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生民(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追述周朝始祖后稷的事迹。

 

原文:

厥初生民1,時維姜嫄2。生民如何?克禋克祀3,以弗無子4。履帝武敏歆5,攸介攸止6,載震載夙7。載生載育,時維后稷。

誕彌厥月8,先生如達9。不坼不副10,無菑無害11,以赫厥靈。上帝不寧12,不康禋祀13,居然生子。

誕寘之隘巷14,牛羊腓字之15。誕寘之平林16,會伐平林17。誕寘之寒冰,鳥覆翼之18。鳥乃去矣,后稷呱矣19。實覃實訏20,厥聲載路21。

誕實匍匐22,克岐克嶷23,以就口食24。蓺之荏菽25,荏菽旆旆26。禾役穟穟27,麻麥幪幪28,瓜瓞唪唪29。

誕后稷之穡30,有相之道31。茀厥豐草32,種之黃茂33。實方實苞34,實種實褎35。實發實秀36,實堅實好37。實穎實栗38,即有邰家室39。

誕降嘉種40,維秬維秠41,維麇維芑42。恆之秬秠43,是獲是畝44。恆之穈芑,是任是負45,以歸肇祀46。

誕我祀如何?或舂或揄47,或簸或蹂48。釋之叟叟49,烝之浮浮50。載謀載惟51,取蕭祭脂52。取羝以軷53,載燔載烈54,以興嗣歲55。

卬盛於豆56,於豆於登57,其香始升。上帝居歆58,胡臭亶時59。后稷肇祀,庶無罪悔,以迄於今。

譯文:

當初先民生下來,是因姜嫄能產子。如何生下先民來?禱告神靈祭天帝,祈求生子免無嗣。踩著上帝拇趾印,神靈佑護總吉利。胎兒時動時靜止,一朝生下勤養育,孩子就是周后稷。

懷胎十月產期滿,頭胎分娩很順當。產門不破也不裂,安全無患體健康,已然顯出大靈光。上帝心中告安慰,全心全意來祭享,慶幸果然生兒郎。

新生嬰兒棄小巷,愛護餵養牛羊至。再將嬰兒扔林中,遇上樵夫被救起。又置嬰兒寒冰上,大鳥暖他覆翅翼。大鳥終於飛去了,后稷這才哇哇啼。哭聲又長又洪亮,聲滿道路強有力。

后稷很會四處爬,又懂事來又聰明,覓食吃飽有本領。不久就能種大豆,大豆一片茁壯生。種了禾粟嫩苗青,麻麥長得多旺盛,瓜兒累累果實成。

后稷耕田又種地,辨明土質有法道。茂密雜草全除去,挑選嘉禾播種好。不久吐芽出新苗,禾苗細細往上冒,拔節抽穗又結實;穀粒飽滿質量高,禾穗沉沉收成好,頤養家室是個寶。

上天關懷賜良種:秬子秠子既都見,紅米白米也都全。秬子秠子遍地生,收割堆垛忙得歡。紅米白米遍地生,扛著背著運倉滿,忙完農活祭祖先。

祭祀先祖怎個樣?有舂穀也有舀米,有簸糧也有篩糠。沙沙淘米聲音鬧,蒸飯噴香熱氣揚。籌備祭祀來謀劃,香蒿牛脂燃芬芳。大肥公羊剝了皮,又燒又烤供神享,祈求來年更豐穰。

祭品裝在碗盤中,木碗瓦盆派用場,香氣升騰滿廳堂。上帝因此來受享,飯菜滋味實在香。后稷始創祭享禮,祈神佑護禍莫降,至今仍是這個樣。  

注釋:

  1.厥初:其初。

 2.時:是。姜嫄(yuán):傳說中有邰氏之女,周始祖后稷之母。

 3.克:能。禋(yīn):祭天的一種禮儀,先燒柴升煙,再加牲體及玉帛於柴上焚燒。

 4.弗:"祓"的假借,除災求福的祭祀。

 5.履:踐踏。帝:上帝。武:足跡。敏:通"拇",大拇趾。歆:心有所感的樣子。

 6.攸:語助詞。介:通"祄",神保佑。止:通"祉",神降福。

 7.載震載夙(sù):或震或肅,指十月懷胎。

 8.誕:迨,到了。彌:滿。

 9.先生:頭生,第一胎。如:而。達:滑利。

 10.坼(chè):裂開。副(pì):破裂。

 11.菑(zāi):同"災"。

 12.不:丕。不寧,丕寧,大寧。

 13.不康:丕康。丕,大。

 14.寘(zhì):棄置。

 15.腓(féi):庇護。字:哺育。

 16.平林:大林,森林。

 17.會:恰好。

 18.鳥覆翼之:大鳥張翼覆蓋他。

 19.呱(ɡū):小兒哭聲。

 20.實:是。覃(tán):長。訏(xū):大。

 21.載:充滿。

 22.匍匐:伏地爬行。

 23.岐:知意。嶷:識。

 24.就:趨往。口食:生恬資料。

 25.蓺(yì):同"藝",種植。荏菽:大豆。

 26.旆(pèi)旆:草術茂盛。

 27.役:通"穎"。穎,禾苗之末。穟(suí)穟:禾穗豐硬下垂的樣子。

 28.幪(měnɡ)幪:茂密的樣子。

 29.瓞(dié):小瓜。唪(běnɡ)唪:果實累累的樣子。

 30.穡:耕種。

 31.有相之道:有相地之宜的能力。

 32.茀:拂,拔除。

 33.黃茂:指黍、稷。孔穎達疏:"谷之黃色者,惟黍、稷耳。黍、稷,谷之善者,故云嘉穀也。"

 34.實:是。方:同"放"。萌芽始出地面。苞:苗叢生。

 35.種:禾芽始出。褎(yòu):禾苗漸漸長高。

 36.發:發莖。秀:秀穗。

 37.堅:穀粒灌漿飽滿。

 38.穎:禾穗末稍下垂。栗:慄慄,形容收穫眾多貌。

 39.邰:當讀作"頤",養。穀物豐茂,足以養家室之意。

 40.降:賜與。

 41.秬(jù):黑黍。秠(pǐ):黍的一種,一個黍殼中含有兩粒黍米。

 42.麇(mén):赤苗,紅米。芑(qǐ):白苗,白米。

 43.恆:遍。

 44.畝:堆在田裡。

 45.任:挑起。負:背起。

 46.肇:開始。祀:祭祀。

 47.揄(yóu):舀,從臼中取出舂好之米。

 48.簸:揚米去糠。蹂:以手搓余剩的穀皮。

 49.釋:淘米。叟叟:淘米的聲音。

 50.烝:同"蒸"。浮浮:熱氣上升貌。

 51.惟:考慮。

 52.蕭:香蒿。脂:牛油。

 53.羝(dī):公羊。軷:讀為"拔",即剝去羊皮。

 54.燔(fán):將肉放在火里燒炙。烈:將肉貫穿起來架在火上烤。

 55.嗣歲:來年。

 56.卬:仰,舉。豆:古代一種高腳容器。

 57.登:瓦制容器。

 58.居歆:為歆,應該前來享受。

 59.胡臭亶(xìu dǎn)時:為什麼香氣誠然如此好。臭,香氣;亶,誠然,確實;時,善,好。

【賞析】

  中國傳統詩歌源遠流長,但以敘事為主的史詩卻一向不發達,因此《詩經》中為數不多的幾篇具有史詩性質的作品,便受到今人的充分關注。《大雅》中的《生民》一篇,就是這樣的作品。

  《毛詩序》說:「《生民》,尊祖也。后稷生於姜嫄,文武之功起於後稷,故推以配天焉。」它是一首周人敘述其民族始祖后稷事迹以祭祀之的長詩,帶有濃重的傳說成分,而對農業生產的詳細描寫,也反映出當時農業已同畜牧業分離而完成了第一次社會大分工的事實。

  詩共八章,每章或十句或八句,按十字句章與八字句章前後交替的方式構成全篇,除首尾兩章外,各章皆以「誕」字領起,格式嚴謹。從表現手法上看,它純用賦法,不假比興,敘述生動詳明,紀實性很強。然而從它的內容看,儘管後面幾章寫后稷從事農業生產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卻仍不能脫去前面幾章寫后稷的身世所顯出的神奇荒幻氣氛,這無形中也使其藝術魅力大大增強。

  詩的第一章寫姜嫄神奇的受孕。這章最關鍵的一句話是「履帝武敏歆」,對這句話的解釋眾說紛紜,歷來是箋注《詩經》的學者最感興趣的問題之一。毛傳把這句話納入古代的高禖(古代帝王為求子所祀的禖神)祭祀儀式中去解釋,云:「后稷之母(姜嫄)配高辛氏帝(帝嚳)焉。……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鳥至之日,以大牢祠於郊禖,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韣(du2),授以弓矢於郊禖之前。」也就是說高辛氏之帝率領其妃姜嫄向生殖之神高禖祈子,姜嫄踏著高辛氏的足印,亦步亦趨,施行了一道傳統儀式,便感覺懷了孕,求子而得子。唐代孔穎達的疏也執此說。但漢代鄭玄的箋與毛傳之說不同,他主張姜嫄是踩了天帝的足跡而懷孕生子的。云:「姜嫄之生后稷如何乎?乃禋祀上帝於郊禖,以祓除其無子之疾,而得其福也。帝,上帝也;敏,拇也。……祀郊禖之時,時則有大神之跡,姜嫄履之,足不能滿履其拇指之處,心體歆歆然,其左右所止住,如有人道感己者也。於是遂有身。」這樣的解釋表明君王的神聖裔傳來自天帝,顯然是一個神話。然在後世,鄭玄的解釋遭到了王充、洪邁、王夫之等人的否定。現代學者聞一多對這一問題寫有《姜嫄履大人跡考》專文,認為這則神話反映的事實真相,「只是耕時與人野合而有身,後人諱言野合,則曰履人之跡,更欲神異其事,乃曰履帝跡耳」。他採納了毛傳關於高禖儀式的說法,並對之作了文化人類學的解釋:「上雲禋祀,下雲履跡,是履跡乃祭祀儀式之一部分,疑即一種象徵的舞蹈。所謂『帝』,實即代表上帝之神屍。神屍舞於前,姜嫄尾隨其後,踐神屍之跡而舞,其事可樂,故曰『履帝武敏歆』,猶言與屍伴舞而心甚悅喜也。『攸介攸止』,『介』,林義光讀為『愒(qí)』,息也,至確。蓋舞畢而相攜止息於幽閉之處,因而有孕也。」筆者以為聞一多的見解是可取的,並想補充這麼兩點意見:一、足跡無非是種象徵,因此像王夫之等人那樣力圖在虛幻和事實之間架橋似乎是徒勞的。二、象徵的意義是通過儀式的摹仿來完成的,舞蹈之類都是摹仿儀式,而語言本身也可以完成象徵的意義,如最初起源於祭儀的頌詩;正是由於語言的這種表現能力的擴張,神話才超越了現實,詩歌乃具有神奇的魅力。

