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的女王(五)[美國]安妮·賴斯 著
05-29
「等一下我還會就這一點再做補充。現在讓我開始解釋女巫的能力,說明我和我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們家族的遺傳,好像是基因的關係,我們家族的女人都有巫術的能力,就像我們大家都遺傳到綠眼睛和紅頭髮一樣。既然你們進到這個屋子來聽我說話,想必都知道更多有關我們的事情。我的女兒潔曦也是一個女巫,在泰拉瑪斯卡時常
推薦閱讀:
常用魔力去幫助受到精靈或鬼怪的魔法而生病的人們。
「鬼混也是精靈的一種,但他們的前身曾經是人類。而我前面所說的精靈則不是,但也沒有人能夠肯定這一點。古老的鬼魂可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人,而那些最壞的精靈可能就都是鬼。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能忘記肉體的樂趣。當他們附身在人身上時就會做出一些猥瑣的事,對他們來說肉體是骯髒的,他們要人們相信性慾和怨恨是同等的危險和邪惡。 「但事實上,如果精靈們不想說出真相就會說謊。我們無從得知他們行為的緣由,也許他們對性感興趣是因為人們一直把他當做禁忌。 「回到我剛剛的主題,在我們家族中大多數的女人都會巫術,其他的家族這巫術的傳統也會傳給男人。至於為什麽人類會有這項能力,就非我們智力所知。「我們家族是一個古老的巫術家族,巫術已相傳五十代之久,甚至可以追溯到
月亮在宇宙間生成之前。 「我們的家族相傳著月亮生成的時候,洪水、暴風雨和地震一起發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們也相信星星是七個女神,或者是七姊妹星座會帶給人們好運,但我不知道這說法是不是有所依據。 「現在我要說到在我出生之前就流傳的古老神話。那些能和精靈溝通的人都明顯地是懷疑論者。 「但現在的科學也證明了月亮生成的事實,月亮的生成現在已經被用來解釋南北極頂點的變化,和冰河期晚期的現象。也許古老的神話也有事實的根據,將來有一天會真的被證明出來。「不論如何,我們是一個古老的家族。我的母親有很強的巫術,精靈們對她透
露很多秘密,她也為那些不能安息的鬼魂做了很多事情。 「因為我和姊姊瑪凱是雙胞胎,母親的巫術傳到我們身上就成為加倍。也就是說,我們兩個人分別都擁有母親兩倍之多的用法,如果我們兩個人的魔力加起來就所向無敵。從我們還躺在搖籃里時就開始和精靈對話,我們玩耍的時候精靈們就在旁邊。我們有自己一套秘密的語言,連我們的母親也無法理解。但是精靈們聽得懂。他們了解我們對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他們甚至還會用同樣的語言和我們對話。 「你們要了解我說這些話並非出於自豪,我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是因為我希望在阿可奇的戰士們和恩基爾來到這裡之前,你們能對我們有所了解。我要你們了解為什麽世上會有這些吸血的惡魔。「我們是個偉大的家族。我們住在卡梅爾山丘很久很久了,我們的族人在山腳
下的山谷建立家園,他們以牧牛羊為生,偶爾也打獵。他們也種一些穀物用以製造迷幻的藥物——這是我們宗教的一部份,以及製造啤酒,他們收割野麥的種子再自行繁殖。 「我們村落的房子是用磚塊為牆,稻草做屋頂。也有一些村落變成了小城市;有些房子的入口是在屋頂上。 「我們族人擅長做很細緻的陶器。他們會拿到桀利裘的市場去賣。他們會用以交易象牙、香料、鏡子和其他精緻的物品。我們也知道很多像桀利裘一樣美麗的城市,也有的被埋在地底下,永遠不見天日的城市。 「大體說來我們都是單純的人。我們知道如何書寫——我的意思是書寫的概念。但我們從沒寫過字。文字含有魔力,我們不敢寫下我們的名字或我們知道詛咒或真
相。假如一個人知道你的名字,他就可以要精靈對你做怪或危害你。誰知道如果他把你的名字寫在石頭或紙上,會造成何種後果?即使有些人不害怕這些後果,光一想到這件事就令人討厭。 「在大城市裡,文字只被用來記帳,而我們可以在腦海中完成這工作。 「事實上,我們家族的知識都和記憶有關。那些為牛神犧牲的祭師們都致力於把傳統傳給年輕的祭師。當然,家族的歷史也是經由記憶而流傳下來。 「雖然我們不寫字,但是我們繪畫。村落里牛神祭祠的牆壁上都掛滿了我們制作的壁畫。 「在我們居住的卡梅爾山的洞穴,也滿是我們的畫。但這些畫只有我們才看得見。我們小心翼翼地用畫做為記錄,像我自己就一直到用災難發生之時才留下自己
的自畫像。 「再說到我的族人們。我們都是愛好和平者,我們之中有牧羊人、工匠,有商人,但就僅止於此。當桀利裘發生戰事時,我們也有年輕人加入戰土的行列。但那是因為他們想要冒險犯難,體驗戰爭的光榮。也有一些人到大城市去旅行,去參觀雄偉的宮廷、市場、以及廟宇,還有一些旅行到地中海去觀看大商船。但大部份的時間,他們都在村子裡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桀利裘的人們在戰爭發生時一視同仁地保護我們,因為戰爭完全由他而起。 「我們從來不為了吃人類的肉而獵取他們!這不是我們的文化。我們十分憎惡這種行為,不應該吃掉敵人的肉。雖然我們自己也吃人肉,但吃人肉對我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我們只吃死屍的肉。」
瑪赫特停了一停,像是要大家對這段話留下更深的印象。 馬瑞斯又看到兩個紅髮的女人跪在祭壇前的影像,他感受到此刻的平靜和莊嚴。他試著靜下心來專註在瑪赫特身上。 「你們要知道,」瑪赫特繼續說:「我們相信人死後靈魂就會離開他的身體,但我們也相信人的某些小部份,會在死後遺留在他的屍體或是以前用過的東西上。如果我們吃掉死人的身體,也就同時消滅了這些遺留物。 「但我們吃死人肉的最重要原因是出於尊敬。從我們的觀點來看,這是處理我們所愛的人遺體的最好方法。我們吃掉給予我們生命的父母或祖先,也就使他們變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因此就完成了一個圓滿的循環。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免於在地下腐壞、被野獸吃掉,或者像垃圾一樣被燒掉。
「如果你們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樣做有深奧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把他當做是做為人的責任。我們每一個族人都有義務負擔起處理父母遺體,把他們吃掉的神聖責任。 「我們族裡沒有一個人死後的屍體不被親人吃掉,也沒有一個人未曾吃過死人的肉。」 瑪赫特又停了下來,她的眼光在聽眾中間掃了一圈。 「現在不是發生戰爭的時候,」她說:「桀利裘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發生戰爭,尼涅文也是一樣。 「但最住在遠處西南方的尼羅河部落的野蠻人,總是攻打他們南方的叢林部落以取得戰利品。他們不只和我們一樣吃死人的肉,他們還吃敵人的肉。他們認為這
是光榮的行為,因為如此做可以將敵人的力量都吃進去,而且他們也喜歡人肉的味道。 「我剛才解釋過,我們憎惡這樣的行為。怎麽可以把敵人的肉給吃掉?但吃人肉不是我們和尼羅河族最大的不同,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愛好戰爭,而我們喜歡和平。我們沒有任何敵人。 「現在我和我姊姊就要滿十六歲了,有人告訴我們這時尼羅河族將會發生很大的改變。 「他們部落年老的王后沒有生下女兒,因此她的王位無人可以繼承。很多古老民族的王位都傳女性,因為男人並不能確定她妻子所生的兒女確實從他所出,王位都只傳給王后或者公主。這也就是為什麽後來埃及的皇嗣都會娶自己姊妹為妻的原因,因為他們要確保血統的純正。」 「因此年輕的國王恩基爾有了麻煩,他沒有任何姊妹,甚至表姊妹可以娶做妻子。但他是一個充滿企圖心的國王,決心捍衛自己的王嗣。最後他從泰格里斯和尤佛瑞斯山谷中的尤魯克城選出他的女王。 「這個女王就是阿可奇,她是皇族的美女,也是女神伊娜娜的信徒。她將會為恩基爾的王國帶來智慧。從此有關她的流言就在桀利裘和尼涅文的市場上,由沙漠往來的駱駝隊中口耳相傳。 「雖然尼羅河畔的人們可以耕種為生,但他們仍喜歡獵食人肉。這一點讓阿可奇大大吃驚,她決心要改變他們這種野蠻的習俗。 「她也從尤魯克城帶來書寫的習慣,尤魯克的人民善於書寫記事。由於我的家族以書寫為禁忌,所以我不大清楚是否埃及人已經開始有自己的文字。 「要一個文化要產生變化是很不容易的事。也許在使用文字記載稅賦很久之後,人們才開始會用文字寫詩;也許某個部落在栽種胡椒和香料數百年之後,才開始種小麥或玉米。就如你們都知道的,南美的印加王國在歐洲人發明輪子很久之後,才開始發明有輪子的玩具,雖然他們會用金屬做裝飾品,但他們沒有想過金屬也可以用來做武器,因此他們很輕易地就被歐洲人打敗。 「不論如何,我並不清楚阿可奇到底從尤魯克帶了多少知識到尼羅河族去。但我聽到很多關於阿可奇禁止他們再吃人肉的傳言;違反這個禁令的人都會被處以殘酷的責罰。這個有好幾百年吃人肉傳統的民族對這個命令十分憤怒,他們尤其不能接受禁止他們吃自己死去親人的肉。不能打獵就算了,但是要讓他們的親人死後被埋在地下是絕難接受的事。 「為了實行阿可奇的命令,國王下令所有的死屍都要以布包裹起來並且使用防腐劑。人們不止不可以吃掉自己親人的肉,還要用珍貴的麻布把屍體裹起來,並且展示給眾人看,之後還要妥當地放在墳墓里,讓祭師為他們做法。 「為了讓人民信服這項命令,阿可奇和恩基爾告訴他們的臣民,假如屍體被完整地保存下來,親人的靈魂就會得到安寧。他們說這樣做不會令他們死去的親人受忽略,相反地靈魂會有安全的歸處。 「我們覺得這種說法十分奇特——把屍體保存在沙漠里華麗的墓穴中,還有死人的靈魂會因為屍體被保存下來而得到安寧。因為我們知道,人死後最好就是忘記自己生前的身體,只有丟棄了生前一切所有,死者才能上升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我們在埃及可以看到他們莊嚴的墓穴里,躺著人肉都已朽壞的木乃伊。 「如果有人告訴我們族人:世上存在這種木乃伊的習俗,四千年前的埃及人就有這種習俗,後來還變成世界知名的神秘事件,二十世紀的小學生都要到博物館去參觀木乃伊我們一定會嗤之以鼻。 「不論如何,這件事實在也與我們無關。尼羅河族住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甚至我們也不知道他們長得什麼樣子。我們只知道他們的宗教從非洲為根源,他們崇拜奧賽瑞斯還有太陽神,雷,也崇拜動物神。但其他的我們就一無所知。當我們看到他們做的精緻工藝品,可以想見他們一部分的個性。但這對我們來說還是十分陌生,不過我們也對他們不能吃掉自己祖先的屍體感到同情。 「當我們問精靈們有關埃及人的事情時,他們好像對埃及人很有興趣。他們說埃及人的聲音和文字都很不錯,他們的廟宇和祭壇都很有趣;他們喜歡埃及的語言。然後他們就不再多說,像是對這問題失去興趣一樣轉移話題。 「精靈說的事情讓我們覺得很神奇,但是我們也不驚訝。我們知道精靈們到埃及里去假扮做他們的神,他們總是喜歡到處玩這種把戲。 「很多年過去了,恩基爾國王統一了帝國,並且敉平對於他和他改變食人習俗的反抗。他也組織軍隊向外征戰,統領船隊到海上航行。這是統治者常用的技倆:利用向外開戰阻止內亂的發生。 「這和我們又有何相干?我們的生活一直都美麗而平靜,我們有無數的果樹和麥田,任何人都可以隨意摘取。我們的家園綠草如茵,總是有微風輕拂。我們從沒想過會有人來侵略我們。 「我和我的姊姊在卡梅爾山間一直過著平靜的生活,我們和母親秘密地用只有我們才理解的語言交談,向她學習所有有關精靈和人類的巫術。 「我們飲用著母親自己用山間果實釀造的魔法酒,在幻想和夢境中回到過去,和死去的祖先們交談——她們都是法力強大的巫師。總而言之,我們召回我們祖先的靈魂向她們學習巫術,有時我們也會以靈體飛出自己的身體,到天空遨遊一番。 「我可以花很多時間來說我和姊姊在幻夢中看到的事情;我們兩個曾經手牽手到尼涅文,去看那些我們從未看過的景象。但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讓我解釋一下精靈對我們的意義:我們與精靈生活於普同性的美好與和諧,精靈的愛意對於我們而言,如同基督教神秘主義者體驗到的上帝之愛。 「我與姊姊與母親共同生活於這等狂喜。我們生活於祖先的乾燥溫暖洞穴,族人帶來我們需要的一切物品:上好的袍子、珠寶、美麗的梳子、皮製的涼鞋……每天我們的族人都會來與我們商討事務,而我們將待解的問題詢問精靈。我們可以要過精靈之力看到未來的一部份,有些事情以不可更轉的方式進行著。 「我們盡心善用自己的超異能力與智慧。常有被魔鬼附身的病人被帶來我們這兒求醫,我們與精靈會合力驅除病人體內的邪靈。假若有房子被陰零佔據,我們也會前往凈靈。 「我們也把靈美藥液給那些需要的人。他們會落入冥想般栩栩如生的夢境,事後我們會設法加以詮釋。 「我們不時會探問精靈們的忠告,運用自己的智慧與神通力。有時候,對於各色意象的資訊會經由精靈來傳達給我們。 「然而,我們最具神效的能力就是祈雨降落。 「這個能力可分為兩種層次:『小雨甘霖』是對於這等能力的象徵性示範,以及用以醫治族人的心靈;『狂風暴雨』是用來使農作物生長,這會花費我們極大的力量。 「兩者都需要以強大的力量召喚精靈前來為我們施展靈力。『小雨甘霖』通常讓那些最喜愛我們的精靈達成,他們足以被託付於任何艱難的需求。 「然而,『狂風暴雨』就需要大批精靈合力達成。由於他們有些彼此厭惡,有些討厭合作,所以我們必須以甜言蜜語乞求他們。我們得吟唱並舞蹈,逐漸勾引起精靈們的興緻,終於讓他們通力合作降雨。」 「瑪凱與我只合作過三回『狂風暴雨』。看到雲層轉為濃密、傾盆雨勢嘩然下落真是一種享受。我們的族人會跑到雨中,敞開心靈向精靈致謝。 「至於『小雨甘霖』我們則常常施行,有時是為了自己的歡愉。 「使我們聲名大噪的是『狂風暴雨』。我們被稱呼為『山頂女巫』,許多來自各地的人前來向我們求助,許多地方我們連聽都沒聽過。 「有些來到村落的人們是為了喝下靈夢藥液,並讓我們解夢。他們有時為了需要我們的引導而來,有時只想看看我們。我們的族人也殷勤招待他們。以他們的眼界來說,我們與本世紀的心理醫生或精神分析師並無太大不同。我們研讀意象並詮釋意義,在潛意識中尋找被隱藏的真相。至於降雨的能力嘛,們只是增添那些信仰者對我們的信心。 「某一天,大概是我母親死前的半年,一封來自凱門的國王與女王的信件來到。凱門就是當時的埃及。那是寫於石泥板上的圖形文字,也是他們文字的起源,通行於桀利裘與尼涅文等地。 「當然我們讀不懂這文字,而且覺得他很恐怖,宛如詛咒一般。我們不想觸摸他,但如果要了解他的意思,我們還是得那麽做。 「大意是說,至尊的女王阿可奇與國王恩基爾對我們久仰大名。如果我們能造訪他們的皇室,他們將備感喜悅,會派遣使者來迎接我們,並致送我們許多贈禮。 「我們都不相信那使者的說詞,雖然他自己只知道這個說詞。但我們覺得背後還有文章。 「於是我母親自己拿起石板,立刻感受到從手指傳來的不祥意念。起先她不肯告訴我們那是什麽意思,後來她將我們拉到一旁,說女王與國王是邪惡之人、血濺滿地之人,而且不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無論那信件寫些什麼,巨大的邪惡將會降臨我們身上。 「我與瑪凱也觸摸了石板,發現相同的邪惡痕迹。奇怪的是,參雜其中的卻有良善與勇氣的印記。總而言之,那不是要竊取我們的能力,而是混合著好奇與尊敬的意念。 「最後我們向那些最愛我們的精靈請求指點。他們降臨並研讀石板,最後說那個使者並未撒謊,但如果我們前往晉見女王與國王,將會遭到無比的危險。 「『為什麼?』?我們問他們。 「『因為女王與國王會問你們問題。如果你們老實回答,那答案將會觸怒他們,並使你們遭到滅亡。』 「當然我們本來就不能離開這裡,現在更確定不可遠行。我們告訴使者,身為女巫不能夠離開她的本土,請他轉告女王與國王。 「使者離去之後,我們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度過。 「數夜之後,一個名叫阿曼的邪惡精靈來到我們村落。他相當龐大、強力,充滿惡意,在廣場上跳舞不休。族人將我與瑪凱找過去時,他說不久之後我們將需要他的援助。 「早在許久以前我們就棄絕與邪惡精靈的往來。他們相當憤怒於我們不像其他女巫與魔法師那樣與他們要好,但我們知道他們既難以控制又不可信任,從未想要從他們身上獲得什麼。 「這個阿曼對於我們冷落他很生氣,他再三宣示自己是『強而有力的阿曼』,『擊不倒的阿曼』,我們得表示一些敬意。就在不久的未來我們將遇到麻煩,會需要他的協助。 「我們的母親出來詢問這個精靈,究竟我們的麻煩是什麼。 「這讓我們大為震驚,因為她向來不准我們與邪惡精靈交談。如果她對他們發話,通常是以咒語驅趕他們,或是以謎語耍弄他們、使他們自製無趣而放棄糾纏。 「那個恐怖、邪惡、要命,不管是什麼的阿曼只是說,我們的麻煩就要到來,如果我們夠聰明的話,最好對他好一點。然後他炫耀自己為尼涅文得魔法師乾的一連串好事,象是附身在人們身上、折磨人們,甚至像一窩蜂般地讓他們發癢難安。他喜歡從人們身上吸血,愛死那滋味了。他可以為我們吸人家的血。 「我的母親笑了:『你怎麽做得到?你是個沒有肉體的精靈,怎會知道什麼是血的滋味?』這種話通常會觸怒精靈,因為他們羨嫉我們擁有肉身。 「這個精靈為了示範他的能耐,像一陣颶風般逼近我母親,而良善的精靈與他大戰。廣場上充滿躁動。最後,阿曼終於被我們的守護精靈趕走,我母親的手上只有一些刮痕。阿曼的確從她手上吸取一些血液,如同小蟲咬嚼一般。 「我母親看著那細小的咬痕,我們的精靈看到她被這麽對待真是氣瘋了,但她要他們安靜下來,然後她思索著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精靈怎麽會有味覺? 「瑪凱試著就她看到的異象提出解釋。她說,精靈的本體擁有物質的核心,如同火焰當中有著燭蕊。