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游運管所誘導車主違法？(東南快報 2009-8-4)

　　□本報記者 郭亮 實習生 鄢秀欽 王曉珊/文 林朝陽/圖

　　「假裝搭車上來的人，到目的地後先掐我的脖子，後拔我的車鑰匙，然後運管的人員就馬上出現了。」這是包括莆田市仙游縣的林其兵在內的七八名車主向記者敘述他們被縣運管所以「非法營運」為由，對他們進行查處的過程中如出一轍的情節。

　　7月22日晚，仙游榜頭鎮的林其兵開車前往縣城，途中4個操外地口音的農民工模樣的人請求搭車去城關，沒想到，車開出十幾分鐘後，就發生了前述的一幕，而且他被從車上推了下來，車還被那伙人開走。林以為遭遇劫車隨即報警，警方出動數十警力，並通過技偵手段才將車找到。這時，縣運管所的人卻出來表示，是他們在查扣非法營運車。

　　此事在仙游縣鬧得沸沸揚揚，據說當天晚上，連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都被驚動。而7月31日，仙游縣運管所所長凌建雄則稱，目前他們還未對林其兵非法營運作出處理，但有手機錄音證明林其兵是非法營運，林其兵被運管所扣車後，又報假案，企圖逃脫罰款。

　　車主報警稱車被搶

　　運管：車是我們扣的

　　林其兵說，7月22日晚上10點左右，他從榜頭鎮開著剛買兩個月的別克車去仙游城關接一位朋友，在榜頭鎮路口時，有4個人招手攔車，說他們是在縣城打工的四川人，希望能搭他的車去城關。「聽他們講得那麼可憐，我就決定帶他們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林其兵是這樣講的：車到仙游木蘭地段糖廠附近時，他們叫我停車，我剛停，坐在我後面的人就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坐在副駕駛座的人就拔走我的車鑰匙，然後幾個人將我推下車門，將車開走。我意識到是有人搶車，一邊跑一邊打110報警，並給認識的一位縣領導打電話。

　　仙游縣公安局一位民警告訴記者，林其兵報案車子被搶，並將事情捅到縣領導那邊去，當天晚上仙游縣公安局值班領導快速布置警力圍堵被搶車輛可能逃竄的方向。20分鐘後，車子被找到時，是停在縣交警大隊一個停放查扣車輛的停車場里。經詢問停車場工作人員，對方表示車子是從附近的城關運管所開來的。

　　因為運管所的介入，這起搶車案件，從刑警中隊移到了鯉城派出所治安民警嚴燕新手上，不過沒有立案，最後不了了之。 

　　「我們沒證據說林其兵是報假案，也不能說這是一起搶劫案件，事實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不好說。」嚴燕新警官說，當天晚上他在所里值班，接到報警後，警方在許多路段設卡攔車，可能動用的警力有大幾十個。

　　是否非法營運

　　運管和車主各執一詞

　　一起執法部門正常的執法行動，過程緣何變得如此蹊蹺？事情過去9天後，仙游縣運管所所長凌建雄對記者說，這起事件還在調查，據城關運管站報上來的情況是，有群眾舉報，林其兵的車進行非法營運，運管所人員著裝整齊地去查扣，目前有乘客的筆錄，還有在車上搜出的營運單為證。 

　　在凌建雄提供的三張營運單複印件上，記者看到了「6月5日，下午榜頭至城關來回60元，晚榜頭至城關30元」這樣的記錄，這張複印件上總共寫了從6月5日到7月6日間的10次記錄，下面還寫了十天總計是510元。 

　　林其兵解釋說，這些記錄是他這幾個月和朋友去談生意的花銷，不是營運單。

　　凌建雄還向記者表示，運管工作人員在對林其兵進行查處的時候，「因為攝像機沒電了，所以沒有用錄像設備拍攝下來」。 

　　是否如林其兵所說，他是被4個不明身份操外地口音的人掐脖子、搶鑰匙，最後被推下車，記者沒有從運管部門得到證實。但是林其兵在7月22日晚上車子被扣後，脖子確實出現掐痕，右手手臂上也有很多傷痕，當時警方以為是搶劫案件，對其傷勢進行了拍照。

　　林其兵說他在上個世紀90年代就開始做生意，那時是與人合夥開了燈泡廠，現在改行做紫檀木生意，「我家裡一塊紫檀木就價值20多萬元，不信你可以去我家裡看，我怎麼會去搞非法營運，賺那幾個錢呢？」林其兵認為，事件就是運管部門設局「請君入甕」。他說：「不然，怎麼會出現那麼多的巧合？」