  詩的第二章、第三章寫后稷的誕生與屢棄不死的靈異。后稷名棄,據《史記·周本紀》的解釋,正是因為他在嬰幼時曾屢遭遺棄,才得此名。本篇對他三次遭棄又三次獲救的經過情形敘述十分細緻。第一次,后稷被扔在小巷裡,結果是牛羊跑來用乳汁餵養了他。第二次,后稷被扔進了大樹林,結果正巧有樵夫來砍柴,將他救出。第三次后稷被扔在了寒冰之上,結果天上飛來只大鳥,用溫暖的羽翼覆蓋他溫暖他。初生的嬰兒經歷了如此大的磨難,終於哇哇哭出了聲,聲音宏亮有力,回蕩在整條大路上,預示著他將來會創造輝煌的業績。那麼,后稷為什麼遭棄呢?對於這一棄子之謎,歷代經史學家有許多解釋。賤棄說在魯詩中就已產生,劉向《列女傳》和鄭玄箋都執此說。另一較早的說法是遺腹說,首先由馬融提出。此後,蘇洵持難產說,朱熹持易生說,王夫之持避亂說,臧琳持早產說,胡承珙持速孕說。另外又有晚生說、怪胎說、不哭說、假死說、陰謀說等等。近世學者則多從民俗學角度出發,各倡輕男說、殺長說、宜弟說、觸忌說、犯禁說等。我們認為,英雄幼時蒙難是世界性的傳說故事母題,一連串的被棄與獲救實際上是儀式性的行為。古代各民族中常有通過棄置而對初生嬰兒體質作考驗或磨練的習俗,這種做法名為「暴露法」(Infant exposure),棄子傳說則是這種習俗遺迹的反映,棄子神話正是為了說明一個民族的建國始祖的神聖性而創造的,誕生是擔負神聖使命的英雄(具有神性)最初所必經的通過儀式,他必須在生命開始時便接受這一考驗。而所有的棄子神話傳說都有這麼一個原型模式:一、嬰幼期被遺棄;二、被援救並成長為傑出人物;三、被棄和獲救都有神奇靈異性。本詩第三章中的棄子故事,自然也不例外。這一章除了敘事神奇外,筆法也可圈可點,對此前人也有所會心,孫鑛說:「不說人收,卻只說鳥去,固蘊藉有致。」俞樾說:「初不言其棄之由,而卒曰『后稷呱矣』,蓋設其文於前,而著其義於後,此正古人文字之奇。」(均見陳子展《詩經直解》引)

  詩的第四至第六章寫后稷有開發農業生產技術的特殊稟賦,他自幼就表現出這種超卓不凡的才能,他因有功於農業而受封於邰,他種的農作物品種多、產量高、質量好,豐收之後便創立祀典。這幾章包含了豐富的上古農業生產史料,其中講到的農作物有荏菽、麻、麥子、瓜、秬、秠、麇、芑等。對植物生長周期的觀察也很細緻,發芽、出苗、抽穗、結實,一一都有描述。而對除雜草和播良種的重視,尤其引人注意。這說明周民族已經開始成為以農耕為主要生產方式的民族。甲骨文中,「周」字寫作「田(四格中各有一點)」,田是田地,四點像田中密植的農作物,可見周民族的命名是與農業密切相關的。據史載,棄因善於經營農業,被帝堯舉為農師,帝舜時他又被封到邰地。棄號后稷,後是君王的意思,稷則是一種著名的農作物名。周人以稷為始祖,以稷為穀神,以社稷並稱作為國家的象徵,這一切都表明周民族與稷這種農作物的緊密聯繫。那麼稷具體究竟是哪一種穀物呢?唐宋人多以為即穄,是黍的一種,清代經學家、小學家則普遍認為就是高粱,這幾乎已成定論。今人又有新說,認為它是禾的別名,也就是粟,去種皮則稱小米。這幾章修辭手法的多樣化,使本來容易顯得枯燥乏味的內容也變得跌宕有致,不流於率易。修辭格有疊字、排比等,以高密度的使用率見其特色,尤以「實…實…」格式的五句連用,最富表現力。

  詩的最後兩章,承第五章末句「以歸肇祀」而來,寫后稷祭祀天神,祈求上天永遠賜福,而上帝感念其德行業績,不斷保佑他並將福澤延及到他的子子孫孫。詩中所述的祭祀場面很值得注意,它著重描寫糧食祭品而沒有提到酒(雖然也是用糧食製成),這大約也表明后稷所處的堯舜時代酒還沒有發明吧?據《戰國策·魏策》記載:「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則中國酒的發明在夏代,本詩的敘述當可作為一個重要的旁證。而燒香蒿和動物油脂這一細節,恐怕也是后稷所創祀典的特殊之處。「上帝居歆」云云,則反映出當時可能有人扮的神屍來享用祭品,可供研究上古禮制參考。全詩末尾的感嘆之詞,是稱道后稷開創祭祀之儀得使天帝永遠佑護周民族,正因后稷創業成功才使他有豐碩 的成果可以作為祭享的供品,一結讚頌的對象象仍落實在后稷身上,而他確也是當之無愧的。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行葦(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描寫貴族與族人宴飲、較射。

 

原文:

敦彼行葦1,牛羊勿踐履。方苞方體2,維葉泥泥3。戚戚兄弟4,莫遠具爾5。或肆之筵6,或授之幾7。

肆筵設席,授幾有緝御8。或獻或酢9,洗爵奠斝10。醓醢以薦11,或燔或炙。嘉肴脾臄12,或歌或咢13。

敦弓既堅14,四鍭既均15,舍矢既均16,序賓以賢17。敦弓既句18,既挾四鍭。四鍭如樹19,序賓以不侮20。

曾孫維主21,酒醴維醽22,酌以大斗23,以祈黃耇24。黃耇台背25,以引以翼26。壽考維祺27,以介景福28。

譯文:

蘆葦叢生長一塊,別讓牛羊把它踩。蘆葦初茂長成形,葉兒潤澤有光彩。同胞兄弟最親密,不要疏遠要友愛。鋪設竹席來請客,端上茶几面前擺。

鋪席開宴上菜肴,輪流上桌一道道。主賓酬酢共暢飲,洗杯捧盞興緻高。送上肉醬請客嘗,燒肉烤肉滋味好。牛胃牛舌也煮食,唱歌擊鼓人歡笑。

雕弓拽滿勢堅勁,四支利箭合標準;發箭一射中靶心,較量射技座次分。雕弓張開弦緊繃,利箭四支手持定。四箭豎立靶子上,排列客位不慢輕。

宴會主人是曾孫,供應美酒味香醇。斟滿大杯來獻上,禱祝高壽賀老人。龍鐘體態行蹣跚,扶他幫他侍者仁。長命吉祥是人瑞,請神賜送大福分。  

 

注釋:

  1.敦(tuán)彼:草叢生之貌。行:道路。

 2.方苞:始茂。體:成形。

 3.泥泥:葉潤澤貌。

 4.戚戚:親熱。

 5.遠:疏遠。具:通"俱"。爾:?邇",近。

 6.肆:陳設。筵:竹席。

 7.幾:矮腳的桌案。

 8.緝御:相繼有人侍候。緝,繼續。

 9.獻:主人對客敬酒。酢(zuò):客人拿酒回敬。

 10.洗爵:周時禮制,主人敬灑,取几上之杯先洗一下,再斟酒獻客,客人回敬主人,也是如此操作。爵,古酒器,青銅製,有流、柱、鋬(pàn)和三足。奠斝(jiǎ):周時禮制,主人敬的酒客人飲畢,則置杯於几上;客人回敬主人,主人飲畢也須這樣做。奠,置。斝,古酒器,青銅製,圓口,有鋬和三足。

 11.醓(tǎn):多汁的肉醬。醢(hǎi):肉醬。薦:進獻。

 12.脾:通"膍",牛胃,俗稱牛百葉。臄(jué):牛舌。

 13.咢(è):只打鼓不伴唱。

 14.敦弓:雕弓。

 15.鍭(hóu):一種箭,金屬箭頭,鳥羽箭尾。鈞:合乎標準。

 16.舍矢:放箭。均:射中。

 17.序賓:安排賓客在宴席上的座位次序。賢:此指射技的高低。

 18.句(ɡōu):借為"彀",張弓。

 19.樹:豎立,指箭射在靶子上像樹立著一樣。

 20.侮:輕侮,怠慢。

 21.曾孫:戴震《詩學女為》:"古者適(dí)孫則曰曾孫。《(尚)書》曰『有道曾孫』、《考工記》曰『曾孫諸侯』是也。此燕族人故稱曾孫,明祖之適孫以與同祖之人燕(yàn)於此也。"此指宴會的主人。

