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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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無色方糖:刺琴(上)11.
儘管陸豐澤的動作已經審慎縝密至極,但事情只要有一絲透風,就會吹滿各地。江湖上很快興起了有人正轉運傳國玉璽的流言。雖然這荒謬傳聞霎時不攻自破,但坊間也已基本斷定是不亞於玉璽的珍重之物。
緊接著不知哪裡說書先生開了這個先河,編了一套有板有眼的大戲,說是那位在黑市裡赫赫有名的火器鬼才「謫星山人」重新出山,搞了一顆轉瞬間就能將京城夷為平地的鐵彈丸。情節之跌宕壯闊前所未有,實在是過於引人入勝。
然後這大戲愈演愈烈,甚至連朝廷都不得不開始考慮收緊京城的城防。
等到谷月兩人剛剛落腳京城的當晚,城門附近小酒家的女掌柜正煞有介事的和陸豐澤低聲嘀咕:「這位俊俏的公子,你曉得近日裡的亂子哩?」
陸豐澤茫然道:「什麼亂子?」
女掌柜倒吸一口氣道:「小聲點呦。相傳有位搞火器的瘋子『謫星山人』,花了足足三百天在深山裡煉了一顆轟天雷,名為『天火閻王』。這顆雷被人嚴防死守押運,一路要從翠山到京城了!」
陸豐澤說:「謫星山人?現在竟然還有人記得他這個老土名號么?」
女掌柜說:「啥子?」
陸豐澤說:「哦,小事小事。掌柜的你剛才說翠山,哪裡山林茂盛,濕氣重,理應不適合煉製火器才對啊。」
女掌柜掩面偷笑道:「小公子你年紀輕輕,哪裡懂什麼江湖險惡。越是這樣的地方,才越好掩人耳目呀。」
陸豐澤說:「有道理。那這東西到了京城,豈不是州官百姓一同遭了秧。」
女掌柜說:「不會,莫要擔心。近日就是琴師大選的殿試了,這『天火閻王』估計就是魁首的獎賞。怕的是到時候各路江洋大盜盯上這寶物,明爭暗搶引得皇城內宮不得安生。只苦了這京都六門御衛,可是有的忙嘍……」
陸豐澤說:「不是……琴師里的狀元,皇上賞賜他一顆轟天雷?」
眼看女掌柜越說越離譜,陸豐澤和谷月兩人默然對視,一邊嗯嗯啊啊地應和著也不多言語。等到離了那酒家,谷月才發問道:「你認識那『謫星山人』?」
陸豐澤說:「認識倒是認識,不過這人還在蹲大牢呢。」
谷月說:「那哪裡來的什麼『天火閻王』?」
陸豐澤凝視了谷月半響,微微思忖片刻,恍然道:「我懂了,你就是天火閻王。」
…
…
「所以……我講的應該比較透徹了」
嗓子喑啞的陸豐澤喝了一口熱茶,終於講清楚了是因為護送谷月的陣場太大,從而喚起的波瀾。而換任何人也不會想到,所謂一顆就能削平山頭的天火閻王,只是一個彈琴的小丫頭罷了。
谷月沉吟道:「可我沒法一次削平一個山頭呀。」
陸豐澤說:「我覺得你還是沒懂,算了時辰也不早了,休息吧。」
谷月說:「哦……」
對於陸豐澤來說,任何一件事都潛藏著無可限量的商機。謠言到了這個地步,真相就無關緊要了。就算世上沒有所謂的天火閻王,他也照樣能賣出一顆……
如果諸事順利,谷月就可以妥善處理背後的弦,在琴師大選中奪魁,甚至讓陸豐澤大賺一筆。這一箭三雕的好事,老天爺和陸豐澤都覺得太奢侈了。
谷月睡下之後,陸豐澤又像個貼身侍衛般堅守了許久,哪怕這家隸屬青商的客棧已經固若金湯。
他不知何時終於支撐不住精神,沉沉睡去。醒來時陸豐澤望著晨曦朝露,恍惚感覺漫天大雪在艷陽下迎風而起,冰川自門扉涌了進來。他大驚失色,還以為中了迷藥。
「是給你的曲子。」
回過頭來,原來是一臉沉醉的谷月正在他身後練琴。
她十指一停,窗外才夏意漸濃。
12.