他可能是透過那核心品嘗血液;燭蕊是火焰當中的一小搓,但他可以吸收血液,那就是以精靈的核心來達成。 「我的母親嗤之以鼻,而且很討厭個東西。她認為這世界的異象太多,用不著一個喜愛鮮血滋味的邪惡精靈湊熱鬧。『滾遠一點,阿曼』!她對他下咒語,說他是個瑣碎、不重要的東西,最好被驅趕得愈遠愈好。這些語言用來趕走惹厭的精靈,和當代教士用以拔除孩童身上露靈的術語差不多。 「讓我母親較為擔心的是阿曼的警告:將要逼近的邪惡。那強化了她觸摸到埃及石板時的厭惡感,但她沒有向善良精靈們詢問忠告或安慰。或許她另有想法?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很顯然我們的母親知道將有大難臨頭,但無力避免。或許她認為當我們意圖避免什麽,反而容易招引他上身。 「無論是什麽種情況,總之她生病了,沒幾天就無法說話。 「她躺在床上無法移動,我們陪著她、唱歌給她聽、在她床邊插上花朵,試圖讓取她的心思。精靈們恐慌無比,因為他們非常愛她。他們的情緒引起紊亂的氣流。 「村落里也充滿哀戚。有一天早上我們終於看到一些母親的心思,但只是片段的閃現,例如陽光普照的田野、花朵、她孩童時代的一些影像、絢麗的色彩等等。 「我們與精靈都知道母親就要死去。我們儘力撫慰精靈,但有些還是狂怒無比。當她死去時,她的靈魂將會通過精靈之境,到達他們無淀企及之處。他們將永遠失去她,將會悲傷得發狂。 「這一刻終於發生了,那終究難以避免。我們告訴族人,母親已經到達更高的靈性境域。山上的每一株樹木都被精靈掀起的風勢震撼,綠葉掉落滿地,我與妹妹忍不住哭泣。就在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首度聽到精靈的哭聲與哀悼。最後,村民們開始葬儀的準備。母親要躺在石制的祭壇上,讓族人前來致敬。她身穿生前喜愛的白色埃及亞麻長袍,配戴上好的項鏈與手鏈,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以我們祖先的骨骼製成。 「等到族人與鄰近村落的人們都已經致意,大概過了十小時,我們開始準備葬儀的盛宴。如果是村落的其他死者,這儀式將由祭司代勞,但因為母親與我們都是女巫,所以由我們姊妹執行。我與姊姊獨自將母親的衣物解開,在她的屍身上覆蓋鮮花綠葉。我們小心翼翼地割開母親的頭蓋骨,取出腦髓的部份,連同眼睛一起放在盤子上,讓前額處還是完好連接著;然後以相同的謹慎,我們取出心臟,同樣放置在以厚重灰泥防護的盤子上。 「接著,村民們在母親躺著的石壇周圍蓋出一個烤爐,起火燒烤她的軀體與盤子上的心臟與腦。於是,燒烤的盛宴開始。 「這個儀式持續徹夜,由於我們母親的靈魂已經離去,精靈也安靜下來。我想,對於身體的處置他們並不在意,但我們在意。 「因為我們家族是女巫世家,所以只有我與姐姐可以碰觸母親。村民會守護著我們,但不會介入。無論要花費多久的時間都無所謂,我與姐姐得吞食母親的肉身。當母親的軀體正被烤時,我與姐姐爭論著如何著如何分食腦與心臟。我們會分別食用這兩者,我們關切的也是這些:因為,當時的信用相信不同的器官棲息著不同的質地。 「對於當時的人們而言,心臟是最重要的器官。埃及人還認為那是意識集中所在。但身為女巫,我們相信腦才是最主要的部份,才是精神安置的所在。每個靈魂都是透過腦部而通往靈界。我們如此相信的理由是因為眼睛與腦部相連,而眼睛是視力所在的部位,身為女巫的我們,眼睛看穿黃泉碧落、通貫古往今來。在我們部族的語言中,『女巫』的真義就是要『先知覺者』。 「然而,這多少都只是儀式罷了。我們母親的靈魂已去,基於對她的敬仰,我們會吞食她的主要器官,以免她的軀殼腐化。協議向於達成:瑪凱將吞食連同眼睛的腦部,我則吞食心臟。 「瑪凱比我更有法力。她是領導多、率先發言者,雙胞胎中的指揮角色。看起來的確應該是她吃下腦髓,而我這個較為安靜遲緩的妹妹則應該食用與情感有關的器官:心臟。 「我們對於這樣的區分很是滿意。當清晨逼近時,我們小睡幾小時,身體因為飢餓與準備饗宴的工程而變得哀弱。 「快到早上的時候,精靈喚醒我們。他們又在興風作浪,我走出山洞,烤爐的火焰還在焚燒,守望的村人正在酬睡。我生氣地要精靈安靜下來,但其中我最愛的那個精靈告訴我,有許多陌生人集結在山頂上。他們很是危險,驚嘆於我們的力量,而且赧覦著我們的盛宴。 「『這些人貪圖你跟瑪凱的某些東西。』精靈說:『他們絕非善類。』 「我告訴他,陌生人經常造訪此地,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得安靜下來讓我們辦事。不過我還是通知村人做好提防的準備,免得真有麻煩到來時措手不及。盛宴開始時,男人們也準備好武器。 「那不是太古怪的請求,男人們向來都是全副武裝。而些本身就是職業士兵的人總是劍不離身,其他人也把刀子插在腰帶上。 「但是我並沒有太過警醒,畢竟我們這裡常有陌生人來來去去,而且今天又是個重要的日子,只要舉行一位女巫的葬禮。 「相信你們透過夢境,已經看到即將發生的狀況:太陽高升時,村人聚集在廣場上,磚塊從烤爐那裡被移出來。我們母親的屍體變得深暗,然而神色安詳地躺在石壇上,花朵覆蓋著她,腦部與心臟的盤子也準備妥當。 「你看到我們分別跪在母親屍身的兩旁,音樂即將開始演奏。 「你們有所不知的是,數千年來我們的部族就生活在山谷,樹木掉下果實來,綠草茵然,向來以這樣的葬禮盛宴為風俗文化的一部份。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習俗,我們的時刻。 「這是我們神聖的一刻。 「瑪凱與我跪著,身穿最好的衣服,配戴著我們母親與祖先傳承下來的珠寶。我們眺望眼前的,並非精靈的警告,也不是當母親看到埃及石板時的震驚與厭惡。我們看到的是自己日後的生命與希望:就此與我們的族人幸福度過未來的時日。 「我忘記自己跪在那裡祈禱多久,當我們終於同心一體,我們舉起承載著母親器官的盤子,音樂家開始演奏,笛聲與鼓擊充斥在空氣中。我們聽到村民柔和的呼吸聲與小鳥清脆的鳴叫。 「然後,邪惡降臨我們的上地。以埃及士兵獨有的作戰吼叫聲,他們從天而降。我們還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情時,侵略者就將我們擊倒。我們試圖保護母親的神聖饗宴,但他們將我們推開,將盤子踢翻在泥濘中,並將石壇推倒。 「我聽見瑪凱以我聽過最錐心刺骨的聲音尖叫。當母親的軀體被翻翻在塵土時,我自己也尖叫起來。 「那些人斥罵我們是食屍者、食人族,必須要被斬除殆盡。 「可是沒有人傷害我們,只是把我們綁起來。我們無助地看著同胞死在眼前,士兵們踩踏我們母親的屍體,蹂躪她的腦與心臟,而他們的同黨們正忙著宰殺我的同胞。 「就在遍野哀嚎、死傷慘重的景緻,我聽見瑪凱呼喚精靈,要他們採取報復的行動,讓那些士兵因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價。 「但是對那些士兵來說,風吹雨淋、大地震動、岩石滾動、塵埃漫天的景象又算得什麼?他們的國王恩基爾踏上前方,呼籲他的士兵不必為我們的戲法所騙。我們的惡靈無法再多做些什麼。 「這其實並沒有錯,我與姊姊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繼續屠殺同胞,自己也準備就死。但他們沒有殺我們兩個,只是把我們拖走。我們看著同族的屍體堆積成山,被棄置在那兒等著野獸啃食、被大地吸收,無人理睬或過問。 瑪赫特停頓下來,將指尖觸及額頭。在她繼續開始之前,彷彿以這姿態休息著。再開始敘述時,她的聲音顯得低沉粗糙些,但還是一樣穩定。 「這一個小村落,一個部族的性命,到底算得上什麼? 「在相同的天空下,無數的人們被掩埋於此。就在那一天,我們的族人也都葬身當場。 「我們所有的一切就在那短短的幾小時內化為廢物。那群訓練有素的士兵殺遍我們的老弱婦孺,村莊被破壞銷毀,能燒的就被燒掉。 「就在山頂上,我感受到個一大群猝死者的靈魂,由於突然降臨的暴力而顯得困惑狂暴,因此被恐懼與痛苦拖曳在世間。有些則已經超脫塵世而去,不再受苦。 「至於精靈們的下落呢? 「在我們被押解到埃及的途中,他們一路尾隨,儘力干擾那些抬著我們走的士兵。我們被捆綁著,因為恐懼與悲傷而無助哭泣。 「每晚當軍營駐紮時,精靈總是把帳棚推翻。但他們的國王信誓旦旦地要他們毋庸害怕,埃及的諸神比女巫的精靈更偉大。由於精靈的底限就只是那樣,所以士兵們也都相信如此。」 「每天晚上國王都會召見我們,他說的是當時全世界共通的語言,從卡梅爾山脈到提葛瑞斯、尤法瑞特斯等地都通行無阻。 「他以異常誠懇的語氣說:「你們是法力高強的女巫,所以雖然你們是食屍者,而且當場被我與我的軍隊撞見,我還是饒過你們的性命。我之所以放過你們,因為我與我的女王需要運用到你們的智慧。告訴我要怎麼讓你們好過一點。你們現在處於我的保護範圍,我就是你們的王。』 「我們只是哭泣不止,拒絕看著他,直到他厭倦並要士兵送我們下去。我們的牢房是一關窗戶窄小的木製囚牢。 「當我們能夠獨處時,我與姊姊以雙胞胎獨有的手勢與簡潔語言秘密地溝通。我們記得這一切,記得精靈是如何警告、記得我們的母親看到信件之後便一病不起。但我們已經不害怕了。 「我們悲痛得忘記害怕,如同自己早已死去;我們目睹自己的族人被屠殺,母親的屍體遭到踐踏。我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更糟糕的命運,也許將目前還在一起的彼此分開? 「然而,在前往埃及的旅程中,有個微小的安慰是我們難以忘懷的,那就是凱曼:國王的侍衛長。他以悲憫的眼神看著我們,試圖以他能做到的一切來減輕我們的痛苦。」 瑪赫特停下來看著凱曼。他垂手斂目,似乎沉浸於瑪赫特正在描述的追憶。他聽入瑪赫特的致敬,但那似乎無法安慰他。終於他抬起頭來認可瑪赫特的話語,他似乎惶惑而充滿疑問,但沒有問出口。他的眼神流沔於阿曼德與卡布瑞的凝視,但什麼也沒說。 終於,瑪赫特繼續敘述—— 「凱曼在任何可能的機會將我們鬆綁,允許我們獨自散步,帶給我們食物與飲料。他並不為了我們的感激而這麽做,只是由於他純潔而無法看到人們受苦的心志而默默地幫忙。 「我們大概花了十天的旅程到達凱門。精靈們實在黔驢技窮,而我們太過頹喪,也喪失繼續召動他們的勇氣。我們陷入沉默,只是不時互相凝望對方。 「我們來到以往從未見過的宮殿。穿越沙漠,我們被帶到毗鄰於尼羅河畔的黑色大地,『凱門』之名便是從他的黑色泥土而來。我們與軍隊一起順在而上,度過那壯盛的大河,來到一個以石磚為基材、坐落著宮廷與神殿的城市。 「那個時代距離埃及的建築物為世人所知還早得很,但當時的法老王神廟屹立至今。 「當時他們已經展現出對於永恆演出與裝飾的熱愛:簡潔的石質材料被漆成白色,再繪以美麗的圖案。 「身為王室的囚犯,我們被安置的場所最一間寢宮,叢林巨木構成的堅實基柱以黑色泥土黏牢,王宮內還有一座人工湖泊,周圍長滿蓮花與繁花盛開的植物。 「我們從未看過如此奢華的民族:穿金戴玉,頭髮編成辮子,眼睛塗黑。他們塗黑的眼神讓我們驚恐,化妝帶給他們深度的假象,但骨子裡他們根本毫無深度。我們立刻嫌惡起這種裝腔作勢。 「我們的所見所聞只是強化自己的悲慘,我們討厭周圍的一切,而且我們可以感到那些人也討厭與懼怕。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我們的紅頭髮與身為雙胞胎這兩點讓他們大為不安。 「因為他們的風俗是將雙胞胎嬰兒殺死,紅頭髮的孩子用來獻給神明--那是運勢的象徵。 「在那飛光即逝的瞬間,我們看透一切,只是嚴峻地等待命運到來。 「凱曼是我們唯一的安慰。他帶給我們繁凈的亞麻布毛巾,拿水果與啤酒給我們享用,甚至拿梳子讓我們整理頭髮,還有乾淨的衣物。當他首次和我們交談時,他說女王即溫柔又可親,我們不必害怕。 「我們知道他所說的並非欺瞞之言,但還是覺得不對勁,如同幾個月之前國王的使者帶來的話。我們知道自己的試煉才剛開始。 「我們也害怕精靈已經遺棄我們,也許他們不想因為我們而來到這裡。但我們沒有召應他們,因為如果沒有回應的話,我們會更無法承受。 「某個晚上,女王終於召見。我們被帶到殿堂。 「那奇景讓我們暈眩,即使我們暗自輕蔑。阿可奇與恩基爾坐在王座上,女王就和她現在的模樣沒什麽差別,一個有著堅挺肩膀與四肢的女人,臉蛋過於精緻,幾乎看不出有什麼腦袋,只有誘人的美貌與柔軟的聲音。國王如今不是士兵而是獨裁者,他穿上正式的服裝,戴上珠寶,頭髮編起來。他的眼神的確充滿誠懇,但沒多久我們就發現真正的統治者是阿可奇。她有著言說的技巧,舌燦蓮花得讓人難以抗拒。 「她告訴我們,我們的族人理當被如此懲治,而且已經特別施恩給他們--通常食屍者的蠻族應該死得更緩慢痛苦。她還說,因為我們是偉大的女巫,所以特別給予恩赦。埃及人應該要學得我們控制不可見之物的能力。 「她立刻追問,我們的精靈是什麽玩意?如果他們是惡靈,為何有些是良善的?他們是神嗎?我們是怎麽讓大雨降落的? 「我們因為她粗魯殘暴的態度而受傷,又開始哭泣。我們不理會她的問題,投入彼此的懷抱。 「但是某件事情很清楚:從她說話的態度、對於音節輕重的楝選,我們如道這個人在說謊,但她自己毫無所感。 「透過那個說謊的表面,我們看到她極力否定的事實深處-- 「她之所以屠殺我們的族人,只因為要把我們弄到手;她之所以唆使國王從事那場『聖戰』,只因為先前我們拒絕她的邀約。她要我們對她屈膝,她對我們感到好奇。 「這就是當時我們母親透過石板書信所看到的,或許精靈也以他們的方式預見了未來。直到如今,我們才看到那猙獰的全貌。 「我們的族人之所以死去,都是因為我們與精靈交往,因此吸引到女王的注意力! 「我們非常不解:既然如此,為什麽士兵不乾脆把我們掠走?為何還要殺光我們的族人? 「然而最恐怖的是,女王的肩上披上一件自以為是的道德外衣。穿上那件衣服的她根本盲目得無視於其他一切。 「她說服自己:由於我們的族人生性野蠻,地點又距離她的家鄉甚遠,乾脆殺了乾凈,順便也對我們施以不殺之恩,滿足她對我們的窺視欲。如此我們會感激涕零,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 「女王沒有一套真正的倫理系統來統治她自己的作為,她只是眾多茫然懵懂的人類之一。但她無法忍受如此,所以她虛構出一套自己的架構並且信仰著他。那些信念只是讓她方便行事的幌子罷了!她與食屍者的戰爭,不過是為了掩飾她討厭那種風俗習慣的真正心思。她在尤魯克的家鄉並不實施如此風俗,所以她無法容忍其他民族的自主文化。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如此罷了。但在她的心底有一塊黑暗的絕望腫殤,無法接受事物的無意義性,非得以自己的強烈驅力為之強加意義。 「弄清楚我的話:這個女子並非膚淺之人,如果她努力的話,可以讓這個世界打造出她意欲的模樣來慰藉自己,讓光芒綻放。但她無法對他人的痛苦產生同理心,她是知道,但無法有什麽感應。 「當我們終於無法忍受這等分裂的雙重屬性,只好細細審視她,因為現在我們必須與她打交道。這個女王還不滿二十五歲,她在這塊土地上的權柄無限,將尤魯克的眾多風俗民情在此地生根發亮。她美貌不可方物,但因此失去真正的美,因為她的嬌顏蓋過任何王者的力道或是深沉的神秘。她的聲音還帶有稚氣,讓別人誤以為是溫柔的音樂性迴音,但我們聽得幾乎要發狂。 「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追問我們是怎麽施行法術的?我們如何知道人們內心深處的真相?為何我們宣稱自己跟無形之物打交道?我們也能夠與她的神交談嗎?我們能否幫助她更加理解神聖的知識?如果我們願意將所知道的供奉給她,她願意赦免我們的野蠻風俗。 「她以直線條的想法說出一堆觀點,那會使一個智者忍不住發笑。但瑪凱因此跛激惱了。在我們兩個當中,她總是率先發言。 「不要再問那些愚蠢的事情!』她說:『在你們的王國當中沒有神的存在,所謂的神就是精靈,而他們透過祭司與宗教儀式玩弄著你們。雷、奧賽瑞斯等名字不過是用來稱謂那些精靈的名號,他們心滿意足之餘就會丟出一些徵兆,讓你們更加禮讚他們。』」 「女王與國王都驚恐地瞪視著她,但瑪凱繼續說: 「『精靈的確存在,但他們生性宛如篁里,同時非常危險。他們羨慕又嫉妒我們同時擁有精神與肉身,是以願意服從我們的意志。身為女巫的我們知道如何命令他們,但這需要強大的法力與技巧,你們並沒有這樣的力量。你們是一群傻瓜,這樣把我們攫來真是人惡劣而不誠實。你們生活在謊言中,但我們可不奉陪!』 「瑪凱憤怒又悲傷,當著宮廷眾人,指控女王,只為了要把我們帶來就屠殺一整族生性和平的居民。我們的族人已經有一千年沒有獵殺人頭了,被打斷的是葬儀的盛宴。之所以從事這些惡毒的行徑,只因為凱門的國王與女王想要得到女巫,想要詢問問題並且將其法力以為己用! 「整個宮廷一片混亂。從來沒有這種不敬而冒瀆的話語出現過,而那些還是秉待著神聖傳統儀式的長者,對於被糟蹋的葬儀感到驚怖。其他人也害怕遭到上天的報應而昏倒在地。 「整體來說是一片混亂,只有國王與女王奇異地不動聲色。 「阿可奇沒有回答我們,可是我們的解釋在她更深沉的心靈地帶被承認為真實。在短暫的瞬閑,她感到真誠的好奇:假扮成神的精靈?嫉妒人類擁有肉體的精靈?至於為了捕獲我們而犧牲我們族人的指控,她根本理都不理會。那不是她在意的東西。她的關切重點在於脫離肉體而生的精靈,精神層面的課題才是她所眩惑不已的焦點。 「讓我重申一次:她在意的只是精神層面的議題,也就是抽象意念的議論。我不以為她相信精靈是稚氣而頑皮的,但是不管那裡有什麼東西,她就是非得要知道不可,哪怕是犧牲我們一族的性命也無妨。 「就在此刻,太陽神雷與奧賽瑞斯神殿的祭司要求立刻處決我們——我們是邪惡的女巫,而且紅頭髮的人應該一如往常那樣被焚燒、獻給神明。沒多久就興起一股暴動,我們與祭品的類似性刺激他們的殺意。 「但是國王命令他們安靜下來。我們被帶下去,周圍有守衛監視著。」 「瑪凱怒意衝天地來回踱步,我請求她不要再多說什麼。我提醒她關於精靈給我們的警告:如果我們抵達埃及後,國王與女王問我們一些問題,而我們據實以告且惹他們發怒,將會使我們自己覆滅。 「但是這就像是自說自話,我知道她不會聽我的。她來回走動,不時以拳頭敲打自己。我感受到她深沉的哀痛。 「『受天譴的邪惡東西。』她說,安靜下來沒多久又開始喃喃說著這些。 「我知道她正想起阿曼的警告,我也知道個邪惡的精靈就在身邊。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臨現。 「我知道瑪凱忍不住要召喚他,但我知道她不能這麼做。