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獲奧斯卡的《伊卡洛斯》,揭露了興奮劑主任如何操縱奧運冠軍誕生
瑞士當地時間 12 月 5 日,國際奧委會執委會做出決定,禁止俄羅斯代表團參加將於2018 年舉行的平昌冬奧會。此外,在明年夏天舉行的俄羅斯世界盃上,每個球員都將接受葯檢,所有興奮劑樣本的分析都將在俄羅斯以外的WADA (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實驗室展開。
2016 年 5 月,《紐約時報》爆出俄羅斯在大型體育賽事中使用興奮劑的醜聞,報道援引了俄羅斯前反興奮劑實驗室主任羅琴科夫(後逃至美國)的爆料,紀錄片《伊卡洛斯》講述的正是這一故事。
片名中的伊卡洛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為了從克里特島的迷宮逃出,父親用羽毛、蠟給伊卡洛斯做了對翅膀。但年輕的伊卡洛斯因初次飛行興奮不已,飛得太高,翅膀上的蠟被太陽融化,最終導致墜海身亡。
《伊卡洛斯》式墜落:
俄興奮劑主任如何操縱奧運冠軍的誕生
撰文/夏偲婉
編輯/楊文婧
來源/穀雨計劃
導演布萊恩·弗格爾是一位自行車運動愛好者,他的偶像曾是蘭斯·阿姆斯特朗。
蘭斯·阿姆斯特朗,這位 10 次參加環法大賽並實現環法車手七連冠的運動員,在2012 年被控服用禁藥而被剝奪了冠軍頭銜,並且終身禁賽。
一個運動員,竟然能以某種方式規避葯檢,並且奪得冠軍,欺騙世界十年之久。布萊恩開始懷疑,是蘭斯出了差錯,還是整個系統出了錯。
「我喜歡拍電影,同時我也喜歡騎自行車,所以我開始了這個主動逃避葯檢的旅程,從更大的層面來驗證反興奮劑體系基本上是行不通的,希望能在這個過程中拍出一部很酷的電影。」
2014年,布萊恩把自己化為「楚門」式的人物,置於真實世界和他自己的攝影機之下。他要「以身試法」,尋找到合適的幫手,通過服用禁藥,參加全世界最困難的業餘自行車比賽高路單車賽,躲避葯檢的同時提高自己的比賽成績。
他是攝像機下的「楚門」,同時又是被一針針藥劑扎進屁股的「白鼠」。
這種將自己關入雙重「牢籠」的試驗性拍攝,只是為了最大程度地接近真相,甚至不惜「讓」真相發生。
「他們全使用禁藥,每一個都用,很遺憾用藥很有效,有一定的知識,你就能逃過每一次葯檢。」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
「你是否覺得……」「他們全使用禁藥。」
影片裡頭,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奧運實驗室創辦人唐恩·卡特林笑著說。
唐恩·卡特林將戈里·羅琴科夫介紹給了布萊恩。他當時是莫斯科的奧運會實驗室主任。也正是在羅琴科夫的幫助下和監督下,布萊恩一步一步進行著自己的用藥計劃。
在羅琴科夫的幫助下,布萊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明顯比上一年提高了,他期待著在比賽中能取得好成績。
可是不幸的是,比賽中途布萊恩的變速器壞了,導致保持領先的名次在那一天掉了半個榜單。長達一年的計劃泡了湯。
但是毫無疑問,布萊恩成功證實了唐恩·卡特林的說法,像他的偶像蘭斯·阿姆斯特朗一樣,在羅琴科夫的用藥指導下,他也成功躲過了葯檢制度。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有一定的知識,你就能逃過每一次葯檢。」
「為何反禁藥實驗室的主任,會同意幫我用藥」
紀錄片到這裡,差不多就過了一半。
用接近一個小時來鋪墊一部兩小時的影片,對於多數的影片而言未免太過奢侈。但其實繞開影片本身的線性發展來看,這樣對半分的結構倒也是說得通——真相總是層層疊疊,布萊恩用個人的努力揭開了第一層,羅琴科夫在種種巧合之下,揭開了第二層。
不是鋪墊太長,而是隱藏太深。一個系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系統。如果說布萊恩是第一個系統的驗證者,那麼羅琴科夫則是第二個系統的同謀者。