原本陸豐澤只是知道谷月琴藝超群,未成想她已經精湛到足以用琴聲影響神智五感的地步。谷月自身還沒有意識到,在她足夠了解某件事物的前提下,為其譜曲的效果甚至可以超越常理。
但這絕不是一件好事,恰相反,這意味著谷月背後的東西在日益活躍。刺在背上的幾根弦與谷月的身體格外契合,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反受其害。
明天谷月就要入宮,屆時人潮湧動,這個節骨眼上萬萬不能出半點亂子。陸豐澤思前想後,斷定還是穩妥起見為妙,再御火壓制一次琴弦的躁動。
陸豐澤說:「月兒,背後朝向我。」
谷月柔聲應允,而她的身形卻霎時間僵住。
陸豐澤心中一沉道:「谷月?」
「谷月?」
陸豐澤發燙的掌心向谷月背後緩緩試探過去,倏然間一股對死亡的本能畏懼死死地鉗住了他。
陸豐澤平復了一下氣息,這琴弦是畏火的,因此陸豐澤才會是照看谷月的最佳人選。時下情景大概是因琴弦積年累月的成長後,已經開始試圖反噬宿主,以躲避有威脅的火種。
但下一瞬,一根熾紅的琴弦突然刺破谷月背後的衣裳,像一根冷箭沖著陸豐澤面門射來。
只靠著一次屏息,陸豐澤拼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偏過身子,他敢保證這根弦刺穿他的頭顱實在是綽綽有餘。那極細的紅線伴著銳利的破空聲穿透了陸豐澤的左肩,留下一個豁然血洞。
火星旋即從傷痕處迸濺出來,頃刻將那活物般的弦燙成焦黑。琴弦彷彿吃痛般發出嗡鳴,緩緩地像是受傷的須子般縮了回去。
屋子裡瀰漫著刺鼻的焦糊味,陸豐澤感覺自己肩膀上的血洞還遠不只是刺傷這麼簡單。劇痛從左肩處蔓延,傷痕飛速地腐爛發臭,肯定是弦中某種駭人毒物在作祟。所幸滾燙的血流須臾間就在那洞上燒出一塊疤來,腐肉和毒水也隨之蒸干。
這弦一擊未能奏效,又從谷月背後伸出一根紅藍相間的細弦。這弦遠沒有上一根靈活,卻似乎更為堅韌。它有如凌厲的細鞭朝陸豐澤抽了過去,在空中掄出呼嘯聲。
「啪」地一聲,陸豐澤的左臂被抽出一道血痕。但迸濺出的血花熾熱無比,那些血滴在床頭燒穿了枕木,也將琴弦在「噼啪」中應聲燒斷。
某種意義上說,陸豐澤算是這種琴弦的天敵。所以他兇惡地凝視著那弦,全部半點懼色。陸豐澤知道這東西最怕的就是他——起碼到現在還是。
只是終有一日,連陸豐澤也不是這東西的對手。而那時谷月不再是谷月,琴也不再是琴。
琴弦再也沒了動作,而承載著它的谷月彷彿精力耗盡般倒了下去。
陸豐澤滿頭冷汗地靠在牆邊,止不住地劇烈喘息。
如果換任何一個尋常人,性命絕對會交代在這裡!
他靠著奇異的容火之體撿回一條命,但這醒目的創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琴弦的可怖。
雖然陸豐澤對這東西的危險早有耳聞,卻從未想過竟然凶厲如此。更為要緊的是谷月現在還不能知曉此事……這丫頭要是知道自己背後刺著威力不俗的殺人兵器,定然心神不寧無法自處。
他在谷月醒來前,還得把這一地狼藉恢復如初。
醒來的谷月的確沒有發覺異樣,除了她不理解自己緣何會好端端的昏倒。
這位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還不知道她身攜殺人器,甚至差點要了陸豐澤的命。
她和她的琴看似波瀾不驚,其實兇險從未彌散,這意味著陸豐澤只能寸步不離。
陸豐澤說:「谷月,從這一刻起你要叫我的假名。」
谷月說:「為什麼?」
陸豐澤說:「因為我的真名太難聽了。我假名為『徐近年』,是你的遠房哥哥。你以後就叫我徐哥。」
谷月說:「徐哥。」
陸豐澤說:「太感人了,你比我親弟弟聽話多了。他可是教一百遍都沒記性主子,你竟然一遍就能牢牢念對了。」
谷月說:「陸哥你原來有個親弟弟么?」
陸豐澤無奈道:「有吧。」
…
…
皇城內宮,琴師涌如潮水。
其實真正入選殿試的琴師只有三十二名,這一眾行人絕大多數都只是作為賓客來旁聽——當然,其中不服氣者肯定有之,不少琴師都好奇把自己淘汰的層層遴選,到底挑出的是怎樣的絕世奇才。
而歷經重重考驗的各地琴師內心大多惶惶不安,殿試絕不會有如往常那般容易應付。來場的賓客雖多,唯一能一錘定音的卻只有當今聖上一位。可聖上應如意的喜好,又豈是這些民間百姓能輕易琢磨的。
不少人拖上關係,花了大把銀子買通寢宮的小太監,只為能稍稍窺探應如意的喜好。但大宏朝的這位國君似乎了無慾望,也絕無縫隙。三十二位琴師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砥礪琴技,爭取在今日彈奏完滿的一曲,奪得聖上歡心。
至於谷月這邊,就比較特別了。
