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神秘的古埃及 / 瑪雅文字,讓我揭開你的面紗

失傳的古文字(象形文字、楔形文字等)最初是如何被破譯的?如何確認譯文的正確性?

十一點半,《破解古文字的故事》已上架亞馬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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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各種古文字的破解有很多精彩的故事,這裡給大家講三個。

1)古埃及文字的破解

在講述破解過程之前,讓我們先來看一下古埃及文字是長什麼樣的:

不知大家看了有什麼感受?

覺得很漂亮是不是?覺得這些小人啊小鳥啊畫得很生動是不是?

對於用慣了字母文字的歐洲學者來說,這種華麗麗的文字實在是太有個性了。大多數人都想當然地認為這是一種象形文字,本質上是用一幅幅圖畫來傳達信息。於是,他們運用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對古埃及文字做出了各種詮釋。生活在公元 500 年左右的赫拉波羅(Horapollo)寫了一本關於埃及象形文字的書《埃及象形文字》(Hieroglyphica)。作者在書中論述道,在埃及象形文字中,兔子符號的意思是「張開」,因為兔子的眼睛永遠是張開的。禿鷲符號的意思是「母親」,因為所有的禿鷲都是雌性的。

由此可見,古代歐洲人對於古埃及文字的理解基本上處於胡亂臆測的階段。在這個階段,就算你覺得別人是在胡亂猜測,也很難拿出有力的證據進行反駁。對方多半會翻翻白眼沖你來一句:「你行你上啊,不行就別嗶嗶。」

人們第一次真正看到破解古埃及文字的曙光,要一直等到 1799 年。

在這一年,法國軍隊在埃及的羅塞塔發現了一塊石碑,上面用三種不同的文字刻了三段話。第一段文字是古埃及象形文字,第二段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文字,第三段是人類仍然在使用的希臘語。人們很快意識到,這三段文字的內容應該是完全相同的,一段寶貴的有雙語對照的古埃及文字被發現了!

羅塞塔石碑現存大英帝國博物館,是這個樣子的:

羅塞塔石碑被發現後,人們對古埃及文字的破解充滿了信心,各路學者唯恐自己的手不夠快,被別人搶先發表破解成果。

但事實上……十幾年過去後,各國學者們還是沒能對羅塞塔上的古埃及文字說出個所以然。

所以說,就算有了雙語對照的文本,破解古代文字仍然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最後,破解者們終於在古埃及文字中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法老的名字。有人可能會問,既然沒人看得懂古埃及文字,你怎麼知道哪些字元是法老的名字?

在古埃及文字中,法老的名字都是寫在一個特殊的橢圓形徽章中的。法國人根據這個橢圓形徽章的外形,將其命名為「Cartouche」,意為「彈殼」。下圖是從一座埃及方尖碑上截取下來的文字,其中的橢圓形符號里寫得都是法老的名字:

放大後看是這樣的:

長話短說,通過比較雙語對照文本中法老名字出現的位置,學者們就像玩連連看一樣,逐漸掌握了一些法老名字在古埃及文字中的寫法。這也是破解古埃及文字的第一步。

這個時候,最終破解古埃及文字的英雄,法國人尚博永(Jean-Fran?ois Champollion)終於出場了。

這個時候的尚博永,還是認為古埃及文字是一種表意的象形文字,即每一個埃及字元均為一個獨立的單詞,表達一個單獨的意思。這樣說來,在羅塞塔石碑上,表示同樣一段話所用的希臘文單詞數與埃及文字字元數應該大致相等。然而,尚博永發現,486 個希臘單詞所對應的埃及字元竟然多達 1419 個。就算考慮到不同語言之間表達上的差異,他們之間也不應該有這樣大的差距。

此時的尚博永雖然也沒有立即放棄埃及文字是表意文字的想法,但也漸漸開始考慮埃及文字實際上是一種部分表音文字的可能性。尚博永找來了了托勒密(Ptolmes)和克萊奧帕特拉(Cleopatra)這兩個名字的埃及文字寫法。由於起這兩個名字的法老均為希臘人後裔,在古埃及文字中屬於外國人的名字,所以尚博永推測這兩個名字的古埃及文字中寫法是用特定的符號將其讀音拼出。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兩個名字中有四個共同的字母:p、o、l 和 t,通過比較這兩個名字應該可以馬上推斷出這四個字母所對應的埃及象形文字寫法。

