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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詩詞中的群芳百卉——梅花

唐代詩人中當然也有詠梅花的,但正如宋人詠牡丹未見出色一樣,唐人詠梅,如隔靴搔癢一般,道不出梅花的真正風神。

李白筆下的什麼「江城五月落梅花」、「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之類,都不是實寫梅花。這裡的「梅花」其實指的是《梅花落》這首笛子曲。雖然也算是引入了梅花的意象,但畢竟不是專為梅花而寫。

諸如王維的「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柳宗元的「早梅發高樹,回映楚天碧」、杜甫的「梅蕊臘前破,梅花年後多」、李商隱的「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等唐人詩句中,梅花扮演的多是點綴情景烘托氣氛的角色,並非主角。

在盛唐人的筆下,不大刻意去強調梅花凌寒傲雪的「高貴」品格,也不像宋明清人那樣推崇老梅、瘦梅。老杜甚至寫出「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這樣的句子,雖然此處的「梅」,指的是梅子。但後世人的詞句中,再也少見「肥梅」之說,而「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之類的句子卻屢見不鮮。

當然《全唐詩》包羅萬有,找出一些寫梅花比較好的詩句,並不為難,尤其是晚唐的一些詩人,氣味就很接近宋了:

梅花  崔道融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崔道融此詩中,就開始有了「孤」、「寒」、「愁」、「病」的意境,梅花獨有的神態開始出現了。對比盛唐詩人張謂的《早梅》:「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就可以分別出,張謂詩中更多的是洋溢著觀賞早梅的欣喜,而崔道融的梅花詩卻是一付與寒梅同命相憐的凄楚情懷。

再看一首:

陽羨雜詠十九首·梅花塢  陸希聲

凍蕊凝香色艷新,小山深塢伴幽人。

知君有意凌寒色,羞共千花一樣春。

陸希聲這首詩,開始強調梅花凌寒傲霜的姿態,同為晚唐詩人的李群玉也曾有詩說:「生在幽崖獨無主,溪蘿澗鳥為儔侶。行人陌上不留情,愁香空謝深山雨」(《山驛梅花》),二詩主旨相近。但是李群玉的詩雖有孤芳自賞之感,卻沒有寫出梅花的獨特之處,如果標題上沒有梅花字樣,他詠的是梅花還是蘭花甚至其它的什麼花,都難說。所以我覺得李群玉的名聲雖然相對大一些,但就詩論詩,這一首還不如陸希聲寫得好。

晚唐寫得不錯的梅花詩還有:

梅花 韓偓

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艷陽。

龍笛遠吹鬍地月,燕釵初試漢宮妝。

風雖強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

應笑暫時桃李樹,盜天和氣作年芳。

這首詩雖然也不錯,但覺得其中有些措詞,不合梅花的高潔身份,如「強暴」一詞,很容易給人以不雅的聯想,「胡地」、「盜天」之類的詞,也略顯「粗魯」。不符合梅花的「淑女」風範。

晚唐時齊已和尚寫的《早梅》一詩不錯:

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

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艷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台。

據《唐才子傳》記載,齊己曾以這首詩求教於鄭谷,詩的第二聯原為「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鄭谷讀後說;「『數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齊己深為佩服,便將「數枝」改為「一枝」,並稱鄭谷為「一字師」。

雪掩孤村,苔枝綴玉,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梅花的冰雪之姿已經活靈活現了,梅花的形象從此定格,一直影響到後世。但真正由單純的贊其色香儀態而進一步深入到梅花傲雪獨放的精神,還要等到宋代。

才有梅花便不同――為梅痴狂的宋代

宋代,是一個對梅花喜愛得近乎痴狂的時代。「梅妻鶴子」的林和靖,恨不得「一樹梅前一放翁」的陸遊,都是宋代愛梅的代表人物。這些大家早已熟知,這裡再簡單地說幾個和梅花結下不解之緣的宋代人物。

先說劉克莊,他曾有詩道「卻被梅花誤十年」、又在《賀新郎》一詞中說:「老子平生無他過,為梅花受取風流罪」,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劉克莊曾寫過《落梅》一詩: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牆。

