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繼續上班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會經過一片大海。當然,準確的說,是我搭乘的那輛BRT(快速公交)在司機的駕駛下,奔波在海島與陸地連接的大橋上,路過那片海。上班的時候人沒有那麼多,大多數時候我能幸運地有一席之座。
坐在魚肚白椅子上,透過被欄杆切割成若干塊的玻璃窗,選擇性地繞開駛過的大小車輛,越過朦朦朧朧的晨霧,我總能看見那片大海——灰亮里隱隱透出一股水藍,在視線的終點處和水天相接的空曠遠遠拉著手。剛上橋的時候還可以看到海灘,波浪簇起的白花落在墨黑礁石上,海岸上一個人也沒有。臨岸是一排排嶄新的別墅,那是車上的人們不可能居住的地方。我們借居在城鄉結合處或者擁擠的老城區,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在超市、辦公樓附近,總是熙熙攘攘的,很少有安靜的時候。不過,車上大部分時候是安靜的,人們一個個低著頭看著手機。有的已經開始處理工作事宜,有的刷刷朋友圈,有的戴著耳機聽著歌看看劇。大家很少交流,陌生人過分的熱情也會讓人產生不安。但也可能是因為上下班高峰期坐車的多是年輕人,導致我有一種安靜的錯覺。
回想起以前上學時坐車去本市市中心遊玩時,一顆心熱得很,腦袋裡盤算著著吃點什麼玩點什麼,哪怕車上人很多聲音喧鬧,也還覺得熱熱鬧鬧的。偶爾看到拎著行李箱的遊客,感覺自己和遊客遊玩的心性是差不多的。一兩年之後,開始上班,我竟也慢慢地把心沉了下去,沒有了期待,精心算好上下班每一個步驟的耗時,趕在打卡前到達。
公交車達到了它的預設,順利成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我感激BRT,因為它完善的系統讓人們能安排行程,準時出行。只是在它完美地成為符號的時候,我麻木了。我好像已經無法像當初那個小女孩滿懷期待地上車、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不願意錯過一點風景、豎著耳朵等待那終點的播報聲。我坐在車上聽著早安英語,試圖分散對風景過分的注意以免暈車,迷迷糊糊地看著每天一會的大海,看著人們漸漸填滿車廂,「等會又要費力擠出去了」的想法悄悄爬上發梢。嘴角最多也只能上揚10度了。坐車的副作用十分明顯,即使在周末出去逛街的時候,我也沒有以前那麼開心了。
如果說上班我還可以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看看大海,那下班的時候我就是一隻沙丁魚。一下班打完卡,我就馬不停蹄地奔到樓下開一輛共享單車,飛快騎過三個紅綠燈一個下坡到達BRT站台。最初上班的時候,我焦急等待著綠色車燈的出現,那意味著我要搭乘的車來了,車上卻滿滿當當都是人。一起等待的大媽眼疾手快,使勁擠了上去,而我只能目送他們離開,繼續等下一班車。後面呢,我也成了硬擠的一員。只要那黃色區域還能容納下兩隻腳的空隙,我就要握著欄杆擠上去。有時候手被門夾了車門關不上、司機叫下車了我就大喊著讓司機再試一次,有時候包包帶子被夾在門外,有時候被下車的人推到了門外差點摔倒,有時候被粗魯的男人擠到邊上站不住腳……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變成了以前的我眼中不可思議的人。這個變化那麼快,快到我自己都沒有發現。我漸漸總結了擠公交的幾條規律,雖然每天都有新情況需要面對。比如說,盯著車站提示牌在車輛快到的時候提前在車門口站好,不要和年輕力壯的男人和中年婦女一起等車,不要和車站的志願者站在一起,在車到達的20秒里做出迅速反應,一有空隙就要往車裡退,提前一站做好下車準備等等。這些都是面對高峰期的實戰經驗,因為我再也無法錯開高峰期出行了。
這些擠車的事情,我很少對父母提起,一個原因是太累了不想說,一個原因是我說了父母肯定會叫我回老家去,說那就不用擠車了。說實話,不是沒有想過回家,回到家裡不用擠車、不用擠完車還要回去做飯、不用節衣縮食地過日子、不用扳著手指頭數發工資的日子交房租的日子……好處太多了,只是,只有一個不好——我不想回去。家鄉並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家鄉離這裡很近,家鄉的大河就是這片大海的源頭。有幾次我坐船從家來市裡,汽艇很舊了,突突突的聲音不絕於耳。在河海交接的地方,有那麼幾分鐘,上下起伏特別大,我忍不住緊緊抓著扶手,身體失控的感覺讓我十分難受。海浪濺起很高,高過了我的頭。我四處環顧的時候,整個船已經陷在白色浪花里了。我求助地看著船夫,一個老頭坐在船頭的位置一隻手握著舵,另一隻手夾著煙。旁邊的兩個老頭子背對著船艙,一動也不動,只留下兩尊彌勒佛的背影。我知道他們都是老船手了,大可不必擔心安全問題。可是一顆心還是放不下去。我討厭這種被動失控的感覺。浪花透過窗縫飛了進來,水絲涼涼的。大海之上的一汪藍天,沒有雲,淡淡的微藍。周圍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我獃獃地望著天望著海,好像一隻住在殼裡的海螺。海就在我的外面,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有一段時間我生活在市中心,上下班穿梭在水泥建築里。路上差不多也要花費45分鐘,然而堵車就要30分鐘,公交車停停開開令我十分難受。我求助似的望望窗外,尋找一點風景,看到的卻都是車子與行人。我懷念那片大海了。那種感受很微妙,明明知道自己不屬於大海,大海也不屬於你,可還是抑制不住的想念、思念、懷念。那時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周末乘了公交車,20分鐘,專門去海灘邊看海。傍晚的夕陽擱淺在海面上,像極了我煮的粥上卧著的那一顆土雞蛋,柔軟而金黃。海浪一排接著一排沖刷過來,嘩嘩的聲音伴隨著海風入耳。我冷的瑟瑟發抖,蹲在海邊,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是繼續吹風呢,還是打道回府呢?糾結的時候,海灘上本就不多的人漸漸少了。剩下的有一對情侶,男生正在給赤腳的女生拍照,海風吹起長發飄逸的樣子。我想,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呢?廈門是不是符合了他們的小期待?回去的車上,我看見了整片的別墅區,三四層的小洋房,一體雪白,掩映在綠樹叢里,好像在工作時搜集到的墾丁圖片,夢境一般。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滴在我的口罩上,滑落到我的嘴邊,竟然還有一點溫度。我想,自己寫著公眾號販賣夢想與情懷,對於自己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車子駛過隧道,小墾丁轉眼消失了。
有多少人渴望面朝大海,而面朝大海的人卻沒有心情看大海呢?
現在這樣每天可以和大海約會兩次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呢?我還在變動之中,這樣的變動讓我很沒有安全感,然而我終究知道自己是向前的,雖然我還是會想著抓住一個扶手什麼的。夜晚的海睡著了一般,實際上它可能在狂歡,可是我在車上只能安安靜靜地望著它,彷彿它也是安安靜靜的沉浸在黝黑之中。燈光落進海里,一點一滴閃爍著,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我笑了,輕輕對它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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