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鳴:漢文化復興或是偽命題 簡體字真的「失據」嗎?|簡體字|繁體字
用微信掃描二維碼分享至好友和朋友圈131人參與26評論恢復漢字繁體字的聲音時高時低,三月召開的全國兩會上,一知名導演關於在小學恢復五十個繁體字的建議,再次把漢字復繁推到媒體熱議的層面。 除了使用母語的一些國人,甚至連海外的媒體如英國廣播公司(BBC)、英國的《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等的中文版也加入了復繁棄簡的行列。《金融時報》專門為流沙河先生開了一個題為「簡化字不講理」的專欄,並用手稿形式連載流沙河復繁專著《文字偵探——一百個漢字的文化謎底》(從《光明日報》得知,此書現改名為《正體字回家——細說簡化字失據》另行出版,下稱《正》)。新近《光明日報》(2015、6、30)以《流沙河:「偵破」漢字奧秘》專門介紹了這部著作,並強調了「簡化字是拼音化過程中的過渡產物,拼音化進程終止了,簡化字自然應該被廢除,回歸中華傳統文化的正體字」,還對流沙河先生的「簡化字不講理」給予支持。簡化漢字真是如這些復繁者們所言的「罪大惡極」的「失據」嗎?第二次修訂的《細說漢字——1000個漢字的起源與演變》(左民安著,陸宗達、李學勤序,2015年1月中信出版社,下簡稱《細》)的出版,可以說,讓我們不僅清楚地看到這1000個漢字發展的源流,重要的是讓我們看到這1000個漢字的生成、演變、和發展,漢字是如何的由繁趨簡、由繁化簡。先舉《正》中兩字,我們便可以看到復繁者們在繁/簡字上面所做的文章,實在就是緣木求魚:一字為專/專。《正》說:專字簡化成專字。草書混入正字亂了倫常。正字專古文象用手撥動紡錘之形(專字簡化成專字。草書混入正字亂了倫常。正字專古文象用手撥動紡錘之形)。
甲骨文中的「專」字一字為將/將。《正》說:將字簡成將。正字將左旁床做聲符,右旁是一手持肉。……肉字象豬腿形,代表一塊熟肉。手持一塊熟肉,大概是餐桌上進獻長輩,或許是宗廟裏供奉神靈(將字簡成將。正字將左旁床做聲符,右旁是一手持肉。……肉字象豬腿形,代表一塊熟肉。手持一塊熟肉,大概是餐桌上進獻長輩,或許是宗廟裡供奉神靈)。
小篆中的「將」字我們從這兩字可以看到,《正》釋「專/專」與「將/將」的工具只有一個,即漢字的象形造字法。東漢許慎(58?—147?)將漢字「六書」列為造字基本法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比許慎更早的班固(32—92)在《漢書·藝文志》里已將「六書」定為「造字之本」。也就是說,象形造字,雖然是漢字造字的開山之工具,但是漢字的發展,「象形」一法,早就捉襟見肘。因為字元畢竟不是圖畫,作為符號的漢字,事實上從甲骨文起已經擺脫了象形造字的范籬。據《細》一書指出,由於象形和會意對漢字的造字和漢字的演變與發展「有很大的局限」。因此「形聲」造字成為漢字造字、演變和發展的主要動力。《細》據前人的統計和自己的統計指出:漢代的《說文解字》共收9353個,其中形聲字7679個,約佔總數的80%;宋代的《通志·六書略》共收字24235個,其中形聲字21343個,約佔總數的88%;清代的《康熙字典》共收47035個,其中形聲字42300個,約佔總數的90%。這統計可以表明漢字演變發展的如下事實:一、象形造字從開山工具的前台退到了歷史的後台;二、形聲造字代表了漢字造字的主流;三、形聲字成了漢字使用的主體;四、象形字不再是漢字使用的主體。因此,「在現在通用的新的簡化字中,形聲字也占絕對多數」。這便是漢字造字以及以此由繁化簡的規律。《正》認為草書演變為正字,亂了漢字的「倫常」。豈不說這種觀點有背於儒教正宗的「日日新苟日新」的觀點,就漢字論漢字,未必然漢字的字體還有尊卑貴賤之分?漢字自甲骨文開始(就現在的資料看),經金、籀、小篆、隸、楷成為漢字,而行、草作為書寫的重要方式和重要標誌,行、草(至遲在兩晉時便有)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在簡化漢字的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原因無別,一些漢字的筆劃太多、筆順太繁,書寫不方便。因此,行、草的書寫導致一些漢字走向它的簡化。從日本人西林昭一編的《宋元明尺牘名品選/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品》(共六冊)中,我們就會有漢字簡化的直觀的印象。在這六大冊里,常用字如「愛/愛」、「乃/廼」(「乃」共有9個異體字)、「師/師」、「當/當」、「於/於」、「勞/勞」、「門/門」(包括「門」作為偏旁)、「軍/軍」、「數/數」、等漢字(包括像「言」作為偏旁的字),在宋元時就簡化了(所例簡化字在《宋元明尺牘名品選》里還並非草書,大都是楷或行楷)。