因為這是谷月此生第一次比琴,她非但不惶恐,反而還頗有幾分興奮。別家琴師的父母都祈願子女在大殿一躍為人中龍鳳,而陸豐澤…
陸豐澤低聲在谷月身旁耳語道:「小妹,別彈得太好了。」
谷月滿臉驚異,陸豐澤噓聲道:「別喊,聽我解釋。你只要彈出平日里七八分的實力便能力壓群雄奪魁了,沒必要太引人耳目。」
他更怕的是背後的弦再次失控。
谷月不悅道:「可我本該竭盡全力。」
陸豐澤說:「的確,你本該…」
恍然間,陸豐澤構想了一種以往從未想到的可能……一個大膽到他不敢言說的計劃。
他環顧四下道:「竭盡全力吧,用你最好的曲子。無所顧慮、無所保留。讓天下知道琴道還混沌未開。」
谷月笑的很開心。
陸豐澤說:「琴師們都驚異於皇城的雍容華美,你這丫頭倒是不怎麼給面子啊。」
谷月說:「最好裝的很驚訝么?」
陸豐澤說:「隨你心意。」
谷月說:「其實我沒在看,我滿腦子都是曲子。至於皇城什麼的,和咱家宅子都差不多嘛。」
陸豐澤說:「倒也是。」
谷月說:「我什麼時候上場?」
陸豐澤說:「還有幾個時辰吧,到時候太監會提前喚你的名字。我們會先在正席聽完前面所有人的曲子,然後才會輪到你。」
谷月說:「我是壓軸的啊。」
陸豐澤說:「當然,這是我特意安排的。畢竟如果由你開場,其他人都不用彈了。人家苦心練琴數十年,只為有一朝能在大殿前一展才學,可聽罷你的琴聲還如何自處?做事不能做絕,要給旁人留一線。」
谷月說:「原來如此。」
12+1.
十年來,關於天子應如意的傳聞數不勝數。有人言應如意是依靠天人一隻左手所生,通曉天理,英氣無雙。
但只有到了大殿上,才能知曉流言沒有說出應如意十之一的氣勢。他身著黛色長衫,面含微笑坐在每位琴師身旁不遠。沒有前呼後擁眾星捧月、沒有侍女太監殷勤伺候。
一國之君,只像是位多年的舊友側耳傾聽,不時露出陶醉之意。
任誰在天子身側彈琴都不會寬心,琴師一曲之後往往滿頭冷汗,兩腿發軟。有些膽子差的甚至一曲未畢就暈厥過去。而應如意只是低聲同琴師們討論琴聲本身,指出技法的精湛或粗陋之處。有相談甚歡者,應如意甚至會親自撫琴彈上一兩個小調。
看起來這位天子絕不只是附庸風雅之輩。單單只是一兩次牛刀小試,任誰也都感覺的出應如意的琴技並不簡單。
而他這溫如璞玉、謙如春風的舉止更是顯得難得。傳聞應如意才氣四溢、平易近人,看來不是空穴來風。
陸家和應家的交道早已不是一天半日了,陸豐澤身為陸家長子、青商之主,卻只是在琴師大選上初次見到這位年紀輕淺的國君。
第一眼,陸豐澤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豐澤也說不出是哪裡的不尋常,但在眉眼如畫的應如意身上,他彷彿望見了潮濕角落裡的暗芽,鮮艷的毒果正悄無聲息的孕生。
凌厲、惡毒、絕無仁慈。
只是這一面,陸豐澤就有所預感,青商絕不可能在這樣的天子眼下昌盛太久。
更讓陸豐澤如坐針氈的是,他比旁人更清楚什麼是真正的應如意。
如果沒有應如意,谷家不會進退維谷,谷月背後就不會有這些弦。青商不會在大宏被處處掣肘、他也沒必要……
國君向來沒必要為天下所有惡事負責,但起碼這些事,陸豐澤知道應如意是萬萬脫不了干係的。
天下都是應如意的,天下人卻並不如意。
大殿前有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還有大宏各處久負盛名的大琴師。他們私下竊語,對他們的天子稱讚有加。可惜應如意不親女色,不然不知多少父母願意把愛女送入深宮,嬪妃之位當然是無上殊榮。哪怕區區婢女,都沾了些應家的福澤。
陸豐澤卻不願沾染應家哪怕一顆塵。
小太監已經在傳喚「徐近年,上一位琴師即將曲畢——谷月很快就要上場了。
陸豐澤說:「谷月,手給我。」
還沒等谷月回應,他已經死死攥住了谷月的右手。一陣刺痛重新傳回陸豐澤的掌心,滾燙的熱流順著臂膀瀰漫開。
看著不明就裡的谷月一臉嬌羞的跑開,陸豐澤手還在因劇痛而顫抖。
他削弱了谷月手上的灸紋。
他從來沒有告訴谷月,灸紋的真正作用是壓制琴弦的侵蝕。在谷月現在的身體狀態下,他很清楚這樣的後果無法設想。
陸豐澤知道這是一步險棋,而他別無選擇。
只在陸豐澤內心掙扎的片刻里,谷月的琴聲已經響了起來。
琴音如春風送暖,碧水微瀾。而在舒緩的五音之間,絕無矯揉造作的大格局卻滿溢。這琴聲之下,在座的眾位琴師不禁自慚形穢,顯得意境窄小閉塞。而曲調一浪勝過一浪,簡直不叫人多做喘息,完全深陷於谷月十指之下。
一剎間,萬木生新芽。
而應如意只是入神地聽著,並無太多的表情,看不出是厭惡還是歡喜。人人都在看谷月,陸豐澤卻在凝視著應如意。
一曲作罷之後,谷月笑對諸位琴師,身形卻恍然僵住。
陸豐澤不禁屏息。
一根熾紅的琴弦從谷月背後竄了出來,散逸著刺鼻的血腥味,有如一根冷箭射嚮應如意。
14.