首先從 Cleopatra 名字來分析,根據 Cleopatra 這個名字的讀音,第一個三角符號應該是 k,不過這個字母在 Ptolemy 的名字中沒有出現,無法得到驗證。三角符號下面是一隻獅子,那麼這個獅子符號代表的應該是字母 l 的讀音。同樣的獅子符號也出現在了 Ptolemy 名字中的第四個字元上,這也與 Ptolemy 這個名字中 l 這個出現的位置相吻合。按照這個原則繼續推斷下去,第三和第四個符號的讀音應該分別為 e 和 o,其中第四個符號也同樣出現在 Ptolemy 名字中的第三個位置上,又與這位法老名字中 o 的位置相吻合。接下來第五個符號就是 Ptolemy 名字中的第一個符號,毫無疑問,這個符號的讀音為 p。

尚博永通過這種方式確定,埃及歷史上外來法老的名字都是用一種由特定埃及文字組成字母表拼寫而成的。他所比較的兩個名字中,所有的字母都得到了完全的吻合,只有 t 這個字母是個例外。在 Ptolemy 和 Cleopatra 這兩個名字中,t 是用兩個不同的符號表示的。尚博永並沒有被這個小小的瑕疵而嚇到,而是簡單的假定這兩個符號都可以表示 t 的讀音,就好像英語中 c 和 k 可以表示同一個讀音(例如 Coat 和 Junk)。

為了驗證自己的理論,尚博永又找來了一個還沒被認出的法老名字:

根據之前得到的部分字母表,尚博永知道這個名字的拼寫應該是:

Al_se_tr_

熟知埃及歷史的尚博永立刻看出 ,這個名字的主人必然是著名的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希臘文為 Aléxandros)。通過這個名字,尚博永又得到了字母表中三個新的字母,第三、第六和第九個字元的讀音應該分別是 k、n 和 s。

就這樣,隨著一個個法老的名字被尚博永解讀出來,一張原本模糊的由埃及文字組成的字母表開始在他面前逐漸呈現出來。古埃及文字的破解工作到這裡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不過,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古埃及文字的破解仍然看不到什麼希望。因為就算尚博永拿著這個字母表翻來覆去地研究,充其量也只是能在浩瀚的埃及文字中多辨認出幾個外國法老的名字而已。

直到有一天,尚博永看到了下面這個名字:

第一個符號是太陽,尚博永並不知道它的讀音。但他知道在科普特語(Coptic)中,太陽這個詞讀作「Ra」或者「Re」。而科普特語是古埃及語發展的最終階段,曾經在埃及被廣泛使用。阿拉伯人在七世紀入侵埃及後,這種語言就開始慢慢消失,變成一種僅在科普特人教堂里使用的宗教語言。而對各種語言感興趣的尚博永在小的時候碰巧就學會了科普特語(天時地利啊!)

假定太陽符號讀作「Ra」後,從之前破譯的字母表中尚博永知道最後兩個符號應該表示「s」的讀音。把這兩個讀音加在一起,這個法老的名字應該是:

Ra__ss 或者 Ra__ses

很明顯,這是一個在古埃及歷史中很出名的名字:拉美西斯(Rameses)。

雖然尚博永之前曾經用類似的方法辨認出了很多法老的名字,但這一位法老與之前被識別出的法老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之前被辨認出來的名字都屬於希臘或羅馬統治時期的法老,而拉美西斯是來自於埃及本土的法老。

這就是說,埃及人並不是只有在書寫外國人名字的時候才逼不得已用上了拼音的辦法,就連本國法老的名字也是用象形文字拼出。也許,埃及象形文字並不是真正的「象形文字」,而是一種像法語、英語一樣的表音文字。

1822 年 9 月 27 日,在法蘭西文學院(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召開的會議上,尚博永向在場的學者們公開了自己的發現。

尚博永第一次提出,表音的拼寫方式並不僅僅存在於羅馬或者希臘統治時期的法老名字中,它同樣也用於書寫前羅馬時期埃及本土法老的名字。這種表達方式也不僅僅局限於拼寫法老的名字,而是被大量用於古埃及語的普通辭彙中。