會有許多人被他愚蠢的伎倆折騰,況且那跟怒吼的暴風與飛上天的物體沒啥不同,而我們已經搞過一場了。但是阿曼感受到我們的思緒,開始蠢動不安起來。 「『安靜點,惡靈。』瑪凱說:『等到我需要你的時候再出現。』那是我聽到她首度對阿曼說的話。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我不記得我們何時睡著的,但半夜時分我被凱曼叫醒。 「原本我以為是阿曼在惡搞,帶著一陣狂暴的情緒起身,但凱曼示意我安靜。他看起來很糟糕,只穿著一件睡袍,赤著腳,頭髮蓬亂。他好像哭過的樣子,眼眶紅腫。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告訴我,你們所說的關於精靈之事可是真的?』我懶得告訴他那是瑪凱說的。人們總是把我們當成同一個人。我只是告訴他,沒錯,那是真的。 「我解釋給他聽:『無形物向來都存在於世上,他們自己也承認並非神,還向我們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在穌瑪、桀利裘、尼涅文等地的偉大神殿惡搞的把戲。他們有時會佯裝自己是什麽什麽神,但我們知道他們的本格,會以舊有的名字呼叫他們。他們只好作罷。』 「我沒有告訴他的是,我但願瑪凱從未說出這些事情。讓他們知道這些有什麽好處呢? 「他挫敗地傾聽著,像一個有生以來都被謊言所欺瞞的人。當他看到精靈們制造的狂暴風雲時,靈魂都為大膽寒;當然啦,真相與某種物理性的彰顯總是足以制造出信仰。 「我察覺到他的良心或理智有著更大的負擔,需要有人安撫他。『屠殺你的族人是一場聖戰,並不像你所說的是自私的行為。』 「『不,』我告訴他:『這是自私又單調的事情,我無法接受別的說法。』我告訴他關於使者帶來的石板書信,我母親的恐懼與後來的生病,我以自己的能力聽到女王心底的真話--她自己無法接受的真話。 「在我說完之前他就已經被擊敗了。根據自己的觀察,他也知道我說的是事實。長年以來他都在國王身邊討伐征戰,目睹過屠殺與城市焚毀。軍隊何以需要戰鬥對他而言不算什麽。雖然他自己不是士兵,但他理解這些事情。 「但是他找不出何以討伐我們的村落的理由,國王也不會因此增加領土。真正的理由只為了要捕獲我們,他自己也因此而嫌惡這種『聖戰』。比起戰敗,他感到更大的悲哀。他自己來自一個古老的世家,也嘗過祖先的血肉。如今,他覺得自己在糟蹋那些他所珍視的傳統。他憎惡木乃伊化的新習俗。由於如此,這塊土地的傳統與深度都付之一炬。用些無意義的財寶伴隨著死者入土,好讓拋棄傳統的人不至於良心不安。 「這樣的想法讓他筋疲力竭。更煩擾他的是不該發生的大屠殺。女王什麽都感受不到,他自己卻永難忘懷,被拋到無底深淵,失去所有的精力。 「在他離去之前,他保證會儘力斡旋好讓我們被釋放。雖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但絕對會盡心儘力,而且他請求我不要害怕。當時我對他興起強烈的愛意。他如同現在一樣的美麗,但膚色更黑、體態更結實、頭髮上卷且結成辮子,垂在肩膀上。他有著那種統領眾人的王室氣質,對於他的王子滿懷愛戴。 「翌日清晨我們又被傳喚到女王那兒,這一回是到她的私人寢宮。只有國王與凱曼在側。 「用房間比大廳還要奢華,充滿著細緻美好的物品:以豹皮鋪成的沙發、絲綢床褥、精巧無瑕的鏡子。女王就像個女祭司一般神珠寶與香水包圍,如同她的裝飾品那麽可人。 「她又開始那一串相同的問題。 「我們的手被綁著,站在一起,情不得以地傾聽那些廢話。 「瑪凱告訴她說,精靈打從太古就已經存在,他們一直戲弄著各地的祭司。埃及的禱文與吟唱讓精靈們心情大悅。對於他們而言,這一切不過就是遊戲人間。 「『但是這些精靈不是神,你是這個意思羅?』阿可奇狂熱地說:『而你們能夠跟他們交談?我要看看你們是怎麼做?』 「『但他們不是上帝』。我說:『這是我們極力要告訴你的,他們根本不像你們所說的、會譴責食屍者的神。他們根本不在意這些東西。』我費盡心力地解釋,精靈沒有位格,他們比人類更次等。但我知道這女人無法理解我要說的重點。 「我看得出她正在天人交戰當中,掙扎於她試圖相信自己身為伊娜娜女神的使徒與終究什麽都不信仰的黑暗魂魄之間。她的靈魂是個冰寒地域,那些宗教性的熱烈信念只是她用以取暖的東西。 「『你們所說的都是謊言!』她終於這麽說:『你們是邪惡的女子』。她命令我們被處決。我們將於次日正午被燒死,看著對方受罪而死。早知如此,她根本不用理我們。 「國王打斷她的話,他說他自己看過精靈發威的場面,凱曼也是。如果精靈看到我們受到這種待遇,他們會做何感想?放我們走不是比較妥當嗎? 「女王的眼神既嚴厲又醜陋,國王的話算不上什麽,我們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們該怎麼做是好?她之所以氣惱我們,只因為我們無法把真相塑造成她所樂意浸淫的型態。與她打交道真是一種折磨。但她的心靈與千萬眾生沒啥兩樣,而她現在的也沒什麼長進。 「瑪凱終於毅然決然地做了我不敢做的:她召喚精靈前來。以怏速無比的咒語,她叫每一個精靈過來,但女王記不住那些飛快的言語。她高聲要他們過來,服從她的旨意,並顯示出對於他們所愛的瑪凱與瑪赫特遭受到的待遇所該有的不滿。 「這是一場賭註:因為如果精靈們已經遺棄我們,我們還可以呼叫阿曼。他就在這裡伺機以待,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沒幾秒的時間,大風就席捲宮廷。狂烈的風勢弄得大家雞飛狗跳,物體四散飛舞,女王感到周遭的變動而開始驚恐。精靈將她梳妝台上的物體朝她掃過去,國王勉力想保護她,凱曼因為害怕而僵直著。 「然而精靈的力道有限,而且他們無法持續更大。當這場力量的示範停止時,凱曼哀求女王撤回死刑的判決,她也從善如流。 「女王已經被擊垮了。雖然國王告訴她,他自己也親眼自睹這樣的奇景,然而沒有更進一步的傷害造成,然而她的內心有某種東西被擊碎。她以前從未目睹任何超自然的場面,如今這一擊讓她目瞪口呆。在她無信念的黑色心靈當中,一抹真正的光流切穿而過。雖然她的懷疑論行之有年,但這個場面非同小可,如同她親自看到自己的神現身而出。 「她遣走凱曼與國王,說要與我們單獨談談。然後她含著淚水,要求我們叫出精靈。她想要看看我們與精靈交談的樣子。 「那真是不同凡響的一刻。我終於了解到之前碰觸石板書信所感應到的:光明與邪惡的混合體,遠比純粹的邪惡更加危險。 「我們告訴她,她可能無法理解我們與精靈交談的情景。也許她可以提出一些問題好讓精靈回答。她立刻照辦。 「那些問題就和一般人民會追問女用與巫師的沒啥兩樣。當我還是小孩時遺失的項鏈掉在哪裡?母親去世的那一晚她本來要告訴我些什麼?為何我姊姊討厭我在她身邊?我的孩子是否能夠順利長大成人? 「為了我們的生命著想,我們儘力取悅精靈,好讓他們用心回應這些問題。他們的答案相當震撼阿可奇:他們知道她姊姊與兒子的名字!當她費力思索這些單純的把戲時,簡直要發瘋了。 「接著,那個邪惡的阿曼突然現身,顯然是嫉妒正在發生的情景。他將阿可奇遺落在尤魯克的項鏈扔到她跟前。這是最後一記的當頭棒喝,阿可奇簡直嚇呆了。 「沒錯,那些神是由人類生產出來的,精靈說。不,那些稱謂的名號並無所謂,精靈們喜愛的是那些吟唱的旋律與節奏——姑且說是言語的形狀。沒錯,是有一些喜歡傷害人類的壞精靈,但那又如何?也有喜愛人類的好精靈啊。如果我們離開這個王國以後,他們還願意與阿可奇交談嗎?別夢想了。他們現在就在說話,可是她根本聽不見,那還要怎樣?沒錯,這個王國還有可以聽見他們的其他女巫。如果那是她的意願,他們會立刻要求讓那些女巫進宮。 「正當溝通進行中的時候,阿可奇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她的情緒從歡悅到疑慮,最後變得悲慘。因為這些精靈說的話和我們早先說的如出一轍。 「『你們對於來生知道多少呢?』她問。當精靈說死去的靈魂要不是飄蕩於人世否則就徹底解脫,她感到強烈的失望。她的眼睛獃滯,已經失去大半的興緻。當她問起窮人與富人之間的對立,精靈們根本不知其所以然。但是這場質問還是持續著,我們看得出精靈已經很不耐煩,開始逗著她玩。許多答案根本就像白痴一樣。 「『神的意願是什麼?』她問。他們說:『就是你們要終日唱歌,我們喜歡如此。』 「突然間,那個邪惡阿曼太得意於自己先前變出項鏈的戲法,又將一串珠寶扔到她眼前。但這一回她只是驚恐地後退。 「我們立刻明白不對勁之處:那是她母親躺在墳墓中身上配戴的項鏈。但是身為精靈的阿曼無法理解個中荒誕無稽之處。他在阿可奇的心靈中看到這條項鏈的影像,為何她不要呢?她不是喜歡項鏈嗎? 「瑪凱告訴阿曼這樣不好,他變錯了戲法,請他稍有勿躁好嗎?她可以理解女王的心態,但他不能。 「但是這些都已經太遲了,女王已經見識到精靈展現的兩項神技,同時目睹真相與胡說八道。其中,沒有任何層次能夠與她長年來強迫自己信仰的美麗神傳說相提並論,然而精靈卻已經摧毀掉她脆弱的信仰。如果這些戲法繼續發展下去,此向她要怎麽做才能逃離那始終籠罩著她的黑暗懷疑論? 「她俯身撿起那串原本在她母親墓中的項鏈。『這是從哪兒來的?』她質問著,但是她並不真的想要知道答案,那會超過她能夠承受的極限。她已經害怕起來。 「不過我還是儘力解釋,而她也聽進每一個字。 「精靈們能夠讀取人的心思,他們的形體巨大而法力又強,我們難以想像他們真正的模樣與大小。而且他們能夠立即瞬間移動。當阿可奇轉念想起那串項鏈時,精靈也同時看到她心中出現的形象。既然先前那一串讓她高興,那麼再來一串不是更好嗎?所以他從她母親的墳墓中打開通道,將項鏈傳送到這裡。 「但是當我正在解說時,我開始明了真相。或許那串項鏈根本沒有被埋在墳墓中,而是被偷了:或許是她的父親,或許是祭司,更或許是她自己。這就是為什麽她突然間手中握著那串項鏈!她憎惡精靈揭穿這件惡劣的事情。 「總之,這個女人原本的幻覺都已的粉身碎骨,而她從此必須與荒冷的事實並存。她問了一些關於超自然事物的事情那本來就不甚聰明--而超自然體系的回復她又無法接受,但是她也無法徹底駁斥。 「『那些死者的靈魂如今何在?』她瞪著項鏈低聲問著。 「我儘可能溫和地說,精靈們不會知道的。 「恐懼莫名,害怕萬分。然後,她的心智開始動工。一如往常那樣,以某些壯麗的系統來解說那些造就痛苦的情境。她內在那塊黑暗地域更加龐大,威脅著要從中吞沒她。她可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是凱門的女王啊! 「就另一層面來說,她感到無名火起。她恨死自己的父母與老師、孩提時代的教士與女祭司,自己原本信仰的神,以及任何曾經告慰過她,告訴她生命是美好的每一個人。 「周遭沉默起來。她的表情逐步變化,害怕與驚異已經不再,冰冷、無動於衷,以及惡意的神情取而代之。 「她握著自己母親的項鏈站起身來,宣布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謊言,我們交談的對象都是惡魔,試圖顛覆她與她的王國,從中榨取利潤。她越這麽說,自己越發相信。信念的完美性擄獲她,她屈從於那樣的邏輯。最後她哭泣著斥罵我們,宣稱她的里暗面已被擊敗,她又重新招引出自己的神與神聖的語言。 「接著她又看著頊鏈,而阿曼卻氣壞了因為她竟然不滿意他送的禮物,還怪罪我們——要我們告訴她說,如果她膽敢動我們一根寒毛,他就會將她有生以來所有使用過記得的物品、珠寶、酒杯、鏡片、梳子都扔到她頭上! 「假若我們不是如履薄冰,恐怕真會大笑出來。對於一個精靈而言,這可真是美好的解決之道;對於人類來說,那可真是滑稽透頂!然而,那也絕非是任何人想要領教到的狀況。 「瑪凱對阿可奇如實以告。 「他可以送你這串項鏈,也可以實行他所說的這些威脅』她說:『如果讓他開始,我不和道在這世上有誰能阻止得了。』 「『他在哪裡?』阿可奇高叫箸:『讓我看看你們說的這個惡靈。』 「阿曼被虛榮心所趨,集結自己全副的力量對著阿可奇大吼:『我就是邪惡的阿曼,善於穿刺人的阿曼!』接著他在她周圍掀起最強烈的颶風,比當時在我們母親身旁的那場更強烈十倍。我從未見識過這麽狂暴的景象,房間整個快被掀起來,石磚牆也瑤搖欲墜,女王美麗的臉龐與手臂上出現許多細小的血洞,如同被尖物戳咬到。 「她無助地吶喊著,阿曼簡直樂壞了,他可真是偉大啊。我跟瑪凱嚇壞了。 「瑪凱命令他即刻停止,用盡所有強力的咒語表達謝意,稱讚他是最有法力的精靈,現在他得停止這力量的炫示,要讓人知道他擁有和力量一樣偉大的智慧。當時候到了,她會讓他再掀起這種場面。 「在這時候,凱曼國王與所有的侍衛都衝過來保護她。當侍衛想要打倒我們時,她喝令他們不要動我們。瑪凱與我沉默地瞪著她,以精靈的力量威脅她。這是我們自前所有的籌碼。阿曼就在我們的上方,周遭的氣流掀起最古怪的聲音。精靈的笑聲似乎響遍整個世界。 「當我們獨處於囚室時,我們想不出該怎麼利用阿曼帶來的優勢。 「至於阿曼,他不願意離開我們,將囚室弄的亂七八糟,弄亂我們的衣服與頭發。這真是討厭,但是聽他吹噓自己的能耐才真是恐怖。他喜歡吸取血液,那液體流通他的至身,他喜愛那滋味。當世界上有人從事血祭時他喜歡跑去湊一腳,畢竟那是為他而做的吧?他又笑了。 「我們都感到其他精靈的畏縮,留下來的只有那些嫉妒他的精靈,嚷著要知道血是什麼滋味。 「終於那感覺決堤而出:那些邪惡精靈對於人類的嫉妒與仇恨。他們恨我們同時有肉身與精神,我們不該存在於地球上。阿曼從太古以來就遊盪於山川水澤之間,當時還沒有我們人類。他告訴我們,在必死的肉身內居宿著精神就是一種詛咒。 「以前我是聽過那些邪惡精靈的抱怨,但都沒有太怎麼搭理。我開始有點相信他們。透過心靈之眼我看到死光光的族人,我如同以往的許多人那樣開始想著:或許沒有身體的永生不死是一種詛咒。 「就在這一夜,馬瑞斯,你可以體會。生命如同一個笑話,我的世界只存有黑暗與受苦。我是誰再也無關緊要,我的所見所聞再也無法使我想活下去。 「但是瑪凱開始教訓阿曼,告訴他她寧可要自己現在這樣,總勝過他開樣:永遠飄蕩無依,沒啥重要事好做。這使得阿曼再度抓狂,他可以成就大事的。 「『當我喝令你時,阿曼,』到凱說:『選好時間降臨在我身邊,如是,所有人就會知道你的能耐。』這個孩子氣的精靈於是滿足了,把自己投往遠處陰暗的天空。 「我們被關了三天三夜,守衛不敢接近我們也不敢看我們,奴隸也不敢。事實上,要不是凱曼拿食物給我們吃,我們早就餓死了。 「他告訴我們,目前正有一場巨大的爭議。祭司們主張把我們就地正法,但女王唯恐我們一死精靈就傾巢而出,沒有人能夠幫她驅走身上的惡靈。國王對這一切都興緻盎然,他很想多知道精靈的事情與用處。但是女王已經看夠了,怕了。 「最後,我們被帶到整個宮廷都觀望著的刑場。 「就在日正當中,女王與國王照例獻祭給太陽神雷,我們必須在旁觀看。我們並不介意這些繁文耨節,只害怕這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後幾小時。我夢想著故鄉的山脈、我們的山洞、我們可能有的孩子美好的女兒與兒子,有些可能會繼承我們的力量。我夢想著即將被剝奪殆盡的生命,於是我們全族就真的完全死滅。我感謝任何存在的力量使我能夠抬眼望著藍天,能夠與瑪凱共度到最後一刻。 「最後國王發言了。他看起來憂傷又疲憊,雖然還是個年輕男人,但他在這些時候就像個老頭子。我們的力量非常偉大,他說,但我們誤用了他們。我們可能會用在說謊、黑魔術、惡魔崇拜等等。他原本可以燒死我們來取悅自己的人民,但他與女王悲憐我們。女王特別為我們請求恩赦。 「這真是漫天大謊,但她臉上的表情顯示她相信自己所說的話,而且國王相信。那又怎樣?什麽恩赦啊?我們試圖看入他們的心靈深處。 「如今女王以最甜膩的聲調告訴我們,由於我們施行的偉大法術為她取得她想要的兩串項鏈,她曾讓我們活下去。總之,她所編織的謊言愈精巧強大,她就越遠離事實。 「然後,國王說他會釋放我們,但首先他必須對整個宮廷宣告我們並沒有法力。如此,祭司們才會心滿意足。」 「如果在這過程中,任何我們的惡靈跑出來打斷雷或奧賽瑞斯的禮讚,我們會立刻被判處死刑。當然,我們惡靈的力量也會隨之滅亡。最好不要妄加挑釁女王的仁慈赦免。 「我們當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看穿女王與國王的心思。他們要跟我們打交道,訂下契約。國王將自己的黃金鏈與徽章摘下來,戴在凱曼的脖子上。我們將要如同一般的囚犯或奴隸那樣當眾被強姦。如果我們呼叫精靈,就會命喪當場。 「『為了我心愛的女王』,國王說,『我自己不會品嘗這兩個女子。我要證實給你們看她們只是兩個普通女人。而我的侍衛長、我心愛的凱曼將會代替我執行這個使命。』 「整個宮廷都看著凱曼,而他必須服從國王的旨意。我們瞪著他,以我們的無助情況下注,想要他拒絕這麼做,不要在這些人面前冒瀆我們。 「我們知道他的痛苦與危機,因為如果他敢拒絕這個命令也只有死路一條。他將要羞辱我們、糟蹋我們,但是我們一向平和地生活在山上,並不真正知道他要怎麽做。 「當他靠近我們時,我還以為他做不出手。那麼一個對於他人痛苦感念在心的男人,應該無法激發自己做出用麽醜惡的事。但我當時對男人所知甚少,不知道他們肉身的愉悅其實可以和憤怒與憎恨混合,因為他們性交的目的可以是製造仇恨,一如女子是為了製造愛意。 「我們的精靈極力抵制即將發生的惡行,但是為了我們的性命著想,我們要他們安靜下來。我靜默地握著瑪凱的手,告訴她當著一切都結束時,我們就可以生存下去。我們將得到自由,離開這群悲慘而生活於謊言與幻象的沙漠民族。我們將遠離他們白痴般的風俗,回到故鄉去。 「然後凱曼開始做他必須做的。他鬆開我們的繩子,先奪掠了瑪凱,強迫她躺在地板上,剝開她的衣服。我呆若木雞地站著,無法阻止他。然後我自己也遭到相同的對待。 「然而在他的心靈,我們並非凱曼強姦的女子。他顫抖的身心將自己投入熱情的烈焰,幻想著交合的對象是無名的美女,如此才能保持身心的整合。 「我們的靈魂封閉起來,無視於他與那些帶給我們如此命運的噁心埃及人。就在咫尺處,我聽到精靈們悲哀的哭泣聲,阿曼則在遠方翻滾不停。 「你們是傻瓜,竟然承受這些,女巫。 「夜幕低垂時,我們被留在沙漠。士兵留給我們允許範圍內的食物與水,朝向北方的旅程如此遙遠。我們的怒意一發不可收拾。 「然後阿曼到來,嘲弄且激怒我們,問我們為何不要他去執行徹底的復仇。 「『因為他們會追趕上來並殺死我們。』瑪凱說:『現在給我滾遠些,走開吧。』但是那趕不走他,最後她只好找一些重要的任務給阿曼做。『阿曼,我們想要活著回家鄉。為我們吹輕涼風並幫助我們找到水泉。』 「但是這些是邪惡精靈辦不到的事情,他喪失了興趣。