亦過乎?恩生怨第二十六《傳》稱諺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是知幾怨者,不怨於所疏,必怨於親密。何以明之?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高子曰:
怨乎!孟子曰:固哉!夫高叟之為《詩》也。有越人於此,關弓而射我,我則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兄弟關弓而射我,我則泣涕而道之。無他,戚之也。然而《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晉使韓簡子視秦師,云:師少於我,鬥士倍我。公曰:何故?對曰:出因其資,人用其寵,飢食其粟,三施而不報,所以來也。杜鄴說王音曰: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謹。夫戚而不見異,親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所作也。由此觀之,故知怨也者,親之也;恩也者怨之所生也,不可不察。詭順第二十七 趙子曰:夫雲雷世屯、瞻烏未定,當此時也,在君為君委質治人,各為其主用職耳。故高祖賞季布之罪,晉文嘉寺人之過,雖前窘莫之怨也,可謂過於大體矣。 昔晉文公初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及反國,呂郄畏Τ, 將焚公宮而殺之。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汝即至。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汝為惠公來求殺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 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軫見之,以難告,得免呂郄之難。 陳軫與張儀俱事秦惠王,惠王皆重之。二人爭寵,儀惡軫於王曰:軫重幣輕使秦楚之間,將為國交也。今楚不善於秦而善於軫,軫為楚厚、為秦薄也。軫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聽之?王乃召軫而問之,軫曰:臣願之楚,臣出必故之楚,且明臣為楚與不也。昔楚有兩妻者,王聞之乎?王曰:弗聞。軫曰:楚有兩妻者,人挑其長者,長者罵之;挑其少者,少復者挑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為挑者曰:為汝娶少者乎?長者乎?挑者曰:娶長者。客曰:長者罵汝,少者挑汝,汝何故娶長者?挑者曰:居人之所,則欲其挑我;為我之妻,則欲其罵人。今楚王明主,昭陽賢相,使軫為臣,常以國情輸楚,楚王將不留臣,昭陽將不與臣從事矣。臣何故之楚?臣出必故之楚,足以明臣為楚與不也。軫出,儀人問王曰: 軫果欲之楚不?王曰:然。儀曰:軫不為楚,楚王何為欲之?王復以儀言謂軫。 軫曰:然。王曰:儀之言果信矣。軫曰:非獨儀知之,行道之人盡知之矣。子胥忠於君,而天下皆爭以為臣;曾參、孝己愛於親,而天下皆願以為子。故賣仆妾不出閭巷售者,良軫妾也;出婦嫁於鄉曲者,必善婦也。今軫若不忠於君,楚亦何以為臣乎?忠且見棄,軫不之楚,將何歸乎?王以其言為然,遂厚待之。惠王終相張儀,軫遂奔楚。韓信初為齊王時,蒯通說使三分天下,信不聽。後知漢畏惡其能,乃與陳
謀反。事泄,呂太后以計擒之。方斬,曰:吾悔不聽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 豈非天哉?高祖歸,乃詔齊捕通。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耶?曰:然。臣固教之。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通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弛而維絕,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雋烏聚。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次非其主。當是時,臣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求者甚眾,故力不能耳。又可盡烹耶?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也。 初吳王濞與七國謀反,及發,濟北王欲自殺。齊人公孫ㄑ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ㄑ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北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寇,又非有奇佐之士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昔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歷齊,軍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楚之王,練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便吳失與而無助,跬行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羊犢之弱,而捍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撓,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襟,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川。 陳琳典袁紹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祖父耶?琳謝曰:楚漢未分,蒯通進策於韓信; 乾時之戰,管仲肆力於子糾。唯欲效計其主,取福一時。故跖之客,可以刺由;桀之狗,可使吠堯也。今明公必能進賢於忿後,棄愚於愛前,四方革面,英豪宅心矣。唯明公裁之。太祖曰:善。厚待之。 由此觀之,是知晉侯殺里克,漢祖戮丁公,石勒誅棗嵩,劉備薄許靖,良有以也。故范曄曰:夫人守義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恥以其眾受寵,斯可以受大寵。若乃言之者雖誠而聞之者未譬,豈苟進之悅,易以情納;持正之忤,難以理求?誠能釋利以循道,居方以從義,君子之概也。難必第二十八 夫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其血三 年而化為碧。凡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此難必者也。何以言之?
魏文侯問狐卷子曰:父子兄弟君臣之賢足恃乎?對曰:不足恃也。何者?父 賢不過堯而丹朱放,子賢不過舜而瞽叟拘,兄賢不過舜而象傲,弟賢不過周公而 管蔡誅,臣賢不過湯武而桀紂伐。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君欲理亦從身始, 人何可恃乎?漢時,梁孝王藏匿羊勝、公孫詭。韓安國泣說梁孝王曰:大王自度 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皇帝、及皇帝之與臨江王親?孝王曰:弗如也。安國 曰:夫太上、臨江,親父子間,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劍,取天下者,朕也。故太 上終不得制事,居櫟陽。臨江王,長太子也,以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 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以私害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為孝?雖有 親兄,安知其不為狼?今大王列在諸侯,說一邪臣,浮說犯上,禁撓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泣涕,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終不覺悟。有如
太后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孝王出羊勝等。由是觀之,安在其可必 哉? 語曰: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又曰: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絕。此言 財色不可必也。墨子曰: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黃石公曰:主不可以無德, 無德則臣叛。此言臣子不可必也。《詩》云:自求伊。有旨哉!有旨哉!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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