換言之,埃及象形文字是一種集表音(Phonetic)、表意(Ideogram)兩種系統為一身的複雜書寫系統。

表意的部分就像這樣:

前三個字元的含義分別是牛、水和兒童。第四個字元描繪的是一張船帆,意為「風」或者「呼吸」。

如果埃及文字都是由像這樣的圖畫式字元組成,那麼它也就不需要被破解了。事實上,在埃及文字中這種直觀的表意字元只佔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部分就是困惑了歐洲學者們二十多年的表音字元。下面的表中就是埃及象形文字中的單輔音字母表:

認識到古埃及文字的這種表達原理,加上從法老名字中得到的字母表,再參考古埃及語的後裔科普特語中的辭彙讀音,古埃及文字就這樣被成功破解。

2)線性文字 B(Linear B)的破解

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在 1953 年對線形文字 B 的破解是在沒有任何雙文對照的情況下完成的,靠的純粹是嚴密的邏輯和推理,因而也被很多人認為是自尚博永破解古埃及文字以來所有古文字破解中最精彩的一個。

線形文字 B 的發現始於德國人謝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的發掘工作。長久以來,人們認為《荷馬史詩》中特洛伊戰爭等情節只不過是神話傳說。但謝里曼於 1872 年在土耳其出人意料地發現了特洛伊城的遺址,從而將荷馬史詩由文學作品變成了歷史。在接下來的 20 多年中,人們在希臘的邁錫尼等地發現了大量的手工藝品,表明在希臘黑暗時代之前(Greek Dark Ages ca.1100BC-800BC)這裡還存在過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

1900 年,英國考古學家伊文思(Arthur Evans)在克里特島找到了該文明留下的文字記錄。Evans 根據這些文字形狀上的差異,將它們分成了三類:原始的圖畫文字、線形文字 A 和線形文字 B。其中線形文字 A 與線形文字 B 中雖然有很多字元是相似的,但顯然是兩種不同的書寫系統。

線形文字 B 是這個樣子的:

對於失傳的古文字,我們可以根據對其了解的程度分為三類:1)用未知符號記錄已知語言的文字;2)用已知符號記錄未知語言的文字;3)用未知符號記錄未知語言的文字。

顯然,破解前兩種文字的難度要小於第三種。比方說埃及文字就是一種用未知字元(埃及象形文字)記錄一種已知語言(古埃及語)的文字。雖然古埃及語已經失傳,但我們仍然可以通過研究古埃及語現存的近親語言來進行破解工作。在尚博永的破解工作中,他的科普特語就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線形文字 B 在被發現的時候,屬於第三類古文字,即用未知符號記錄未知語言的文字。並且線形文字 B 也沒有羅塞塔石碑這樣的雙語對照文本供學者研究。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方式,這種文字看起來根本就是不可能被破解的。

但是美國女性考古學家科貝爾(Alice Kober)就是在這種看似無處下手的情況下,對這種文字進行了精妙的分析,並得出了幾個重要的結論。

下面的推理內容有些燒腦,建議大家在頭腦清醒的時候閱讀:

科貝爾發現,在線形文字 B 中有一些特定的字元組反覆出現,每次出現時只有最末尾的一兩個字元不同,而前面的部分則完全相同。她推斷在這種語言中,詞語會隨著時態、主語人稱的不同而對詞尾進行改變,這些字元組中前面不變的部分就是詞語的主幹,而後面變化的部分則是不同的後綴。就好像英語中「Love」這個單詞,第三人稱單數時需要變形為「Loves」,而在表示過去式時變形為「Loved」。

下面是科貝爾整理出的兩個單詞的三種不同變形:

在此圖中,科貝爾認為位於左側一列的三組字元為同一個單詞的三種不同變位形式。同理,右側一列的三組字元為另一個單詞的三種不同變位形式。

不過,形式 1 和形式 2 中的第三個字元似乎顯得非常的突兀,它好像既不應該屬於詞幹,又不應該屬於詞尾。如果它屬於詞幹的一部分,那麼在形式 3 中不應該消失,因為一個詞的詞幹是不會變化的。如果它屬於後綴的一部分,那麼它與後面符號組成的後綴在每一個單詞後面都應該是固定不變的,但到了單詞 2 中卻又變成了另外一種形式。