 22.醴(lǐ):甜酒。醹(rú):酒味醇厚。

 23.斗:古酒器。

 24.黃耇(ɡǒu):年高長壽。

 25.台背:或謂背有老斑如鮐魚,或謂背駝,總之都是老態龍鐘的樣子。台,同"鮐"。

 26.引:牽引。此指攙扶。翼:扶持幫助。

 27.壽考:長壽。祺:吉祥。

 28.介:借為"丐",乞求。景福:大福。。

【賞析】

  《毛詩序》云:「《行葦》,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內睦九族,外尊事黃耇,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祿焉。」此為漢古文經學之說。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引劉向《列女傳·晉弓工妻》「君聞昔者公劉之行,羊牛踐葭葦,惻然為民痛之,恩及草木,仁著於天下」,王符《潛夫論·德化》「公劉厚德,恩及草木、牛羊六畜,仁不忍踐履生草,則又況於民萌而有不化者乎」、《邊議》「公劉仁德,廣被行葦,況含血之人,己同類乎」,班彪《北征賦》「慕公劉之遺德,及行葦之不傷」,趙曄《吳越春秋》「公劉慈仁,行不履生草,運車以避葭葦」,說明漢魯詩(見劉、王書)、齊詩(見班賦)、韓說(見趙書)三家今文經學之說以此為專寫公劉仁德之詩。但漢經今文之說也常有附會處,未必可從。胡承珙《毛詩後箋》云:「案此詩章首即言親戚兄弟,自是王與族燕之禮,與凡燕群臣國賓者不同。然所言獻酢之儀,肴饌之物,音樂之事,皆與《儀禮·燕禮》有合。則其因燕(宴)而射,亦如《燕禮》所云,若射則大射正為司射,是也。至末言以祈黃耇,則義如《文王世子》所謂公與父兄齒者,此其與凡燕有別者也。然則此詩只是族燕一事,而射與養老連類及之。《序》以睦族為內,養老為外,蓋由養九族之老而推廣言之,以見周家忠厚之至耳。」辨析頗有理,今從胡說,以此詩為周王室與族人飲宴之作。

  全詩分章,各家之說不同。毛詩分七章,第一、二章每章六句,第三至第七章每章四句;鄭玄箋分八章,每章四句;朱熹《詩集傳》分四章,每章八句,並說:「毛首章以四句興二句,不成文理,二章又不協韻;鄭首章有起興而無所興。皆誤。」今從朱說。

  第一章先從路旁蘆葦起興。蘆葦初放新芽,柔嫩潤澤,使人不忍心聽任牛羊去踐踏它。仁者之心,施及草木,那麼兄弟骨肉之間的相親相愛,更是天經地義的了。這就使得這首描寫家族宴會的詩,一開始就洋溢著融洽歡樂的氣氛。

  第二章正面描寫宴會。先寫擺筵、設席、授幾,侍者忙忙碌碌,場面極其盛大。次寫主人獻酒,客人回敬,洗杯捧盞,極盡殷勤。再寫菜肴豐盛,美味無比。「醓」、「醢」、「脾」、「臄」云云,可考見古代食物的品種搭配,「燔」、「炙」云云,也可見早期烹調方法的特徵。最後寫唱歌擊鼓,氣氛熱烈。

  第三章寫比射,為宴會上一項重要活動。和第二章的多方鋪排、節奏舒緩不同,這一章對比射過程作了兩次描繪,節奏顯得明快。兩次描繪都是先寫開弓,次寫搭箭,再寫一發中的,但所用詞句有所變化。場面描繪之後寫主人「序賓以賢」、「序賓以不侮」,表明主人對勝利者固然優禮有加,對失利者也毫不怠慢,這就使得與會者心情都很舒暢。

  第四章仍是寫宴會,重在表明對長者的尊敬之意。先寫主人滿斟美酒,以敬長者,再寫主人祝福長者長命百歲,中間插以長者老態龍鍾、侍者小心攙扶的描繪,顯得靈動而不板滯。方玉潤《詩經原始》評道:「老者不射,酌大斗飲之,座中乃不寂寞。」

  本篇寫宴會、比射,既有大的場面描繪,又有小的細節點染,轉換自然,層次清晰。修辭手法豐富多采,有疊字,如形容葦葉之潤澤,則用「泥泥」,形容兄弟之親熱,則用「戚戚」,貼切生動;有排比,如「敦弓既堅,四鍭既鈞,舍矢既均」,顯得極有氣勢。這些對於增強詩的藝術效果,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既醉(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祭祀完畢後周王和諸侯盡情宴飲。

 

原文: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1。

既醉以酒,爾餚既將2。君子萬年,介爾昭明3。

昭明有融4,高朗令終5,令終有俶6。公屍嘉告7。

其告維何?籩豆靜嘉8。朋友攸攝9,攝以威儀。

威儀孔時10,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匱11,永錫爾類12。

其類維何?室家之壺13。君子萬年,永錫祚胤14。

其胤維何?天被爾祿15。君子萬年,景命有僕16。

其仆維何?釐爾女士17。釐爾女士,從以孫子18。

譯文:

甘醇美酒喝個醉,你的恩德我飽受。祝你主人萬年壽,天賜洪福永享有。

甘醇美酒喝個醉,你的佳肴我細品。祝你主人壽不盡,天賜成功大光明。

幸福光明樂融融,德高望重得善終。善終自然當善始,神主良言願贈送。

神主良言什麼樣?祭品豐美放盤裡。賓朋紛紛來助祭,增光添彩重禮儀。

隆重禮儀很合適,主人盡孝得孝子。孝子永遠不會少,上天賜你好後嗣。

賜你後嗣什麼樣?善理家業有良方。祝你主人壽綿長,天賜福分後代享。

傳到後代什麼樣?上天給你添厚祿。祝你主人長生福,自有天命多奴僕。

奴僕眾多什麼樣?天賜男女更美滿。天賜男女更美滿,子孫不絕代代傳。

注釋:

 1.介:借為"丐",施予。景福:大福。

 2.將:美。

 3.昭明:光明。

 4.有融:融融,盛長之貌。

 5.令終:好的結果。

 6.俶(chù):始。

 7.公屍:古代祭祀時以人裝扮成祖先接受祭祀,這人就稱"屍",祖先為君主諸侯,則稱"公屍"。嘉告:好話,指祭祀時祝官代表屍為主祭者致嘏辭(賜福之辭)。

 8.籩(biān)豆:兩種古代食器、禮器,籩竹製,豆陶制或青銅製。靜:善。

 9.攸攝:所助,所輔。攝,輔助。

 10.孔時:很好。

 11.匱(kuì):虧,竭。

 12.錫(cì):同"賜"。類:屬類。

 13.壺(kǔn):宮中之道,引申為齊家。

 14.祚(zuò):福。胤(yìn):後嗣。

 15.被:加。

 16.景命:大命,天命。仆:附。

 17.釐(lí):賜。女士:女男。又鄭箋釋為"女而有士行者"。

 18.從以:隨之以。孫子:"子孫"的倒文。

【賞析】

  《毛詩序》云:「《既醉》,大(太)平也。醉酒飽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三家詩無異義。宋嚴粲《詩緝》云:「此詩成王祭畢而燕(宴)臣也。太平無事,而後君臣可以燕飲相樂,故曰太平也。講師言醉酒飽德,止章首二語;又言人有士君子之行,非詩意矣。」對《毛詩序》之說認同前半部分而否定後半部分。朱熹《詩集傳》則說此詩系「父兄所以答《行葦》之詩,言享其飲食恩意之厚,而願其受福如此也」,但其說實臆測之辭,不可信。今人程俊英《詩經譯註》謂「這是周王祭祀祖先,祝官代表神主對主祭者周王的祝辭」,高亨《詩經今注》謂「這首詩當是祝官致嘏辭後所唱的歌,可以稱為嘏歌」,嘏歌是一種特定的祝辭,故程、高二說實際上相同,茲從之。

  詩以「既」字領起,用的雖是賦法,但並不平直,相反,其突兀的筆致深堪咀嚼,方玉潤《詩經原始》評曰「起得飄忽」,頗為中肯。而「既醉以酒」,表明神主已享受了祭品;「既飽以德」,表明神主已感受到主祭者周王的一片誠心,更為下文祝官代表神主致辭祝福作了充分的鋪墊。享受了主祭者獻上的豐盛的美酒佳肴,對他的拳拳之意怎能無動於衷?因此,神主代表神願意賜給獻祭人各種福分,自然是順理成章之事。

  詩的前兩章,講的都是享受了酒食祭品的神主的心滿意足之情,他深感主祭者禮數周到,便預祝他萬年長壽,能永遠獲得神所賜的幸福光明。而第三章末二句「令終有俶,公屍嘉告」,直接點出公屍,說明下文均為神主具體的祝福之辭,誠如陳子展所云,「為一篇承上啟下之關鍵」。如果把此詩比為一篇小說,則前兩章用的是第一人稱敘述法,而後五章用的是第三人稱敘述法,第三章則是兩者的過渡。「其告維何」、「其類維何」、「其胤維何」、「其仆維何」云云,等於現代漢語「他的……是什麼?他的……是……」這樣的結構。這五章中,除第三章是答謝獻祭人的隆重禮節外,其餘四章都是祝福的具體內容。從盡孝、治家、多仆幾個方面娓娓道來,顯出神意之確鑿無疑。詩的中心詞不外「德」、「福」二字,主祭者周王有德行,他的獻祭充分體現了他的德行,因此神就必然要降福於他。方玉潤《詩經原始》指出:「首二章福德雙題,三章單承德字,四章以下皆言福,蓋借嘏詞以傳神意耳。然非有是德何以膺是福?」其說不為無據。而神主所宣布的將賜之福,在詩中主要是屬於家庭方面而不是屬於軍國方面的,頗顯示出此詩頌禱的傾向性,對一般讀者來說這似乎也更有親切感。

  從詩的藝術手法看,善於運用半頂針修辭格是本篇的一個特色。《詩經》中運用頂針修辭手法屢見不鮮,但像本篇這樣上文尾句與下文起句相互綰結,而重複只在上句的末一字與下句的第二字那樣的修辭方法(我們姑稱之為半頂針修辭),卻是並不多見的。其實,接第三章「公屍嘉告」句的第四章「其告維何」句、接第五章「永錫爾類」句的第六章「其類維何」句、接第六章「永錫祚胤」句的第七章「其胤維何」句、接第七章「景命有僕」句的第八章「其仆維何」句,若改為「嘉告維何」、「爾類維何」、「祚胤維何」、「有僕維何」,也完全可以,這樣各章之間便以純粹的頂針格相貫連。但本篇的作者卻蹊徑別出,不取上下章銜接文字完全重複的純頂針格,而仍收「蟬聯而下,次序分明」(方玉潤《詩經原始》)之效,並別具曲折靈動之勢,實在令人拍案叫絕。這章與章的半頂針銜接又與各章章內的純頂針修辭(如「高朗令終」與「令終有俶」、「朋友攸攝」與「攝以威儀」、「君子有孝子」與「孝子不匱」)連成一片,讀來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感。由此可見,我們對《頌》詩的表現力也不可太輕視呢!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鳧鷖(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祭祀後主人設宴酬謝公屍。

