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的半個世紀

　　歷代007系列電影男主角

　　▲歷任扮演007系列電影男主角,從上到下依次為肖恩?康納利、喬治?拉扎貝、羅傑?摩爾、道爾頓、皮爾斯?布魯斯南、丹尼爾?克雷格。

　　徐七

　　007又來了。

　　過去50年,在《大破天幕殺機》之前的22部邦德系列電影,吸引了全球超過20億人次的目光、創造了50億美元的總票房。它不僅是世界上延續時間最長、續集最多的系列電影,而且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部票房虧損。

　　在過去50年里,來自MI6(007電影中邦德效力的英國情報部門)的軍需官Q為007量身訂製了不少秘密武器:可以變成步槍的相機、可以潛水的蓮花跑車、可以讀取指紋的手機、可以變成手雷的鋼筆……以及暗藏50枚金幣、20發彈藥、一架紅外線瞄準的拼髮式狙擊槍、一把隱形飛刀和催淚瓦斯的超級公文包。這一次,《007》電影突然轉型,年輕的新任Q遞給第六任007丹尼爾?克雷格的,只有一把小手槍和一隻平庸無奇的無線電發射器。

　　作家和生意

　　時光倒流到1953年,45歲的英國作家伊恩?弗萊明還在為自己新小說的名字發愁。這部以冷戰為背景的間諜小說主角叫詹姆斯?邦德,書名被定為《皇家賭場》。這本書從一開始便被出版商冷眼相看,一年後,英國版銷量8000冊,美國版只賣出4000冊。

　　整個上世紀50年代,默默無聞的弗萊明都在為推銷自己的007系列小說大傷腦筋。最初他並沒有賦予邦德香車美女、腰纏萬貫的待遇,更沒有那些後來被影迷津津樂道的高科技武器。堅持幾年後,弗萊明認為這位內心複雜、冷酷陰暗的寫實派特工不能引起市場注意,便開始創作更誇張驚悚的情節、離奇奪目的冒險世界和身穿晚禮服的上流紳士形象。

　　事情果然有了轉機。1962年,好萊塢兩位製片人將007系列中的《諾博士》搬上大銀幕,並找來蘇格蘭人肖恩?康納利扮演男主角。《諾博士》讓製片方大賺一筆,主要演員大紅大紫,007形象深入人心,作者也跟著雞犬升天。在《諾博士》上映後的5年里,007系列小說熱銷2000萬本。

　　進入新世紀,儘管《皇家賭場》和《量子危機》拍攝成本達到頗具風險的2億美元,但全球票房達到成本價的3倍,投資方仍舊盆滿缽滿。《大破天幕殺機》全球票房超過10億美元,在中國上映首日便進賬過3000萬人民幣,讓剛剛破產重組完畢的投資方米高梅鬆了一口氣。從不失手的詹姆斯?邦德創造了票房史上從不賠本的生意。

　　在票房靈藥之外,007還是廣告商不變的寵兒。無論哪個時代,舉止優雅、風流倜儻的邦德都是高檔商品的完美展台:手錶、眼鏡、皮鞋、西服、袖扣,他渾身名牌；從阿斯頓?馬丁到寶馬系列,不是名車連挨撞的資格都沒有；從五星酒店到度假勝地,他去過的地方必定意味著美女如雲、極盡享樂。在近幾部007電影的前期製作中,至少一半的投資來源於廣告商的腰包。

　　當然,這些數字都不再與作者弗萊明有關。在第一部007電影上映短短兩年之後的1964年,弗萊明英年早逝,至死未能享受到007系列帶來的名利雙收。他不會想到在未來的半個世紀里,詹姆斯?邦德仍活在全球銀幕上,並給數以萬計的電影人、書商、玩具商提供飯碗。

　　007系列小說在弗萊明生前帶來了280萬美元的版稅,這個數字只有後來整個007產業的萬分之一。而他最初創作的那部《皇家賭場》,直到53年後的2006年才被搬上大銀幕。

　　英雄和美女

　　邦德的形象半個世紀長盛不衰,本質上並不因為他的英雄屬性,而是因為他準確無誤地消費了不同時代男觀眾不變的最高理想:自由、權力、金錢、武器、女人。前後六任邦德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他們總是比同時代的男性超前半步。

　　肖恩?康納利飾演邦德的上世紀60年代,戰後繁榮讓人們對經濟發展和上流生活充滿嚮往,避孕藥在美國上市和性解放運動帶來了「單身漢的黃金時期」。這時的邦德既古典又新潮,既浪漫又機智,儘管跨國度假和五星級酒店遠不像今天這麼普遍,他卻可以毫無障礙地出現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入住任何一間豪宅；由於工作需要,他可以奉旨泡妞,既能像花花公子一樣四處留情,又從來不會因為女色惹上什麼麻煩。

　　上世紀60年代最後一部007系列電影《女王密使》由澳大利亞男模喬治?拉扎貝主演,他不僅迅速下台,還獲得了一頂「史上最失敗邦德」的帽子。在70年代長發、喇叭褲的嬉皮士文化潮流中,槍和西服成為不受歡迎的男性形象,邦德的形象從古典、傳統的英國紳士變成了輕盈、幽默的美國混混。1973年羅傑?摩爾接任邦德,一人獨扛了此後12年的7部007電影。他不穿燕尾服而穿休閑西服,滿嘴笑料既帶來了豐厚票房,也招致一片罵聲。