科貝爾通過一個巧妙的假設解決了這個矛盾。科貝爾推測在線形文字 B 中,每一個字元都代表一個「輔音 + 母音」的音節。日語的平假名就是這樣一種每個字元表達一個音節的書寫系統。和直觀的字母文字不同,在這種音節文字中,只要輔音和母音中改變一個,新的音節就會用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字元表示,無法再看出兩個字元其實共享了一個母音或者輔音。例如日語中的「か」表示「ka」這個音節,其中只要輔音或母音任意改變一個,就會需要寫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字元,例如「さ(sa)」或者「け(ke)」。

假設我們現在發明了一種新的音節文字,Sadanu、Sadani 和 Sadu 中出現過的幾種音節分別用下面的符號來表示:

在線性文字 B 中碰到的模式在這裡又一次出現了,形式 1 和形式 2 中的圓圈看起來既不屬於詞幹,又不屬於詞尾的後綴。而正確的解釋是,圓圈符號所代表的音節 da 中,輔音 d 屬於詞幹,而母音 a 來自於後綴。當詞幹的最後一個字母 d 碰到後綴第一個字母 a 時,就組成了圓圈這個連接音節。

就這樣,科貝爾根據這些推理出來的符號間的關係一步步建立起了一個包含 10 個字元的表格。在表格中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符號共享了同一個母音,那一些共享了同一個輔音,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們共享的是究竟是哪一個母音或者哪一個輔音。

如果科貝爾的工作繼續下去,很有可能最終會破解這種文字,但可惜她於 1950 年因肺癌去世,而破解線形文字 B 的歷史使命最終是由一位英國人完成的。

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是一位英國建築師,從小就著迷於各種古代文字。在科貝爾去世後,文特里斯使用科貝爾的方法進一步擴展了她的表格,得到了更多字元之間的關係:

表格上方的 V1-V5 代表的是不同的母音,左手邊的 C1-C15 代表的是不同的輔音。這張表中的每一個字元都代表著一個音節,位於同一列的字元有著同樣的母音,而位於同一行的字元有有著同樣的輔音。如果還是不大明白,大家可以去對照一下日語中的五十音圖,相信馬上就明白了:

有了文特里斯這張表格,應該很容易能夠破解這種文字了吧?當然不是。

因為雖然被填入表格的字元越來越多,但對於每一個字元究竟代表哪一個音節,還是沒有人能夠知道。得到這張表格,只是通向破解之路的第一步而已。好在文特里斯並沒有在這裡停下來,而是通過進一步分析,得出了兩個關鍵的結論:

第一,在這個時候,大多數人認為在線形文字 B 中,所有的符號都是代表一個「輔音 + 母音」的音節。而文特里斯卻認為,一定存在著只代表母音的符號,否則一些以母音開頭的單詞將無法表示。這些符號應該是可以被分辨出來的,因為它們只出現在詞首。最終,文特里斯找到了絕大多數情況下出現在詞首的兩個符號,並認為這兩個符號表示的只是某個母音,而非音節。

第二,文特里斯注意到有三個單詞在已發現的線形文字 B 中不斷出現:08-73-30-12、70-52-12 和 69-53-12(這些數字是學者們為方便交流,給線形文字 B 字元起的數字編號)。文特里斯猜測這三個詞可能代表著三個地名——沒有任何理由,純粹是直覺。

文特里斯已經知道 08 這個字元代表的是某個母音,而唯一以母音開始的重要城市只有阿姆尼索斯(Amnisos),所以 08-73-20-12 所代表的音節有可能為 a-mi-ni-so。在文特里斯的表格中,73 和 20 這兩個字元也確實是共享一個母音,這大大的鼓舞了文特里斯。知道了 12 所代表的音節為 so,而根據表格中字元之間的關係,第二個地名中的 70、52 和 12 號字元應該有著相同的母音,文特里斯推斷出第二個地名應該是 ko-no-so(科諾索斯)。利用同樣的方法,文特里斯又推理出第三個城市的名字為 tu-li-so(圖裡索斯)。

有了這 8 個字元的讀音,再加上它們與表格中其他字元之間的嚴密關係,其他字元的讀音很快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被一個個的標識出來。

根據字元的發音,文特里斯試著讀出碑文中的單詞和句子時,他驚訝的發現,線形文字 B 記錄的語言竟然是……希臘語。

3)瑪雅文字的破解

照例先上圖:

不知道大家看了上面的圖片有什麼感想。與前面兩種文字相比,瑪雅文字是不是更加「不像是一種文字」?