 

原文:

鳧鷖在涇1,公屍在燕來寧2。爾酒既清,爾餚既馨。公屍燕飲,福祿來成。

鳧鷖在沙,公屍來燕來宜3。爾酒既多,爾餚既嘉。公屍燕飲,福祿來為4。

鳧鷖在渚5,公屍來燕來處6。爾酒既湑7,爾餚伊脯8。公屍燕飲,福祿來下。

鳧鷖在潨9,公屍來燕來宗10,既燕於宗11,福祿攸降。公屍燕飲,福祿來崇12。

鳧鷖在亹13,公屍來止熏熏14。旨酒欣欣15,燔炙芬芬。公屍燕飲,無有後艱。

譯文:

野鴨沙鷗在河水,公侯之屍入宴心寬慰。你的酒漿真清冽,你的菜肴真香美。公侯之屍來宴飲,福祿雙全永伴隨。

野鴨沙鷗在河灘,公侯之屍入宴心暢歡。你的美酒量真多,你的佳肴味真鮮。公侯之屍來宴飲,福祿雙全永增添。

野鴨沙鷗在河渚,公侯之屍入宴心安舒。你的酒漿濾得清,你的肉脯煮得酥。公侯之屍來宴飲,福祿齊降永佑助。

野鴨沙鷗在河漢,公侯之屍入宴心歡洽。設宴酬屍到宗廟,福祿所降就在那。公侯之屍來宴飲,福祿不絕臨你家。

野鴨沙鷗在峽口,公侯之屍入宴樂悠悠。美酒斟酌味芳醇,肥肉燒烤香濃厚。公侯之屍來宴飲,永無禍殃在今後。

  

注釋:

  1.鳧(fú):野鴨。鷖(yī):沙鷗。涇:直流之水。

 2.屍:神主,見上篇《既醉》注⑦。燕:宴。

 3.宜:順。

 4.為:施,加。

 5.渚(zhǔ):河流湖泊中的沙洲。

 6.處:安樂。

 7.湑(xū):過濾。

 8.伊:語助詞。脯:肉乾。

 9.潨(cónɡ):水流會合之處。

 10.宗:借為"悰",快樂。

 11.宗:宗廟,祭祀祖先的廟。

 12.崇:高,此作動詞,加高,增加。

 13.亹(mén):對峙如門的山峽口。

 14.熏熏:同"薰薰",香味四傳。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以為當與下句之"欣欣"互易,謂"古書多口授,誤倒其文耳"。

 15.旨:甘美。

【賞析】

  本詩是《大雅·生民之什》的第四篇。關於此詩的主旨,《毛詩序》在解《生民之什》的第一篇《生民》為「尊祖也」,解第二篇《行葦》為「忠厚也」,解第三篇《既醉》為「大平也」之後,解此篇為「守成也」,云:「大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樂之也。」孔穎達疏云:「《鳧鷖》詩者,言保守成功不使失墜也。致太平之君子成王,能執持其盈滿,守掌其成功,則神祇祖考皆安寧而愛樂之矣。故作此詩以歌其事也。」似未為探本之言。宋范處義《詩補傳》云:「《既醉》、《鳧鷖》皆祭畢燕飲之詩,故皆言公屍,然《既醉》乃詩人托公屍告嘏以禱頌,《鳧鷖》則詩人專美公屍之燕飲。」清胡承珙《毛詩後箋》云:「《既醉》為正祭後燕飲之詩,《鳧鷖》為事屍日燕飲之詩。」差為近之。今人程俊英《詩經譯註》說:「這是周王祭祀祖先的第二天,為酬謝公屍請其赴宴(古稱「賓屍」)時所唱的詩。」高亨《詩經今注》也說:「周代貴族在祭祀祖先的次日,為了酬謝屍的辛勞,擺下酒食,請屍來吃,這叫做『賓屍』,這首詩正是行賓屍之禮所唱的歌。」程、高之說皆從范、胡之說變化而來,而更妥貼圓通,茲從之。

  詩分五章,章四句,除每章的第二句為六言外,其餘均為四言句。其結構有如音樂中的裝飾變奏曲:將一個結構完整的主題進行一系列的變奏,而保持主題的旋律。就詩而言,此歌主題旋律便是:野鴨沙鷗在水澤畔歡快地嬉戲覓食,公屍來到宗廟接受賓屍之禮就像野鴨沙鷗自得其所那樣恬適愉悅,獻給公屍的酒清醇甘甜,獻給公屍的食香酥鮮美,有勞公屍溝通獻祭的人們與受祭的神靈,人們答謝你,祈求神靈將福祿賜給你,並繼續將福祿賜給我們!首句的「在涇」、「在沙」、「在渚」、「在潨」、「在亹」,其實都是在水邊。鄭箋分別解釋為「水鳥而居水中,猶人為公屍之在宗廟也,故以喻焉」,「水鳥以居水中為常,今出在水旁,喻祭四方百物之屍也」,「水中之有渚,猶平地之有丘也,喻祭地之屍也」,「潨,水外之高者也,有瘞埋之象,喻祭社稷山川之屍」,「亹之言門也,燕七祀之屍於門戶之外,故以喻焉」,雖對每章以「鳧鷖」起興而帶有比意看得很透,但卻誤將裝飾變奏看作主題變奏,其說不免穿鑿附會。我們覺得,每章的章首比興,只是喻公屍在適合他所呆的地方接受賓屍之禮而已,用詞的變換,只是音節上的修飾,別無深意。以下寫酒之美,用了「清」、「多」、「湑」、「欣欣」等詞,寫餚之美,用了「馨」、「嘉」、「芬芬」等詞,從不同角度強化祭品的品質優良,借物寄意,由物見人,充分顯示出主人宴請的虔誠。正因為主人虔誠,所以公屍也顯得特別高興,詩中反覆渲染公屍「來燕來寧」、「來燕來宜」、「來燕來處」、「來燕來宗」、「來止熏熏」,正說明了這一點,語異而義同,多次裝飾變奏更突出了主旋律。因為公屍高興,神靈也會不斷降福給主人,這就是詩中反覆強調的「福祿來成」、「福祿來為」、「福祿來下」、「福祿攸降」、「福祿來崇」。只有詩的末句「無有後艱」,雖是祝詞,卻提出了預防災害禍殃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前引《毛序》「大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樂之也」的發揮倒是值得注意的。居安必須思危,這一點至今能給人以很大的啟發。孫鑛評曰:「滿篇歡宴福祿,而以『無有後艱』收,可見古人兢兢戒慎意。」(陳子展《詩經直解》引)這並不是泛泛之言。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假樂(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為周宣王行冠禮的冠詞。

 

原文:

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干祿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舊章。

威儀抑抑,德音秩秩。無怨無惡,率由群匹。受福無疆,四方之綱。

之綱之紀,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於天子。不解於位,民之攸塈。

譯文:

君王冠禮行嘉樂,昭明您的好美德。德合庶民與群臣,所得福祿皆天成。保佑輔佐受天命,上天常常關照您。

千重厚祿百重福,子孫千億無窮數。您既端莊又坦蕩,應理天下稱君王。從不犯錯不迷狂,遵循先祖舊典章。

容儀庄美令人敬,文教言談條理明。不懷私怨與私惡,誠懇遵從眾賢臣。所得福祿無窮盡,四方以您為準繩。

天下以您為標準。您設筵席酬友朋。眾位諸侯與百官,愛戴天子有忠心。從不懈怠在王位,您使人民得安寧。  

注釋:

  1.假(xià):通"嘉",美好。樂(yuè):音樂。

 2.令德:美德。

 3.申:重複。

 4.干:"千"之誤。

 5.穆穆:肅敬。皇皇:光明。

 6.愆(qiān):過失。忘:糊塗。

 7.率:循。由:從。

 8.抑抑:通"懿懿",庄美的樣子。

 9.秩秩:有條不紊的樣子。

 10.群匹:眾臣。

 11.燕:安。

 12.百辟(bì):眾諸侯。

 13.媚:愛。

 14.解(xiè):通"懈",怠慢。

 15.墍(xì):安寧。

 

【賞析】

  這是一首為周宣王行冠禮(成年禮)的冠詞。

  王闓運《詩經補箋》說:「假,嘉,嘉禮也,蓋冠詞。」但他將此事歸之於成王。實則此為宣王時作品,所以應是宣王行冠禮之詞。周厲王被國人趕走,周定公、召伯虎乃與共伯和暫主朝政。太子靜由召伯虎撫養。共和十四年(828),太子靜即位,即宣王。他「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宗周」(《史記·周本紀》)。文武群臣,尤其周、召二公,把匡複周室的重任寄托在宣王身上。所以宣王的冠禮自然而然地便成為周室至關重大,舉足輕重的事。本詩便是當時行冠禮時所採用的冠詞。看來可能是召伯虎所作。通觀《假樂》,除了對宣王無以復加的讚美之外,也深蘊著殷切的希望。所以魏源說:「《假樂》,美宣王之德也。宣王能順天地,祚子孫千億,卿士多賢,皆得獲天佑所致也。」(《詩古微》)是與詩的主題、情調相符合的。