我們獨自往前行,緊靠著對方,試圖不去想像那無比遙遠的距離。 「我們的行旅遭到無數的阻礙,在這裡且先略過不提。 「但是善良的精靈並立遺棄我們。他們為我們找到水源以及一些食物,盡量在能力所及的範圍製造小兩甘霖。但是當我們過於深入沙漠,就連這些事情也無法辦到了。本來只有等死的份,但我知道自己的子宮內已懷有凱曼的孩子。我想要我的孩子活下來。 「當時正好精靈帶領我們到貝都因人那兒。他們收容並照料我們。 「我病了好幾天,唱著歌給我體內的小孩聽,並試圖以旋律趕走最惡劣的記憶。瑪凱躺在我身邊摟抱著我。 「幾個月過後,我終於恢復健康,能夠離開貝都因人的帳棚。因為我想要讓自己的孩子在故土誕生,於是請求瑪凱隨我一起踏上未完的旅程。 「帶著貝都因人給予的糧食與水、以及精靈們的守護,我們終於抵達巴勒斯坦的綠地,看到山丘上的牧羊人。他們類似我們部族的人們,在原先被蹂躪的土地上生根。 「他們認識我們的母親,也知道我們。他們叫我們的名字,立刻接納了我們。 「回到綠水青山環繞的士地,我們終於快樂起來。我的孩子在腹中愈長愈大,他會活下去,沙漠並未殺死他。 「在我自己的故土,孩子出生了。我給予她我母親之名:米莉安。她有著凱曼的黑髮,但和我一樣是綠眼睛。我對於她所感到的愛意與歡愉是我的靈魂所能承載的極頂。我們又是三個人在一起了。瑪凱為我接生,知道我承受的痛楚。她常常利著米莉安,對著她唱歌。這個孩子是我與瑪凱的。隨著歲月流逝,我們試著忘記在埃及發生的種種。 「米莉安順利地成長,於是瑪凱與我下定決心要回到我們成長時的洞穴,雖然那距離此地甚遠,但我們希望能夠與米莉安一起回到有著幼時歡樂回憶的那個家。而且我們可以召喚精靈出來,製造奇蹟的雨水來祝福我新生的孩子。 「但是,這些想法永遠無法付諸實行。 「就在我們離開牧羊人的部落之前,由凱曼率領的士兵到來。他們在各個部落散播黃金,打聽紅髮雙胞胎的下落。 「就在日正當中,士兵們高舉著劍從不同的方向湧現,牧羊人們驚惶逃竄。瑪凱跑到凱曼身前,跪下來求他。『不要再度傷害我的族人了!』 「然後凱曼隨著瑪凱來到我與孩子藏身的洞穴。我讓他看我們的女兒,哀求他看在慈悲與正義的份上放過我們。 「但我只要看著他就明白,如果他不帶我們回去,他自己就會被判處死刑。他的臉憔悴不堪,不是現在這種光滑的不朽者容貌。 「時間的洪流已經淘洗過他受苦的刻痕,但在彼時那真是鮮明怵目。 「他以壓抑而柔和的聲音說:『恐怖的命運降臨於凱門的女王與國王身上。由於我對你們的暴行,你們的精靈日夜折磨我,直到國王試著將他們趕出我的房子。』 「他伸出手臂露我看精靈留下的抓痕,臉頰與喉嚨也到處都是細小的抓痕。 「『噢,你們不曉得我有多悲慘。』他說:『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保護我遠離那些精靈,你們不曉得有多少次我詛咒你們、詛咒那個命令我這麽做的國王,甚至詛咒讓我出生的母親。』 「『噢,但是這不是我們的作為。』瑪凱說:『我們遵守承諾。為了活命,我們答應不對你們出手。那是邪惡的阿曼乾的好事。噢,那個惡靈!他怎麽找上你而不是國王與女王呢?我們無法阻止他,凱曼,求求你放我們走。』 「『無論阿曼做了些什麽,他終究會厭倦的。』我說:『只要國王與女王夠堅強,他遲早會撤退而去。現在你所看著的是你孩子的母親,凱曼。留給我們一條生路吧!為了小孩,請告訴國王與女王你沒有找到我們。如果你心中還有絲毫的正義,就讓我們走。』 「但他只是盯著小孩看,彷彿不知道那是什麽。他是個埃及人,小孩也是埃及人嗎?他深深地看著我們。最後他說:『很好,你們沒有遣送那個精靈。我相信你們,因為顯然你們不曉得他做了什麽。他已經進人了國王與女王的軀體,徹底改變他們的肉身。』 「我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思索他的話。顯然他並不是指國王與女王被惡靈附身,他自己也見識過那樣的場面,不可能因為那樣就非得冒著性命來帶我們回去。 「但我不相信他所說的:精靈要如何才能化為血肉之軀? 「『你們不了解我們的王國出了什麼事。』他低聲說:『非得親眼看到才曉得』。他住口不語,因為還有太多想說的。他苦澀地說:『你們得收回已經造成的變局,即使那不是你們做的。』 「但我們無法改變那局面,這才是最可怕的。即使我們還不知道,就已經感覺到——當時我們的母親站在山洞外,她雙手上有著被咬噬的細小傷口。 「瑪凱要阿曼那個邪惡精靈現身,服從她的指令。她以我們的語言高叫著:『從凱們的國王與女王體內出來,來到我這裡,服從我的命令,阿曼。我沒有要你這麽做!』 「似乎全世界的精靈都噤聲傾聽。這是個法力高強的女巫的呼喊。但他們沒有回應,我們感受到許多精靈退縮不前。發生了讓他們不知其所以然的事情,超逾他們接受範圍的狀況出現了。我感受到精靈不敢接近我們,擺盪於對我們的愛與驚怖之間,哀傷且遲疑未決。 「『那是什麽?』瑪凱尖叫著,詢問她的精靈。就如同忐忑等待答案的牧羊人,凱曼與士兵眼睛睜得老大,等著精靈答覆。那答案以驚異與不確定的姿態道出-- 「『阿曼已經取得他始終渴望的東西,阿曼得到肉身,但阿曼也不存在了。』 「『那是什麽意思?』 「我們也搞不懂。瑪凱又追問精靈,然而精靈們的猶疑已經轉為恐懼。 「『告訴我那是怎麽發生的。』瑪凱說:『告知我你們所知的。』那是女巫慣用的祈使命令句:『給予我你們理當給予的知識。』 「精靈們的答聲還是充滿不確定。 「『阿曼已經化入肉身。他不再是阿曼,無法回答你的召喚。』」 「『你們得跟我來,』凱曼說:『國王與女王正等著你們。』 「他呆若木雞地看著我將女嬰交給旁觀的牧羊女,她會將她視若己出地照顧。然後,瑪凱與我便隨他離去,只是這一回我們沒有哭泣。我們的淚水彷佛已經用盡。我們與米莉安共度的短暫幸福歲月已經逝去,正發生於埃及的恐怖事件即將把我們一起滅頂。」 瑪赫特閉上眼睛,以指尖觸摸眼皮,看著正翹首期待下文的每個人。大家各有所思,但沒有人想要打破沉默,雖然必須如此。 年幼的那幾個已經累壞了。丹尼爾的雀躍神采有了改變,路易斯顯得憔悴,亟需補充血液,雖然他並不在意。「現在無法再說下去了。」瑪赫特說:「已經快要早上,我得為年幼者準備睡眠場所。」 「明晚我們將聚集在此,繼續下去——當然,如果女王准許如此的話。女王此刻離我們甚遠,我完全聽不見她的形像,也無法從任何其他心靈那兒瞥見她。要不是她默許如此,就是她現在距離太遠,也無暇顧及。我們得知道她的意向才行。 「我明晚會告訴你們,當我們抵達凱門時我所看到的景象。」 「在此之前,就在這山上好好歇息吧——你們每一個。此地已經有好幾世紀不曾被人類打擾,即使是女王,在日落之前她也傷害不到我們。」 馬瑞斯和瑪赫特一道起身,當其他人陸續離開房間時,他走向最遠端的窗口,彷彿瑪赫特正對著他說話。影響他最深的是阿可奇的作為以及瑪赫特對她的恨意,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從未如此熾烈地憎恨自己,為何在還有能力終結那場惡夢時沒那麼做! 然而,那紅髮女子並不會想要如此,他們沒有一個人想死。而瑪赫特或許比每一個他所認識的不朽去更重視生命。 然而她的故事似乎印證了整個事件的無望。當女王從她的王座起身,那將會如何?正陷於魔掌的黎斯特如今又怎麼樣?他真不敢想像。 他想著,我們似乎時有改變,但又總是不變。我們會變聰明,但還是容易失敗的生物。無論我們活過多少歲月,總還是人類。這就是身為吸血鬼的奇蹟與詛咒。 他又看到當冰層陷落時所目睹的那張皎潔容顏,那是他在深愛之餘也切齒憎恨的人。就在他無比的屈辱中,清晰的視野已離他而去。他真的難以判斷。 他已經累了,只渴望慰藉與睡眠,躺在一張乾凈床褥上的感官慰藉:攤子在床上,將頭埋在羽毛枕頭底下,讓四肢以最自然舒適的姿態展放著。 就在玻璃牆外,一抹柔和的殷藍光線已經灌滿東邊的天際,然而星光仍然向關奪目。紅木林的深色樹榦已經清楚可見,美好的翠綠氣息也溜進屋內,如同逼近清晨的森林周遭。 就在山丘下有個廣場,馬瑞斯看到凱曼走在那兒,他的雙手似乎在稀薄的黑暗中發光。當他回過頭來逼視著馬瑞斯,臉龐是一個全然的白色面具。 馬瑞斯發現自己以友好的姿勢對凱曼揮手,凱曼回應他之後走入樹林中。 接著馬瑞斯轉過身去,發現他早就知道的:只有路易斯與他自己還在屋內。路易斯如同凝視著一尊化為真實的神像般的看著他。 然後他說出即使在故事敘述過程中也無法停止蠱惑他的問題:「你知道黎斯特還活著,是吧?」他問,那是單純人類的語氣,嚴峻的語氣,但聲音頗為保留。 馬瑞斯點頭:「他是還活著。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設想的,我並非接收到答案,或者運用我們瘟疫般的法力。我只是單純的知曉著。」 他對著路易斯微笑著,這孩子的態度使他愉悅,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示意路易斯過來,然後他們一起走出門外。馬瑞斯摟住路易斯的肩膀,一起踩著樓梯下去。他重重地踏著泥土地,如同人類船行走箸。 「你確定嗎?」路易斯尊敬地問著。 馬瑞斯停下腳步:「確定得很呢。」他們四目相望,然後他對著路易斯微笑。這孩子真是既難得卻又夭真過度。他懷疑,如果增添一些法力--例如說,注入些許馬瑞斯古老強力的血液--會不會使得路易斯眼中的人類光采驟然消逝? 這個孩子正因為饑渴而受罪著,但他似乎很喜歡自己的這種痛苦。 「讓我告訴你吧,」馬瑞斯贊同地說:「當我第一次看到黎斯特時,就知道這世界上沒有可以殺死他的東西。我們其中的一些人就是如此,九命怪貓,死的死不了!」 但他幹嘛說這些?他又開始相信自己在審判開始前說的話嗎?他又想起當時他走在舊金山上乾淨寬廣的市場街,雙手插在口袋,不被人類注意地行走著。 「請原諒我。」路易斯說:「但你這麽說倒讓我聯想起昨晚在『德古拉伯爵的女兒』那間酒吧,那些想加入他的吸血鬼所說的話。」 「我知道。」馬瑞斯說:「但他們是一夥傻瓜,我才是對的。」然後他柔聲笑出來,溫和地擁抱路易斯。沒錯,他還是相信這一點。只要再多一點魔血,路易斯肯定法力大增,但他可能就此失去無可取代的人類溫柔與智慧--或許是他與生俱來、懂得受苦人們的同理心。 但是此夜已過,路易斯牽著馬瑞斯的手走入錫制牆壁的走廊。艾力克等在那裡,要告訴他方位。 然後,馬瑞斯獨自走入屋中。 在太陽強迫他入睡之前大約還有一小時。雖然很累,但他不想這麽睡著。森林中的新鮮空氣真是太棒了,而且小鳥的吟唱也清新可喜。 他走入隔壁的大房間,中央的壁爐火焰已經熄滅。他發現自己正看著懸掛在牆上、大概佔有半幅牆面的掛畫。 他逐漸看懂掛畫的景緻:山頂、山谷,雙胞胎的細小人影站在大太陽下的綠蔭廣場,瑪赫特所敘述的故事以光影閃動的意象回溯。那個廣場看來如此逼近,夢境並未使他感到如此靠近這兩側女子。現在他可認識她們,認識那房子了。 這種混雜的感情真是神秘,憂愁與某種非常美好的事物間雜著。瑪赫特的靈魂吸引了他,他愛慕那特殊的複雜性,希望自己能夠找機會告訴她。 接著彷佛被他自己逮到,他終於暫時忘記苦澀與痛苦的滋味。或許經過所發生的這些事情,他的靈魂還是能夠痊癒。 又或許是因為他正在想著其他人,關於瑪赫特與路易斯,關於路易斯需要相信的事物。嗯哼,黎斯特八成怎麽殺也殺不死。他尖銳而苦澀地想著:或許連他--馬瑞斯--都活不過去時,黎斯特也能夠生存。 但是他可不願再想下去了。阿曼德在哪兒?他已經進入泥土沉睡了嗎?如果現在能再看到阿曼德…… 他走向地下室,但透過打開的大門,他看到某個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景象:兩個酷似掛畫上雙胞胎的人影。那是瑪赫特與潔曦,擁著對方站在朝東的窗口,注視著山脈。光線逐漸從深暗的森林綻放。 劇烈的顫抖驚動他的身心,一連串的意象洪水般地湧入,他得抓住門把才能站穩。不再是叢林,而是朝向北方的公路,通過無數的焦土。那個生物停頓下來,因為某個東西而驚動,為什麼?是那對紅髮女子的意象嗎?他聽到那繼續前進的足跡,沾滿泥土的手腳宛如他自己的四肢。然後,他看到著火的天空,而他自己嗚咽出聲。 當他再度抬頭往上看,只見阿曼德正抱著他,瑪赫特以她疲憊的人類雙眼哀求他告訴她剛才所見的一切。房間又恢復常態:舒適的傢具,他身邊的不朽者。他閉上眼睛然後再張開。 「她剛進入我們的遠程感應範圍。」他說:「但是還在遙遠的東方。」太陽正酷烈地升起,他感受到那致命的光度,但她已經進入地底。他也感應到這一點。 「但那是距離很遠的南方。」潔曦說。在半透明的黑暗中,她看上去非常脆弱。纖長的指甲握著窈窕的手臂。 「並不算太遠,」阿曼德說:「如果她移動得很快。」 「但她的方向是?」瑪赫特問:「她是朝著我們而來嗎?」 她並沒有等其他人給予答案,他們也無法給予。然後她將雙手覆蓋著耳朵,仿佛那痛苦難以承受,並突然將潔曦拉向她身邊親吻著。她祝其他人有個好夢。 馬瑞斯閉上眼睛,試圖再看到之前的影像。外衣?那是什麽?如同農夫壯稼服那樣的粗糙物件,頭部有個撕開的裂口,在腰間綁起來。是的,他可以感受到。他想要看到更多,可是無法辦到。他還感受到力量,無可遏止且直達高峰,幾乎無可比擬。 當他張開眼睛時,晨光籠罩著房間。阿曼德擁抱著他,但他看起來孤獨且不被任何事物穿透。當他看著森林,眼光只是眨動一下。森林的光影壓在房間的每個窗戶上,彷彿已經爬行在長沙發的邊緣。 馬瑞斯親吻阿曼德的額頭,接著,他作出正好與阿曼德一模一樣的事情。 他看著房間愈來愈亮,看著光線瀰漫著窗戶的玻璃。他看著美麗的光線在那幅巨大的掛畫的網路上舞蹈不休。 5黎斯特:這是我的肉身,我的鮮血 醒來時一片寂靜,空氣乾淨溫暖,帶著海洋的氣息。 我的時間感全然混亂,從頭昏眼花的情形來看,已經一整天沒闔眼了。而且,我並沒有處於保護網膜當中。我們大概繞著世界來跟隨黑夜,或該說,在黑夜中隨意的移動,因為阿可奇根本不需要任何睡眠。 顯然地,我需要。但我太好奇而不想被喚醒。明顯地太過凄慘。況且我一直渴望人血。 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寬廣的卧房內,西邊和北邊有陽台。我嗅到海洋、聽到海洋,但空氣芳香且平靜。我逐一審視房內擺設,目光所及之處,儘是誇飾的古老傢具,多半為義大利式——雖細緻仍富裝飾性與現代奢侈品的混雜;我躺著的這張床有鍍金的四隻床腳,懸掛了薄紗垂幕,覆蓋上柔毛枕與絲縵。老舊的地板則鋪上一層厚厚的白地毯。梳妝台上散落著俗麗的瓶罐與銀製品,以及一具令人好奇的老式白色電話。天鵝絨椅,巨大的電視組與音響器材架,到處都有小巧優美的桌子,上面堆滿報紙、煙灰缸和蓋著軟木塞的玻璃酒瓶。 直到一個小時前這裡尚有人在,但他現在已經死了。實際上,島上死了不少人。我躺卧著,全神耽飲四周美麗的當下,腦海中卻給演我們曾到過的地方;我看到丑惡、鍍錫屋頂、泥濘般的地方。現在,我躺在這看似寢室的地方。而這裡也有死亡。那是我帶來的。 我起身到陽台上,從石材攔桿上俯瞰白色沙灘。地平線上沒有陸地,只有溫婉地滾動的海洋。倒退的海浪激起浪花,在月光下閃耀。我置身一楝老舊褪色的度假別墅,或許是幾個世紀前蓋的,鋪飾了瓷缸,以及長翅膀的小天使,覆以上釉的磁磚,一個挺美麗的地方。電燈的光線從其他房間的綠色百葉窗間透出來,下方較矮的陽台上,一座小型游泳池半掩半現。 就在海灘沿左前方折曲之處,我看到另一棟古老而幽雅的建物,構築在峭壁之內。那裡也有人死亡。這是一個希臘島嶼,我很確定;這裡是地中海。當我傾聽,可以聽到哭聲從身後傳來,越過了山巔。男人被殺害。我倚在門邊,試箸不讓心跳加速。 在亞辛神廟大肆屠殺的記憶陡然扼住了我——眼前掠過自己穿越如牲畜的人群,以無形的刀刃叉食人肉的景象。饑渴。或者,只是慾望讀罷了?我再次看到那些切亂的四肢,棄廢的身體在最後的掙扎中扭曲著,臉上污粘著鮮血。 不是我,我不可能……但我做了。而現在我能聞到火在燃燒,仿如那些在亞辛中庭燒毀軀體的火。味道令我作嘔。我再次轉身向海,深呼吸一口難凈的空氣。若我容許,那些聲音就會過來,從島上各處傳來,從其他的島嶼,也從鄰近的島嶼傳來。我能感覺得到,那種聲音徘徊在那裡等待;我必須將它推回去。然後我聽到更多更近的喧鬧,在這楝老房子里的女人們。她們正在接近卧房。我正好及時轉頭,看到兩扇門扉開啟,女人們穿著簡單的長褲和裙子,圍著圍巾,進到房內。 什麽年紀都有的一群,包括貌美的年輕女子和肥胖的老婦人,甚至還有滿脆弱了、皮膚布滿暗黑皺紋、一頭銀髮的老嫗。她們帶來插滿鮮的花瓶,在房中四處放置。然後一個猶豫而修長,有著美麗頸項的女子,以惑人的自然優雅走向前來,動手打開那許許多多的燈罩。 她們的血味。當我根本不覺得渴,怎麽能夠如此強烈又誘人?忽然間她們全聚集到房間的中央,盯著我看,彷彿進入出神的狀態。我站在陽台上,只是望著她們;然後我明白她們看到了什麽。我這套撕裂的服裝——吸血鬼的破衣服黑外套、白襯衫和斗篷--全都濺滿了血。 而我的皮膚,出現明顯的改變。當然更白了,看來更像死人一般,我的眼睛一定更亮了,或者我被她們天真的反應所騙。她們何時又見過我們了呢? 不管怎樣……都似乎是一種夢,這些靜默的女人,她們的黑眼珠和頗為憂鬱的瞼——甚至胖胖的女人都有張瘦削的臉匯聚在那裡盯著我看,然後一個一個跪下。啊,跪下。我嘆口氣。她們精神錯亂的表情,就像被雀屏中選的凡人,她們看到幻影,諷刺的是,我眼中的她們才是幻影。 她們見過聖母。那是她在這裡的身份,那個處女懷胎的女神。她到她們的村莊來,要她們屠殺兒子與丈夫;甚至連嬰孩都殺。而她們做了,或是目睹其發生。現在她們帶著一波波的信仰與喜悅小。她們是奇蹟的見證者,她們已經和聖母本人說過話,而她是太古之母,那是住在島上岩穴中的給母,甚至在基督之前,她的小裸體雕像就在地球處被發現。 奉她的名,她們拆毀觀光客前來參觀的那些廢棄神殿的廊柱,她們燒毀島上唯一的教堂,她們用棍棒和石頭擊毀其窗戶。古老的壁畫在教堂內燒毀,大理石柱碎成破片掉落到海里。 而我,我對她們而言算什麽呢?不只是個神,不單是聖母的選民。不,是其他的。我站在那裡,困惑,被她們的眼睛困住,對她們的深信感到厭惡,然而同時既迷醉又害怕。 當然不是怕她們,而是害怕每件發生的事,害怕凡人看著我的爽快感覺,自從我上了舞台後她們就一直看著我的方式。凡人看著我,讓我感知了這些年躲藏之後的力量。凡人來這裡崇拜;凡人,像那些布滿山間小徑的可憐蟲。但她們是亞辛的崇拜者,不是嗎?她們會到那裡去死。 惡夢一場。我得倒轉轉一切、停止這一切;我得制止自己接受它,或它的任何一部份。我是說,我能開始相信我真的是——但我知道我是誰,不是嗎?而我看到這些可憐無知的女人,視電視和電話為奇蹟的女人,對她們而言,任何改變都是奇跡的女人……她們明天會醒過來,看到她們做了什麼! 