羅琴科夫有著極強的個人魅力,他說話豪爽幽默。羅琴科夫與布萊恩之間的日常對話輕鬆愉快,直到有一天,在一次Skype視頻時,羅琴科夫突然反問布萊恩,「Have you seen a movie about me ?」
羅琴科夫所指的,是德國ARD電視台播放的紀錄片《禁藥密檔:俄羅斯如何製造出它的冠軍們》。
正是由於這一句話,布萊恩褪去了自己「楚門」和「小白鼠」的身份,開始坐到了羅琴科夫的對面,成為他的提問者。
面對布萊恩的提問,羅琴科夫意外地坦白,甚至在做出一些駭人聽聞的回答時,他的表情是輕描淡寫的,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沒有關係的普通事情。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因為我們是頂尖的作弊高手。」
這件駭人聽聞的「普通事」,就是羅琴科夫像幫助服用藥物的布萊恩躲避自行車比賽葯檢制度那樣,他以「反禁藥實驗室的主任」的身份,幫助俄羅斯國家隊運動員躲避像奧運會這樣的大型賽事的興奮劑檢查。
事態朝著雙方都未曾預想的方向發展。布萊恩沒有想到當初自己所計劃的「主動逃避葯檢的旅程」,會走到這一步——前方是黑暗的深淵,這個深淵或許已經存在多年,而如今在羅琴科夫的帶領下,布萊恩的鏡頭對準了這個深淵。
德國紀錄片的曝光,讓世界的目光集中在了俄羅斯反禁藥實驗室和它背後的實驗機構上。據羅琴科夫的坦白,俄羅斯在數次大型國際賽事上進行了興奮劑作弊,並將矛頭直指體育部部長和總統普京。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 )也參與調查。
2015 年 11 月,羅琴科夫離開俄羅斯前往美國。在布萊恩的幫助下,羅琴科夫在2016 年 5 月與《紐約時報》取得聯繫,爆料了 2014 年索契冬奧會期間,俄羅斯的反興奮劑專家和情報人員將服用過藥物的運動員的尿樣進行了掉包等事項。
布萊恩團隊將當時的新聞報道視頻和 WADA 的宣傳素材全部剪輯進《伊卡洛斯》,通過漫畫和多媒體手段還原了羅琴科夫所形容的如何掉包運動員尿液和他的個人經歷。
新聞報道里索契冬奧會的輝煌場面、俄羅斯當局領導人們的電視畫面、WADA反興奮劑的宣傳素材填塞在赴美後羅琴科夫慌張的抖動鏡頭和訪談鏡頭之中。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
他面對布萊恩時的坦白一如既往地平靜,而在面對Skype里千里之外紅了眼的妻子,他眼泛淚光,只能無措地說,記住律師的聯繫方式。
當初,唐恩·卡特林將羅琴科夫推薦給布萊恩時,布萊恩很疑惑,「我還是不知道為何反禁藥實驗室的主任,一個在索契冬季奧運會主持所有葯檢的人,會同意幫我用藥。因為他的工作應該是抓住作弊的運動員。」
事實上,在羅琴科夫成為反禁藥實驗室的主任前,他就已經接觸到了體育比賽中的黑暗面。
「我差點成為專業的賽跑選手,在莫斯科大學參加1500米,還有5公里長跑。我媽總是逼我去游泳、滑雪。我了解有些人在用藥,去年他還默默無聞,隔年他就肌肉發達了。當然,我也開始用最好的葯,我媽幫我注射所有的葯。」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我媽幫我注射所有藥劑。」
「等等,」布萊恩身體前傾向對面的羅琴科夫,瞪大眼睛,一臉彷彿自己聽錯了的表情,「你媽幫你注射?」
羅琴科夫大鬍子拉碴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天真,他直視著布萊恩,「是的。」
「個體命運在權力機制運作下的不自由」
《伊卡洛斯》具備了很豐富的敘事層次,從導演的私人敘事到相關人士的訪談,再到敘事視角的全盤轉換,其間插入了大量實時的新聞畫面和歷史素材,並且通過漫畫和引文的形式對敘事畫面進行了構建。
這些豐富的敘事素材和形式經過剪輯後融合在一起,強化了真實性和故事性。《伊卡洛斯》既具備類似解釋性報道的專業性,又有著電影大片的成色。