「徐近年?入宮給的令牌在么?」
「在的在的,有勞諸位大人了。」
「畢竟是你的義妹,太攔著你也有違人常。規矩上倒是沒什麼問題,注意一下時辰就好。但還得提醒你多加小心,陛下已三番五次講這姑娘的危險。」
「在下明白。」
陸豐澤別過典獄長,經由兩位獄卒繞進牢中。行在陰暗潮濕的廊道里,兩側的侍衛神情肅然,誰也不知應如意到底在這裡埋下了多少高手。
陸豐澤甚至的感覺的這間天牢鎖住的不是谷月,而是一頭狠惡的凶獸。
在迷宮般的大牢中繞了許久,隱在最深處的牢房前有三道緊鎖的鐵門。隨著沉重的鐵輪碾過石磚,牢門打開後他看見了被牢牢栓死在角落裡的谷月。
她一身囚服,長發散亂,像是憔悴了整整十年。
陸豐澤說:「這裡我一個人就行了。」
兩位獄卒對視一眼道:「徐公子莫要靠的太近。」
獄卒退下之後,陸豐澤緩緩走到了谷月身旁,一根淡藍色的琴弦從她背後微微探了出來。
陸豐澤說:「你已經學會控制弦了?」
谷月無神的目光里漸漸回復了光彩,她凝望著陸豐澤緩緩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琴師大選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感覺我不再是我,我像是……」
陸豐澤打斷道:「谷月你聽好,接下來我要講給你的事情事關重大。你可能會對我恨之入骨,甚至欲殺之而後快。」
谷月說:「我在聽。」
陸豐澤說:「你背後的東西有他自己的名字,這叫『玉凰弦』,也稱『玉凰』。玉凰是應家多年前聯合陸家之火、應家之器、程家之血煉製的一款兵器。玉凰本質上是一種『蟲』、一種活物,只能寄生於其他的活物之上。」
谷月背後的弦顫了一下。
陸豐澤說:「玉凰作為殺人器,兇悍不可擋。除此之外,它還有許多特異的功效。譬如為人修復創痕、免受疾病之苦,還能增強樂感與聽覺。但他終歸只是肉身的客人,總會有想要反客為主的一天。多年來,一直是琴師名門谷家在替應家做牛馬。谷家得到了至高的琴藝,而應家找到了練兵的絕佳人選。直到你出生……」
陸豐澤說:「你的爹娘早就死了,在你踏入我宅子的第一天就死了。」
谷月只是咬緊牙關凝視著他。
陸豐澤說:「從他們押寶應月明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應如意雖然對此事漠不關心,但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卻不會熟視無睹。你爹娘命喪九泉之前,還有一個要緊事不得不做。那就是他們身上的弦被應家要求必須傳下去,傳給你。」
谷月說:「所以我背上刺的是爹娘的弦?」
陸豐澤說:「還有你原本就要刺入的玉凰弦。問題只在於『度』,谷家通常只會在兒女身上刺入最多五根玉凰——這已經是尋常人的極限了。但你身上不是五根八根,你身上一共有十九根玉凰,裡面還有一些你姐姐和外公的弦。這個數目下,人甚至會轉瞬間崩潰成一灘死肉。」
谷月說:「可我活了下來。」
陸豐澤說:「而且你活到了今日。只是你再不能尋常的過活,哪怕我可以用火來壓制玉凰的生長,但你終有一日也會反受其害。我必須帶你來到京城。」
谷月說:「所以你才帶我來參加琴師大選?」
陸豐澤有些難以克制情緒,他努力壓低聲音道:「這是順理成章的!你本來就要參加琴師大選。只有應家真正了解玉凰,只有應家懂得玉凰的調教之法。而且應如意既是好琴之人,又好奇人異士。更何況據我所知,他還是應家百年來最有天分的玉凰改進者。我必須讓你在琴師大選上展現你的玉凰到達了何種力量,應如意絕對會留下你。你這樣的神跡,他是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谷月驚詫道:「不對……大殿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豐澤說:「你襲擊了應如意,但他毫髮無傷。」
谷月倒吸一口冷氣,往事潮汐般涌回她的腦海。她呢喃道:「我懂了……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圈養了我這麼多年,只是為了把我送給應如意。灸紋是騙我的,學琴是騙我的,就連你的身份也肯定是騙我的。你只是花了接近十年來處理掉我這個燙手山芋,你從未有真正考慮過我哪怕只是一天。」
陸豐澤猛地起身,死死攥住她背後的弦。玉凰體內的毒液呲地一聲在他五指間融出一道血口,而陸豐澤熾熱如火的血液也燒焦了近乎半根弦。