線形文字 B 是由規律的、高度抽象的符號組成,這一點讓人很容易接受它們是一種文字。埃及象形文字雖然看起來也像是一幅幅圖畫,但由於埃及緊鄰歐洲大陸,歐洲人對於埃及的歷史文化都十分了解,就算看不懂古埃及文字也不會懷疑它是一種文字系統。

而在美洲發現的瑪雅文字就不同了。它看起來實在與世上其他的文字天差地別,圖案的複雜程度甚至超越了埃及文字,怎麼看都更像是美術作品而不是文字系統。此外,數千年來美洲與歐洲被大西洋隔開,歐洲人對瑪雅人的歷史一無所知。瑪雅人的社會如何組成及運作,這個文明是否有自己的書寫系統,都要被打上一個問號。

不同文明之間的碰撞總是會產生很多故事。在科幻小說中,經常有比地球文明先進得多的地外文明帶著反重力飛船、激光武器突然造訪地球,對地球文明發起毀滅性的打擊。對於十六世紀的美洲大陸的瑪雅文明來說,現實比科幻小說中的情節還要殘酷。說著古怪的語言、帶著馬匹和火槍從天而降的西班牙人對於瑪雅人來說,完全就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入侵者。只不過在科幻小說中,地球人往往能反敗為勝,而在殘酷的現實中,瑪雅人卻一敗塗地。

在征服美洲的過程中,西班牙人雖然發現瑪雅人擁有一種奇特的文字,但他們對此並不感興趣,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種異教徒的原始文字。主教蘭達(Diego de Landa)將這些異教徒的文字統統收集起來並付之一炬。在這場文化浩劫中,只有四本手抄本書籍倖存下來,它們要在接下來的幾百年中才會被世人陸續重新發現。從 1810 年開始到 19 世紀中葉,這四本手抄本中的三本,德累斯頓手抄本、馬德裏手抄本和巴黎手抄本接連被人發現。格羅列爾抄本(Glolier Codex)則要到 20 世紀 70 年代才被找到。

下面是德累斯頓手抄本中的一頁,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前三份手抄本被發現的時間剛好就是埃及文字被尚博永破解的年代。受到這一鼓舞,研究者們對於瑪雅文字的破解充滿了信心。但由於殘存於世的文件數量過於稀少,又缺少雙語對照的文件,瑪雅文字的破解工作進展一直非常緩慢。

人們對瑪雅文字認識的第一步是從它的數字系統開始。拉菲內格(Constantine Rafinesque)注意到在瑪雅文字中有很多圓點和橫線組成的字元,而圓點的數量從來都不超過四個,因此每個圓點代表數字「一」,而橫線代表「五」。數字「一」就用一個圓點表示,「二」就用兩個圓點表示,「七」就寫作兩個原點加一條橫線。零則用一片橢圓形的葉子來表示。

與世界上大多數民族使用十進位不同,瑪雅人在計數時使用了二十進位。瑪雅人寫數字時由上至下,每一個數字所代表的數量取決於它所處的位置。位於最下面的一個數字處於個位,在這一位上,每一個圓點代表一。而個位上面的一個數字中,每一個圓點代表二十。依次類推,位置更靠上的數字中,每一個圓點分別代表四百和八千。

下面是瑪雅文字中二十進位的數字示例,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除了計數系統之外,學者們對瑪雅人所使用的曆法系統也漸漸有所理解。弗斯特曼(Ernst Wilhelm Forstemann)通過對三本手抄本和主教蘭達寫的一本的《尤卡坦紀事》的反覆研究,解讀出了瑪雅人所使用的曆法系統。

瑪雅人使用了幾套複雜的曆法來計時。在曆法「Haab」中,一年有 18 個月,每個月有 20 天,另外再加上年底的 5 天,一年共有 365 天。而另一套曆法「Tzolkin」中,一年只有 13 個月,總共有 260 天。這兩套曆法每 52 年重合一次,因此瑪雅人認為每 52 年為一個輪迴,這有點類似於中國紀年方法中天干地支每 60 年一個輪迴。