  全詩僅四章,表現了周朝宗室,特別是急切希望振興周王朝的中興大臣對一個年輕君主的深厚感情和殷切期望。「假(嘉)樂」點出詩的主題或用途。「顯顯令德」,開門見山地讚揚了受冠禮者的德行品格。以下稱讚他能尊民意順民心,皇天授命,賜以福祿。這一章看似平實,但在當時周王朝內憂外患搖搖欲墜的情況下,表達對宣王的無限期待和信賴,實言近而旨遠,語淺而情深。第二章順勢而下,承上歌頌宣王德蔭子孫,受祿千億,落筆於他能「不愆不忘」,一絲不苟地遵循文、武、成、康的典章制度,能夠聽從大臣們的建議勸諫。這些話里包含著極其深刻的教訓:夷王、厲王因為違背了這兩點使宗周幾乎滅亡,其代價不可謂不大。因為本詩是舉行冠禮的儀禮用詩,有著它現實的要求,故而第三章便轉鋒回筆,熱烈地歌頌年輕的宣王有著美好的儀容、高尚的品德,能「受福無疆」成為天下臣民、四方諸侯的「綱紀」。末章緊接前文之辭,以寫實的手筆勾勒了行冠禮的活動場景。宣王禮待諸侯,宴飲群臣,其情融融,其意洽洽。「百辟卿士」沒有一個不愛戴他、不親近他的。「不解於位,民之攸墍」。使國民能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這不是對一個明君的最主要的要求嗎?短短的一首詩,圍繞著「德、章、綱、位」讚美了年輕有為,能為天下綱紀的宣王,於有限的詞句內包容了無限的真情,美溢於辭,其味無窮。

  過去不少學者認為這首詩「無非奉上美詩」,「近諛」、「全篇捧場,毫無足觀」,似未能弄清詩的主旨和特定的創作背景。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公劉(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敘述周祖先公劉帶領周人由邰遷豳的經過。

 

原文:

篤公劉1,匪居匪康2。廼埸廼疆3,廼積廼倉4;廼裹餱糧5,於橐於囊6。思輯用光7,弓矢斯張8;干戈戚揚9,爰方啟行。

篤公劉,於胥斯原10。既庶既繁11,既順乃宣12,而無永嘆。陟則在巘13,復降在原。何以舟之14?維玉及瑤,鞞琫容刀15。

篤公劉,逝彼百泉16。瞻彼溥原17,廼陟南岡。乃覯於京18,京師之野19。於時處處20,於時廬旅21,於時言言,於時語語。

篤公劉,於京斯依。蹌蹌濟濟22,俾筵俾幾23。既登乃依,乃造其曹24。執豕於牢25,酌之用匏26。食之飲之,君之宗之27。

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廼岡28,相其陰陽29,觀其流泉。其軍三單30,度其隰原31。徹田為糧32,度其夕陽33。豳居允荒34。

篤公劉,於豳斯館。涉渭為亂35,取厲取鍛36,止基廼理37。爰眾爰有38,夾其皇澗39。溯其過澗40。止旅廼密41,芮鞫之即42。

譯文:

忠厚我祖好公劉,不圖安康和享受。劃分疆界治田疇,倉里糧食堆得厚,包起乾糧備遠遊。大袋小袋都裝滿,大家團結光榮久。佩起弓箭執戈矛,盾牌刀斧都拿好,向著前方開步走。

忠厚我祖好公劉,察看豳地謀慮周。百姓眾多緊跟隨,民心歸順舒暢透,沒有嘆息不煩憂。忽登山頂遠遠望,忽下平原細細瞅。身上佩帶什麼寶?美玉瓊瑤般般有,鞘口玉飾光彩柔。

忠厚我祖好公劉,沿著溪泉岸邊走,廣闊原野漫凝眸。登上高岡放眼量,京師美景一望收。京師四野多肥沃,在此建都美無儔,快快去把宮室修。又說又笑喜洋洋,又笑又說樂悠悠。

忠厚我祖好公劉,定都京師立鴻猷。群臣侍從威儀盛,赴宴入席錯觥籌。賓主依次安排定,先祭豬神求保祐。圈裡抓豬做佳肴,且用瓢兒酌美酒。酒醉飯飽情緒好,推選公劉為領袖。

忠厚我祖好公劉,又寬又長闢地頭,丈量平原和山丘。山南山北測一周,勘明水源與水流。組織軍隊分三班,勘察低地開深溝,開荒種糧治田疇。再到西山仔細看,豳地廣大真非舊。

忠厚我祖好公劉,豳地築宮環境幽。橫渡渭水駕木舟,礪石鍛石任取求。塊塊基地治理好,民康物阜笑語稠。皇澗兩岸人住下,面向過澗豁遠眸。移民定居人稠密,河之兩岸再往就。  

注釋:

  1.篤:誠實忠厚。

 2.匪居匪康:朱熹《詩集傳》:"居,安;康,寧也。"匪,不。句謂不貪圖居處的安寧。

 3.埸(yì):田界。迺,同"乃"。

 4.積:露天堆糧之處,後亦稱"庾"。倉:倉庫。

 5.餱糧:乾糧。

 6.於橐於囊:指裝入口袋。有底曰囊,無底曰橐。

 7.思輯:謂和睦團結。思,發語辭。用光:以為榮光。

 8.斯:發語辭。張:準備,猶今語張羅。

 9.干:盾牌。戚:斧。揚:大斧,亦名鉞。

 10.胥:視察。斯原:這裡的原野。

 11.庶、繁:人口眾多。朱熹《詩集傳》:"庶繁,謂居之者眾也。"

 12.順:謂民心歸順。宣:舒暢。

 13.陟:攀登。巘(yǎn):小山。

 14.舟:佩帶。

 15.鞸(bǐ):刀鞘。琫(běnɡ):刀鞘口上的玉飾。

 16.逝:往。

 17.溥(pǔ):廣大。

 18.覯:察看。京:高丘。一釋作豳之地名。

 19.京師:朱熹《詩集傳》:"京師,高山而眾居也。董氏曰:『所謂京師者,蓋起於此。』其後世因以所都為京師也。"

 20.於時:於是。時,通"是"。處處:居住。

 21.廬旅:此二字古通用,即"旅旅",寄居之意。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此指賓旅館舍。

 22.蹌蹌濟濟:朱熹《詩集傳》:"群臣有威儀貌。"案,蹌蹌,形容走路有節奏;濟濟,從容端莊貌。

 23.俾筵俾幾:俾,使。筵,鋪在地上坐的席子。幾,放在席子上的小桌。古人席地而坐,故云。

 24.乃造其曹:造,三家詩作告。曹,祭豬神。朱熹《詩集傳》:"曹,群牧之處也。"亦可通。一說指眾賓。

 25.牢:豬圈。

 26.酌之:指斟酒。匏:葫蘆,此指剖成的瓢,古稱匏爵。

 27.君之:指當君主。宗之,指當族主。

 28.既景迺岡:朱熹《詩集傳》:"景,考日景以正四方也。岡,登高以望也。"按,景通"影"。

 29.相其陰陽:相,視察。陰陽,指山之南北。南曰陽,北曰陰。

 30.三單(shàn):單,通"禪",意為輪流值班。三單,謂分軍為三,以一軍服役,他軍輪換。毛傳:"三單,相襲也。"亦此意。

 31.度:測量。隰(xí)原:低平之地。

 32.徹田:周人管理田畝的制度。朱熹《詩集傳》:"徹,通也。一井之田九百畝,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耕則通力而作,收則計畝而分也。周之徹法自此始。"

 33.夕陽:《爾雅·釋山):"山西曰夕陽。"

 34.允荒:確實廣大。

 35.渭:渭水,源出今甘肅渭源縣北鳥鼠山,東南流至清水縣,入今陝西省境,橫貫渭河平原,東流至潼關,入黃河。亂:橫流而渡。

 36.厲:通"礪",磨刀石。鍛:打鐵,此指打鐵用的石錘。

 37.止基迺理:《詩集傳》:"止,居;基,定也;理,疆理也。"一釋止為既,基為基地,理為治理,意較顯豁。

 38.爰眾爰有:謂人多且富有。

 39.皇澗:豳地水名。

 40.過澗:亦水名,"過"讀平聲。

 41.止旅迺密:指前來定居的人口日漸稠密。

 42.芮鞫(ruì jū):朱熹《詩集傳》:"芮,水名,出吳山西北,東入涇。《周禮·職方》作汭。鞫,水外也。"以上幾句謂皇澗、過澗既定,又向芮水流域發展。

【賞析】

  此篇上承《生民》,下接《緜》,構成了周人史詩的一個系列。《生民》寫周人始祖在邰(故址在今陝西武功縣境內)從事農業生產,此篇寫公劉由邰遷豳(在今陝西旬邑和彬縣一帶)開疆創業,而《緜》詩則寫古公亶父自豳遷居岐下(在今陝西岐縣),以及文王繼承遺烈,使周之基業得到進一步發展。

  公劉,陸德明《經典釋文》引《尚書大傳》云:「公,爵;劉,名也。」後世多合而稱之曰公劉。大約在夏桀之時,后稷的兒子不窋(zhuò)失其職守,自竄於戎狄。不窋生了鞠陶,鞠陶生了公劉。公劉回邰,恢復了后稷所從事的農業,人民逐漸富裕。「乃相土地之宜,而立國於豳之谷焉」(見《豳風》朱熹《集傳》)。這首詩就著重記載了公劉遷豳以後開創基業的史實。

  詩共六章,每章六句,均以「篤公劉」發端,從這讚歎的語氣來看,必是周之後人所作。《詩集傳》謂:「舊說召康公以成王將蒞政,當戒以民事,故詠公劉之事以告之曰:『厚者,公劉之於民也!」』若是成王時召康公所作,則約在公元前十一世紀前後,可見公劉的故事在周人中已流傳好幾代,至此時方整理成文。

  詩之首章寫公劉出發前的準備。他在邰地劃分疆界,領導人民勤勞耕作,將豐收的糧食裝進倉庫,製成乾糧,又一袋一袋包裝起來。接著又挽弓帶箭,拿起干戈斧鉞各種武器,然後浩浩蕩蕩向豳地進發。以下各章寫到達豳地以後的各種舉措,他先是到原野上進行勘察,有時登上山頂,有時走在平原,有時察看泉水,有時測量土地。然後開始規劃哪裡種植,哪裡建房,哪裡養殖,哪裡採石……一切安頓好了,便設宴慶賀,推舉首領。首領既定,又組織軍隊,進行防衛。詩篇將公劉開拓疆土、建立邦國的過程,描繪得清清楚楚,彷彿將讀者帶進遠古時代,觀看了一幅先民勤勞樸實的生活圖景。