瀰漫著焦灼臭味的牢房裡,陸豐澤伸出已經開始結痂的右手到谷月明前,厲聲道:「你看到了么?這就是你背後的東西,這就是我不讓你碰他的原因。你根本不知道這玩意的可怕,你不知道我不讓應如意留下你,天下要因此死多少人。你早晚有一日也會被他害死。應家會讓你活著,應家會讓你不繼續傷人,應家有無數下人願意把生死置之度外來照看你。但我姓陸的是個俗人,我怕死。」
陸豐澤話音落下後,整整十一根玉凰從谷月背後開綻出來。它們有一些依然湛藍,有一些因充血變得熾紅。谷月倏然從癱坐中躍起,是背後絲線牽扯出的大網拉起了她。十一根玉凰發瘋般地蔓延到牢房地四角,再勾住鐵柵欄把谷月懸在半空。
這些纖細的觸鬚正微微地擺動著,像大青蟒吐著惡毒的蛇信。陸豐澤看出來了這牢房已經為谷月專門設計過,免得她殺光所有獄卒逃出生天。他只要跑出三道牢門之外就能免於死難,但他沒有挪身。
他不知道如今到底是谷月在控制玉凰,還是玉凰在控制谷月。甚至可能因他激怒了谷月,反而加劇了谷月和玉凰的融合。
那位羸弱的姑娘在像一隻靜待捕食的毒蛛伺機而發,陸豐澤昂起頭看向她,神情淡然道:「你想好你到底要恨誰了么?」
陸豐澤擺開衣襟,從腰間抽出兩個銀筒扣在地上。一旦谷月掙脫鎖鏈徹底失控,他不介意連著整座天牢一同玉石俱焚。
兩個銀筒旋即發出令人不安的嗡鳴,一道淺藍色的弧火聯結了兩個顫動的銀筒,四周的茅草很快被燙焦燒穿。
玉凰顯然被這物件徹底震懾住,再也沒有得寸進尺。
陸豐澤說:「我還要提醒你谷月。應家對於玉凰的持有者,所做的事向來都談不上人道。你可能會受到百般磨難,生不如死。但痛苦能提醒你還活著,活著才有資格復仇。如果有那麼一日,痛苦已經碾平了你的心神,我還給過你一枚銅錢。把它含在嘴裡,去見你的爹娘吧。」
他收回了兩個銀筒,徑直走出牢房,玉凰和谷月都沒有繼續難為他。
但從今日起,他和谷月都被劇烈地打磨過了。
陸豐澤重新見到典獄長之時,諸位獄卒都很好奇這位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向那怪物探親的男人到底會說什麼。他到底如何看待他畸變發狂的義妹,是痛哭流涕還是傾訴衷腸。
陸豐澤卻只是冷靜地說:「大人,把她牢房的天窗封死,背後穿琵琶骨再加兩道鐐銬。牢房地面的茅草全都去掉,四角擺上長燃的篝火。天牢現在的布置,再有三五天就困不住她了。」
典獄長聽罷,甚至滲出了一身冷汗。他只得點頭道:「多……多謝。」
陸豐澤說:「還有一件小事。去準備兩個空的銀筒,只在她發狂之時擺在地上即可。必要時,那東西或許能敲山震虎。這是一點銀子,不成敬意。」
他從懷裡抽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然後轉身離去。
翌日,陸豐澤準備離宮之前,聖上應如意下令傳喚徐近年。
一早陸豐澤被接引至後花園,眼望應如意正在石凳上筆走龍蛇。那瀟洒墨跡的最後一行尤為醒目,是「虛度三百年,世尊再返人間。」
陸豐澤當即跪下,聲如洪鐘道:「草民徐近年叩見皇上!」
應如意說:「起來吧,我來叫你難道只是想聽一句叩見皇上?但凡我請到這後花園的,無一不是當世人傑。琴有琴的天子,書畫有書畫的天子,商賈有商賈的天子。我只是大宏的天子,與你們又有何異?你年紀比我小,姑且叫你一聲賢弟。」
陸豐澤起身道:「草民萬不敢當。」
應如意說:「都是大宏子民,又何必見外。近日朕只是有一事在心中耿耿於懷,難以平靜。聽聞那姑娘名為谷月,是你當年從路邊撿到的孤兒。賢弟你有沒有看過,她背後當時有幾根弦?都是什麼顏色?」
陸豐澤說:「共有十九根,都是湛藍。」
應如意說:「當時那姑娘的身體如何?」
陸豐澤說:「康健無恙。」
應如意說:「實不相瞞。說來谷月背後的弦,與我應家多少有幾分牽連。她雖在百官面前欲致我於死地,但畢竟也算由應家而起,朕自然不能坐視不管。賢弟你放心,她雖被押於天牢,也有詔令即日斬首。但我應家會護下谷姑娘,斷然不會叫她就此喪命。」
陸豐澤猛地濕潤眼眶,機敏地淌下兩行熱淚道:「聖上大恩大德,在下此生難報!」
說完他又跪下身來,準備狠狠地以頭搶地,卻被應如意攙扶起來。
應如意說:「莫要這般感激涕零,只是朕分內之事。」
兩人又如此老練純熟地你來我往,天子庶民都恰如其分,這相談實在是完滿到了無瑕疵。
時機醞釀成熟,陸豐澤也做足了文章,準備就此別過打道回府。應如意在末了突然叫住了他,說了一句看似毫無瓜葛的話。
應如意說:「賢弟,你說你在翠山一帶做些布匹的小生意。改日拿幾款樣子過來,我叫宮裡的裁縫瞧瞧看。」
陸豐澤一臉笑意道:「好的陛下。」
15.
