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片樹葉愛上鳥

05-29

　　自出生之日起，我安靜懸在枝頭，四季悠然而過，生命如同一個昏沉的夢。

　　身上的脈絡漸漸清晰，總忙著收集雨水，閑時與風說說話，觀察自己頭頂微黃的枝梗，計算著還有多久走完這場輪迴。

　　曾經固執的以為生命如煙一樣輕，直到見到她，攜著三兩同夥來到這座偏僻的南方森林，與之同行的還有來自北方的驕傲，來自北方的微濕羽毛。她們的築巢之地就選在我正下方，扯出了我一整個季節的遐想。

　　生活像電影的發展，由黑白走向有聲。當她興起啼鳴時，泉水丁丁東東奏曲，我奮力搖擺身體，妄圖吸引她的注意，哪怕只有無心一瞥，可我失敗了。沒有誰會注意到一片無風自動的小葉子，哪怕它擺動的幅度多麼大，多麼危險，多麼脆弱。

　　我開始失眠了，深夜萬籟俱寂，我靜靜懸在空中思考：注意她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的與眾不同，她的高貴冷漠，抑或是我擁有了最隱秘最神聖的情感——愛情?是我身上哪一處的原始渴望，造就了這一場荒唐?月朗星稀，我沿著光隱隱約約看見她熟睡的紅色羽毛，自己也沉沉睡去。

　　有了她的時間流失的飛快，不知不覺，秋去冬來，冬去春來，我默默計算著她回歸的日期，心裡做出最決絕的決定。

　　那應該是春的結尾：河水已經解凍，咕嘟咕嘟的流;大樹腳下繁花盛開，香氣如煙，卻並未打擾我同伴們清夢。她依舊早起，照例在河邊清洗羽毛，尋些果子而食，不過目光緊緊的鎖定那一邊——一定是北邊。我開始大聲呼喚風，不在乎是否會驚醒沉睡的葉子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從未如此緊張。

　　當她們一夥在樹梢抖動僵硬的翅膀，神情躍躍欲試時，風如約而至，帶著一抹告別的蒼涼。他最後一次問我：「葉子，你真的不後悔了嗎，要知道這樣做……」而我以更用力的前後搖擺打斷了他的問話。當太陽第幾千億次從地平線升起，世界上第一片愛上鳥的葉子飛起來了，脫下了他因絕食三天而脆弱不堪的枝梗，飛起來了!風席捲而過，帶著他直追天空中那一抹鮮紅。

　　我乘著風，飛過未知的山谷，無數葉子曾對這裡望而卻步，我穿過厚密的雲層，對絕大多數葉子，這裡可望而不可及。當我悄悄飛近她——

　　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好奇，我努力以得意來掩飾心中的不安：「瞧，我能像你一樣飛啦!」她既詫異又感到好笑，出乎意料地開口問我：「你這又是何必呢，放棄了輪迴，特地享受這一剎那的優越，得不償失啊。」

　　「因為，我愛你呀!」我頓一頓，「哈哈，你一定感到荒唐，可我就是愛上你了。我甘願為了陪你說話而隨風而行，是因為我對你的嚮往，對天空的嚮往呀。就算枝梗束縛了我，想讓我永遠留在地下，我也願意拋棄一切來追逐你，追逐天空。雖然你不會接受我，可我，在所不惜。」

　　掐指算著與風約定的時限快到了，我用最自信的姿態與她微笑對視，翩翩然墜入了下方的小河，她眼裡閃爍的淚，隨著河水一起把我吞沒。

　　讓我化為一縷精魂，保她旅途平安。