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

亂點莓苔多莫數,偶粘衣袖久猶香。

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

劉克莊正是因此詩而得禍(誰說宋朝沒有文字獄來著?),主要是最後一句「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被言事官李知孝等人誣為「訕謗當國」。由此看來,閨中才女寫些什麼「妒花風雨便相催」、「世事薄,東風惡」之類的詞兒是無妨的,而政壇人物下筆時卻要掂量掂量。

就因為這首梅花詩,劉克莊建陽令的烏紗帽應聲落地(宋代到底是仁慈一點,只是烏紗落地,並非人頭落地),此後相當長的時間,劉克莊同志都沒有重新擔任過領導職務――「坐廢鄉野」長達10年之久,這就是有名的「落梅詩案」。

然而,劉克莊和因詠「玄都觀桃花」被貶的劉禹錫一樣,都是越挫越勇,劉克莊不但沒有就此疏遠梅花,反而更加「愛我所愛,無怨無悔」,他愛梅如痴,先後寫了一百三十餘首詠梅詩詞。

還有一個叫宋伯仁的人,更是愛梅成痴,他經年累月對著梅花畫畫,共得兩百多幅,最後選定一百幅最得意的,每幅都題上詩,稱為《梅花喜神譜》。譜中,他將梅花比做「孤竹二子,商山四皓,竹溪六逸,飲中八仙,洛陽九老,瀛州十八學士」等高人逸士。他說畫這些梅花圖的目的在於「於梅花未花時閑一披閱,則孤山橫斜,揚州寂寞可彷彿於胸襟,庶無一日不見梅花,亦終身不忘梅花。」愛梅到這等程度,可謂痴絕矣。

再有一人,就是范成大。南宋的范成大,不但是賞梅、詠梅的詩人,而且還身體力行,大力種梅、育梅。他本來在石湖玉雪坡(蘇州城西南十八里)已經種了梅花數百本,但還嫌不足,又在南邊買了王家舊宅七十多間,悉數拆除後,種上梅花。

1191年(紹熙二年)冬,作曲家姜夔應邀冒雪來訪。范成大請他住下,賞梅論文,逗留一月之久。姜夔自撰新曲,填寫了《暗香》、《疏影》兩首詠梅詞。范成大激動之下,將一名叫小紅的歌妓贈給了姜夔。把姜窮酸樂得冒泡,回去的路上高唱:「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看把他美的。

其實推其原由,他還是從范成大愛梅上沾得光,如果范成大不是愛梅成痴,又怎麼會那麼喜歡他那兩首詠梅詞?不厚道地說一下:姜夔那兩首詠梅詞,江湖夜雨覺得也不怎麼好,無非堆砌點典故,頗有點嘰嘰歪歪,啰里啰嗦。也可能作曲的確出色,但沒聽過,不好說。

范成大搜集的梅花品種達12種之多,有「江梅」、「早梅」、「官城梅」、「消梅」、「古梅」、「重葉梅」、「綠萼梅」、「杏梅」、「鴛鴦梅」等,並寫成世界上第一部梅花專著——《梅譜》(當然這個《梅譜》是從藝術的眼光看的,不是從植物學這種科學的眼光來分的)。

《梅譜》的序中開門見山地說:「梅,天下尤物,無問智賢愚不肖,莫敢有異議。學圃之士必先種梅,且不厭多。他花有無多少,皆不系輕重。」

可見,在范成大為代表的宋人眼裡,梅花的地位是超越百花之上的。 

為什麼由唐入宋,人們就開始從喜歡牡丹變為喜歡梅花呢?