　　上世紀80年代是動作片變得更為強硬的時代。無論在政治和戰爭上,還是個人生活和作風上,瘋狂放縱的時代都已過去,現實重新來臨。道爾頓的邦德不再幽默,而是冷酷、黑暗；他依然拈花惹草,但一夜情的次數少了；他依然喝馬提尼,但默默地戒了煙。

　　上世紀90年代,義大利定製西服重新回到了邦德身上。90年代最熱門的議題是科技一日千里,皮爾斯?布魯斯南飾演的邦德並不像前任那麼身手敏捷,但他滿口袋高科技產品,在男觀眾面前把他們夢想又不能實現的先進裝備炫耀個遍。

　　到丹尼爾?克雷格的21世紀,他所扮演的新邦德被打上了「911」之後的烙印。不再有上世紀60年代的古典華麗,也拋棄了90年代的高科技玩具,他身處更為敵我難辨的環境,性格更複雜、陰暗、難以捉摸。

　　時代對男性的審美變了又變,對女性的標準始終像教科書一樣經典。半個世紀以來邦女郎們忠實地履行「花瓶」的職責,對劇情的貢獻幾乎可以忽略,只要性感迷人就行。除此之外她們還有幾個共同點:第一,能打能跑,沒有一個東方審美中的柔弱形象；第二,絕大部分是黑髮,因為黑髮象徵異域、神秘、危險和吸引力,而金髮甜心只適合浪漫喜劇,不適合間諜世界；第三,不能來自前蘇聯。

　　007系列以冷戰為背景,即使冷戰過去這麼多年,電影中的俄羅斯或前蘇聯依然扮演著西方人眼中的壞人形象。把20多部007電影中出現的恐怖組織、壟斷巨頭、毒品販子、戰爭狂人、軍火商等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前蘇聯一個國家反派多。所以,唯一一位來自前蘇聯的邦女郎(1963,《來自俄羅斯的愛情》)不僅是一位想要投向西方的叛徒,演員還是義大利人。

　　政治和回歸

　　再次回到弗萊明還默默無聞、007系列小說還沒有被改編成電影的1961年,這一年,肯尼迪公開宣布他熱愛邦德小說:「我是詹姆斯?邦德的粉絲。」

　　人們相信銀幕和小說里的英雄真實存在,儘管007毫不模糊地代表英國,但他更代表了西方。只要他出面,對手一定是整個「文明民主世界」共同的對頭,無論哪個西方國家的情報機構都會團結在詹姆斯?邦德的身邊。

　　幾十年後,小布希為了證明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存在,滿臉真誠地對議員們說:「這是真的,我手頭有MI6的報告哦!」

　　這一次小布希迎來的是評論界和民眾的嘲弄:天哪,那個來自德克薩斯的牛仔是不是電影看得太多了?

　　世道變了。二戰結束,經濟繁榮一去不復返,冷戰結束,經濟危機一波又一波。日不落帝國先是被夾在美蘇之間,後來進一步對美國亦步亦趨,歐洲經濟不景氣,老牌帝國的政治地位也日漸黯淡。人們知道,MI6絕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文職,007那樣的工種少之又少。而且,推銷民主也好,帶頭反恐也好,那都是美國人的事,英國英雄在真實世界裡能出場的戲份實在不多。

　　然而,電影還是要拍。時至今日,拍一部007系列電影和完成一頁填空題差不太多:必須有3場聞所未聞的動作戲,必須有迷人的新任邦女郎,必須有此前系列電影里從未出現過的異國風情外景地,必須有M夫人,必須有英國情報局MI6,必須有全新的反派,當然還得有邦德本人。

　　在過去的50年里,邦德已經打遍全世界的敵人,睡遍不同膚色的美女,用盡從威猛到精巧的先進武器,去過從海底到太空的全部地點。因此,在山姆?門德斯接拍《大破天幕殺機》之初,人們質疑一位文藝片導演能否在「五十年紀念版」這個關口玩好這部最具商業氣息的動作片。這和丹尼爾?克雷格接任新邦德時面臨的抵制一樣:這位來自利物浦郊區、長著土豆臉的非著名演員渾身碼頭工人的肌肉和氣質,怎麼能演好全世界男人心中的偶像?

　　於是,在《大破天幕殺機》中,門德斯讓克雷格開了一部1962年第一任邦德開過的阿斯頓?馬丁,去了第二部007電影《來自俄羅斯的愛情》去過的伊斯坦布爾,用父親留下的雙筒獵槍和一把匕首,面對來自MI6內部、和他有相同經歷的敵人。他第一次展露了對一位女性難以割捨的深情:不是邦女郎,而是M夫人；最後的決戰不再上天入海,而是回到故鄉――位於蘇格蘭的農場。

　　在新世界的今天,邦德不再拯救世界,拯救的是自己的東家。他偶爾也穿禮服,但更多的時候穿一件破洞的外套和一件深藍色鄉村毛衣。他沒有過去那麼風光瀟洒,但他更像50多年前弗萊明對邦德的描述:「他冷酷無情,眼神卻泄露了秘密；他有愛的能力,也能感受疼痛。」在這個複雜的世界裡,他是一把陰沉的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