很多紀錄片導演堅持「不介入」原則來保證紀錄片的客觀真實,但《伊卡洛斯》卻完全摒棄了這一點。導演布萊恩不僅成為了影片前半段的主角,還成為了拍攝對象羅琴科夫的朋友,為羅琴科夫在美國提供住宿,尋找律師,聯繫《紐約時報》。
導演布萊恩也極大地參與敘事,並將他與羅琴科夫之間人物關係的變化飽和完整地記錄下來。羅琴科夫開始是布萊恩的用藥指導,後來他們成為了朋友,最後他們又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人物關係飽和化的同時,人物與世界的關係也更加複雜化。最終呈現出個體命運在權力機制運作下的不自由。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奴役我的自由……」
「溫斯頓把手垂到身邊,緩慢地將肺部又吸滿空氣,他的大腦滑向一個雙重思想的迷宮世界。知道又不知道;明白全部事實,卻說著精心編造的謊言……一方面批判道德,一方面又自認為有道德……忘掉一切需要忘記的,然後隨時在需要記起時再回想起來,接著馬上再忘掉。」
「最重要的是,對這個過程本身,也要照此處理……如果其他人接受謊言,那麼進入歷史的謊言會變成真實……甚至理解』雙重思想』這個詞,也要用到雙重思想。」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這正是純粹的雙重思考。」
影片結尾,羅琴科夫讀了《一九八四》中長長的一段關於「雙重思想」的描述作為旁白。末了,他加上一句話,「我做了兩件事情,兩件事是相互矛盾,相互抵消的。這正是純粹的雙重思考。」
如果羅琴科夫所有的言論屬實,那麼他曾身為反禁藥實驗室主任,卻參與了大型賽事中俄羅斯運動員禁藥的使用計劃,如今又站出來揭露這一切。
而布萊恩,通過在比賽中使用禁藥並逃過檢查來證明葯檢制度的不可靠,完全主觀介入《伊卡洛斯》的拍攝之中,與主角發生緊密聯繫,並且通過大量的隱喻設置和畫面剪輯將自己的思想塞滿了影片。
這一切看似並不合理,但同樣用雙重思維來思考導演的拍攝方法和內容,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其他人接受謊言,那麼進入歷史的謊言會變成真實」
從導演帶有試驗性質的介入性個人敘事,到對於俄羅斯的「禁藥門」事件的全程旁觀記錄,這一場現實版的成人世界的大型作弊告訴人們,真實世界裡存在著一種凌駕於任何「考試」系統之上的權力,很可能正是一手打造這一系統的權力。
羅琴科夫成為布萊恩拍攝的主角後,布萊恩的野心變得更大,他不滿足與對於一場自行車賽事葯檢制度的質疑,也不止步於追隨著羅琴科夫的線索揭露出一場更大的陰謀。他想要證明的更多。
沒錯,就是證明。
《伊卡洛斯》的開篇,是喬治奧威爾《一九八四》里的一句話,「在充滿謊言的世界裡,說實話變成革命性的運動。」
◇ 紀錄片《伊卡洛斯》劇照。「說實話變成革命性的行動。」
就像紀錄片前半部分,他用服用藥品參加比賽來證明葯檢制度的不可靠性,後半部分由一個操作禁藥的反禁藥實驗室主任來證明一個國家部門的不可靠性。布萊恩似乎在這個謊言的世界裡,用謊言來驗證謊言。
用來驗證謊言的謊言,可以稱之為我們常提到的隱喻。《伊卡洛斯》是隱喻,《一九八四》也是隱喻。
它們全部都隱喻著這個充滿謊言而很多人不曾產生懷疑的真實世界。《伊卡洛斯》將整個人類社會推進至絕境——從古希臘延續至今的體育競技,提倡公平競爭的奧林匹克精神,在《伊卡洛斯》中,成為了政治博弈中的砝碼。
人們為之歡呼、為之熱淚盈眶的,很可能是權力操作下的一場虛空。
「如果其他人接受謊言,那麼進入歷史的謊言會變得真實。」
《伊卡洛斯》帶給普通觀眾的最重要的思考,不是葯檢制度,也不是政治權力。而是對於真實世界的合理懷疑,對於檢查制度應存的質疑。如果在當下我們迷失在謊言所粉飾的歲月靜好之中,那麼終有一天我們會被深淵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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