但現在,安寧的感覺佔據了我們——女人們與我。那熟悉的花香,那咒語。默默地,透過她們的心靈,女人們接受指令。 起了一點騷亂,其中兩個人起身進入相連的浴室——富有的義大利和希臘人喜愛的那種大型大理石物件。熱水流動,蒸汽從敞開的們涌漫出來。其他的女人從衣櫃里拿出乾淨的衣裳。不論他是誰,擁有這楝小皇宮的可憐蟲,把香菸留在菸灰缸,在白色電話上留下模糊的油膩指紋的可憐蟲,真是有錢得很。另外兩個女人朝我走來,想把我帶到浴室去。我什麽都沒做,我感覺到她們碰觸我溫熱的人類手指的彭觸,和當她們感覺到我的皮膚紋理時,所有伴隨而來的震撼與興奮。這些碰觸給我一陣強烈而爽快的冷意,她們望著我時,水汪汪的深色眼睛非常美麗。她們溫暖的手用力的拉著我,她們要我隨她們去。 好吧。我讓自己被牽引。白色的大理石磚,刻飾的黃金裝置;說穿了,就是古羅馬的顯赫,閃閃發亮的肥皂和香水瓶,排列在大理石架上。池中熱水滿溢,噴出口的水沸沸地響,至都十分誘人,或者,其他時候也曾如此。 她們脫去我的衣服。徹底令人如痴如醉的感覺。從來沒人為我這樣做過,從我有生命以來,也只有很小的時候才有過。我站在浴室冒出的蒸汽霧海,看著這些纖秀深色的手,感覺全身毛髮豎起,感覺女人們眼中的崇拜。 在蒸汽中我察看鏡子——事實上是一面牆的鏡子。自從這不祥的奧狄賽開始之後,第一次看到自己,其震撼遠超出我所能處理的範圍。這不可能是我。我比自己想像的要來得蒼白。徐緩地,我推開她們,朝鏡牆走去。我的皮膚有種珍珠的光澤,眼睛更亮,彙集了光譜的每一種顏色且混雜了冰冷的光芒。然而我看起來不像馬瑞斯,不像阿可奇。我瞼上的線條還在! 換句話說,雖然我已經被阿可奇的血給漂白了,但我還未平滑,我還保有人類的表情。奇怪的是,對比性讓這些線條更為顯現,即使是我手指上滿布的細紋,都比以前要刻得清楚。但比以前更引人注目,令人吃驚的不像人類,又有何慰藉可言?就某方面來說,這比兩百年前當我死後一個小時左右,在鏡中見到自己,試著在所見之中尋找人性的那一刻還來得向。我現在也和當時一樣恐懼。 我研究了自己的映影——胸部像是博物館裡沒有頭手的大理石雕像,那麼地白皙。而出器官,我們不需要的性器官,擺出一副準備好要做它水遠會再知道怎麽做,或想做的姿態,大理石雕刻,大門的一座男體雕像。 茫然地,我看著女人們靠攏過來;可愛的喉嚨、胸部、深色潮濕的四肢。我看著她們再度碰我。我在她們看來是美麗的,很好。 在上升的蒸汽中,她們的血的氣味更強烈,然而我不渴,不怎麽渴。阿可奇滿足了我,但血氣還是折磨了我一點點。不,不只一點點。 我想要她們的血機——與饑渴無關。我像一個雖然喝過水,但還想要葡萄酒的男人般地想要,只不過還得再乘上二十或三十,或者一百倍。實際上,我那麼強烈的想望,幻想自己把她們全部拿下,一個接一個撕裂她們柔嫩的喉嚨,住她們的身體橫卧在地板上。 不,我思索著,這不會發生。慾望尖銳又危險的特質讓我想哭,我被怎麼了!但我知道,不是嗎?我知道我現在強壯到連二十個男人都沒辦法壓制,想想看,我能把她們怎樣。如果要的話,我能升上屋頂,離開這裡,我能做自己從未夢想過的事。或許我已經有了馬瑞斯宣稱擁有的「射火」能力,就可以像她一樣燒死她們。只是力量的問題,如此而已。還有到達令人暈眩程度的知覺。 女人們吻著我,她們吻我的肩膀。只是一點可愛的感動,嘴唇在我的皮膚上施加柔軟的壓力。我忍不住微笑,然後輕輕的擁抱她們,親吻她們,嗅嗅她們小巧而溫熱的頸項,感覺她們的乳房碰觸著我的胸膛。我完全被這些柔順的生物所包圍,被多汁的人類肉身包裹。 我步入深深的浴缸中,讓她們幫我洗澡。熱水爽快的濺上身,輕易洗去那些從未真正黏住我們、滲入我們的塵土。我抬頭看著天花板,然後她們用熱水梳洗我的頭髮。 是的,這一切都極人令人舒暢。然而我從它如此孤單,沉陷到催眠的感官中,漂浮不定。因為實際上我沒有什麼可以做的。 當她們洗完,我選了想要的香水,要她們把其他的都丟掉。我說法文,但她們似乎能懂。然後她們為我穿衣,我從她們呈上來的當中挑了一件。這楝屋子的主人喜歡漂亮的亞麻襯衫,對我不過大了一點而已。他也喜歡漂亮的鞋子,還相當合腳。 我選了套銀灰色、編織非常細緻、剪裁頗為時髦的衣服,還有銀首飾,那個男人的銀手錶,和他鑲有孤鑽的袖扣,甚至外套翻領用的一個人鑽石別針。但這些都讓我覺得很奇異;彷彿我能感知自己的皮膚表面,但又感覺不到。而且還有點似曾相識。兩百年前。那古老的死亡問題。這到底為什麽發生?我怎樣才能掌控? 我想了一下,有沒有可能不要理會發生了什麽事?往後退一步,把她們當成外星生物來看,當成我飼養的東西?很殘酷的,我被從她們的世界剝離!而古老的諷刺,對無止境殘酷的老套藉口在哪裡?並非因為生命是渺小的。喔,不,一點也不,任何生命都不是!實際上,那才是全部的重點。 為什麼我,一個可以放縱殺戮的人,看到她們珍貴的傳統毀壞的景象就退縮了?為什麽心臟快要從喉嚨跳出來了?我為什麽裡面在哭泣,彷彿自己的某一部份正在死去? 或許某地惡魔會喜愛吧,某些扭曲而喪失天良的不死之身,先在那種光景中冷笑,卻又能立刻披上神的外衣,就像我滑入用香水浴一般的流利。 但我沒辦法那麽自由,沒有辦法。她的許可毫無意義,她的力量其實我們都有,只不過已達到另一個程度罷了。然而我們所持有的,絲毫沒讓掙扎變得容易一些,無論我們是贏或輸,都造成極大的痛苦。 一個世紀只臣服於一個人的心志,這不能發生,這個設計必須被攪破;要是我能維持鎮靜,就能找到關鍵之鑰。 然而凡人們對他人施以令人憎惡的酷刑,野蠻的游牧民族沿路恣意破壞,使得整片大陸傷痕纍纍。她會不會只是一個為自己的征服與統治的錯覺所惑的人類罷了?不管了。她有殘忍的手段來實現夢想! 如果我再不停止尋找解答,就又要流淚了,而我身邊這些可憐弱小的人會比以前更困惑,更受打擊。 當我抬手摸摸瞼龐,她們沒有移開,她們正在幫我抓頭。背脊襲來一陣涼意,血管中的平滑用擊聲忽然震耳欲聾。 我告訴她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無法再忍受誘惑,且我發誓她們知道我想要的是汁麽。知道,卻又屈服。深色、帶著鹹味的肉體如此靠近,太過誘惑了。無論如何,她們立刻服從,有點畏懼地。她們靜靜的離開房間,倒退著走,彷彿轉身離去不合規矩。 我看著表面,頗以為好玩我戴著顯示時間的表。忽然間我生氣起來,而表應聲而破!玻璃粉碎,每個零件飛出破裂的銀色錶殼,錶帶斷裂,從我的手腕掉落到地面。小而閃耀的齒輪消失在地毯上。 「老天!」我低聲說,但為什麽不呢?既然我能系裂動脈或心臟。重點是要控制它、指導它,而非讓它這樣溢漏。我抬頭,隨意選了一個立在梳妝台邊,銀框的小鏡子,想著「破」,然後它就爆裂成閃閃的碎片。在空虛的沉默中,我能聽到每一個碎片擊中牆壁和梳妝台的聲音。嗯,有用,比有能夠殺人要該死的有用多了。我瞪著梳妝台邊角的電話,集中注意力,讓力量匯聚,然後有意識的壓制它,慢慢引導,讓它推著電話,到達大理石上的玻璃瓶。對,很好。小瓶子彷佛被推了一把般滾落跌下。然後我停手,卻無法把它們立直,無法把它們撿起來。喔,等等,我能。我想像一隻立直它們的手。當然,力量並非分毫不差地服從影像,但我利用它來組織力量,把所有的小瓶子都立起來,把掉到地上的那個揀起,放回原來的地方。我有點發抖。坐在床上從頭想過一遍,但我太好奇而無法思索。最需了解的是:那是物理的,能量的,不過是我以前持有的力量的延伸。例如,即使梅格能製造我的頭幾個星期,我就能把另一個人——我心愛而又與之爭執不已的尼可拉斯——用看不見的拳打倒,移越牆壁。 我當時在氣頭上,之後就沒能再用那套把戲了。但那是相同的力量,同樣可證實的。 「你不是神,」我說。但力量的增加,他們在本世紀貼切說出的,這新的向度……嗯…… 抬頭望著天花板,我決定了,我想慢慢升上去觸摸,用手巡禮一遍環繞枝形鐵架軸住的帶狀雕刻裝飾。我感到一陣噁心,而後明白自己正漂浮在天花板下方,而我的手,咦,好像正在穿過個些瓷磚。我下降一些,俯視房間。 老天,我竟然沒有帶著自己的身體來做!我還好端端的坐在那裡,坐在床邊。我從自己的頭頂上盯著自己,我——無論如何,我的身體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作夢般,凝視。回去。我又在那裡了,感謝老天,而我的身體還好,抬頭望向天花板,試著理解這是怎麽一回事。 嗯,我也知道這到底是什麽。阿可奇自己告訴過我,她的要體能脫身出竅,而凡人也已能這麽做了,至少他們宣稱可以。凡人從最古老的時代就記錄了無形的旅行。 我在試著看透亞辛的神殿時幾乎就做到了,到那裡去看,而她阻止了我,因為當我離開身體時,我的身體開始墜落。早在那之前就有過好幾回……但一般來說,我從未完全相信那些凡人的故事。 現在我知道我也辦得到了,但我當然不想只是偶然做到。我決定再次往天花板移動,但這回帶著我的身體,一次就做到了!我們一起在那裡,推著磁磚,且這次我的手沒有穿越過去。很好。 我又下去,決定試試其他的。這次只有靈體。噁心的感覺湧上來,我朝下方的身體瞄了一眼,而後上升穿過別墅的屋頂,在海上旅行。然而事物看來是那麽不可思議的不同,我無法確定到底是字面上的天空還是海洋,更像是兩者兼有的模糊概念,我很不喜歡,一點也不,謝了。回家!還是我該把身體帶過來?我試過,但壓根沒動靜,而實際上我也不驚訝。這是某種幻覺,我沒有真的離開身體,應該就接受事實。 而珍克斯寶貝在她上升時看到的美麗事物呢?他們也是幻覺嗎?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對吧? 回去!端坐。床邊。舒適。房問。我起身散步了幾分鐘,只是看看花朵,以及白色花瓣捕捉住燈火的奇異方式,紅色看來多麽的濃,看金黃的燈光如何抓牢鏡子表面,一切可愛的事物。 身邊純粹的細節忽然讓人無法柢抗,一間卧房內,異常的複雜。 然後我差不多倒在床邊的椅子上,靠後倚著天鵝絨,聽著心跳怦怦響。成為無形,離開自己的身體,很討厭!不要再做了。 然後我聽到笑聲,模糊,清柔的笑聲。我明白阿可奇在那裡,在我背後某處,或許靠近梳妝台的地方。 一陣愉悅涌了上來,聽到她的聲音,感到她的存在。事實上,我很驚訝這地感受如此強烈。我想看看她,但還沒行動。 「出竅旅行是你和凡人共有的力量,」她說,「他們常常玩出竅旅行的把戲。」 「我知道,」我憂鬱地說,「他們能。假如我能和身體一起飛行,就會那麽辦。」 「古早以前,」她說,「男人到神殿去出竅,他們服用祭司給予的劑錠,在天堂旅行時面向生命與死亡的偉大神秘。」 「我知道,」我再說。「我總以為他們是喝醉酒,或是像人們今天說的,嗑藥嗑到頭殼壞去。」 「真可以當殘忍的教材了,」她低語,「你對事情的反應多麽迅速。」 「那叫殘忍?」我問。再次聞到一股島上燃燒的烽火。令人噁心。老天。我們在這裡走動,彷彿什麽都沒發生,彷彿我們未曾以恐怖來侵入他們的世界…… 「和你的身體一起飛行難道就不害怕?」她問。 「一切都讓我害怕,你明明知道,」我說,「我什麽時候才會發現極限?我能坐在這裡殺死一個幾圈外的凡人?」 「不,」她說,「你會比你想到的更快發覺極限。就像每一個不同的神秘,其實都沒什麼。」 我笑了。有那麽一秒我又聽到聲音,潮漲,然後褪為真實而可聽見的聲音——在風中的哭泣,從島上村中傳來的哭泣。她們燒毀放置古希臘雕像的小型美術館,還有聖像以及拜占庭畫作。 所有的藝術品隨著煙霧升空。生命隨著煙霧升空。 我突然想看她。無法從鏡中找到她的身影。我站起身。 她立在梳妝台旁,換過衣衫,以及髮型,比以前更純粹可愛,但仍然超越時間。她拿著一面鏡子,顧盼自己的倒影,然而又好像不是在看任何東西,她聽著那些聲音,而我也再次聽到。 我打了個寒顫,她像那尊古老的自己,坐在聖地,凍結的自己。 然向她似乎醒過來,再次看看鏡子,看著我,把鏡子擺到一邊。 她的頭髮鬆綁,解開了辮子,漣漪狀的黑色波浪隨意地垂到肩上,厚重,光亮,惹人親吻。衣服與原先那件有些類似,女人們用她在這裡發現的深紫紅色絲綢為她量身訂做,肩上縫有金扣,絲綢緞肩膀到胸前打著縐褶波浪,也彷佛為她的瞼鍋,以及半掩的胸部,刷上一抹玫瑰色彩。她配戴的項鏈全是現代珠寶,但其奢侈給人一種古風感覺,珍珠和金鏈,蛋白石甚至紅寶石。對比皮膚的光澤,讓這些珠寶看來有些不真實!它們被她整個人的光彩所收服,好像她眼中的光芒,或雙唇的光澤。她是和你想像得到的,最奢華的皇宮十分相稱的那種人,既感官又神聖。我再次想要她的血,沒有芬芳,沒有殺人的血。我想走向她,伸手碰觸看來不能貫穿、又可能忽然像最脆弱餅皮般碎裂的皮膚。 「島上的男人全的死了,是吧?」我問。震驚自己這麼說。「除了十個。島上共七百個,有七個被挑選活命。」 「那其他三個呢?」 「那是給你的。」 我盯著她看。給我?對血的渴望動了一下,改變了一下,包括她的以及人類的血液——溫熱、沸沸起泡、芳香的,那種——但沒有生理需要。技術上,我仍能叫它「渴」,但事實上卻更糟。 「你不想要?」她說,取笑地,朝我微笑,「你這個不情願的神啊,想從責任上退縮下來?你知道那些年來,早在你為我譜曲之前,當我傾聽著你,我就愛你只挑硬的年輕男子。我喜歡你獵殺盜賊和殺人犯,喜歡你把他們所有的邪惡的吞下去。你的勇氣到哪裡去了?你的衝動呢?你衝鋒的精神何在?」 「他們是邪惡的嗎?」我說,「那些等著我的祭品?」 她皺了一下眉,「最後關頭就懦弱了?」她問。「計劃的龐大嚇著你了?那些殺戮當然不算什麽。」 「喔,但你錯了,」我說,「殺戮總意味著什麽。但,沒錯,計劃的龐大嚇我一跳。混亂,所有凡人的平衡全然喪失,那就是一切。但那不是懦弱,對吧?」我聽起來多麼平靜,多麽自以為是。那不是真實,但她知道。 「讓我幫你從必須抵抗的義務中解脫吧,」她說,「你無法阻止我。我愛你,就像我告訴過你的。我喜歡看著你,這讓我感到高興。但你無法影響我,這種念頭很荒謬。」 我們靜靜地盯著彼此,我試著找些字眼來告訴自己她多麽可愛,多麼像古埃及有著溜溜的捲髮,姓名已不可考的公主畫像。我明了為何我的心在望著她的時候會痛;然而我不在乎她有多美麗,我在乎的是我們彼此的對談。 「你為什麽選擇這樣做?」我問。 「你知道為什麽,」她說,帶著耐心的微笑,「這是最好的方式,唯一的方式,在幾世紀以來試圖尋找的解決方法當中,這眼光是再清楚不過的。」 「但那不可能是真理,你不能相信。」 「當然能。你認為只是我的衝動而已嗎?我的王子,我決定的方式和你不同。我珍視你年輕的旺盛,但這麼微小的可能性對我而言早就行不通了。你想到的是一生,是微小成就和人類的愉悅滿足,而我則花了幾千年來設計這個現在已經屬於我的世界。種種證據是那麼的壓倒出,我必須照已經做的那樣去執行,我無法把地球變成一座花園,無法創造人類想像的伊甸園——除非我把所有的男人全數消除。」 「為了這個,你屠殺了地球上百分之四十的人口?百分之九十的男人?」 「你能否認,這能為戰爭、強姦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嗎?」 「但重點是……」 「不,回答我的問題。你能不否認這會為戰爭、強姦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嗎?」 「把每個人都殺掉就能結束那些事了!」 「別和我玩遊戲。回答我的問題。」 「那不是個遊戲嗎?代價根本無法接受。簡直是瘋狂,大屠殺,違反自然。」 「安靜點。你說的根本都不對。自然就是已經做過的事。你不認為這個星球的人在過去限制了他們的小女孩嗎?你不認為他們已經屠殺了幾百萬名,因為他們只想要男孩子以便派上戰場?喔,你無法想像這類事情發生的頻率。所以現在他們選擇女人而非男人,就沒有戰爭了。還有其他那些男人對女人犯下的罪行呢?如果世上有任何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犯下那種罪行,難道不被標示為滅亡嗎?然而每個夜晚,每個白晝,這些犯罪行為在地球的每個角落無止盡的發生。」 「好,那是真的,無庸置疑的。但你的解決方式有比較好嗎?把所有男性都殺掉是荒謬絕倫的。當然,如果你想要統治--」但就連這點,對我而言亦是不能想像的。我想到馬瑞斯的老話,很久以前,當我們還活在抹粉,戴假髮,和穿著綢緞便鞋的年代時說的--古老的宗教,例如基督教,正在凋落,或許沒有新的宗教會興起: 「或許將有更美好的事發生,」馬瑞斯曾說,「世界會真的向前邁進,超越所有的男神、女神,超越所有的魔鬼與天使……」 那難道不是世界的命運嗎?不經我們插手的命運? 「啊,你是個夢想家,我的可人兒,」她刺耳的說。「你怎麼挑選你的眼光來著!看看東方的國家,本來的沙漠部落,現在從沙底下抽出石油而富有,他們以千為單位相互殺戮,奉他們的神阿拉之名!宗教在地球上沒死,永遠不會死的。你和馬瑞斯,算什麽西洋棋手嘛,你們想的只不過是幾顆西洋棋罷了,眼界無法超出棋盤,只想把他們放置到符合你們渺小的道德靈魂的模式里。」 「你錯了,」我生氣的說,「你對我們的評價或許沒錯,我們不介意。但這一切你打從一開始就錯了。你錯了。」 「不,我沒錯。」她說。「而且沒有人能阻止我,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從男人舉起棍棒擊倒他的兄弟開始,我們第一次有機會看到女人能夠創造的世界,還有女人能教導他們的一切。只有當男人被教導之後,才能被允許再次在女人之間自由行動。」 「一定有其他的方法!神啊,我是個有瑕疵、虛弱、比起其他曾經活過的男人沒好到哪去的人,我無法為他們的生命維護,我無法為自己辯護。但是,阿可奇,看在愛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的份上,我求你別再這樣大開殺戒了--」 「你叫我殺人犯?告訴我人命的價值,黎斯特,不是無限的吧?你又送了多少個進墳墓?我們手上染血,我們都是,就和我們血管中都有血一樣。」 「是的,正是。而我們不是聰明全知的。我求你停止,考慮一下,阿可奇,馬瑞斯一定會--」 「馬瑞斯!」她清柔的笑,「馬瑞斯教了你什麽?他給你什麼?真的給予你的!」 我沒有回答。我無法。而她的美貌迷惑了我!迷惑地看到她手臂的渾圓,臉頰上的小酒窩。 「我親愛的,」她說,臉孔忽然與聲音一樣溫柔和藹,「想想蠻荒花園吧,只有美學規則是唯一持久的原則——輝煌奢侈地統治大大小小所有事物、顏色和模式演化的法律,還有美色:目光所及儘是美色,那是自然。而死亡在其中到處都有。我要製造的就是伊甸園,渴望甚久的伊甸園,它比自然還要美好!它更進一步,被自然徹底濫用、與道德無關的暴力將被恢復。你不認為男人只會夢想和平,但女人能實現!我的眼光在每個女人的心中增長,但無法在男性暴力的高溫中倖存,那種高溫可怕到地球本身都將無法倖免。」 