52 年用來記錄一個人的的生命已經差不多夠用了,但如果要記錄幾千年之前的事情,瑪雅人就會使用第三套被稱為長紀年曆(Long Count)的曆法。在長紀年曆中,瑪雅人以神話中世界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天作為起點,每天叫做一個 Kin,每二十天叫做一個 Uinal,每十八個 Uinal 叫做一個 Tun,每二十個 Tun 叫做一個 K』atun,也就是 7200 天,每二十個 K』atun 叫做一個 B』ak』tun,即 144000 天。

使用這套曆法,任何一個日期都可以被寫成由五個兩位數組成的形式,例如:

13.0.0.4.5

上面的看起來有點像 IP 地址的這組數字表示的是自世界被創造之日起,過了 13 個 B"ak"tun,0 個 K"atun,0 個 Tun,4 個 Uinal,5 個 Kin(即 5 天)之後的日子。

瑪雅人的這套長紀年曆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它不以某個統治者的登基作為參照,而是以神話中世界的起點作為不變的參照物,精確的記錄下歷史上每一件事所發生的日期。不過,在清楚了瑪雅人曆法的規則之後,我們還需要確定這套曆法的起點究竟是哪一天,否則就無法將瑪雅人的曆法轉換為當今世界通用的格里高利曆法。

通過對比《尤卡坦紀事》中所記錄的同一件事所發生的瑪雅日期以及公曆日期,人們推算出瑪雅長紀年曆中的 0.0.0.0.0 相當於公曆中的公元前 3114 年的 8 月 11 日。

根據瑪雅人的長紀年曆,我們今天生活在第 14 個 B』ak』tun 中。之前的第 13 個 B』ak』tun 已經在 2012 年的 12 月 21 日結束,這也就是所謂的 2012 世界末日的出處。通過這種方式將 2012 年 12 月 21 日與世界末日聯繫起來,是一件非常無厘頭的事情。儘管無厘頭,但這種說法偏偏就是很多人信,怎麼解釋都沒用。(就好像那個著名的帖子里說的:「你前面寫的這些我都看得懂,但是這隻鴿子為什麼他媽的這麼大?」)

在發現了瑪雅人的計數系統和曆法後,人們面對瑪雅文字系統這個真正的難題又一次束手無策了。人們所做的只能是盡量將所發現的瑪雅文字進行整理和歸類,試著在其中發現什麼線索。在這一方面,英國人湯姆森(Eric Sidney Thompson)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他將瑪雅文字中各種異體字進行整理歸類並進行編號,並將這套編號系統變成了學術界研究瑪雅文字的標準工具。

在埃及文字的破解過程中,眾學者們曾經被埃及文字漂亮的圖案所迷惑,沒能及時地意識到這是一種部分表音的文字。瑪雅文字的研究工作在埃及文字破解之後才展開,按說不應該重複這種已經犯過的錯誤。在《尤卡坦紀事》中甚至有一頁給出了瑪雅文字與西班牙字母之間的對應關係,被稱為德蘭達字母表(de Landa alphabet):

這個字母表彷彿在暗示瑪雅文字是一種字母文字。但是當學者們試著用上面的字母表去破解瑪雅文字時,卻無法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於是大家逐漸又開始傾向於認為瑪雅文字是一種純粹的表意文字。

瑪雅學權威的湯姆森就是表意派的領袖,他拒絕接受一切瑪雅人可能是表音文字的觀點。我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湯姆森的觀點。瑪雅文字中的表示「西方」的詞由一隻手和一個太陽圖案組成。湯姆森認為,「手」的圖案在瑪雅文字表示「完成」或者「結束」,因此這個詞應該被解讀為「太陽結束的地方」,即「西方」。

就在湯姆森率領表意派統治學術界的時候,在世界的另一端,一位蘇聯人卻對同樣的瑪雅文字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解釋。