而且這此漢字既有虛詞,也有實詞,表明了漢字的簡化在宋元時已經「全方位」。即使是小學緇珠必計的清代,漢字簡化也沒有停止。《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年版,該書出版說明,此影印版是曹雪芹生前的抄本)就有多個簡化字。以第一回例,無論是《石頭記》文本,還是脂評文本,簡化字已經不是孤例。譬如:「斷/斷」、「畫/畫」、「寶/寶」、「舊/舊」、「國/國」、「點/點」等字已經簡化。特別是「舊/舊」的簡化饒有意思。繁體「舊」的部首,《說文解字》歸「隹」(即「鳥」部),而不屬「草」。紅批《脂評》已將「舊」直接寫成「舊」。《說文》釋「舊」為「留也」,《段注》釋「新舊字」,《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釋「舊」為「過去的」。繁簡兩字讀音一樣,字義相近,但其字體卻大不同。可以說,簡化字「舊」與繁體字「舊」的科化途徑已經找不到「六事」第一義「象形」能指的什麼聯繫了。如此看來,這跟時下諸如「『親』(親)要想見、『愛』(愛)要有心」等復繁論者們的順口溜,雖然極具蠱惑性,實則卻是對漢字演變的無知!其實,行、草只是漢字由繁趨簡由繁化簡的方式之一。《細》一書里,至少還有三種形式,可以讓我們看到,漢字的由繁趨簡由繁化簡的規律。一種是,某一漢字本身在造字時筆劃就不是後來的繁體字。一種是依據造字的六法中的形聲和會意由繁化簡。前一種譬如「岳」。《細》列出「岳」有五種字體,其中為《說文解字》里列的中古文,而「嶽」則是小篆的楷寫,因此「嶽」簡化時,便用了比小篆更早的「 」而成為今天我們使用的「岳」。第二種譬如「寶」。《細》列出「寶」有五種字體,指出「寶」為一會意字,屋裡有「貝」有「王」,表明財富與權的可貴;而簡化成「寶」則表明家裡有玉,既然家裡有玉,不是也很可貴的嗎。第三種,變某一筆劃少的異體字為簡化字,譬如「乃」共有9個異體字,其中一個「 」成了今天「乃」的簡化字。「嶽」重歸古字「岳」,化繁入簡,「岳」(8劃)比「嶽」(17劃),少了9劃;「寶(8劃)」則比「寶」(20劃)整整少12劃——對於一種有4萬至6萬字海量的漢字,簡少漢字的筆劃、理順漢字的筆順正是漢字由繁趨簡、由繁化簡的規律(簡化字的筆劃筆順計算機輸入得以實現,更可以看出簡化了實用)。這一規律,是從秦始皇的「書同文」開始的。五四新文化動以降,由繁化簡,不只是白話文運動的組成部分,而且是為了更加適應大眾接受漢文化的滋養。中華民國三十年代中期(1935)的簡化字表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十年代中期(1955)的簡化字方案,正是這一規律的必然反應和表現(儘管兩次簡化都有人為因素,未必然秦始皇的「書同文」不是人為因素?)。《細說漢字》以1000個漢字的生成、演變到當下通用的簡化字的舉證來看,正好表明了漢字由繁趨簡,由繁化簡的規律。如果我們有興趣的話,把此兩書對照來讀,我們就會知道,什麼叫「失據」,什麼「膠柱鼓瑟」。
書同文(資料圖)至於復繁棄簡的人稱:簡化字「撕裂人的正常認知活動,極其殘酷地閹割了中華文化」,那更是欲加之罪。簡化字真這般罪大惡極嗎?而「漢文化的復興」真這般地與漢字的復繁緊密相連嗎?漢文化真的會在簡化字的推廣和使用中湮滅嗎?我們知道,「復興漢文化」是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髦話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把恢復繁體字作為了復興漢文化「馬前卒」。這讓筆者特奇怪。什麼是「漢文化」,恐怕就是一個很難說清的東西。一般地講,「漢文化」的「所指」:一是關於漢民族包括從北魏拓拔氏大規模的漢化開始,一直到滿清的多民族漢化與同化的歷史特有的生產方式所形成的物質與精神的集合體;二是關於東起山東西到陝西為主體形成的精神符號,包括本民族特有的文字、語音、繪畫、藝術、建築、禮儀、祭祀、巫術、宗教、哲學等。即便此認知大致符合事實,但真要給出一個大眾和學者都能接受的說法,我想肯定是困難的。中華民族因疆域因文字而生生不息,漢文化何時中斷過:十三世紀後期元代的建立,還是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鴉片戰爭?何時廢除過:二十世紀初期新文化運動,還是二十世紀中期的「文革」?儘管「漢文化」的危機從來就是需要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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