  整篇之中,突出地塑造了公劉這位人物形象。他深謀遠慮,具有開拓進取的精神。他在邰地從事農業本可以安居樂業,但他「匪居匪康」,不敢安居,仍然相土地之宜,率領人民開闢環境更好的豳地。作為部落之長,他很有組織才能,精通領導藝術。出發之前,他進行了精心的準備,必待兵精糧足而後啟行。既到之後,不辭勞苦,勘察地形,規劃建設,事無巨細,莫不躬親。詩云:「陟則在巘,復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呂祖謙評此節曰:「以如是之佩服,而親如是之勞苦,斯其所以為厚於民也歟!」(《詩集傳》引)他身上佩帶著美玉寶石和閃閃發光的刀鞘,登山涉水,親臨第一線,這樣具有光輝形象的領導者,自然得到群眾的擁護,也自然會得到後世學者的讚揚。

  詩中不僅寫了作為部落之長的公劉,而且也寫了民眾,寫了公劉與民眾之間齊心協力、患難與共的關係。詩云:「思輯用光。」又云:「既庶既繁,既順迺宣,而無永嘆。」是說他們思想上團結一致,行動上緊緊相隨,人人心情舒暢,沒有一個在困難面前唉聲嘆氣。「於時處處,於時廬旅,於時言言,於時語語」,詩人用了一組排比句,謳歌了人們在定居以後七嘴八舌、談笑風生的生動場面。

  看來在公劉的時代,似乎既有一定的組織紀律,也有一定的民主自由。詩云:「蹌蹌濟濟,俾筵俾幾。既登乃依,乃造其曹。執豕於牢,酌之用匏。食之飲之,君之宗之。」在歡慶的宴會上,人們依次入座,共享豐盛的酒肴。在酒足飯飽之際,人們共同推舉首領,這中間似可窺見先民政治生活的一個縮影。呂祖謙評此章云:「既饗燕(宴)而定經制,以整屬其民,上則皆統於君,下則各統於宗。蓋古者建國立宗,其事相須。」(《詩集傳》引)這話有一定道理,但他不免從封建宗法制度出發去看待那時的社會,忽視了詩中所固有的活潑暢舒的自由氣氛。

  此詩的特點是在行動中展示當時的社會風貌,在具體場景中刻畫人物形象。無論是「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的行進行列,無論是「既溥既長,既景迺岡,相其陰陽」的勘察情景,都將人與景結合起來描寫,因而景中有人,栩栩如生。微感不足的是寫勘察的地方較多,二、三、五、六四節雖各有側重,然重複之處亦在所難免。這大概是由於當時部落的生活還比較單純,其他無甚可寫所致吧?然而在那個時代能有這樣的史詩,確也難能可貴。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泂酌(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為周王頌德的詩。

 

原文:

泂酌彼行潦1,挹彼注茲2,可以餴饎3。豈弟君子4,民之父母。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濯罍5。豈弟君子,民之攸歸6。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濯溉7。豈弟君子,民之攸塈8。

譯文:

遠舀路邊積水潭,把這水缸都裝滿,可以蒸菜也蒸飯。君子品德真高尚,好比百姓父母般。

遠舀路邊積水坑,舀來倒進我水缸,可把酒壺洗清爽。君子品德真高尚,百姓歸附心嚮往。

遠舀路邊積水窪,舀進水瓮抱回家,可以洗滌和抹擦。君子品德真高尚,百姓歸附愛戴他。  

注釋:

  1.泂(jiǒnɡ):遠。行(hánɡ)潦(lǎo):路邊的積水。

 2.挹(yì):舀出。注:灌入。

 3.餴(fēn):蒸。饎(chì):舊訓酒食,非。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雲:"宜讀如饎人之饎。《周官》(《周禮》)大鄭注:『饎人,主炊官也。』《儀禮》鄭注:『炊黍稷為饎。』是也。"今從其說。

 4.豈弟(kǎi tì):即"愷悌",本義為和樂平易,據《呂氏春秋·不屈》所載惠子"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者,大也;悌者,長也。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數語,則在此特訓為恩德深長廣大。

 5.罍(léi):古酒器,似壺而大。

 6.攸:所。歸:歸附。

 7.溉:洗。或謂通"概",一種盛酒漆器。王引之《經義述聞》:"『溉』當讀為『概』。概,漆尊也。"

 8.塈(xì):毛傳:"塈,息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按:《方言》:『息,歸也。』『民之攸塈塈』謂民之所息,即謂民之所歸。"

【賞析】

  對這首詩主旨的解說,各家之見頗有差異。《毛詩序》云:「《泂酌》,召康公戒成王也。言皇天親有德,饗有道也。」揚雄《博士箴》(《藝文類聚·職官部》引)云:「公劉挹行潦而濁亂斯清,官操其業,士執其經。」陳喬樅《魯詩遺說考》以之為魯詩之說。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云:「三家以詩為公劉作,蓋以戎狄濁亂之區而公劉居之,譬如行潦可謂濁矣,公劉挹而注之,則濁者不濁,清者自清。由公劉居豳之後,別田而養,立學以教,法度簡易,人民相安,故親之如父母。……其詳則不得而聞矣。」其詳既不得聞,三家詩之說的正誤也就難以稽考了。而《毛詩序》之說,似乎更覺縹緲,此詩的文本自然有勸勉之意,但卻很難講有什麼告戒之意。至於陳子展《詩經直解》所說「當是奴隸被迫自遠地汲水者所作,此非奴才詩人之歌頌,而似奴隸歌手之諷刺」,似更迂遠。相比較而言,程俊英《詩經譯註》所說「這是歌頌統治者能得民心的詩,具體指誰,史無確證」,高亨《詩經今注》所說「這是一首為周王或諸侯頌德的詩,集中歌頌他能愛人民,得到人民的擁護」,還是比較圓通的,今從之。

  詩分三章,均從遠處流潦之水起興。流潦之水本來渾濁,且又處於遠方,本來很容易被人棄之不用,但如能「挹彼注茲」,舀過來倒進自己的水缸,就可以用來蒸煮食物,洗濯酒器,成為有用之物。這正如遠土之民,只要君王施以仁義,便自然可以使他們感恩戴德,心悅誠服地前來歸附。這裡的關鍵是君王要有高尚敦厚的品德,真正成為「民之父母」。對此,方玉潤有如下發揮:「此等詩總是欲在上之人當以父母斯民為心,蓋必在上者有慈祥豈弟之念,而後在下者有親附來歸之誠。曰『攸歸』者,為民所歸往也;日『攸塈』者,為民所安息也。使君子不以『父母』自居,外視其赤子,則小民又豈如赤子相依,樂從夫『父母』?故詞若褒美而意實勸戒。」(《詩經原始》)他說的「勸」意是可以感受到的,但他說的「戒」意是否真的存在於詩的文本中,令人懷疑,但從接受美學角度說,他的這種創造性「誤讀」還是很有意思的。

  此詩借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起興,且重章疊句,反覆歌詠,正如方玉潤所指出:「其體近乎風,匪獨不類《大雅),且並不似《小雅》之發揚蹈厲,剴切直陳。」(《詩經原始》)由此也可以看出《國風》對《大雅》藝術上的影響。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卷阿(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周王出遊,詩人獻詩讚美德政。

原文:

有卷者阿1,飄風自南2。豈弟君子3,來游來歌,以矢其音4。

伴奐爾游矣5,優遊爾休矣6。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7,似先公酋矣8。

爾土宇昄章9,亦孔之厚矣10。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百神爾主矣11。

爾受命長矣,茀祿爾康矣12。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純嘏爾常矣13。

有馮有翼14,有孝有德,以引以翼15。豈弟君子,四方為則16。

顒顒卬卬17,如圭如璋18,令聞令望19。豈弟君子,四方為綱。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20,亦集爰止21。藹藹王多吉士22,維君子使,媚於天子23。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傅於天24。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於庶人。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25。菶菶萋萋26,雍雍喈喈27。

君子之車,既庶且多28。君子之馬,既閑且馳29。矢詩不多30,維以遂歌31。

譯文:

曲折丘陵風光好,旋風南來聲怒號。和氣近人的君子,到此遨遊歌載道,大家獻詩興緻高。

江山如畫任你游,悠閑自得且暫休。和氣近人的君子,終生辛勞何所求,繼承祖業功千秋。

你的版圖和封疆,一望無際遍海內。和氣近人的君子,終生辛勞有作為,主祭百神最相配。

你受天命長又久,福祿安康樣樣有。和氣近人的君子,終生辛勞百年壽,天賜洪福永享受。

賢才良士輔佐你,品德崇高有權威,匡扶相濟功績偉。和氣近人的君子,垂範天下萬民隨。

賢臣肅敬志高昂,品德純潔如圭璋,名聲威望傳四方。和氣近人的君子,天下諸侯好榜樣。

高高青天鳳凰飛,百鳥展翅緊相隨,鳳停樹上百鳥陪。周王身邊賢士萃,任您驅使獻智慧,愛戴天子不敢違。

青天高高鳳凰飛,百鳥紛紛緊相隨,直上晴空迎朝暉。周王身邊賢士萃,聽您命令不辭累,愛護人民行無虧。

鳳凰鳴叫示吉祥,停在那邊高山岡。高岡上面生梧桐,面向東方迎朝陽。枝葉茂盛郁蒼蒼,鳳凰和鳴聲悠揚。

迎送賢臣馬車備,車子既多又華美。迎送賢臣有好馬,奔騰熟練快如飛。賢臣獻詩真不少,為答周王唱歌會。

注釋:

  1.有卷(quán):卷卷。卷,捲曲。阿:大丘陵。

 2.飄風:旋風。

 3.豈弟(kǎi tì):即"愷悌",和樂平易。

 4.矢:陳,此指發出。

 5.伴奐:據鄭玄箋:"伴奐,自縱弛之意也。"則"伴奐"當即"泮渙",無拘無束之貌。或謂讀為"盤桓",非。

 6.優遊:從容自得之貌。

 7.俾:使。爾:指周天子。彌:終,盡。性:同"生",生命。

 8.似:同"嗣",繼承。酋:同"猷",謀劃。

 9.昄(bǎn)章:版圖。

 10.孔:很。

 11.主:主祭。

 12.茀:通"福"。

 13.純嘏(ɡǔ):大福。

 14.馮(pínɡ):輔。翼:助。

 15.引:牽挽。

 16.則:標準。

 17.顒(yōnɡ)顒:莊重恭敬。卬(ánɡ)卬:氣概軒昂。

 18.圭:古代玉制禮器,長條形,上端尖。璋:也是古代玉制禮器,長條形,上端作斜銳角。

 19.令:美好。聞:聲譽。

 20.翙(huì)翙:鳥展翅振動之聲。

 21.爰:而。

 22.藹藹:眾多貌。吉士:賢良之士。

 23.媚:愛戴。

 24.傅:至。

 25.朝陽:指山的東面,因其早上為太陽所照,故稱。

 26.菶(běnɡ)菶:草木茂盛貌。

 27.雝(yōnɡ)雝喈(jiē)喈:鳥鳴聲。

 28.庶:眾。

 29.閑:嫻熟。

 30.不多:很多。不,讀為"丕",大。

 31.遂:對。

【賞析】

  這首是周王出遊卷阿,詩人所陳讚美之歌。《毛詩序》說,此詩為「召康公戒成王也」。朱熹《詩集傳》認為是「(召康)公從成王游歌於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為戒」。其說似可從。

  第一章發端總敘,以領起全詩。《汲冢紀年》:「成王三十三年,游於卷阿,召康公從。」本詩所記,當即為此次出遊。「有卷者阿」言出遊之地,「飄風自南」言出遊之時,「豈弟君子」言出遊之人,「來游來歌,以矢其音」二句則並游、歌而敘之。這段記敘簡約而又全面,所以前人稱其「是一段卷阿游宴小記」(方玉潤《詩經原始》)。

  第二、三、四章,稱頌周室版圖廣大,疆域遼闊,周王恩澤,遍于海內,周王膺受天命,既長且久,福祿安康,樣樣齊備,因而能夠盡情娛游,閑暇自得。這些稱頌歸結到一點,便是那重複了三次的「俾爾彌爾性」,即祝周王長命百歲,以便繼承祖宗功業,成為百神的祭主,永遠享受天賜洪福。

  第五、六章,稱頌周王有賢才良士盡心輔佐,因而能夠威望卓著,聲名遠揚,成為天下四方的準則與楷模。這兩章是承第二、三、四章而來。第二、三、四章主要說的是周王德性的內在作用,五、六兩章主要說的是周王德性的外在影響,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第七、八、九章,以鳳凰比周王,以百鳥比賢臣。詩人以鳳凰展翅高飛,百鳥緊緊相隨,比喻賢臣對周王的擁戴,即所謂「媚於天子」。(所謂「媚於庶人」,不過是一種陪襯。)然後又以高岡梧桐鬱郁蒼蒼,朝陽鳴鳳宛轉悠揚,渲染出一種君臣相得的和諧氣氛。方玉潤評得好:「蓋自鳳鳴於岐,而周才日盛。即此一游,一時扈從賢臣,無非才德具備,與吉光瑞羽,互相輝映,故物瑞人材,雙美並詠,君顧之而君樂,民望之而民喜,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又曰『媚於天子』、『媚於庶人』也。然猶未足以形容其盛也。九章復即鳳凰之集於梧桐,向朝陽而鳴高者虛寫一番。則『菶菶萋萋』、『雝雝喈喈』之象,自足以想見其『蹌蹌濟濟』之盛焉。」(《詩經原始》)

  第十章回過頭來,描寫出遊時車馬,仍扣緊君臣相得之意。末二句寫群臣獻詩,盛況空前,與首章之「來游來歌,以矢其音」呼應作結。

  本篇是對周王歌功頌德的詩篇,思想上帶有局限性。但稱頌中帶有勸戒之意,所以仍有可取之處。從藝術上來說,全篇規模宏大,結構完整,賦筆之外,兼用比興,如以「如圭如璋」比賢臣之「顒顒卬卬」,以鳳凰百鳥比喻「王多吉士」、「王多吉人」,都很貼切自然,給讀者留下了鮮明的印象,同時也對後世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民勞(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召穆公規勸厲王安民防奸。

 

原文:

民亦勞止1,汔可小康2。惠此中國3,以綏四方4。無縱詭隨5,以謹無良6。式遏寇虐7,憯不畏明8。柔遠能邇9,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10。無縱詭隨,以謹惛怓11。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12,以為王休13。

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無縱詭隨,以謹罔極14。式遏寇虐,無俾作慝15。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民亦勞止,汔可小愒16。惠此中國,俾民憂泄。無縱詭隨,以謹丑厲17。式遏寇虐,無俾正敗18。戎雖小子19,而式弘大20。

民亦勞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國,國無有殘。無縱詭隨,以謹繾綣21。式遏寇虐,無俾正反22。王欲玉女23,是用大諫24。

譯文: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康。撫愛王畿眾百姓,安定四方諸侯邦。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不善良。遏止暴虐與掠奪,怎不畏懼天朗朗。安撫遠地使親近,我王心定福安享。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休息。撫愛王畿眾百姓,百姓安樂聚一起。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喧爭事。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百姓太憂急。不要拋棄舊功勞,來為王家謀利益。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喘息。撫愛京師老百姓,安定四方諸侯地。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無法紀。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作惡太得意。恭敬莊重保威儀,親近仁人與志士。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寧。撫愛王畿眾百姓,使我百姓除心病。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有奸佞。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政事敗難成。您雖是個年輕人,作用卻大要認清。

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定。撫愛王畿眾百姓,國無殘酷無酸辛。不要聽從欺詐語,謹慎提防內亂生。遏止暴虐與掠奪,不使顛倒我國政。愛你大王如美玉,因此大聲來諫諍。  

注釋:

  1.止:語氣詞。

 2.汔(qì):庶幾。康:安康,安居。

 3.惠:愛。中國:周王朝直接統治的地區,也就是"王畿",相對於四方諸侯國而言。

 4.綏:安。

 5.縱:放縱。詭隨:詭詐欺騙。

 6.謹:指謹慎提防。

 7.式:發語詞。寇虐:殘害掠奪。

 8.憯(cǎn):曾,乃。

 9.柔:愛撫。能:親善。

 10.逑:聚合。

 11.惽怓(hūn náo):喧嚷爭吵。

 12.爾:指在位者。勞:勞績,功勞。

 13.休:美,此指利益。

 14.罔極:沒有準則,沒有法紀。

 15.慝(tè):惡。

 16.愒(qì):休息。

 17.丑厲:惡人。

 18.正:通"政"。

 19.戎:你,指在位者。小子:年輕人。

 20.式:作用。

 21.繾綣(qiǎn quǎn):固結不解,指統治者內部糾紛。

 22.正反:政治顛倒。

 23.玉女(rǔ):愛汝。玉,此作動詞,像愛玉那樣地寶愛;女,汝。

 24.是用:是以,因此。

【賞析】

  《民勞》一詩,《毛詩序》以為「召穆公刺厲王也」,鄭箋云:「厲王,成王七世孫也,時賦斂重數,徭役繁多,人民勞苦,輕為姦宄,強陵弱,眾暴寡,作寇害,故穆公刺之。」朱熹《詩集傳》則以為「乃同列相戒之詞耳,未必專為刺王而發」。嚴粲《詩緝》也說:「舊說以此詩『戎雖小子』及《板》詩『小子』皆指王。小子,非君臣之辭,今不從。二詩皆戒責同僚,故稱小子耳。」朱熹等宋代經學家每不從漢儒之說,自立新義,時有創見,但涉及君臣關係問題,卻反而比漢儒保守。其實,正如范處義《詩補傳》所說:「古者君臣相爾女(汝),本示親愛。小子,則年少之通稱。故周之《頌》、《詩》、《誥》、《命》,皆屢稱『小子』,不以為嫌。是詩及《板》、《抑》以厲王為『小子』,意其及位不久,年尚少,已昏亂如此。故《抑》又謂『未知臧否』,則其年少可知矣。穆公謂王雖小子,而用事甚廣,不可忽也。」朱、嚴之說實不足為訓,《毛詩序》無誤。

  本篇共五章,每章十句,均為標準的四言句,句式整齊,結構謹嚴。各章互相比較一下,可以發現,第一句皆同,第二句僅末字互相不同,第三句除第三章外餘四章皆同,第四句皆不同,第五句皆同,第六句後兩字不同,第七句皆同,第八句、第九句皆不同,第十句除第四章、第五章外餘三章第一字均為「以」。這樣的句式結構,具有明顯的重章疊句趨勢,本是《國風》中常見的一種基本格式,但在《大雅》中居然也有板有眼地出現,確實令人有些奇怪。不過說怪也沒什麼好怪,《大雅》雖以賦為主,但它與《國風)在藝術手法上還是有一定聯繫的,《鳧鷖》、《泂酌》兩篇不也是復沓式結構嗎?只是《民勞》一詩篇幅要長得多,五章反覆申說,意味尤為深長,令人咀嚼不盡。

  詩一開頭,就說人民已經很勞苦了,庶幾可以稍稍休息了。姚際恆評曰:「開口說民勞,便已凄楚;『汔可小康』,亦安於時運而不敢過望之辭。曰『可』者,又見唯此時可為,他日恐將不及也,亦危之之詞。」(《詩經通論》)很能抓住要害。接著「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是說要以京畿為重,撫愛國中百姓,使四境得以安定;「無縱詭隨,以謹無良」,是說不要受那些奸狡詭詐之徒的欺騙,聽信他們的壞話。第二、三、四、五章的「以為民逑」、「以綏四國」、「俾民憂泄」、「國無有殘」與「以謹惛怓」、「以謹罔極」、「以謹丑厲」、「以謹繾綣」,也是圍繞恤民、保京、防奸、止亂幾個方面不惜重言之。陳子展說:「蓋詩人已豫見厲王潰滅,故不覺其言之丁寧而沉痛也。」(《詩經直解》)誠然。至於為什麼每章都有「無縱詭隨」一句放在「式遏寇虐」一句前面,鍾惺是這樣解釋的:「未有不媚王而能虐民者,此等機局,宜參透之。」(《評點詩經》)但比他更早,嚴粲就這樣分析過:「無良、惛怓、罔極、丑厲、繾綣,皆極小人之情狀,而總之以詭隨。蓋小人之媚君子,其始皆以詭隨入之,其終無所不至,孔子所謂佞人殆也。」(《詩緝》)其實,說穿了,抨擊小人蒙蔽君主而作惡,無非是刺國王不明無能的一個障眼法。不便直斥君主,便拿君主周圍的小人開刀,自古皆然。確實,有了昏君小人才能作大惡,「極小人之情狀」還不是給周厲王一個鏡子讓他照照自己?