比起谷月身上的玉凰,陸豐澤更害怕應如意。玉凰只是讓他兩腿發軟,但見過應如意一面之後,他現在還不能止住顫抖。
好在陸豐澤的剋制是在商海中打磨過的,他安然走出內宮,準備賣掉一顆天火閻王。
這東西當然不存在,但江湖覺得它存在。雖然谷月刺殺應如意未遂,但天子海涵,還是把琴師大選魁首贏得的獎賞賜給了陸豐澤——一塊貨真價實的應家玉佩。有了這東西做擔保,陸豐澤哪怕捏一團泥丸都能賣出天價。
靠著陸豐澤的三寸不爛舌和精純的討價伎倆,他最終果真把一坨土糰子裝進錦囊綉袋,賣給了黑市裡一個穿著一身麻衣、背著兩把短刀的啞巴。
這一趟,甚至還白賺了兩千兩雪花銀。
陸豐澤在京城的一箭三雕順勢完成,正欲宏圖大展的他邁進轎子,換乘快馬回到青商在柳城的要地。順風順水的陸豐澤幾乎沒耽誤時辰,不消十日就回了陸家真正奢靡的大宅。
一切都順利的過分,但陸豐澤捧著谷月那面琴的時候總覺的哪裡不對。
他整整五天一言不發。
直到一位風華正茂的俊俏少年躍下白馬,走進他的院子。
陸豐澤昂起頭,笑道:「紫桐,你怎麼來了?」
苑紫桐說:「我聽徐會長說起……大當家京城一行後整個人消沉了許久,特意來看看你。」
要讓苑紫桐耽誤時間來敘舊是很難得的。畢竟他是江湖裡久負盛名的殺手,總有接不完的活兒。就算匆匆路過此地,他也多半是在趕去殺人的路上。
陸豐澤說:「我沒事,你去忙你的吧。」
苑紫桐說:「谷月呢?」
陸豐澤驚愕道:「你認識谷月?」
苑紫桐說:「自從那姑娘來到你在翠山城的府中第一天,我就知曉這件事了。」
陸豐澤說:「你今年十九,那年你才多大?你一個小屁孩當時打聽這件事幹嘛?」
苑紫桐說:「我擔心她加害於大當家,特意留心了。」
陸豐澤說:「我不加害於她就不錯了。」
苑紫桐說:「大當家你有事瞞著我,對吧。」
陸豐澤說:「你真的想聽?」
苑紫桐說:「真的。」
陸豐澤看了看院子里孤零零的那面琴,恍然想到了什麼。
陸豐澤說:「好,我都講給你。」
於是他簡明扼要地把遇見谷月之後的諸事盡皆講完,並無偏頗和遺漏。陸豐澤一五一十地講了許久,兩人把酒喝完了三壇。
苑紫桐默然良久道:「我曾殺過許多神仙眷侶,都是先殺的姑娘。剩下的男人,要麼反手一劍準備捅死我,要麼抱著愛人痛哭流涕,要麼被滿地鮮紅所震懾,再也挪不動步子。但聽起來大當家和他們都不同,如果是你,你根本就不會管那姑娘,只是撒開步子狂奔。」
陸豐澤說:「如果我打得過你,就和你拚命。如果我打不過你,我絕不停留。」
苑紫桐說:「我該說大當家冷血么。」
陸豐澤說:「你該說。」
苑紫桐說:「聽起來你是為了谷月好,把他又託付給應家。但你到底為什麼養了她八年?和她共處了八年?你真的一點不在意她么?」
陸豐澤說:「在意吧。我花了整整八年來培養我們之間的情分,又只花了三天把她關進天牢。但接下來的事,依然在計劃中。應家的殘忍手段,我向來清楚。不只是酷刑那麼簡單。他們把人融進牆壁、叫人手腳打結,再把你口鼻連在一起。對於谷月的好奇只會讓這種暴戾愈演愈劣,簡直要把人重塑成另一種東西。再加上玉凰很快會加速對谷月的侵蝕,夜深處鑽心的痛苦不是這個未經磨難的小丫頭能抵擋的,她很快會吞下那枚銅錢。」
苑紫桐說:「你想要了她的命?」