　　掐脖子搶車鑰匙

　　在仙游不是個案

　　在仙游縣採訪時，多名司機均異口同聲地告訴記者，他們都是經歷了被人掐脖子、拔車鑰匙之後，運管所人員就會「及時」出現，扣車罰款。而且，司機們稱他們的右手在這個過程中都曾經不同程度受過傷。 

　　住在仙游城關的鄭慶尾說，7月16日上午，「我正在開車時，兩個說本地話的人和我打招呼叫我停車，問我去什麼地方，我說去郊尾，他們說也是去那邊，要我帶一段，我就帶了他們，半路上遇到運管所的車停在路邊，車上兩人叫我停車，但我沒停，衝過去後，坐在我後面的那個人就掐我脖子，坐副駕駛座的人就拔我的車鑰匙，我使勁掙扎，但還是鬥不過他們，右手大拇指不知道怎麼受傷了，後被他們推下了車，這時運管所的車開過來，車上的人要我先去醫院治傷，但我的車被他們開走了，到現在都不知道停放在什麼地方。」

　　鄭慶尾說，在仙游縣，如果被抓到是非法營運，罰款很重，要罰1.2萬到2.4萬。

　　還有6位被運管所處罰過的人稱，他們的經歷都非常類似：2到4個人假裝搭車，到地點後，一人掐脖子，一人拔鑰匙，然後運管所的人出現，要扣車罰款。 

　　今年5月2日，從莆田市開車回仙游的許正望，開的是一部尼桑車，遇到兩個要去仙游縣郊尾的人搭車，並說願意付20元錢車費，他帶了後，車開到後沈村附近，那兩人要求往村道上走，進去卻發現前後被三輛車夾住，而車上的人開始搶鑰匙，「因為車子沒掛空擋，鑰匙拔不出來，我以為遇到人搶車，使勁掙扎，將那三輛車都撞了，我車上的人下車後，我將車子的門窗都鎖死，這時前面一輛皮卡車裡下來幾個穿著運管制服的人，他們打不開我的車門，我的左車門玻璃就被人用大石頭砸碎，但我還是衝出了包圍，跑了。」

　　許正望回家後沒有報警，但兩個月後警方找到了他，仙游運管所對他作出罰款兩萬元的處罰，另外，許正望還被以阻礙行政執法的名義裁定要拘留他15天。連罰款和其他各種費用，許正望花了三萬多元。

 　　莆田市和仙游縣運管部門多位負責人，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都一再強調打擊非法營運的重要性。他們稱一旦確認是非法營運，對車主的處罰是很嚴厲的，但如果運管部門不查，對於合法營運的車主來說是不公平的。

　　但在運管執法過程當中，應該採取什麼手段，使用什麼方法，才是合理合法的呢？

　　很多車主對仙游縣運管所在執法過程當中採取的手段表示質疑。他們認為，運管所是在「釣魚」「下套」，誘使他們違法。

　　最先動手扣車的人是何身份

　　運管部門緣何不做正面回答？

　　記者在仙游縣的兩天採訪中，多次向仙游縣運管所負責人求證，7月22日晚林其兵的車，是被車上的乘客搶下鑰匙扣下的，還是被運管所的人員執法扣押的。凌建雄只是回答，他們是接群眾舉報出動後進行查扣林其兵的車，執法過程中運管人員有出示證件。

　　而凌建雄所說的負責處理林其兵案件的副所長陳玉榮，面對記者的採訪，幾十分鐘的時間裡，說出了 十幾個「不太清楚」、「不知道」，並表示林其兵7月22日晚非法營運時，和車上乘客之間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清楚，目前因為還沒有林其兵的筆錄，所以事情還沒處理，「但不表示我們無法處理他，即使是零口供，我們研究後，該處罰的還得處罰。」

　　「我們聽說那個路段有個監控攝像頭，不知道有沒錄下當時的情形。」記者這樣問陳玉榮，他則回答，可以肯定林其兵的車是非法營運的黑車，只是現在他們還在找確鑿的證據。

　　目前林其兵的車還被扣押，要扣押多久，陳玉榮表示期限最多是兩個月，但這個扣押期限的規定出處是哪裡，他表示不太清楚。

　　運管所的說法和林其兵的說法完全相左，一位自稱「知情」的人士向記者透露出另外一個版本：當天晚上坐林其兵的車去城關的4個人，本來和運管所約好了地點攔車，但林其兵車子速度比較快，運管所的兩部車趕到約好的攔截地點後，林其兵已經駕車呼嘯而過了，所以車上的4個人才自己動手搶鑰匙，強行將車扣下。

　　林其兵也回憶，當天晚上，他被推下車後就邊打電話邊跑，大概過了三五分鐘後，有兩部車從身邊開過。

　　「當天晚上，運管所有八九個人在我們所里，這個事情一直吵到凌晨3點多，我當時問運管所，到底是誰執法扣車，但他們一個姓陳的副所長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拔鑰匙是為了防止林其兵駕車跑掉。」嚴燕新警官說。