大概是這樣兩個原因,第一是和國力有關,宋代雖經濟繁榮,但在軍事上卻處處挨打,後來更是偏安一隅。不但沒有了欣賞盛艷牡丹的心情,而且也不可能再觀賞到洛陽牡丹的嬌姿(那裡都讓金國給佔了),像劉克莊在一首寫牡丹的詞里就無比傷感地說:「君莫說中州,怕花愁」。而梅花卻是普遍生在南國的花卉,梅花的清寒之姿,正契合了當時人的心態。

再一個原因就是,宋代理學盛行,講究個人節操。宋人王琪所說:「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所以《紅樓夢》中,曹雪芹把那柄「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四字的簽兒,安排給守節模範李紈。梅花,確實很像烈女、節婦的代表,宋人就推崇這個,所以梅花自然倍受推崇。

宋詩宋詞中寫梅花的,數不勝數,一入北宋,林和靖這首詩就轟動一時,傳誦後世: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後來成為梅花的專用詞,姜夔用來賺得美女歸的兩個詞牌《疏影》、《暗香》,就由此而來。這首梅花詩,堪稱經典,評說者甚眾,這裡就不啰嗦了。

梅雪爭春未肯降――梅和雪的話題

林逋這首詩,雖然也是詠梅的代表作,但他這首詩中卻沒有出現雪的形象,明月下賞梅,朦朧中增添不少詩意,而如果有梅有月,卻少了點殘雪,也未免遺憾。宋人張鎡曾在《梅品》一書中,列舉二十六種與梅花相宜的幽境雅物:

淡雲、曉日、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晚霞、珍禽、孤鶴、清溪、小橋、竹邊、松下、明窗、疏籬、蒼崖、綠苔、銅瓶、紙帳、林間吹笛、膝上橫琴、石枰下棋、掃雪烹茶、美人淡妝簪戴。

其實,細細看來,這些「幽境雅物」,有些是「萬金油」型的,兼容度極高,不但梅花適宜,換成其它的花也沒有什麼不可。但我覺得,「雪」和「梅」卻是相偎相伴,彼此誰也缺不了誰的。

宋代張孝祥有這樣一首《卜運算元》,說的端地好: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去歲江南見雪時,月底梅花發。

今歲早梅開,依舊年時月。冷艷孤光照眼明,只欠些兒雪。

有梅無雪,畢竟不完美。

對於「梅」和「雪」,詩人們大致持這三種態度:

一、雪虐風饕愈凜然――風雪欺梅:

先來看一個小故事:宋朝的洪邁(《容齋隨筆》作者)在會稽當太守時,有一位教坊中的樂妓叫洪惠英,於佐酒侍宴之間,對洪邁說:「惠英有述懷小曲,想藉此機會,獻給太守大人。」洪邁當即應允。她於是唱了曲《減字木蘭花》:

梅花似雪,剛被雪來相挫折。雪裡梅花,無限精神總屬他。

梅花無語,只有東君來作主。傳語東君,且與梅花作主人。

洪惠英唱罷,說道:「梅者惠英自喻,非敢妄比名花,只是以此借意而已。雪者指無賴惡少。」洪邁於是問起洪惠英的身世,聽說她屢遭無賴惡少的騷擾,故用這首詞來求助,詞中把「東君」(掌管百花的神)比作太守洪邁,把風雪比做那些無賴。洪邁是飽讀詩書的文人,看到洪惠英這樣的才女,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有了太守撐腰,後來就再也無人敢上門騷擾了。

與此類似的還有宋代另一個才女吳淑姬,她聰明貌美,卻出於貧家,被豪家子弟強佔,後來又誣她與人私通。官府將她治罪,關入大牢。她寫了一首《長相思》呈給當時任太守的王十朋,王十朋驚嘆她的才氣,為她申冤開釋。這首詞是這樣寫的:

煙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

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從教塞管催!

這裡吳淑姬也是以梅自喻,將惡人比喻成雪――「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

看來,在相當的多時候,風雪就是惡勢力的代表,「風刀霜劍嚴相逼」,梅花承受著最嚴酷的侵凌。宋洪皓有詞說:「去年湖上雪欺梅」、宋何夢桂也說:「長苦冰霜壓盡,更說甚風標清窈,些子好,孤香冷艷,誰知道」。南宋陸遊的很多詩,都是這種意境,除了我們熟知的「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之類的詞句外,他更有這樣一首詩:

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合飄零去,恥向東君更可憐。

洪惠英那首詩中,還口口聲聲要求「東君」來為她作主,而陸遊詩中卻是傲氣凜然,鐵骨錚錚――「恥向東君更可憐」,死就死,落就落,不向任何人屈服。將梅花猶如烈女、志士般的精神寫得十分入骨,這「鐵干寒梅」的形象令人不免油然起敬。陸遊筆下此類的梅花詩還有不少,像「凌厲冰霜節愈堅,人間乃有此癯仙」、「精神最遇雪月見,氣力苦戰冰霜開」等等都是如此。

二、冰姿不怕雪霜侵――梅花斗雪:

  

風雪雖寒,但梅花還是頑強地開放了。在一些比較樂觀的詩人眼中,梅花是勝利者。上官婉兒有詩「斗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 中唐朱慶餘《早梅》說:「天然根性異,萬物盡難陪。自古承春早,嚴冬斗雪開」,宋毛滂也有詩:「辨桃認杏何人拙,壓雪欺霜正自妍」等等,都是這種態度。

流傳到後世,持此觀點的人似乎越來越多,《紅樓夢》借邢岫煙之口說:「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俞樾的夫人曾寫道:「耐得人間雪與霜,百花頭上爾先香」;秋瑾更寫道:「冰姿不怕雪霜侵,羞傍玉樓傍古岑」,都是表達了「紅岩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的氣勢。

一貫「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的毛主席,當然對梅花斗雪充滿積極樂觀的精神,在毛主席的詩詞,不但「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而且「梅花歡喜漫天雪」,一付主動迎戰的態度。

三、與梅並作十分春――梅雪相宜:

宋代的盧梅坡有二首比較有名的詩: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盧梅坡這二首詩,雖然詞句淺易,有打油之嫌,但卻說得極為透徹。「有梅無雪不精神」,確實,如果沒有白雪的襯托,梅花又如何能顯得出孤標傲世,矯矯不群的神采呢?

歐陽修《蝶戀花》中說:「臘雪初銷梅蕊綻。梅雪相和,喜鵲穿花轉」,就一付祥和喜樂之氣。當然,這裡寫的是冬過春來之際,臘雪初銷。還有很多的詩人將潔白的雪和馨香的梅相提並論,認為只有雪中之梅才能顯出其高潔不群。宋代無名氏的《減字木蘭花》中贊道:「雪中風韻,皓質冰姿真瑩靜」。還有一些詩人甚至認為,梅之所以可愛,是借了雪的神韻。

辛棄疾誇梅:「更無花態度,全是雪精神」,元代呂誠化用辛詞之意:「半點不煩春刻畫,一分猶仗雪精神」,畫梅大家王冕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曾被毛主席大大誇讚過的明高啟詩――「雪滿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來」,也是用冰雪襯托梅花之高潔,寫出梅雪相宜的情調。

玉人浴出新妝洗――才女詠梅詩

寫梅花的詩實在太多,難以一一列舉。別的詩不提也罷,才女們的詠花詩卻不可不提,唐代三大才女(李冶、薛濤、魚玄機)都沒有寫過詠梅的好詩,看來梅在唐代,就是不怎麼被器重,而自宋以來,才女們沒詠過梅的反而少見。

李清照和朱淑真這兩大才女的詞句不可不讀:

漁家傲(李清照)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

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

共賞金尊沉綠蟻,

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李清照寫過不少有關梅的詞,我覺得以這一首最好(這裡所說的「最好」,是純從寫梅的角度來看,有些詞雖好,但梅在詞中並非主角,只是烘托),這首詞相傳是她和趙明誠閑居青州時所作,那正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時光,所以這首詞的風味也是輕快明亮。

才女朱淑真寫梅的詞,我推薦給大家這一首:

柳梢青·梅

玉骨冰肌,為誰偏好,特地相宜,

一味風流,廣平休賦,和靖無詩。

倚窗睡起春遲,困無力、菱花笑窺。

嚼蕊吹香,眉心點處,鬢畔簪時。

兩位大才女的詞中,寫的都是白梅,唐代一度推崇紅牡丹,冷落白牡丹,而梅花剛好相反,人們曾一度推崇白梅,冷落紅梅。

白梅懶賦賦紅梅――後來居上的紅梅

王安石的「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寫的是白梅,李之儀的「為愛梅花如粉面」寫的也是白梅,鄭域的「道是花來春末,道是雪來香異」寫的也是白梅,宋代詞人吳潛竟這樣對紅梅百般嘲笑:「何事胭脂點染,認桃與辨杏,枝葉青綠。莫是冰姿,改換紅妝,要近金門朱屋?」(《疏影》)