 

 

詩經·雅·大雅·生民之什·板(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規勸厲王敬天愛民,施行善政。

 

原文:

上帝板板1,下民卒癉2。出話不然3,為猶不遠4。靡聖管管5。不實於亶6。猶之未遠,是用大諫7。

天之方難,無然憲憲8。天之方蹶9,無然泄泄10。辭之輯矣11,民之洽矣12。辭之懌矣13,民之莫矣14。

我雖異事,及爾同僚15。我即爾謀,聽我囂囂16。我言維服17,勿以為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18。

天之方虐,無然謔謔19。老夫灌灌20,小子蹻蹻21。匪我言耄22,爾用憂謔。多將熇熇23,不可救藥。

天之方懠24。無為夸毗25。威儀卒迷26,善人載屍27。民之方殿屎28,則莫我敢葵29?喪亂蔑資30,曾莫惠我師31?

天之牖民32,如塤如篪33,如璋如圭34,如取如攜。攜無曰益35,牖民孔易。民之多辟36,無自立辟37。

價人維藩38,大師維垣39,大邦維屏40,大宗維翰41,懷德維寧,宗子維城42。無俾城壞,無獨斯畏。

敬天之怒,無敢戲豫43。敬天之渝44,無敢馳驅45。昊天曰明46,及爾出王47。昊天曰旦,及爾游衍48。

譯文:

上帝昏亂背離常道,下民受苦多病辛勞。說出話兒太不像樣,作出決策沒有依靠。無視聖賢剛愎自用,不講誠信是非混淆。執政行事太沒遠見,所以要用詩來勸告。

天下正值多災多難,不要這樣作樂尋歡。天下恰逢禍患騷亂,不要如此一派胡言。政令如果協調和緩,百姓便能融洽自安。政令一旦墜敗渙散,人民自然遭受苦難。

我與你雖各司其職,但也與你同僚共事。我來和你一起商議,不聽忠言還要嫌棄。我言切合治國實際,切莫當作笑話兒戲。古人有話不應忘記,請教樵夫大有裨益。

天下近來正鬧災荒,不要縱樂一味放蕩。老人忠心誠意滿腔,小子如此傲慢輕狂。不要說我老來乖張,被你當作昏憒荒唐。多行不義事難收場,不可救藥病入膏肓。

老天近來已經震怒,曲意順從於事無補。君臣禮儀都很混亂,好人如屍沒法一訴。人民正在呻吟受苦,我今怎敢別有他顧。國家動亂資財匱乏,怎能將我百姓安撫。

天對萬民誘導教化,像吹塤篪那樣和洽。又如璋圭相配相稱,時時攜取把它佩掛。隨時相攜沒有阻礙,因勢利導不出偏差。民間今多邪僻之事,徒勞無益枉自立法。

好人就像籬笆簇擁,民眾好比圍牆高聳。大國猶如屏障擋風,同族宛似棟樑架空。有德便能安定從容,宗子就可自處城中。莫讓城牆毀壞無用,莫要孤立憂心忡忡。

敬畏天的發怒警告,怎麼再敢荒嬉逍遙。看重天的變化示意,怎麼再敢任性桀傲。上天意志明白可鑒,與你一起來往同道。上天懲戒無時不在,伴你一起出入游遨。  

注釋:

  1.板板:反,指違背常道。

 2.卒癉(cuì dàn):勞累多病。卒通"瘁"。

 3.不然:不對。不合理。

 4.猶:通"猷",謀劃。

 5.靡聖:不把聖賢放在眼裡。管管:任意放縱。

 6.亶(dǎn):誠信。

 7.大諫:鄭重勸戒。

 8.無然:不要這樣。憲憲:歡欣喜悅的樣子。

 9.蹶:動亂。

 10.泄(yì)泄:通"呭呭",妄加議論。

 11.辭:指政令。輯:調和。

 12.洽:融洽,和睦。

 13.懌:敗壞。

 14.莫:通"瘼",疾苦。

 15.及:與。同寮:同事。寮,同"僚"。

 16.囂(áo)囂:同"聱聱",不接受意見的樣子。

 17.維:是。服:用。

 18.詢:徵求、請教。芻:草。蕘(ráo):柴。此指樵夫。

 19.謔謔:嬉笑的樣子。

 20.灌灌:款款,誠懇的樣子。

 21.蹻(jué)蹻:傲慢的樣子。

 22.匪:非,不要。耄:八十為耄。此指昏憒。

 23.將:行,做。熇(hè)熇:火勢熾烈的樣子,此指一發而不可收拾。

 24.懠(qí):憤怒。

 25.夸毗:卑躬屈膝、諂媚曲從。毛傳:"夸毗,體柔人也。"孔疏引李巡曰:"屈己卑身,求得於人,曰體柔。"《爾雅》與蘧蒢、戚施同釋,三者皆連綿字。" 26.威儀:指君臣間的禮節。卒:盡。迷:混亂。

 27.載:則。屍:祭祀時由人扮成的神屍,終祭不言。

 28.殿屎(xī):毛傳:"呻吟也。"陸德明《經典釋文》:"殿,《說文》作唸;屎,《說文》作吚。"

 29.葵:通"揆",猜測。 30.蔑:無。資:財產。

 31.惠:施恩。師:此指民眾。

 32.牖:通"誘",誘導。

 33.塤(xūn):古陶制橢圓形吹奏樂器。篪(chí):古竹製管樂器。

 34.璋、圭:朝廷用玉制禮器。

 35.益(ài):通"隘",阻礙。

 36.辟:通"僻",邪僻。

 37.立辟(bì):制定法律。辟,法。

 38.價:同"介",善。維:是。藩:籬笆。

 39.大師:大眾。垣:牆。

 40.大邦:指諸侯大國。屏:屏障。

 41.大宗:指與周王同姓的宗族。翰:骨幹,棟樑。

 42.宗子:周王的嫡子。

 43.戲豫:遊戲娛樂。

 44.渝:改變。

 45.馳驅:指任意放縱。

 46.昊天:上天。明:光明。

 47.王(wǎnɡ):通"往"。

 48.游衍:遊盪。

【賞析】

  這首詩據《毛詩序》記載,是凡伯「刺厲王」之作。西周從夷王起,即衰落不振。厲王執政,朝綱大壞,民不堪命。《國語》曾記邵公諫厲王弭謗一事,就是對其暴虐無道的真實反映。正如邵公所言,儘管當時厲王在國內對敢言者採取了監視和屠殺的嚴厲手段,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人們還是用種種不同的形式來宣洩心中的不滿,這首相傳為凡伯(鄭箋說他是「周公之胤」,「入為卿士」;魏源《古詩源》說他就是《汲冢紀年》中的「共伯和」)所作的諷刺詩,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與後代一些諷諭詩「卒章顯其志」的特點相反,作者開宗明義,一開始就用簡練的語言,明確說出作詩勸諫的目的和原因。首二句以「上帝」對「下民」,前者昏亂違背常道,後者辛苦勞累多災多難,因果關係十分明顯。這是一個高度概括,以下全詩的分章述寫,可以說都是圍繞這兩句展開的。

  對於「上帝」(指周厲王)的「板板」,作者在詩中作了一系列的揭露和譴責。先是「出話不然,為猶不遠。靡聖管管,不實於亶」,不但說話、決策沒有依據,而且無視聖賢,不講信用;接著是在「天之方難」、「方蹶」、「方虐」和「方懠」時,一味地「憲憲」、「泄泄」、「謔謔」和「夸毗」,面臨大亂的天下,還要縱情作樂、放蕩胡言和無所作為;然後又是以「蹻蹻」之態,聽不進忠言勸諫,既把老臣的直言當作兒戲,又使國人緘口不言,簡直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對於「下民」的「卒癉」,作者則傾注了極大的關心和同情。他勸說歷王改變政令,協調關係,使人民擺脫苦難,融洽自安(「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他為了解民於水火,大膽進言,甘冒風險(「民之方殿屎,則莫我敢葵。喪亂蔑資,曾莫惠我師」);同時,他又不厭其煩地向厲王陳述「天之牖民」之道,強調對國人的疏導要像吹奏塤篪那樣和諧,對民眾的提攜要像佩帶璋圭那樣留心;最後他還意味深長地把人民比作國家的城牆,提醒厲王好自為之,不要使城牆毀於一旦,自己無地自容。

  作為譴責和同情的匯聚和結合,作者對厲王的暴虐無道採取了勸說和警告的雙重手法。屬於勸說的,有「無然」三句、「無敢」兩句,「無為」、「無自」、「無俾」、「無獨」、「勿以」、「匪我」各一句,可謂苦口婆心,反覆叮嚀,意在勸善,不厭其煩;屬於警告的,則有「多將熇熇,不可救藥」、「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等句,曉以利害,懸戒懲惡。這種勸說和警告的並用兼施,使全詩在言事說理方面顯得更為全面透徹,同時也表現了作者憂國憂民的一片拳拳之心,忠貞可鑒。

  在這首詩中,最可注意的有兩點:一是作者的民本思想。他不僅把民眾比作國家的城牆,而且提出了惠師牖民的主張,這和邵公之諫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相通的,具有積極的進步作用。二是以周朝傳統的敬天思想,來警戒厲王的「戲豫」和「馳驅」的大不敬,從而加強了諷諭勸諫的力度。如果不是冥頑不化的亡國之君,對此是應當有所觸動的。

  至於全詞多用正言直說,也使其更具後代諫書的作用,作者心胸之坦蕩、感情之激切於此可見一斑。而疊字的多處運用、比喻對照的生動工整等,又使它保持了詩歌的藝術性。這首《板》與另一首《盪》同以諷刺厲王著稱後世,以至「板蕩」成了形容政局混亂、社會動蕩的專用詞,其影響之大,不難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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