奀姑和她的姐姐們
奀姑是我舅公的女兒,我也喊她小表姑,是奶奶娘家的親戚。
奀姑出生時是難產,頭在上,屁股在下。舅婆疼了幾天幾夜,打發了好幾個接生婆,才生下來。又流了半宿的血。舅公把赤腳醫生請上門,對著菩薩求了又求拜了又拜,還是沒有留住舅婆。我沒有見過這位舅婆的樣子,連照片也沒有一張。
奀姑一出生成了沒媽的孩子,跟著爸爸還有兩個姐姐一起長大,家族裡的女性有空就幫襯下。
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就經常跟著她玩耍。她們家住在老舊的祠堂里,春秋潮濕發霉,夏天涼爽,冬天四處著透風。
奀姑很喜歡我。她帶我上街,帶我玩遊戲,撿到錢就給我買零食吃。家裡有好吃的,會偷偷告訴我,「今天我家做了紅燒肉,你就在這吃飯哦」。撿來彩帶綁在我的頭髮上給我扎小花辮,然後帶我出門到處炫耀她的「傑作」。有時候我也很怕她,她給我扎著辮子,會突然把皮筋從我頭髮上拉下來,嘴裡罵著:「婊子,沒人要的賤貨」。
年幼的我疼得驚恐地轉過頭去看著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還好孩子的不愉快都忘記得很快,我還是喜歡去她家,卻不再願意她碰我的頭髮。她也會偷偷告訴我,你知道嗎?你是你媽媽從垃圾堆里撿來的。
直到有一天,我彎下腰去撿糖果,卻碰到長著毛的手感異常的東西,我低下頭去,卻看到糖果躺在黑黢黢的發著霉的地上,令人毛骨悚然是地上還趴著一隻紅色的長著斑的巨大蜘蛛,我至今沒忘記那隻蜘蛛的手感。從那以後,我不再願意去她家,一進門,就想起那隻大蜘蛛,覺得它會找機會趴在我的背上。
奀姑三姐妹念書不行,都是早早的就不願意待在學校。
她們就每天洗衣做飯做小工玩耍,她後來跟我說過,覺得小時候特別難熬。就這樣漫無目的的熬,熬到她大姐出嫁,熬到她自己戀愛。
親戚們都說她出生的時候憋壞了腦子,經常很不清醒。第一次戀愛就被有婦之夫迷花了眼。
我實在厭惡那個猥瑣的男人,這裡就叫他渣男吧。渣男買了吃的,說兩句甜言蜜語就追到了奀姑,兩個人甚至住在一起。沒過多久渣男的老婆就發現了,追上門來把奀姑打出去。女兒出了這樣的事,一世老實古板的舅公也不敢說什麼。從此渣男再沒有露過面。
在當時,就意味著小奀姑在當地不可能正常的戀愛結婚了。十七歲不到的她,只有跟著人出去打工。不多久同伴打電話回來,才知道她被一個團伙騙到一家黑店裡無法脫身,同伴打電話回來求救。
舅公當時還有點力氣,費了好大的勁,求了我們當地的地頭蛇,花了好幾千,過去交涉,才把女兒贖回來。回家的路上,又買了一張卧鋪給受苦受難的女兒。
奀姑在火車上睡覺,睡得太死,從上鋪摔到了地上,摔破了頭。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頭上都纏著紗布。也有傳言說她不是摔的,是在外面不肯被人打的。
我聽到我的親姑姑們私下在議論,說奀姑這麼小就已經流過兩個孩子,以後肯定沒人要了。
奀姑好了以後,就跟著她已經出嫁的大姐去菜場門口給人擦皮鞋。穿得舊舊的衣裳,頭髮隨意一紮,每天坐在小凳子上看著走過的行人,一個一個問「需要擦皮鞋嗎?」她們說,穿得太整齊做這個讓人笑話,「同行會來排擠」。看到親朋走過,眼神交匯,發現對方似乎沒認出,就趕緊低下頭裝作沒看到。後來有一天,我從路口走過,跟她打了招呼,她的眼神有一絲不自在。「你皮鞋髒了,快坐下,我幫你擦擦」,「不用不用,謝謝了」我趕緊告辭離開。
她也跟著剛出嫁的二表姑做過一段時間,起早貪黑在早餐店幫工,和面,做包子。既辛苦,工錢也不多。就貪學個將來可以自立門戶的技術。由於早上起不來,就不了了之。擦皮鞋的生計也沒做多久,她嫁人了。然後沒一兩年,又聽說離婚了,因為生不出孩子。之後好像又嘗試過幾段婚姻,都是不歡而散。
舅公也不能為她做主了,這個年輕時夾著公文包上班的男人,堅持未再娶把女兒們拉扯大的男人,在領退休金後仍想去拉人力車多攢錢的男人,在摔一跤後徹底癱瘓在床上,依靠女兒們的照顧。此後便終日只能依靠他人推來推去移動身體,吃東西也只能依賴別人給他拿到面前。過了幾年這樣的生活,最後被一口饅頭卡住氣管,再也沒有緩過來。
舅公死了,奀姑的姐姐們都早已是有家的人,奀姑也在想自己的事。她不指望結婚了,來找她的都是年紀大娶不上媳婦又急著生孩子傳宗接代的。她直接跟人挑明不能生孩子就再沒有下文。她作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領養了一個女嬰。
女嬰抱過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已經有幾個月大,女嬰的媽媽離家出走,奶奶和外婆都不願意再撫養,消息輾轉到我們這裡,她決定收養。她的姐姐們都很支持她。她不管去哪,也要帶著這個孩子。擦皮鞋,打麻將都要帶在身邊,外出打工就把她放在二表姑家裡。
我再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已經是二表姑父病重的時候。二表姑父幫人抬重物,把幾十上百斤的東西給人抬上樓,能攢下錢,卻累壞了身體。小病不去管,拖成大病。生命的最後,他被醫院宣告準備後事,大家幫忙把他從救護車上抬回家。四十不到就走了,留下兩個孩子。
奀姑趕回來,一邊寬慰一邊幫助做力所能及的事。她的女兒模樣長得很機靈,十分懂事,緊緊依偎著奀姑。
二表姑不打算再嫁,她對奀姑說,「你要出去打工就安心把女兒放在我這,我會好好照看三個孩子」。
大表姑日子也過得很清苦,一家人擠在狹小的廉租房裡。夏天家裡沒有空調,孩子們熱得受不了,就到二表姑家避避暑,整個成了一個孩子的大本營。
以前大表姑的丈夫對她不好,喝醉了酒,被自己母親教唆跟她吵架,當街就罵她「你還不如我家的那條狗!」我為此氣憤了很久,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不能做什麼。想過很多惡毒的計劃都沒有實施。最後趁他們家沒人的時候,撿了石頭狠狠砸了他家的那條大黃狗。後來大黃狗被打狗隊的人拿槍打死了,我心裡莫名地開心了好久。
今年奀姑四十歲生日,把我也叫去了。聽說她找了一個老實敦厚的男人,能接受她的女兒,能接受她不生孩子,兩個人不打算扯結婚證,就這樣湊合過。二表姑特意買了一個大蛋糕,點了許多蠟燭。我們關了燈要她許願。在蠟燭的燭光中,她閉上眼睛默了幾秒,把蠟燭吹滅了。我們給她唱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她開心得有點害羞,「乾杯、乾杯」,她站起來跟我們碰杯大聲說著。
我真的希望她們以後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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