「假設有些事是你所不理解的,」我說,掙扎著組織一些字眼,「假設男性和女性的二元是人類動物不可或缺的,假設女人想要男人,假設她們起來反抗你以保護男人。世界不是這個獸性的小島!女人不全是被先見所蒙蔽的鄉民!」 「你認為男人就是女人要的?」她回答,靠了過來,臉孔在燈光下不自覺地變化。「你是那樣說的嗎?如果是,那我們應該饒過更多一些男人,把他們保存在女人看你的地方,讓他們被撫摸,就和女人撫摸你一樣。我們要把他們存放在女人想要時能佔有他們的地方,而且我向你保證他們被女人使用的方式,會和以前他們使用女人的方式不同。」 我嘆了口氣。爭辯是無用的,她完全正確也完全錯誤。 「你對自己不公平。」她說,「我知道你的論點。幾世紀以來,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如同我仔細考慮那麼多的問題一樣。你用凡人的極限來思考我做的事,不是的,要了解我,你必須從還未想像到的能力方面來想。很快地你就會了解分裂原子或宇宙黑洞的神秘了。」 「一定有不流血的辦法,一定有超越死亡而勝利的方法。」 「這樣子,我的可人兒,就真的違反自然了,」她說,「就算我也不能終止死亡。」她頓了一下,似乎注意力有點移轉,或在內心深處為她剛剛所說的話而煩惱。「終結掉死亡的結局,」她低語,似乎某種個人的悲傷闖入她的思緒,「終結掉死亡的結局,」她再說一次,但她正飄移開,我望著她閉上眼睛,手指指向她的神殿。 她又聽到聲走了,讓它們過來。甚至或許是一時無法阻止。她以古語說了幾個字,我並不了解。我被她突然間易受傷害的樣子,那些聲音彷彿將她打斷的方式,她的眼睛顯然在房內搜尋,然後集中在我身上發出光芒的樣子驚嚇到。 我無語,被悲哀淹沒。我對力量的想像一直是多麽渺小啊!要打敗不過是少數的敵人,要被凡人當成一個形象來看待與喜愛,要在無限大於我,得花費一個人一千年來研究的萬物大劇場中佔有一席之地。我們忽然站在時間之外,在正義之外,足以塌倒所有的思想體系。或這只是種幻象?有多少人曾以這種或他種形式達到這種力量? 「他們並非不死的,我的可人兒。」幾乎是個懇求。 「但我們是意外成為不死的,」我說,「我們是原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別那麼說!」 「我無法不這麽說。」 「那不重要了。你無法懂得任何事物的渺小。我不用崇高的理由來解釋我做的事情,因為理由很簡單而實際,這和我們是怎麼存在的無關。重要的是我們怎麽存活下來。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就是它徹底美麗的地方,其他的美將因此被生出,而我們存活了。」 我搖搖頭,驚慌失措。我看到島上居民剛剛燒毀的美術館,我看到雕像被熏黑、卧倒在地上。一陣令人寒顫的失落感攫獲了我。「歷史不重要,」她說,「藝術不重要。這些東西暗示了實際上不存在的連續,迎合我們對模式的需求,我們對意義的飢揭,但它們最後欺騙了我們,我們必須創造意義。」 我轉過身,不想為她的解決方案或美貌,甚或是她水汪汪的黑眸中閃耀的微光所麻醉。我察覺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雙唇貼著我的頸項。 「等到過了幾年,」她說,「當我的花園經歷了幾個盛夏的綻放和寒冬的安眠,當過去的強姦與戰爭都只剩記憶,女人為影片中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議;當女人的方式自然地深植每個人心中,就像現在侵略深植世人心中一樣,那麼或許男人能再回來。慢慢的,他們的數目可以增加,小孩在強姦無從想起,戰爭超乎想像的氛圍中養大,然後……然後……可以有男人容身之處。當世界已經準備好時。」 「行不通的,根本不可行。」 「你為什麽這樣說?讓我們看看自然,就像你幾分鐘前想做的一樣。到圍繞這座別墅的蒼茂花園走一走,研究蜂窩中的蜜蜂和一直工作的螞蟻。它們都是雌的,我的王子,幾百萬隻。雄性不是正道,只為功能的緣故而存在罷了。它們在我之前很久就學會了限制雄性數目這招。」 「我們現在生活在徹底不需要男人的年代。告訴我,我的王子,男人現在的主要用途是什麽,如果不是保護女人抵抗其他男人?」 「是什麽使得你想留我在這裡!」我絕望地說。我轉身再次面對她,「為什麽你選我當你的配偶?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幹嘛不把我和其他男人一塊殺掉?選其他的不死者,其他對這種力量饑渴的古老生物!一定有一個嘛。我不想統治世界!我什麽都不想統治!從來不想。」 她的瞼色稍稍變了,似乎有股微弱的,一閃而逝的悲哀,使得她的眼睛一剎那間在黑暗中更為深邃。她的唇顫抖,彷彿想說什麽卻說不出。然後她答話了。 「黎斯特,就算整個世界的毀滅了,我也不會毀滅你,」她說,「你的極限和你的美德一般燦爛,我自己無法解釋。但或許更真實的,我愛你,正是因為你也有這些男人所有的錯誤本質:侵略性,充滿恨意與不顧後果,無止境地充滿使用暴力的雄辯藉口--你是陽性的本質,而其純度有燦爛的素質。但只因為現在可以被控制。」 「被你。」 「是的,親愛的,這是我為什麼被生出來,這就是我為什麽在這裡。如果沒有人認可我的目的也沒關係,我還是會將之翻轉。現在的世界燃燒著男性的暴火,是突發的,但矯正後,你的火應該燒得更旺--如同火把般地明亮。」 「阿可奇,你證實了我的論點!你不認為女人的靈魂渴求那把火嗎?我的老天,你要竄改星辰嗎?」 「是的,靈魂渴求它,但是像我說的,想想看它成為火把的光芒,或是蠟燭的火焰,而非像現在一般肆虐每片森林、每個山頭、每座峽谷。沒有一個活著的女人想被它燃燒!她們想要光芒,我美麗的光芒!還有溫暖!但不是毀滅。怎麼可能?她們只是女人,她們可沒有發瘋。」 「好,你說你達到目的,開始了革命,席捲世界告訴你,我不認為這種事會發生。但你這麽做的話,天堂之下沒有什麽會要你為這好幾百萬的死亡贖罪嗎?就算沒有男神或女神,難道人類自己還有你和我--不該為此償還?」 「這是通往赦免的入口,也應如此被記憶。男性的人口再也不該被允許增加到那種比例,因為誰還想再經歷那種可怖?」 「強迫男人服從你,幻惑他們,像你幻惑那些女人一樣,像你幻惑我一樣。」 「但黎斯特,那就是重點,他們從不服從。你會嗎?他們會先死,像你也會死,他們會有另一個反抗的理由。他們會聚集在一起來次壯麗的反抗,想像一個戰鬥女神。我們已經看夠了,一遍又一遍,他們不得不當男人。而我只能藉無盡的殺戮,用獨裁統治,製造一陳渾沌,但這麽一來,巨大的暴力鏈將有一節斷裂,我們將有一段徹底、完美的和平。」 我再度沉默。我能想到一千個回答但它們都盤旋不久。她太知道自己的目的了,而事實是,她說的很多都對。 啊,但那是幻想!沒有男人的世界,到底能達成什麽?喔,不,不,連一秒鐘都無法接受這個想法,不……然而那個景象回復了,我在那悲慘的叢林村莊中瞥見的景象,一個沒有恐懼的世界。 想像,試著向她們解釋男人是什麼樣子的。想像,試著解釋人們曾會在城市的街道上被謀殺,想像,試著解釋強姦對雄性物種的意義……想像。我看到她們的眼睛看著我,她們努力想看穿,試著跨越理解界線時不諒解的眼睛。我感到她發軟的手碰觸著我。 「但這是瘋狂!」我低聲說。 「啊,但你多麽努力地抵抗我啊,我的王子。」她低語。陡然間一陣氣憤,痛。她靠了過來,如果她再次吻我,我就要開始哭泣了,我還以為知道女人的美麗,但她已超越我賴以形容的語言。 「我的王子,」她再度低低的輕語,「你的邏輯很好,一個只有少數養來生殖的男人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是原來男人在小瓶中培養細菌,以化學戰爭殺戮整個大陸,設計炸彈把地球炸離繞日軌道的血腥悲慘的歷史中,從未有過的。」 「如果女人依男性與女性的二分原則分裂,如同男人在沒有女人時分裂一般呢?」 「你知道那是愚蠢的反對理由,那種區別頂多只是表面罷了。女人就是女人!你能想像女人製造的戰爭嗎?真的,回答我,你能嗎?你能想像一群只打算毀滅的女人嗎?或者強姦?」 「如果所有的生物都很小而且夢想很小,像你說的,」我說,「或許就沒有戰爭,沒有強姦,沒有暴力了。」 她柔柔地笑,不帶責難的。 「我們可以永遠爭執這些,」她低語,「但很快地我們就會知道了。世界會變成我要它變成的樣子,我們會看到一切如我所料。」 她坐在我身邊,剎時間我似乎有些慌張。她平滑裸露的手臂環繞著我的頸子,似乎再也沒有更柔軟的女性身體,沒有任何東西像她的擁抱一般順從而肉感。然而她是如此的堅硬,如此強壯。 房中燈光昏暗,外面的天空似乎比以則都要來的鮮明而深藍。 「阿可奇,」我耳語著。我望著陽台外的星星,想說點什麽,能把所有的爭論都一筆勾消,但抓不住意義。我昏昏欲睡,這當然是她搞的鬼,是她施予的符咒,但又知道不會因此釋放了我。我再次感覺到她的唇貼著我的唇,我的喉嚨,我感到她的皮膚冰涼光滑。 「是的,休息吧,可人兒。當你醒來,祭品會在這裡等待……」 「祭品……」我擁著她,幾乎進入夢鄉。 「但你現在一定要睡一覺,你還年輕脆弱。我的血在塑造你,改變你,使你更完美。」 是的,摧毀我,摧毀我的心和我的意志。我模糊意識到移動,意識到躺在床上,埋入絲綢枕中,而後她如絲的秀髮靠近我,手指的碰觸,再次,她的唇吻著我,親吻中有血,澎湃的血。 「聽聽海洋,」她低語,「聽聽化開。你現在聽得到,你知道的。如果傾聽,你能聽到海中的微小生物,你能聽到海豚歌唱,它們正在歌唱。」 漂浮著,安全地窩在她的臂中,強有力的她,她是她們都怕的人。 忘記燃燒的屍體的苦辣味道吧,是的,傾聽海洋如槍般擊打我們下方的海岸,傾聽一片玫瑰花瓣綻開解放,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而世界就要進入地獄了,我無能為力,我在她的臂彎之中,我要睡著了。 「不是發生了幾萬次了嘛,吾愛?」她低語著,「在這充滿痛苦和死亡的世界,你轉過身,和每晚幾百萬個凡人一樣?」 黑暗。燦爛的景象出現,甚至比這更可愛的皇宮。祭品,僕役,神話中存在的神帝和皇帝。 「是的,親愛的,任何你慾望的事物。全世界在你的腳下。我會在皇宮上再為你蓋一座皇宮,她們會照辦,那些崇拜你的人。那不算什麼,只是最簡單的部份。想想打獵啊,我的王子,直到殺戮完成之前,想想追逐。他們自然會逃開、躲開你,但你會找到他們。」 在漸弱的燈光下就在夢來臨之前我看到了。我看到自己凌空而行,像古老的英雄般,越過他們營火搖曳得漫漫國度。 他們將像狼一樣結隊而行,穿越城市和樹叢,只敢在白天露瞼,因為只有那時候才安全。當夜晚來臨,我們就來了,我們循他們的思路和血液,向著發現他們,或甚至藏匿他們的女人的低聲告白來追蹤。在戶外他們可能會逃跑,擊發無用的武器,而我們會突然從高處飛下猛撲,一個個消滅他們,我們的獵物。只留下我們想放生的幾個,再慢慢地,毫不悲憫地取他們的血。 而在那場戰爭後就有和平了?在那場可怕的狩獵後就有花園?我試著張開眼睛,感覺到她親吻著我的眼瞼。 夢境開始。荒原中的泥士裂開,有東西在升起,推開擋路的乾土塊。我就是那個東西。它在太陽西沉時穿越了荒原,天空仍充滿光華,我低頭看著遮體的污衣,但這不是我。我只是黎斯特。而且我很害怕。我希望卡布瑞在這裡,還有路易斯。或許路易斯能讓她了解。啊,路易斯,在我們當中,路易斯是個智者……再一次熟悉的夢境,紅頭髮的女人們跪在祭壇台階邊,帶著屍體——她們母親的身體,而她們準備好要享用了。是的,那是她們的責任,她們神聖的權利——吃光腦部與心臟。只不過她們絕對無法完成,因為總是有可怖的事發生。士兵來到……我希望我知道其中意義。 血。 我一驚而醒。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房內無力地變冷,敞開的窗外天空不可思議地清明,光線射入,充滿了房間。 「女人在等待,而用些祭品都很恐懼。」 祭品。我的腦中一片量眩,他們充滿了甘美的血,反正是遲早會死的男人。全屬於我的年輕男子。 「好,但來吧,結束他們的痛苦吧。」 我無力地起身。她在我肩上披了件長外衣,稍稍比她的衣服更簡單,卻溫暖且觸感輕柔。她用兩隻手撫摸我的頭髮。 「男性- 女性。那就是自古至今的二元法則?」我低語。我的身體還想再睡,但血正等著我。 她伸長了手,手指觸摸我的臉龐。又流淚了? 我們一起出了房間,來到一個大理石扶手的長走廊,一列樓梯向下,轉個彎進入一間巨大的房間。到處都是分枝式燭台,微弱的燈光創造出一股奢華的幽暗。 女人們在正中央集合,約莫有二百人以上,不動地站著,抬頭望著我們,雙手祈禱般合十。 即便在她們的靜默中,她們仍顯俗麗;在歐洲傢具,鑲金邊義大利硬木,還有古老的漩渦狀化紋裝飾的大理石壁爐間。我忽然想起她的話:「歷史不重要,藝術不重要。」令人頭昏眼花。牆上有輕快的十八世紀繪畫,充滿微光乍現的雲朵及雙頰鼓起的天使,還有藍得發光的天空。 女人們站在那裡,略過從未感動她們上的確對她們毫無意義的財富,抬頭望著走廊的光景,謎底揭曉,匆匆一陣低語和彩色的光芒中,忽然在梯底現形。 驚嘆聲起,她們伸手覆蓋垂下的頭,彷彿在防備一股不受歡迎的光芒。而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堂女王及其配偶身上,他們站在比大廳高上幾尺的紅色地毯上,那配偶有點發抖,微咬著嘴唇,試著要看得更清楚——這兒正在發生的可怕的事,這可怕的崇拜與血讓的混合,而祭品被帶上前來。 多美好的生物體啊,黑髮,深色皮膚,地中海男子。每一吋都和年輕女子一般美麗。那麼健壯結實而精巧的肌肉,幾千年來,曾給予藝術家靈感。墨水般的黑眸,深色而刮過鬍鬚的臉龐,望箸這些敵對的,到處判他們兄弟死邢的超自然生物。 他們被皮繩縛住或許是他們的還有其他許多人的皮帶,但女人們綁得很好,他們的腳踝也被拴住,所以能走路但無法踢或者跑。他們赤裸著上身,只有一個人在發抖,既怒且懼。忽然他開始掙扎,另外兩個人轉身盯著他,也開始掙扎。 然而女人群靠攏過來,強迫他們跪下。我看到皮帶割入他們手臂上深色裸露的肌膚,忽然有股慾望升起。為什麽會那麽誘人:女人的手抱著他們,那些平常如此柔軟、現在緊緊脅迫的手。他們無法和這麽多女人打架,嘆了口氣,停止了反抗,然而帶頭髮難的那個抬頭責備地望著我。 惡魔,魔鬼,地獄來的東西,他的心裡這樣說,否則還有誰會對他的世界做出這種事?喔,這是黑暗的開始,可怖的黑暗! 然而慾望那麽強烈。你要死了,我會殺死你!而他似乎聽到而且了解,心底升起對女人的野蠻仇恨,充斥令我發笑的強姦與報復的景象,但我了解。我滿能完全了解,多麼容易對他們感到輕蔑啊,對他們膽敢敵對,在古老的戰鬥中與女人為敵而震怒!黑暗,這想像的報復,也是無法形容的黑暗。 我感到阿可奇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來回,極樂的感覺回來了,一種錯亂。我試著抗拒,但和以前一樣感覺,而慾望無法消除,已經涌到唇邊,能夠嘴得到了。 好,進到那一刻吧,進到純粹執行任務,讓血腥的獻祭開始吧。 女人們集體屈膝跪下,而已經跪著的男人似乎冷靜下來,望著我們,眼珠凝視,嘴唇半張顫抖。 我盯著頭一個反抗音肌肉緊繃的肩膀看,想像在這種時候,當我的唇碰觸到他粗糙、大略刮過鬍鬚的喉嚨的感覺,而我的牙齒將撕裂皮膚不是女人的冰冷肌膚--而是溫熱、鹹味的男人皮膚。 是的,可人兒,喝他吧。他是你應得的祭品。你現在是神了,喝他們。你知道還有多少在等著你嗎? 女人們似乎知道該怎麼辦。當我向前跨時,她們舉起他,他再一次的掙扎,但當我將他接過手中時,他只不過是一陣抽搐的肌肉罷了。我的手過於靠近他的頭,還不明白新的力量,就聽到骨頭爆裂,甚至我的牙齒咬入的聲音。他幾乎立刻就死了,我的第一灘血那麼地棒,我熾熱著饑渴,全部、完全、全體傾刻飲盡而不夠。一點都不夠! 我馬上取了第二個祭品,試著慢一點才能像往常一樣,在黑暗中輾轉,只有靈魂對我說話。 是的,當血噴湧入我的口中,讓它填滿才一口吞下時,他們將秘密告訴我。是的,兄弟,很抱歉,兄弟。而後搖晃著向前,我把眼前的屍體擲在腳下踩壓。 「把最後一個給我。」沒有抗拒。他在徹底的寂靜中盯著我看,彷彿某種光芒讓他醒悟,好像他發現了理論或相信某種完美的就贖。我把他拉過來——溫柔的,黎斯特這是我想要的真實泉源,這是我渴望的緩慢而有力的死亡,心臟彷佛不會停止般的跳動,他的唇間嘆了口氣,我的眼睛依舊模糊,即使當我放過他時,他的信仰和不被記錄的生命的褪色形象,忽然傾遍成剎那的意義。 我讓他掉落。現在沒有意義了。面前只有光,經由奇蹟終而恢復的女性狂喜。 房中靜寂,沒有任何擺動,海的聲音傳來,遙遠單調的隆隆響著。然後阿可奇的聲音:男人的罪現在已經贖清了;那些還被保存的,應該被好好照顧,而且愛護。但絕不能讓那些留下來的人自由,那些曾經壓迫你們的人。 而後無聲的,沒有另外的話語,就有了教訓。 她們剛剛目睹獵食的慾望,在我手上看到的死亡恆久地提醒了存在所有男性中的,永不可再被釋放的兇猛。男人被獻祭銘他們自己暴力的化身。 終歸而言,這些女人已經目擊了一個新而超越物質世界的儀式,一個全新的彌撒獻祭。而且她們還會再看到,她們必須時常記得。 我的腦袋從矛盾中漂浮開,自己不久之前構想的微小情節折磨著我。我想讓凡人的世界知道我,想在世界的舞台上帶著惡魔的形象藉以好歹作些好事。 而現在,沒錯,我是那個形象,我是它字面的化身,經過這幾個簡單人類的腦海,進入她承諾的神話。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我耳畔私語,孜孜不倦的重複古老的箴言:小心你的願望,你的願望可能會實現。 是的,那就是核心,我曾願望的都在成真。在神殿中我吻了她,渴望能喚醒她,夢想她的力量,而現在我們站在一起,她和我,讚美詩圍繞著我們。哈里路亞讚美上帝,喜悅的呼喊。 別墅的門被摔開。我們正在離去,我們在光輝和魔法中上升,穿越門扉,往上通過這古老大宅的屋頂,而後穿過潺潺流水,進入平靜的星辰。 我再也不害怕墜落了,我不害怕那根本不重要的事。因為我整個靈魂渺小且總是如此--知道了我以前從未想像過的恐懼。 6雙胞胎傳奇之二 她夢見大規模的殺戮,自己浴血行過倫敦或羅馬之類的大城市。就在首次殺戮的任務途中,她得取用甜美的人類祭物。就在她睜開眼睛之前,知道自己已經從所有身為人類時鐘愛之物斷然跳開——藉著單純的殺戮行為。她如同一隻朴向哭嚎的小老鼠的爬蟲類,在砸毀它幼小身軀之前,根本就沒聽見那心臟鼓動之音。 在黑暗中醒來,房屋在她眼前活化,那幾個長者要她過去。有架電視正在播放著:聖母瑪麗亞重現於地中海的某小島。 沒有饑渴感。瑪赫特的血液太強了,殺戮的意念如同在黑夜暗巷裡發光的一柱火炬。 