蘇軾的這首詞里雖然為紅梅辯解了幾分,但也是這樣羞答答的: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

故作小紅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這首詩中說,紅梅是在現實的壓力下不得不圓滑一點隨眾一點,所以勉強「喝了點酒」,也和「桃杏」們作一般的紅色,這只是適世生存的一種外相罷了,骨子裡的性格是不會變的,「孤瘦雪霜姿」才是其本性。

說白一點,蘇東坡想說的就是:我們雖然有時不得不也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但心中還是有原則的,善良正直的品格還是存在的。

蘇軾筆下的梅,還是白梅居多,像「洗盡鉛華見雪肌,要將真色斗生枝」之類的句子就是,另外他非常有名的一首詠梅詞《西江月》,也是這樣寫的:

玉骨那愁瘴霧,冰肌自有仙風。

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

素麵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

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相傳此詞是為悼其愛姬王朝雲所作,「冰肌」、「素麵」之語是用惠州的白梅來比喻在他心中高潔如玉的朝雲。

我覺得,之所以當時推崇白梅,不待見紅梅,是因強調梅的高潔而發,白梅猶如白玉,更顯得清高不俗,正所謂「雪似梅花,梅似花雪,似和不似都奇絕」(宋呂本中《踏莎行》),而紅梅不免有等同於俗艷之嫌。

不過,從視覺效果上來看,還是「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更為好看。到了明清之際,人們就普通喜歡紅梅更多一些了,我們看《紅樓夢》里,書中就描寫:「櫳翠庵中有十數枝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大觀園的眾女兒們一提筆也說「白梅懶賦賦紅梅」(李紋詩)。

宋代之後,民族的苦難越來越深重,人們越發喜愛紅梅,南宋愛國詞人汪莘有詞誇紅梅:「狀貌婦人孺子,性情烈士奇才,自開自落有誰來」。後來又有文天祥於梅嶺絕食以求殉國,南宋愛國詩人謝枋得曾寫下:「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修得到梅花?」的詩句,宋亡後,他流落山野,卜卦、織鞋為生。後來元朝統治者逼他出仕,押他去大都赴任,他絕食五天,終於為國盡節。到了明代,更有史可法之衣冠葬於梅花嶺等故事,正是:「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

從斗雪傲霜的視角來看,如血染般的紅梅花,更能代表中華民族逆境中抗爭的不屈精神。正所謂:「碧血自封心更赤,梅花人拜土俱香」。

南宋陳景沂的《全芳備祖》、明王象晉的《群芳譜》、清康熙欽定的《廣群芳譜》,均推梅花為群花之首;民國時期的南京政府,曾定梅花為國花。在1987年上海舉辦的全國性傳統名花的評選中,梅花亦名列榜首,獨佔鰲頭。國人對於梅花的推崇,可見一斑。

網上曾爭論不休,梅花和牡丹誰來做「國花」才最好。我的意見是,贊同牡丹來做國花。什麼?梅花的粉絲先別著急瞪眼,因為我覺得,牡丹雍容華貴、熱情張揚,她喜歡熱鬧,能代表盛世的氣象,而梅花卻孤香冷艷,清瘦高潔,像山林中的隱士,空谷中的佳人,有道是「任他桃李爭歡賞,不為繁華易素心」。

宋代詩人王淇曾說過:

不受塵埃半點侵, 竹籬茅舍自甘心。

只因誤識林和靖, 惹得詩人說到今。

連眾多詩人的七嘴八舌,梅花仙子都嫌煩,何必爭什麼國花呢?就算梅花不當國花,我們又豈能減少一分一毫對她的喜愛和崇敬?

最後再引一首宋代詞人晁補之的《鹽角兒·亳社觀梅》,獻給我們的梅花仙子: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

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摘自《如隨啼鳥識花情》,天津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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