陸豐澤說:「這銅錢會殺了她,奇妙的是卻不會切斷她與玉凰的聯接,即便應家也無法從她的屍體上抽出玉凰。屍體不腐,甚至還會保持溫度。只要我找到程家後人的蹤跡,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就能讓她再度重返人間。」
苑紫桐說:「我不明白……你變相殺了她,幹嘛要救活她?」
陸豐澤說:「她死了就不再受苦。她活過來就能繼續恨著應家。她背後有十九根玉凰,這是當世神兵,所向披靡。如果陸家終有一日要直面整個應家,她就是斬斷龍首的棋眼。」
苑紫桐說:「你花了八年來養一個棋子。你放一個姑娘行在刀山火海,只為她能繼續恨著誰。你根本……還沒資格談愛她。這樣的好姑娘,如果換做我,我寧願用一輩子來好好待她。」
陸豐澤說:「你這一輩子一定很短,因為你今年左右就會在夜裡失控的玉凰殺了。玉凰怕我,不代表也會怕你。」
苑紫桐說:「大當家,你是個人渣。」
陸豐澤說:「紫桐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吧。」
苑紫桐說:「不是。所以我依然敬重你。」
陸豐澤說:「我知道。正因如此,我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苑紫桐說:「我不辦。」
陸豐澤說:「你帶上谷月的琴,此後自稱谷月的哥哥谷星。翠山城外有一個百年的老琴社,名為霜聲琴社。我要你去那裡練三個月的琴,琴藝不用太精。天下的大琴師自從琴師大選,都認得谷月的這把琴。你帶著這個琴,沒人會懷疑你的身份。你要痛斥應家對你妹妹的惡劣行徑,哭喪著妹妹的境遇。這樣天下人漸漸就會知曉應家的作為,而且……江湖上再有什麼風吹草動。朝廷也不會懷疑到我陸家,矛頭全都在同樣枝繁葉茂的谷家。」
苑紫桐說:「你要把這姑娘敲骨吸髓,連著最後一點作用也被我榨乾。」
陸豐澤說:「大概如此。」
苑紫桐說:「只可惜你是陸豐澤,不然你這麼冷血的人,我願意為谷姑娘免費做一單。」
陸豐澤說:「那我替她謝你。」
陸豐澤說:「另外一件事……我始終放不下心來。谷月當時玉凰失控,整個大殿外所有御衛一擁而上也只是勉強抵擋。而你看這個。」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被污血染黑的銅鏡,噹啷丟在地上。
陸豐澤說:「這是六門御衛特製的護心鏡,似乎有為玉凰特意加固過。即便如此,谷月還是險些貫穿了這護心鏡主人的胸口。但當時的應如意突然用左手攥住了玉凰弦,全然不為玉凰所傷,這之後谷月才被制住。我懷疑應如意與程家的聯結比我們想的更深,你外出遊歷之時,順手打探些程家後人的消息。」
苑紫桐說:「那幫人隱居了快一百年了吧?別抱太大指望。」
陸豐澤說:「我就沒抱指望。」
苑紫桐一聲不吭地背起長琴說:「還有一點小問題。如果我學琴的時候仇家找上門來,我不方便在琴社大開殺戒吧?」
陸豐澤說:「請自便。」
苑紫桐一步剛邁出院子,結果又退了回來。
他無奈地瞥著陸豐澤說:「大當家,就這樣完事了么。你要一直裝到什麼時候?還能再裝多少年?」
陸豐澤說:「你在說什麼?」
苑紫桐說:「你還沒修鍊到這麼冷血,不用繼續綳著了。」
陸豐澤哽咽了一下,紅著眼睛對面前的少年點了點頭說:「紫桐,多謝。」
16.