她從原本躺著的窄小箱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手碰到金屬門把。她看著錯綜複雜的鐵樓梯,如同一具伸展開來的骷髏。透過玻璃看出去,天空宛如煙霧。馬以爾已經起床了,站在門口那兒瞧著她。 她感到一陣激動。如今我是你們其中一份子了!她伸手抓著鐵欄杆,突然間一陣哀傷突而襲來,這個粗暴的美人在此之前曾經抓著她的頭髮。 馬以爾走到下方,彷彿要迎接她,因為她心神恍惚起來。 他們可以理解的。泥士與森林正對她唱著歌,植物的根莖在土地下悄然吐息。 她確著馬以爾,聞到皮革與煙塵的氣味。她先前怎可能將這些東西當成人類——眼睛亮成那樣!不過,她也即將行走於人群中,人類將會凝視她半晌,然後突然轉開視線。她將會疾步行走村那些大城市。看著馬以爾的眼神,她又感到暗巷中的光炬,但那不是一個寫實的意象,她同步看到那純粹的殺戮。他們雙方同時別過頭去,並不迅速,反而帶著敬意。他握著她的手,注視著那銀手鐲。突然間,他親吻她的面頓,帶著她走向山頂的房間。 電視的電子波動愈發大聲,正在播報發生於斯里蘭卡的集體歇斯底里。女人們殺盡男人,就連男嬰也未得倖免。在希臘的里恩克諾斯也發生類似的集體迷亂,蔓延開來的大規模死亡…… 她逐漸搞懂那是怎麽一回事:原來不是聖母瑪麗亞!原先她還讚歎著那些人竟然會相信這些。她看向馬以爾,但他直視前方。他知道這些事情,一小時前電視就不斷放映這些。 當她進入山頂密室時,看到那古怪的藍色光芒。這真是她進入不死者秘密聚會的首度奇景啊——這些彷彿塑像的人兒浸浴在藍色光暈的氤醞,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電視螢幕。 「為了食物或飲水興起的暴動……但是,這些暴動的類似性至今尚未找到合理解釋……地點散播各處,包括尼泊爾山頂的幾個村落。那些生還者宣稱有個美麗的女子自稱為『聖母瑪麗亞』、『天堂之後』,或者女神。她命令村人殺光所有的男子,只留下幾個精心揀選的存活者。還有些報導描述另一個金髮的神,至今還沒有人和道他的稱謂……」 潔曦看著瑪赫特,瑪赫特面無表情地看著,一隻手抓在椅臂上。 桌上到處都是報紙--法文、印度文,以及英文的各大報。 就在軍隊進駐之前,位於希臘頂端、包括里恩克諾斯在內的幾個島嶼上,近兩千名男人遭到處決。 瑪赫特觸摸手上的控制器,畫面隨之消逝,看起來整個景緻也隨之消融不見。潔曦看到遠方的聖塔羅沙正被山峰圍繞,她可以聞到房間里殘留的陽光氣味,熱流正緩慢地通往天花板。 她看著其他陷人震驚沉默的人。瑪赫特掃視著電視螢幕與報紙。 「我們快沒有時間了。」凱曼對瑪赫特說:「她隨時可能到來,你得快點將故事說完。」 他做了個小手勢,突然間所有的報紙就憑空飛起,摺疊得好好的被送入壁爐中燒毀。火焰吞咽它們的時候,隨著煙塵爆出一陣閃光。 潔曦感到量眩。這一切都太快了,她瞪著凱曼,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適應他們雕像般的面孔與突然間暴力越來的表情,柔軟如人類的嗓音與近乎無形的動作。 這就是母后的作為:毀掉上千男人的生命紋路。一陣冰冷的厭惡感攫住她,她搜索著瑪赫特的面孔,想找到一些洞見與理解。 但瑪赫特的五官僵硬無比。她沒有回答凱曼的話,只是走向桌子那裡坐下來,將雙手托著下巴。她的眼柙遙遠而呆板,彷彿什麽也沒看見。 「事實是,她必須被毀掉。」馬瑞斯說著,他的面頰泛紅,似乎再也無法忍受。潔曦驚愕地看著他,因為在那瞬間,人類男性的線條盡現於他的臉部。但現在已經消失,他只是明顯地發怒著。「我們放走個猛獸,現在是該回收的時候了。」 「但是那該怎麼做?」桑提諾回他一句:「你說得好像只是決定了就行的樣子。你殺不死她呀!」 「我們不惜性命就做得到。」馬瑞斯說:「我們合力將她了結,大家同歸於盡、一了百了。」他輪流凝視著眾人,看著潔曦,最後將目光投往瑪赫特。「那個軀體並非金剛不壞之身,她可以被切割、砍殺,我自己就以牙齒咬穿過,吸取過她的『血』。」 瑪赫特做了個手勢敷衍他,彷彿是在說:我知道這些,你也知道我知道。 「當我們砍殺她時,我們也等於砍了自己,」艾力克說:「我說大家就遠離她吧,待在這裡可沒有好處。」 「不行!」瑪赫特說。 「如果你這麼做,她會一個個將你們給殺了。你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要你等著被她所用。」凱曼說。 「你可以繼續說故事嗎?」卡布瑞說。她一直都保持靜默,只是三不五時地看著大家。「我想要知道後續,我要知道這一切。」她傾身向前,手臂擱在桌上。 「你以為從那些老故事當中可以找出治她的辦法?」艾力克說:「如果你這麽想,那簡直是瘋了!」 「請繼續吧,」路易斯說:「我想要知道……」他遲疑著:「我想要知道後來究竟怎麽了。」 瑪赫特凝視他好一陣子。 「繼續說,瑪赫特,」凱曼說:「反正遲早母后會被殺掉,你我知道為什麽。現在講這些根本沒什麽意思。」 「現在談論預言有用嗎,凱曼,」瑪赫特說,她的聲音微弱無力。「可不要掉入母后所陷入的網羅。過去可以指點我們,但不是我們的救星。」 「你的姊姊會來的,瑪赫特,就像她所說的那樣。」 「凱曼……」瑪赫特現出一個苦澀漫長的微笑。 「告訴我們後來究竟如何。」卡布瑞說。 瑪赫特靜靜地坐著,彷彿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發話點。天際愈來對黑,但遠處的西方卻認出燦亮的紅光。終於連那抹光芒也下沉了,他們被徹底的黑夜環繞,除了壁爐的火光與玻璃鏡面的反射光線之外別無其他。 「凱曼帶你們到埃及,」卡布瑞說:「你們在那裡看到了什麽?」 「他帶我們到埃及,」瑪赫特嘆息箸么回去,眼睛盯著桌面。「根本沒有逃脫的希望,凱曼不惜以武力帶我們回去。事實上,我們也同意回去。經過二十代的傳承,如今我們等於是介於精靈與人類之間的使音;萬一阿曼真的闖下滔天大禍,我們會試著力挽狂瀾--至少我們要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將孩子託付給我信任的女子照顧,我親吻她告別。然後我們被招待上皇室的船隻,彷彿我們是國王與女王的賓發而非囚犯,如同以往一樣。 「在旅途中凱曼對我們彬彬有禮,但卻沉默而嚴峻,不敢與我們對望。這倒也好,我們也忘不掉自己受過的傷害。但就在抵達王宮前的最後一晚,凱曼請我們到他的艙房,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 「他的態度極為有禮,而我們也試著將自己對他的個人疑慮放在一邊。他告訴我們那個惡靈(他是這麽稱呼的)的所作所為。 「當我們離開埃及沒多久後,他意識到有某個黑色而淫邪的東西正監視差他。無論他到任何地方,那東西都跟隨著他。唯有日正當中時們東西的力量才會減弱。 「他房屋內的東西也被掀動,但其他人沒有注意到。起先他以為自己神智不清,他的書寫物品被擺到其他地方、他所用的印章也是。當他獨處時,那些東西會朝著地亂飛過來,有時候他會在滑稽的地方找回失物。 「他不敢告訴國王或女王,他知道而是我們的精靈在作法。如果被知道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他只好保守那要命的秘密,可是情況愈來愈惡劣——他從小珍惜的飾物不是粉碎毀壞,就是朝他砸下來。護身符被塞到廁所,排泄物飛濺到牆壁上…… 「他幾乎無法住在自己的房屋內,但他還是嚴厲告誡僕人不能傳出這些事情。當奴隸們怕得逃跑時,他只好像個下級傭人一樣,親自打掃廁所。 「但他真是恐懼莫名。他知道房屋內有個東西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嗅到那氣息,有時甚至可以感受到尖針般的利齒。 「最後他實在受不了,只好哀求他現身。但這樣似乎增添那惡靈的能耐。他將凱曼的錢包掏空,以石塊取代;一整夜都讓金幣響來響去。他玩弄他的床鋪,凱曼只好睡地板。當他沒注意時,精靈把砂子吹進食物里了。 「自從我們離開王國已經有六個月了,他不確定我們是否完全脫離險境,但他實在怕極了。精靈真是讓他魂飛魄散。 「就在那一夜,他躺在床上想著不知道精靈接下來要幹嘛,此時他聽到敲門聲。他很害怕,知道自己不該去應門,因為敲門的手並非來自人類。但他實在承受不住,只好邊念著禱文一邊開門。當時他看到萬中選一的恐怖:他父親的腐爛木乃伊正倚著花園的牆壁,破爛惡臭的繃帶散落在朽壞的軀體四周。 「當然,從那乾涸的眼眶與面容看起來,他確定這屍體已經死透。必定是那東西將他從地底挖出來,運到這裡。但是,那可是他父親的身體耶:那惡臭的屍體原本該讓他與他的兄弟姊妹以莊嚴的葬儀饗宴款待,來虔誠吞食下的物體。」 「凱曼曲膝跪下哭嚎著,就在他難以置信的眼前,邵東西竟然移動了!他的肢體格格作響,布條散落成碎塊,直到凱曼再也無法多看一眼,跑回房內將們關起來。然後那屍體竟然猛力敲門,似乎非得進來不可。 「凱曼求遍了埃及眾神,他喝令王宮的守衛與國王的禁衛兵前來,他自己也斥喝著要那惡靈滾開。但他自己竟身不由己,在盛怒中踢著金幣。 「全王宮的人都衝到他的住所來,但惡靈愈發強大。凱曼僅有的一些傢具也跛摧毀。 「這只是開始而已。當祭司們前來拔魔時,一股強烈無比的旋風夾雜著沙漠滾滾塵埃而來。無論凱曼在何處,那股風就追著他跑,直到他無力可擋、身上覆滿細小的血洞為止。即使他僥倖能在一間小密室里,惡靈也有辦法把屋頂掀翻,讓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好幾天過去了,祭司怎麽努力也沒用,惡靈還是那麼強大。 「國王與女王也被驚動。祭司們詛咒惡靈,人民怪罪紅髮的女巫,主張到沙漠把她們抓回來燒死。如此一來,惡靈就會安靜下來。 「但是古老的世家並不如是想。他們的意見很清楚:都是因為國王冒犯了食用祖先屍身的儀式。精靈不是將凱曼父親的屍體從金字塔挖出來嗎?該死的是國王與女王,都是他們把這塊土地塞滿木乃伊與迷信。 「終於,王國即將展開內戰。 「最後國王親自前來凱曼的房子。凱曼身披一件宛如屍衣的外袍哭泣著,即使在國王與惡靈交涉的過程,凱曼還是被啄得到處都是血洞。 「『想想看女巫告訴我們的,』國王說:『那些東西是精靈而非惡靈。只要我能夠使他們聽到我說的詰,讓他們回答,應該就可以與之理論。』 「但這場談話似乎只是更激怒那惡靈。他無所不用其極地破壞,一時間似乎忘記凱曼的存在。然後他跑出去暴走,亂搞王宮的後花園。 「國王鍥而不捨,懇求精靈認得他、與他交談,告訴他究竟想要什麽。他無畏地站在旋風的中央。 「就連女王也出動了。她以響亮刺耳的聲音說:『你因為那對紅髮姊妹而懲罰我們,但為何你不幹脆轉而為我們效勞?』惡靈氣得撕毀她的衣服,像對付凱曼那樣地啄食她。最後國王只好帶著她跑回凱曼的房子。 「『現在你離開吧,』國王告訴凱曼:『我們會從這東西身上學到他們的習性,從而理解他們。』他告訴祭司說,因為精靈嫉妒人類同時擁有肉身與靈性,所以才會如此。但他會設計好網羅讓精靈服從,因為 他是凱門的國王,他做得到。 「於是國王、女王與精靈一起留在凱曼的住所。精靈還是亂闖胡搞,但他們還是在那裡。凱曼終於得以解脫。他力竭地躺在地上,雖然為君主們擔憂,但不知道如何是好。 「整個宮殿簡直暴亂成一團。男人彼此惡鬥,女人哭泣著;有些人乾脆遠走高飛。 「整整兩天兩夜,國王與女王都在精靈旁邊。那些遵從食屍傳統的古老世家則守候在屋外,想要等著推翻國王。在深夜時他們拿著匕首潛入房子,想要殺死國王與女王。如果人民因此譴責,他們會推說那是惡靈乾的。誰說不會呢?只要虐待紅發女巫的國王與女王一死,惡靈自然就會平息下來。 「女王先發現他們,她驚惶地跑出來。但他們將匕首刺入她的胸口。當國王想要救助她時,他們也無情地殺死他,然後趕緊溜走因為惡靈還在屋內肆虐著。 「當時凱曼被侍衛們遺棄了,他只求與其他的隨從一起死。但他聽到女王的聲音,某種他從未聽過的古怪聲音。那些食屍世家也聽到了,他們徹底潛逃。 「忠誠的侍衛長凱曼趕緊拿著火炬,前往救助他的主人與女主人。 「沒有人阻止他,大家都已經逃走了。他獨自進入屋內。 「除了火炬之外,周遭一片漆黑。此時凱曼目不轉睛地看著-- 「女王躺在地上翻騰著,血液從她的體內流出,有一片紅色的雲霧如同瀑布般覆蓋著她,也如同傳送無數血滴的雨陣。無論那雲霧或雨陣是什麽,總之女王被那東西包圍箸,國王則仰天躺著。 「本能告訴凱曼,最好離得愈遠愈好,乾脆一走了之算了。但他無法拋下女王不管,那是他的女主人:她正正奮力求生,背部弓起,手抓著地板。 「那陣血紅的雲霧愈發深濃,整個吃入她的體內,然後消失不見。女王的身體怵地挺起來,眼睛發直,發出饕餮般的吼叫,然後倒地不起。 「女王只是一逕地瞪著凱曼,四周只有火炬噼剝的聲音。然後女王開始粗重地喘息,眼睛圓睜。她本應該死去,但卻奇蹟似地生還。她躲開火炬的亮光,彷彿會被它所傷。然後她轉向自己的丈夫,卻看到他已經死去。 「她痛楚地哭喊著不該如此。就在此時,凱曼看到她身上深重的傷口漸漸癒合,不多久就變成搔癢般的刮痕。「『女王殿下,』當他靠近她時,她哭泣著瞪視自己曾被割開的手臂,胸口的傷勢也整個癒合起來。她看著那逐漸合攏的傷口,一邊發出令人悲憐的哀啼。突然間她抓破自己的皮膚,但血液流出之後傷口又癒合了。 「『凱曼,我的凱曼,』她嘶聲尖叫,以手遮著眼睛以免看到火光。『我是怎么了?』然後她投身到國王身上哭叫著,『恩基爾,幫助我,不要死掉。』她一直喊著類似的話。當她瞪著國王時,某種可布的變化開始進行——她撲向國王,彷佛是一頭飢餓的獸,舔著他喉嚨與瞼上的血。 「凱曼從未看過這等奇景。她像是一頭母獅子舔著柔軟獵物的血跡,背部彎曲,膝蓋下沉,抓起無助的國王屍體,並撕開他喉頭的動脈。 「凱曼丟下火把跑到門口,當他準備逃命時,竟然聽見國王的聲音。國王柔聲地說:『阿可奇,我的女王。』她哭泣著,看著自己與國王,看著自己光滑的身體,而他卻還有許多未癒合的傷口。『凱曼,』她說:『給我你的匕首。他們可能還有別的武器,我得要拿著匕首。』 「凱曼遵從她,本以為會看到國王死去,但卻看到女王割開自己的手腕,將血滴入國王的傷口,然後它們便癒合了。她興奮地哭泣著,將血液塗抹在他的臉上。 「凱曼看到國王身上巨大的傷口合瓏,他看到國王深呼吸,舔著臉上的血。他以類似女王那樣的動物性姿態起身,擁抱他的妻子,撕開她的喉嚨。 「凱曼不敢再看下去。這兩個蒼白的人形在他眼前招展,如同惡魔。他跑到花園,倚著牆壁。當他失去意識癱倒下來時,只察覺到青草拂過面頰。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女王寢宮的一張長沙發上。整個王宮安靜無比,他的臉龐與雙手已被洗凈,周圍只有最昏暗的燈光與香料。通往花園的門打開著,似乎告訴他沒啥好怕的。 「就在陰影當中,他看到國王與女王俯視著他。但那不是他原來的國王與女王!他很想大叫出聲,就像其他人那樣,可是女王示意他安靜。 「『凱曼,我的凱曼,』她溫柔地呼喚他,遞給他那把美麗的鑲金匕首,『你服侍得太好了。』 「然後凱曼停頓下來,他說:『明晚你們自己就會親眼看到。當太陽下沉時,他們便會出現在王宮,你們會看到我所見過的景象。』 「『但為何是太陽下沉後?』我問:『那有什麽含義?』 「他說:『當太陽的曙光乍現,他們開始退縮起來,叫喊著陽光會傷到他們的眼睛。他們早已避開所有的火炬與燈光,但早晨到來時他們似乎無處可躲。』 「他們以人類無可企及的速度潛逃出王宮,進入世家的古墳——那些被迫將屍體造成木乃伊的處所。他們逃到無人可褻瀆的神聖之地,速度之快讓凱曼無法追隨。國王一度停下來乞求太陽神的慈悲,但陽光似乎讓他們難受無比,雖然天空才剛剛破曉。最後,國王與女王終於從凱曼的視線遠離。 「他們每一天都躲在神聖的古墓,到了黃昏時才現身。如今,人民擁戴守候著他們,視他們為神只--陰月之神奧賽惴斯,與愛西絲的化身。人民對著他們頂禮膜拜,丟擲花朵。 「謠傳說女王與國王得到上天的神力,征服了他們的敵手也克服了死亡。如今他們是不死之身,如同上帝般無敵。他們還可以看穿人心,沒有人能對他們隱瞞任何事。他們的敵人全遭到處泱,每個人都懼怕他們。 「但只有我們與他們的忠誠僕人知道,他們無法忍受燭光或燈火近身,他們看到火光就忍不佳大叫;他們私下處決敵人,好享用他們的鮮血。他們如同貓一樣吸飲敵人之血,他們的房間如同染血的獸攔,必須由忠實的侍衛長凱曼處理掉屍體,將之丟到深坑裡去。說著說著,凱曼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 「但是他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太陽高升在山上,我們即將穿越尼羅河,沙漠灼熱無比。當士兵們的第一艘船將要航行,凱曼走向河邊,看到河水映著太陽的火光。他還在哭泣。 「『凱門最古老的太陽神已經捨棄他們。』他低聲說:『為什麼呢?他們為自己的命運哀泣,饑渴使他們跡近瘋狂,他們更害怕這會愈來愈糟糕。為了人民,你們得救救他們。他們不是要來責備你們或是傷害你們,而是需要你們的援手。你們是偉大的女巫,請精靈收回這樣的作為吧!』但當他看著我們、記起我們承受過的種種刑求,他陷入絕望之中。 「瑪凱與我沒有答話。船隻準備好要載我們到宮殿去,我們透過水麵看著皇城里雕梁畫楝的建築物,不禁疑惑著這恐怖的事件將會以何等型態告終? 「當我踏入船隻時,我想到自己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註定死於凱門。我想要闔起眼睛、以秘密的聲音詢問精靈,是否這一切必得如此?但我不敢這樣做,我不敢看到自己最後的希望也為之破滅。」 瑪赫特緊繃起來。 潔曦看到她的肩膀挺起,右手指甲抓著木柱,不住張開又合起。金色的指甲油映在火光中閃亮著。 「我不願意你們感到害怕,」她的聲音變得單調:「但你們必須知道,母后已經跨越東方之海。她與黎斯特正朝向這裡來。」潔曦感到震驚的波動傳遍桌前的每一個人。瑪赫特僵硬地站著,可能在傾聽或注視。她的瞳孔微微地移動著。「黎斯特發出呼救聲,」她說:「但距離太遠,我無法聽到內容。他沒有受到傷害,但我沒多少時間了,要趕緊結束這個故事!」 7黎斯特:天堂的王國 加勒比海的海地,上帝的花園。 我站在月光浸潤的山頂,儘力不去看那個樂園,只試圖勾勒出我所愛的那些人。他們是否已經集結在那個童話般的木屋,我的母親正在其中徜徉?如果能夠看到他們的臉或聽到他們的聲音該有多好!馬瑞斯,請不要變成憤怒的父親。幫幫我,幫助我們全體!我還沒有放棄,但已經迷失了,我的身心都只屬於她一個。 但是他們距離我實在太遠,我無法橫越這樣的間距來抵達他們那邊。 