　　量化考核和利益驅動之下

　　運管部門安排人當「誘餌」？

　　去年12月份，莆田當地媒體報道，自2008年9月份以來，莆田市共打擊非法營運車輛169輛（次），莆田市對查到的非法營運車輛的處罰標準作了細化， 「面的」從事違法載客行為的，處以10000元罰款；轎車從事違法載客行為的，處以20000元罰款；6座位以上的旅行車從事違法載客行為的，處以30000元罰款。市民舉報「黑車」，一經查實就給予獎勵600元，並公布了舉報電話。

　　在仙游縣政府公眾信息網上，記者查到一條仙政辦〔2009〕36號文件，也是針對打擊「黑車」等非法從事出租汽車營運的，文件中明確建立舉報獎勵制度（舉報經查屬實的，予以600元獎勵，在縣財政回撥的辦案費中列支）。

　　《莆田市運輸管理處關於2009年6月份道路客運市場專項整治工作量化考評情況的通報》中稱，該處要對各縣（區）開展道路客運市場專項整治工作情況進行量化考評。

　　文件附表中，記者還看到：整治非法營運車輛，荔城區、涵江區、仙游縣、城廂區、秀嶼區五個地方的計劃指標是108，並附帶說明：1.查糾違章車輛每輛次記3分，未完成扣3分，增超指一輛加記3分(計程車超指不加分）；黑車每輛次記10分，未完成扣10分，增超指一輛加記10分。2.仙游、秀嶼運管所查糾客貨指標可替代計程車指標。在這5個區縣中，仙游縣累積得分3896，排名第一。

　　一些人認為，上級的指標和獎金的刺激，是導致頻頻發生類似「林其兵」事件的誘因。仙游縣城一位不敢透露姓名的先生對記者說，幾個月前，有個在縣城運管所的朋友向他建議，從外地回仙游的時候，可以坐黑車，並坐在車后座給他發簡訊，說清楚什麼時間從什麼地方上車，途經什麼地方，他們運管所就會派人在必經道路上設卡，查到非法營運的黑車的話，可以給他600元獎勵。

　　向記者承認自己是在搞非法營運的一位司機說，「剛開始的時候運管所的人是發動自己的親戚朋友上街，假裝搭車，然後給運管所通風報信，然後抓車罰款，現在聽說外地人都有參與干這個了，外地人假裝搭車，我們還不會懷疑，而且聽說，獎金也提高到1000元了。」

　　運管所稱查黑車難度大

　　執法中就可以「不擇手段」？

　　在記者要離開仙游縣的時候，莆田市運管處的林慶清副處長主動打電話，表示要和記者見面，並表示打擊非法營運車輛調查取證難，暴力抗法時有發生，「現在那些開黑車的人很有經驗，有一個舉報人，舉報後被發現，對方將車門一鎖，開到江口後，暴打了一頓，還敲詐了兩千多元錢。」林慶清說，打擊黑車光設卡還不行，需要線索，並開玩笑說，記者也可以去假裝坐車，只要坐的是非法營運的車，然後向運管部門舉報，也可以獲得600元的獎勵。

　　對於非法營運的黑車的線索來源，仙游運管所所長凌建雄說一般有三種情況，一是路人看到有人上了黑車舉報的，二是車上乘客和司機發生爭吵自己舉報的，三是一些人覺悟高，覺得非法營運不對，進行舉報的。

　　而舉報人和非法營運經營者的衝突時有發生，6月18日下午，舉報人林某在莆田醫院附近被非法營運經營者打傷，眼睛下部傷口一厘米，身上多處被打，城廂區運管所已向鎮海派出所報案。

　　「而且也有和林其兵一樣，車子被運管所扣了後，還向警方報警，說車子被搶了。」凌建雄說完，還拿出一份今年4月份的《湄洲日報》，上面刊登了一條新聞，情況和林其兵很相似，車主報警稱車子被四個乘客搶劫了，但運管所後來出示了執法現場的錄像，警方還以報假警對車主進行治安行政處罰。 在仙游運管所，記者表示想看下他們整頓查扣非法營運車輛執法時的錄像資料，被拒絕了。

　　而向記者承認自己是在搞非法營運的那位司機也說，仙游縣榜頭鎮壩下村因為工藝廠非常著名，經濟發達，確實存在很多非法營運的車輛，而且車子都是十幾二十萬的車，一般人是不會相信他們會貪小錢搞非法營運的。

　　榜頭鎮一位村幹部說：「運管所查扣黑車有難度也不能不擇手段，採取這種手段勾引別人違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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