光策十八年九月四,秋葉零落。
陸豐澤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口中的「合適的時機」會這麼快到來。原本預想中動輒十餘年的布線,這一天突然要開始收網。突如其來的變故有如狂風驟雨,兩則噩耗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一則噩耗來自朝野之上,天子應如意駕崩,傳位於太子應天安。
古人云「天道有常」,應如意能活這麼久不遭天譴,才是陸豐澤最奇怪的地方。但神異如妖的應如意到底是怎麼暴斃的,就連深宮的太監也毫無頭緒。
唯一能推測的,是應如意或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期。他一年前突然性情大改,免去諸多苛政,削減賦稅。更難得的是,他釋放了天牢不少冤罪的囚徒,還是親自平反。
按照應如意本人的旨意,他廢除了牲畜殉葬,也免了百日的國祭,成為大宏朝第一位薄葬的天子。
他死在後花園的石桌上,留下最後的文書是:「朕之罪,莫加於諸臣。」
可諷刺的是,他的罪,諸臣卻並不清楚。
另一則來自朝野之下,蟄伏了近百年的前朝陳家後人突然發難,準備趁皇位交接之際攻其不備。陳氏聯合三州二十四城的守軍輕裝簡行,連夜走暗道直抵京城。
朝廷反應迅如雷霆,京城六門御衛結成鐵板一塊,在京城郊外阻擊叛軍。慘烈的鏖戰一直持續了兩天一夜,落英染上血雨。
天子崩殂,內憂兇險,京城人人自危,而應家似乎還壓著不少底牌。果不其然,傳聞從側翼殺出了一道人數極少的精銳,戰法奇異,在陳氏軍陣中所向披靡。但陳氏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縱快馬早已混入京城腹地,他們還有足以玉石俱焚的最後王牌。
一顆火器。
這是幾近完美的兵法,自詡算無遺漏的應家也未曾料到會中這陰刀,原來京城外的浩蕩兵馬不過是一齣戲罷了。
據線人稱,陳氏的先鋒兵在兩軍眾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顆「天火閻王」。
所謂的「線人」現在就站在陸豐澤的書房裡。
苑紫桐說:「我當時正在皇城內宮附近閑逛,突然就撞見了這一幕。」
陸豐澤哭笑不得道:「然後?」
苑紫桐說:「然後當然是一顆啞炮。陳氏士氣大挫節節敗退,後方也很快潰不成軍,最後變成了一出鬧劇。」
陸豐澤說:「即便沒有這顆啞炮,陳氏也只得功虧一簣。應家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你說京城外的那堆精銳,據我了解應該名為『隱司』,人人配有玉凰。應家只是在練兵罷了,他們才不在意傷亡。」
苑紫桐說:「我打探的線報,倒也差不太多。但我今天回來不是為了說這個的,我整整兩年都在扮一個彈琴的,說實話有點反胃。不過好在我再也不用演了,在叛軍壓近京城之時,我又扮作太監混入宮中,偷出了你想要的『東西』。」
陸豐澤說:「什麼?」
苑紫桐說:「屍體。我找到了谷月的屍體,你沒有發現我的琴變寬大了許多麼。」
他說完把立在一旁的長琴「嘡」地踢倒在地。
苑紫桐說:「那把琴讓我收起來了,這是一口棺材偽造的假琴。」
他一腳掀開了棺蓋,棺材裡只有一個赤裸的人形。但陸豐澤全然認不出這是谷月,甚至認不出這是一個「人」。他的四肢盡皆被反關節的折到背後融進脊柱里,全身遍布著各式慘烈的瘡疤。連五官也被難以言說的方式幾乎盡皆磨去了,只剩一個隱約的孔洞勉強可以吐息。
陸豐澤駭然無法言語,全身都在發抖。
苑紫桐說:「我知道大當家的你認不出來她了。但我有三點可以斷定這就是谷月。其一,她心房無律動,屍體卻溫熱。其二,我探過他身體,在咽喉處卡了一枚銅錢。其三,他背後共有十九根玉凰,已經盡皆為赤紅。」
陸豐澤意識到苑紫桐說的沒錯,他還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冷血。
苑紫桐說:「所以你擺出那副死人臉是在給誰服喪么?你這個時候又想起對谷月深情款款了?兩年來『財源廣進』四個字都快寫在你腦門上了,你可曾擔憂過這姑娘一晚?」
陸豐澤說:「我不那般做,就無法控制我想起她。」
苑紫桐說:「是你深明大義,對你的計劃侃侃而談的。也是你把他送到應家府中,任她自生自滅的。」
陸豐澤克制道:「我和……我和應家都有錯。如果谷月願意,我們皆當剜心碎骨。」
苑紫桐說:「你會後悔么?」
陸豐澤說:「總有一天會的。」
苑紫桐說:「還有一件小事。我在宮裡時,聽人說起過程家黑傘。你心心念念想找的『修人』之人,或許有了眉目。」
陸豐澤說:「只有傘是萬萬不夠的。」
苑紫桐說:「不靠傘,是一位姓許的要計劃偷這把傘,他還說能治好谷月。而他要錢,要人。」
陸豐澤說:「這些我們都不缺,我想我馬上可以去見這位姓許的了。」
苑紫桐突然身形不穩地靠在桌邊,衣袍下面滲出一絲血痕。他艱難地起身道:「我逃出皇城時受了重傷,回來的路上又遇到兩位仇家,都是高手。但還好我是苑紫桐,得以僥倖脫身。我伊始以為是谷家的仇人,誰知道卻像是沖著大當家來,高呼你姓名。這時一根玉凰突然從棺材的縫隙里出來,眨眼間把那兩人做成了人串。你說……介乎生死間的谷姑娘是想殺你,還是保護你?」
陸豐澤說:「我不知道……紫桐你快去養傷吧!來人把苑公子…」
苑紫桐連忙噓聲。
滿臉不在乎的少年卻再也撐不住,血很快順著腰際淌了下來。
他連開腔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用氣音道:「大當家,我……和谷月……已經可以了么?為你陸豐澤做的夠多了么?」
陸豐澤淚如雨下道:「夠了。」
他凝望著棺材裡似乎有所動作的人形說:「真的夠了……」
……
……
自那以後,他是如此地想與程家後人一見。
在三年後的山陰城,陸豐澤才真切地如願以償,而那時無論是他還是谷月都早已改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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