於是我只好看著翠綠的山丘,點綴其中的農舍,以及與樹木一樣高然的艷紅繁花。變幻無端的雲朵宛如棲息在風勢上的帆船。第一批踏上這塊被晶瑩海洋覆蓋的島嶼的歐洲人是怎麽看待這個地方的?上帝手中的花園? 想想看他們竟然在幾年內就將本地人宰殺殆盡,由於殘酷的奴役與疾病而導致滅種。這個和平的種族沒有半個後繼者,再也沒有人呼吸這純凈的空氣、從豐美的植物身上摘下花朵,誤以為那些天外訪客是某種神只,只可惜對方沒有回應他們仁慈的想法。 就在山底下,王子港的街道上充滿了死亡與暴力。那並非我們所為,只是承襲了四百年來始終不變的血腥歷史,雖然山頂上的雲霧美得令人心碎神傷。 我們早已做完了該做的事。她的部份就是她想做的,我的部份是由於我無能阻止。從村莊小徑到迎風大道,乃至於到山頂的這端,城鎮裡布滿泥灰制的房屋,香蕉樹狂野生長,人民既貧窮又飢餓。此刻女人們吟唱著禱文,在觀光與燃燒的教堂火光中埋葬她們的死者。 我們獨自在此。就在狹窄的道路一端,森林再度生長,蓋住曾經如同碉堡般俯視山丘的巨大房屋。當時的地主已經離開數百年,彼時他們在屋內縱情歡樂,無視於奴隸的哀泣。 樹藤攀爬著月色下的磚塊,一株雄偉的樹木從發亮的地板上巍然升起,在綻放如花朵的月光下推回原先可能是屋頂的一些殘缺木條。 如果能夠與她永遠在這裡,忘掉其餘的一切,不再有殺戮與死亡。 她嘆息著說:「這就是天堂的王國。」 就在我的眼底,女人們追殺著男人,巫毒教士尖叫著古老的咒文但還是在墓地被處泱。我嗅到集體屠宰的氣味,生氣於自己的無能,也無法再看下去,只好攀登到山頂。 她隨後來到這裡,發現我在這兒攀附著某些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東西。古老的鐵門,生鏽的鈴鐺、藤蔓纏繞的磚塊,唯有這些人工製成的物品才能持久。她可真去取笑我! 這鈴鐺以前是用來傳喚僕人的,她說。這就是當初血濺這塊士地的征服者住所。為何我因為那些單純靈魂的雀躍而感到受傷,獨自來到這裡?每一楝房屋不都終究會化為廢墟嗎?我們像一對烈火中燒的情人般爭執不下。 「你想要的就是從此不再沾染血液嗎?」她說。 「我只是個單純的生物。或許危險,但很單純。我只為了生存而殺人。」 「你讓我傷透了心,竟然撒這種謊。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明白?你怎麽如此自私而盲目呢!」 我又看到她臉上驟然出現的苦惱,用使她看上去無比的人類化。我無法不迎向她。 有好幾個小時,我們只是享用彼此的懷抱。 就在平靜的情緒,我從懸崖邊走回來,再度擁抱她。透過詭異月光量染的雲朵,我聽見她說著:「這就是天堂的王國。」 這些都無所謂了。只要我能夠與她一起躺著,一起坐在長凳上,或是站起來擁抱著她。只要能夠如此與共,就是無比的快樂。而且我會飲取她的甘露,即使在那當下,我去淚流滿面告訴自己:你徹底敗北,如同一顆浸浴於美酒的珍珠,自我的意志融化殆盡!你完了,你這個小惡魔,你已經徹底對她繳械,完全沒入她的體內。你總是站在一旁看他們死去,是吧?眼睜睜地看著。 「只要有生命,就會有死亡。」她低聲說:「我是他們的信仰之道,唯一能夠赦免他們痛苦的生命希望。」她的唇湊進我的口,我疑惑著,是否她會再來一回,如同當時我們在神殿時的狂歡,沉浸於彼此發燙的血洎。 「聽聽那些村民的歌聲吧,你聽得見的。」 「沒錯。」 「那麼,再聽聽遠方的城市吧!你可知道,這一夜有多少起死亡事件?你可知道,如果我們不試圖更改他們的命運,扭轉成新的視野,將會有多少人繼續死於男人的手中?你可知道這場戰爭已經持續多久了?」 在我還活著的時代,這個地方是最富庶的殖民地,只要有菸草與咖啡就足以讓人一季致富。如今,人們赤腳行走在泥濘的街道上,撿拾垃圾過活;機關槍掃射過王子港的大街小巷,穿著花襯衣的死者堆積如山;孩童拿著鐵罐在壕溝中取水喝。奴隸奮起抗暴,獲得勝利,但也失去一切。 然而,這是他們人類的世界,這也是他們的命運。 她輕柔地笑著:「那麼們是什麼呢?我們難道亳無用處?我們要如何合理化自身,難道只能站在一旁,看著無力改變的事實?」 「假設這些都是謬誤,」我說:「這一切終究都只是生命的恐怖,無可實現、無法執行--那又如何?每個男人都了光光,把地球化為一個大型墳場也不會變得更好啊!這一切都是敗筆,大敗筆。」 「誰告訴你那是敗筆來著?」 我沒有接腔。 「馬瑞斯?」她笑得可真是輕蔑啊。「你難道還不明白,現在已經沒有父親的容身之處--無論他們生氣與否。」 「但我們有兄弟也有姊妹,」我說:「在彼此之間,我們可以找到父親與母親。難道不是如此嗎?」 她又笑了,但這回柔和多了。「兄弟與姊妹……你可想見見他們?」我將倚在她肩頭的頭抬起來,親吻她的瞼。「是的,我好想見見他們。」我的心跳加快。「求求你!」我親吻她的喉頭、她的顱骨,以及她閉起的眼睛。「求求你嘛!」 「再喝一些吧!」她低聲說,我感到她堅挺的花蕾抵住我。我將堅硬的獠牙戳入她的喉頭,於是那小小的奇蹟便發生了:堅毅倏地破裂開來,甘露灌滿我的口。 一股巨大的熱流并吞了我。沒有重力也沒有特定時空的存在,整個宇宙只有阿可奇! 然後我見到那紅木林,山頂的房屋破燈火燃亮,他們圍著桌子坐著,被黑色的玻璃牆映出身影,火光跳動不休。馬瑞斯,卡布瑞,路易斯,阿曼德……他們都聚集在那裡,而且安全無虞。我可是在作夢嗎?他們都在聽著一個紅髮女子說話。我認得這個女人,我見過她! 她出現於紅髮雙胞胎的夢境里! 我看著這群聚集一堂的不朽者,看到另一個更年輕的紅髮女子——我也見過她,當時她還是個人類。就在演唱會的高潮起伏,我將她一把抱起來,看入她失神的雙眼。我親吻她並說出她的名字,接著,後續的情景宛如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在我腳底下裂開,我掉入事後根本難以回溯的雙胞胎夢境,只記得覆滿圖畫的牆壁與神殿之類。 影像突然間淡化了。卡布瑞,母親!太遲了,我已經抽拔而出,在黑暗中打著轉兒。 如今你擁有我全部的神力,只要假以時日便可臻至完美之境。你可以殺人於彈指之間,移動物體於千里之遠,隨意縱火焚燒。現在我們已經準備好去見他們了,但先給他們結束那愚蠢計謀與討論的時間吧!我們將再向他們顯示一些力量。 不要這樣,阿可奇,我們就直接去見他們吧! 她離開我的懷抱,冷不防打我一掌。 我震驚地往後退,冷得發顫。痛楚布滿瞼頰,彷彿她的手掌還停留在上面。我咬緊牙關,讓痛苦強化後才退去;氣得只能握緊拳頭,什麽也無法做。 她以輕柔的腳步跨過古老的旗幟,長發隨風飄搖。她停在頹倒的大門,肩膀微微聳起,背部略微弓起來,彷彿要縮到自己體內。 那些聲音響起時,我無法阻止,然後它們如同洪水退潮般地停止。 我又看到周圍的山丘與破敗的房屋,臉上的痛楚已經退去,但我還在發抖。 她緊繃著臉,眼睛眯起來,尖銳地看著我:「他們對你而言,可真是重要啊,你以為他們會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麽?你以為馬瑞斯可以說服我?我比你了解馬瑞斯多了,我知道他的每一條思路,他就和你一樣地貪得無饜。而且,你當我是誰啊?我那麼容易就被勸退嗎?我生來就是一個女王,即使在神殿沉睡的歲月,我也是個統治者。」她的眼神突然暴亮起來:「我在傳奇故事與那些信仰我的心靈中身居統治者之位,王子為我彈奏樂曲、供奉物品與祈禱的人,而你現在要我做什麼!只為了你一個,就要我棄絕我的王座與命運?」 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你可以讀取我的心靈,」我說:「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就是你去聽聽他們說話,給他們一個機會,就像你給我的一樣。他們知道得比我還多,能夠表達我說不出的事物。」 「噢,黎斯特,但是我並不愛他們如愛你一般。他們的說詞與我何干?我可沒有那種耐心。」 「但是,你說過你需要他們的助力,否則你要怎麽開始——真正的開始,不是這種村落,而是人們會群起抵抗的大城市、你需要這些你稱呼為天使的同類。」 她哀傷地搖頭:「我誰都不需要,除了……除了……」她遲疑著,臉龐因為純粹的驚駭而空白一片。 在我能阻止自己之前,我發出某種類似於絕望哀悼的聲音。我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下來,聲音似乎再度響起,但不在我的耳內,而是她的。她瞪著我,但沒有看見我。 「但如果非得如此,我會毀了你。」她含糊地說著,眼睛搜索著我,但沒有真正看到我。「當我這麼說的時候,你最好相信。這一回我不會輕易罷休,我不會退回去,我非得要讓這個夢想實現不可。」 我撇開她,看著朽壞的大門,斷崖的裂口,底下的山谷。我要怎麽做才能夠從這個惡夢得到解脫?我非得自願就死不可向?我的眼底充滿淚水,看著黑暗的田野。這真是懦弱的想法。一切都是我惹的禍,如今已經沒有逃脫的餘地。 她還是直挺挺地站著,彷彿傾聽些什麽,然後她移動肩膀,似乎被什麼重擔壓著。「為何你不相信我?」她說。 「拋棄它吧!」我握緊她的雙臂,她幾乎是危顫顫地望著我。「我們所征服的是個古老的村落,沒有時間淘洗的痕迹,這幾千年來都是如此。讓我展現這個現代世界給你看吧,阿可奇,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入城市一角,不是為了殺戮,而是觀察。」 她的眼睛發亮,原先的頹靡一掃而空。她擁抱著我,突然間我又渴望血液。即使我儘力抗拒,即使我為自己軟弱的意志掉淚,我還是得承認那是唯一想要的東西。我想要她。無法抵擋這種慾念,那古老的奇想再度襲上腦海:我遐想著喚醒她之後,帶著她在大街小巷之間漫遊,逛著博物館與音樂廳,賞玩偉大的首都與百貨公司,瀏覽所有人類製造的不朽美好物品:那些超越邪惡、錯誤,以及個別敗筆的人工物。 「但我要做這些小事幹嘛呢?我心愛的。」她低聲說:「你想要引介你的世界給我?真是虛榮的想法啊!我一向與時間同在。」 然而,現在她以最令人心碎的表情看著我。我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哀愁。 「我需要你。」在她的眼中,首度盈滿淚水。 我無法承受這等哀懇,背脊處一股涼意升起,每當我試圖壓抑痛楚時總是如此。她將手指擱在我的嘴唇,要我保持靜默。 「很好,我心愛的,」她這麼說:「我們就啟程去找你的兄弟姊妹吧!我們去找你的馬瑞斯。但是,先讓我再抱你一下,傾聽我的心聲。你懂嗎?我無法成為我以外的任何存在。這就是你的歌曲所喚醒的,這就是我的本然。」 我想要抗議並否定,我想要再一次掀起只會傷害她並且將我們分開的爭論。但是當我看人她的眼底,我根本找不出話好說。突然間,我明白什麽是能夠阻止她的關鍵。 我終於找到阻止她的絕招,那其實一直都在這兒。並非我對她的愛,而是她對我的需求。那股需要分享偉大領域的需求,某個與她相屬相等的同盟者。她一直相信我終會變得如同她一樣,但現在她明白那並不可能。 「但是,你錯了!」她的淚水閃閃發光:「你只是太過年輕,而且害怕。」她微笑著:「你是屬於我的。而且,倘若非得如此,我會親手毀了你,我的王子。」 我啞口無言。我親眼看過那些,而我知道她不會接受我的說法。在這漫長無涯的時光,她總是獨自一人承受孤絕——無論是在她身邊的恩基爾,照料她的馬瑞斯,都只是單純的存在。她從未與身邊的對象從事理智的爭議。 淚水就下她的臉龐,形成兩道暴烈的鮮紅。她抿起嘴唇,眉頭深錢,然而她的瞼總是粲然生光。 「不,黎斯特,」她說:「你錯了,但我們必須做個了結。如果必得以他們全體的死亡換得你的服從,那就如此吧!」她張開雙臂迎向我。 我想要逃開,想要抵禦她的要挾,但當她靠近時,我根本動彈不得。 就在溫暖的加勒比海微風,她的雙手游移在我的背脊,撫摸我的頭髮,甘露流入我的體內,灌滿我的心臟。終於,她的口唇抵達我的喉頭……突然間,她的牙尖插入我的肌膚!天哪,如同久遠之前在神殿會歡的況味。她的血與我的血交融混合:她的心跳響若雷霆……沒錯,這就是極致的神迷!但我還是不能照她的話做,我不能……她也知道這一點。 8雙胞胎傳奇:總結 「宮殿還是一如往昔,可能比我們離去前更豪華些,多出些從其他土地劫掠來的物品。更多的金色布帛與繪畫,奴隸的數目也增加不少,他們的軀體配戴著金銀珍寶,好像是宮殿的裝飾品。 「我們來到一間優雅的屋室,有著美麗的傢具與餐桌上的料理讓我們享用。 「日落之後,我們看到國王與女王出來接受眾臣的致敬。大家都讚頌著他們蒼白的肌膚、發亮的雙眼,被陰謀者攻擊後奇蹟復原的身體。整個宮廷洋溢著這些歌功頌德之聲。 「當這些儀式結束後,我們被帶入這對王者的寢宮。自從意外發生以來,我們首次看到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巨大異變。 「我們看到兩個蒼白亮麗的人形,類似以往的人類解體,但周身環繞著一抹詭譎的光量,他們的皮膚早已不是皮膚,心智也已經變形,然而他們竟然如此絕美。你們可以想像吧,就如同月亮從天而降,將光輝注入他們體內一般。他們身穿華服,站在絢爛的傢具當中以黑曜石般的雙眼向著我們看。然後,似乎是國王以柔和如音樂、完全不同於他以往聲音的音色說著話。 「『想必凱曼已經告訴你們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端。站在你們眼前的我們承受一場神跡,得到不死的水生,超越人類的界限與需求,而且輕易理解以往對我們而言宛如空中樓閣的艱難概念。』 「然而女王以低沉的嘶叫聲對我們說:『好好給我解釋,你們那些該死的精靈到底做了什麼!』 「在這兩個怪物之前,我們將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我試著告訴瑪凱這件事,但女王高聲笑著:『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嗎?』 「但是國王哀求她安靜下來。他說:『讓女巫們運用她們的能力吧。你們知道我們向來對你們充滿敬畏。』 「女王嘲弄著:『沒錯,而你們竟然將詛咒送到我們身上。』 「我連忙解釋那不是我們的作為,我們有遵守離開王宮時的承諾。瑪凱靜默地打量著他們兩個,我哀求他們了解那不是我們的意願,而是精靈的任意而為。 「『任意而為!』女王說:『你就這樣輕鬆帶過去?我們究竟是怎麼了?我們變成什麼?』她讓我們看到那對尖銳細小的撩牙,鋒利如刀的犬齒。國王也讓我們看他的變化。 「『這樣比較好抽取出血液。你可知道我們被怎麼樣的飢渴折磨?每一夜都有四個男人為我們而死,但我們還是需索無度。』 「女王抓著自己的頭髮,彷彿忍不住要叫出來。國王示意她安靜,跟我們說:『瑪赫特與瑪凱,指點我們吧,告訴我們該如何因應這些變化才好。』 「『沒錯,』女王掙扎著回復過來:『這種事情不會沒有理由就莫名其妙地發生……』看樣子,她看待萬物的狹隘實用主義觀點已經瀕臨崩潰。而國王抱持著他的幻覺不放,非得死到臨頭才會覺悟。 「瑪凱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沈思著,接著她也這樣對女王,她只是仇恨地瞪著瑪凱看。『告訴我到底發生哪些變化。』瑪凱說。 「女王沉默著,眼神充滿狐疑與不信任。坦白說她的美貌因此增色不少,但她的本體卻又種讓人望之生畏的部分,彷彿她不是花朵,而是由白蠟製成的花朵複製品。當她在靜默盤算時顯得陰沉惡意,我靠向前去以防瑪凱被她傷害到。 「然後女王終於說:『那些叛徒前來行刺,想要把責任推給精靈。他們啃食自己父母與所愛之人的血肉。他們潛入王宮,拿刀刺向我,我可是他們的至尊女王!』她停頓一下,彷彿重溫當時的情景。『他們刺穿我的心臟,我倒在地上不起,這等傷口必死無疑,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你懂嗎?我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救得了我們,血液不斷流失。』 「『當我看著自己血流不止,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在身體內,彷彿被某種力巨里趕出體外。死亡將我推到某個隧道內,在那裏我將不再難受。』 「『我不害怕也沒有感覺,往下看著自己血流滿地的模樣,但我不介意,自己已經自由了。然而某個東西抓住我,就像是漁夫的網羅一般困住我,隧道消失了。我奮力掙扎抗拒,但它緊貼著我,根本無法甩脫它。』 「『當我醒來時又回到自己的體內。傷口痛楚不堪,彷彿那些刺客正在砍我。而且那張網羅還跟隨著我,不像當時那無遠弗屆的事物,更像是體內的一張絲織成的細密大網。』 「『這個看不見但就在那裏的東西翻轉不停,將我東拉西扯。血液從我的傷口湧出,碰到那張網羅,以往是透明的物體現在沾滿血腥,以我的身體為巨大的傳播網。這東西的中心點就在我的體內,它像個受驚的動物般翻動不休,像是一顆擁有手腳的心臟,在我的腹部內噬咬著。我寧可把自己砍個傷口讓這東西流出來!』 「『這個淹沒且覆蓋著我的東西似乎有個中央核心,在我的體內橫衝直撞,在四肢內暴動闖蕩,在脊椎骨當中跑來跑去。 「『我應該必死無疑,當時我似乎又要從體內冒出來,然而突然問我張開眼睛,視野清晰無比:凱曼拿著火炬,庭院中的樹木!就像是我這一生從未如此清晰地看著東西,我體內的痛楚與傷口都全然癒合,只是我無法忍受光線。如今我已經從死亡的關口被救回來,我的身體比以往更完美,只除了--』 「她看著前方,突然間似乎不再介懷。然後她說:『其餘的凱曼應該已經告訴你們了。』她看著身旁的國王,他正苦苦思索她所說的話,我們也是如此。 「她說:『你們的精靈想要扼殺我們,但是某種更偉大的事物介入,擊敗它的魔性力量。』然後她無法繼續說謊,口舌凍僵了一般,臉上充滿惡毒之色。她甜蜜地說:『睿智的女巫,你們通曉萬物,那麽請告訴我,現在我們應該被稱呼做什麼?』 「瑪凱嘆了一口氣看著我,我不想跟眼前這個東西說話。古老的警語復返:埃及的女王與國王將會詢問我們,但不喜歡我們給予的答案,我們因此被毀滅。推薦閱讀:
※精神「癌」晚期滴鍾情患者,葯不能停!絕對不能停
※女王,3.8這天,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一個驚心動魂的復仇女王傳奇
※致女王: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一定要選最好的
※英國女王到底有沒有實際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