這個蘇聯人的名字叫做科諾羅佐夫(Juri Knorozov)。科諾羅佐夫踏入瑪雅學領域的過程比電影情節還富有戲劇性:他作為一名紅軍戰士在 1945 年攻入了納粹德國的首都柏林,並在柏林圖書館中得到了一本包括了瑪雅文字三份手抄本的書籍。返回蘇聯後科諾羅佐夫進入了大學學習並開始了對瑪雅文字的研究。此時正值美蘇對峙的冷戰時期,科諾羅佐夫並不能像西方的學者經常交換觀點,了解瑪雅學領域的最新進展。不過,這也恰好使得他能夠遠離各種不正確的見解,從而獨立的發展出自己的觀點。

科諾羅佐夫認為,瑪雅文字並非是百分之百的表意文字,而是一種表音和表意相結合的混合文字。對於瑪雅文字中「西方」這個詞,科諾羅佐夫給出了與表意派領袖湯姆森完全不同的解釋。在現存的瑪雅語中,「西方」這個詞讀作 Chik』in,而對應的由手和太陽符號組成的瑪雅文字中,位於上方的手讀作 chi,位於下方的太陽讀作 kin,組合起來就是剛好就是瑪雅語中「西方」這個詞的讀音。在這裡,手和太陽符號的出現都與其本意無關,而僅僅是借用他們的發音來拼出第三個詞的發音。除此之外,科諾羅佐夫還舉出了其他一系列的詞語為例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科諾羅佐夫也指出,德蘭達字母表中所寫下的西班牙語字母代表的每一個瑪雅字元的近似發音(字母需要用西班牙語讀出)。

科諾羅佐夫的成果在 1952 年發表後,湯姆森出於對於共產主義國家的偏見,對科諾羅佐夫的進行大肆攻擊,國際上很多學者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接受他的觀點。科諾羅佐夫雖然得出了正確的結論,但這個結論卻暫時只能躲在冷戰鐵幕之後。

在同一時期,另外一個美國人也做出了一個重要的發現。不過這一發現更多的是針對瑪雅歷史,而不是瑪雅文字。美國女性學者塔提亞娜 - 普羅斯古利亞可夫(Tatiana Proskouriakoff)在 Peidras Negras 的古瑪雅遺址前發現了一系列的石碑。這些石碑可以分為七組,每一組石碑中的第一塊都描述了相似的場景:一個神像坐在壁龕,他的下方是一條梯子,刻在石碑上的瑪雅文字中包含了一系列的日期。

從這尊神像和刻在石碑上大量的日期來看,大多數學者認為石碑上所刻的文字描述的都是天文或者宗教有關的內容,但塔提亞娜卻在看似紛亂的石碑群中發現了一個特殊的規律。在每組石碑的第一塊當中,有一個日期總是伴隨著一個特定的瑪雅文字出現,塔提亞娜將這個符號稱之為「倒立青蛙」(Upended Frog)。在這個與倒立青蛙符號相對應的日期之前,總是會出現另外一個特定的符號,塔提亞娜將其稱之為「牙痛」(Toothache)。這位細心的女性學者發現,倒立青蛙與牙痛符號所對應的日期之間的距離總是在 12 年到 31 年之間,而每一組石碑所記錄的時間長度都不會超過 64 年。

塔提亞娜提出了一個簡潔而又合理的解釋,在石碑中所出現的人物並不是神,而是登基的君主。石碑文字中牙痛符號所對應的日期為君主的出生日,而倒立青蛙符號所對應的日期為君主的登基日,也就是說這些石碑中所記錄的君主分別是在 12 歲到 31 歲之間登位。每一組石碑記錄的分別是一位君主的生平,所以其時間跨度從未超過 64 年。所以說這些石碑所記錄的並非神話和天象,而是瑪雅人自己的歷史。

塔提亞娜對瑪雅人歷史的重新發現,以及科諾羅佐夫所提出的表音原則,極大的推動了瑪雅文字的研究。如果說尚博永是是一個孤膽英雄式的破解者,那麼瑪雅文字的破解就是一個體現集體智慧破譯過程。通過對現存瑪雅語言的比較和研究,學者們得以抽絲剝繭般的逐漸解讀出一個個瑪雅文字的含義。目前,雖然對於個別字元的含義仍然存在著異議,但主流學術界認為現存於世的瑪雅文字約有 85%的內容可以被正確的解讀出來。因此我們可以說,瑪雅文字已經被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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